九三年(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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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说:瞧,一个比我还穷的人。我还有权自由呼吸,他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说得对。你打算救我?”
“当然。你我是难兄难弟啊,老爷。我乞讨面包,你乞讨生命。我们是两个乞丐。”
“可是,你知道我的头被悬赏了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布告上看到的。”
“你识字?”
“是的,也会写字。我为什么就该是个粗人呢?”
“那么,既然你识字,既然你看过布告,你一定知道把我交出去的人会得到六万法郎?”
“知道。”
“还不是用纸币支付。”
“对,知道,是用黄金。”
“你可知六万法郎算得上一笔财产了?”
“知道。”
“你可知道,把我交出去马上就可发财了?”
“对。还有呢?”
“发财!”
“这正是我所考虑的。一看见你我就想:要是有谁把这个人交出去,就会得到六万法郎,就会发财!赶快把他藏起来吧。”
侯爵跟着乞丐走了。
他们钻进一片茂密的树林子。这个乞丐的栖身之所就在这片树林子里。那个所谓房间是一棵老橡树的空心,它容纳了这个人。老橡树从根部开始空心,上面覆盖着枝叶。里面又黑又矮,隐蔽得很好,外面看不见,里面睡得下两个人。
“我预料到我会有一个客人。”乞丐说道。
这种地下居所,在布列塔尼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罕见,乡下人叫作“地穴”。这个词也适用于在厚墙壁里挖的藏身之所。
这个地穴里有几个陶罐,一张用干草和洗净晒干的海藻铺的床,一条粗毛毯,一盏油灯,一副火镰,一些引火用的金雀花枯枝。
他们弯着身子,连走带爬进到屋子里。老橡树的根古怪地把这间屋子分成几部分。他们坐在一堆干海藻上,那就是床。他们是从两条树根之间进来的。那个空隙就是门,漏进一点儿亮光。天早已黑了,不过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总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一点亮光。入口有一点儿朦胧的月光。一个角落里有一罐水,一块燕麦饼和一些板栗。
“吃晚饭吧。”乞丐说道。
他们分食了那些板栗。侯爵拿出他的干面包。两个人同啃一块黑面包,同喝一罐水。
他们聊起来。
侯爵开始盘问那人:
“这样说来,不管发生不发生什么事,对你来说反正一样,是吗?”
“差不多是这样。你们是老爷,那是你们的事情。”
“可是眼前的事变……”
“这是发生在上头。”
乞丐说完又补充道:
“再说还有发生在更上头的事情。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我关心的是这类事情。”
他对着水罐喝了口水说:
“好清凉的水啊!”
紧接着他问一句:
“老爷,你觉得这水怎样?”
“你叫什么名字?”侯爵问道。
“我叫泰尔马克。人家叫我揩门汉。”
“我知道,揩门汉是本地方言。”
“就是叫花子,人家也叫我老家伙。”
他接着补充一句:
“四十年来人家一直叫我老家伙。”
“四十年来!可是,当年你还年轻啊!”
“我从来没年轻过,而你呢,永远年轻,侯爵先生。你两条腿还像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有劲,还能爬上大沙丘,而我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每走四分之一法里,就累得要趴下了。然而你我年纪相当。可是,和我这样的人比起来,富人有优越性,天天有饱饭吃;饭吃得饱,身体自然保养得好。”
乞丐沉默片刻,继续说:
“人分穷人和富人,事情就糟糕透了。一切灾祸都来源于这个。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穷人想成为富人,富人不肯成为穷人。我想,这差不多就是问题的实质。这些事我不掺和进去。事变归事变。我既不倾向债主,也不倾向欠债的人。我只知道有一笔债,而这笔债正在讨还。如此而已。我希望人们不要杀国王,可是我很难说清为什么这样想。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有人反驳我:可是过去呢,无缘无故就把人吊在树上!是啊,我就亲眼看见过一个人,因为开枪错打了王室的一只麂,就挂在树上活活吊死了,而他有一个妻子和七个孩子。两边都有理由可讲呀。”
他又沉默一会儿,然后又补充说:
“你知道,这世事我真闹不清,只见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去,事变接着事变。可是我呢,始终在这里,待在露天星空之下。”
泰尔马克又停顿片刻,现出沉思的样子,然后又说下去:
“我略懂正骨术,略通医理,认得各种各样的草药,会用草药治病。庄稼人看见我成天无缘无故出神,便认为我是巫师。因为我爱思考,他们就认为我会巫术。”
“你是本地人?”侯爵问道。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你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我上回看见你,是两年前你经过这里去英国的时候。刚才我望见一个人站在沙丘顶上,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个头高大的人不多见,布列塔尼这地方的人都个子矮小。我望了又望,因为我看过布告,禁不住说一声:‘啊!’你从沙丘上下来时有月光,我认出了你。”
“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你见过我,但没有注意我。”
揩门汉泰尔马克补充说:
“我倒是常看见你。乞丐和过路的人,眼光不一样嘛。”
“我以前遇见过你?”
“常常遇见。我在你庄园里要饭,就是你的庄园路边那个穷鬼。你有时也施舍一点儿。可是,施舍者是不看人的,接受施舍者却看得仔细,观察得仔细。乞丐其实就是侦探。我嘛,虽然经常愁眉苦脸,却尽量让自己不当蹩脚侦探。我伸着手,你只看见手,往手掌里扔两个小钱。我上午必须讨到几个小钱,晚上才不至于饿死。常常二十四小时没有任何东西下肚。有时,一文钱就救一条命哪!你救过我的命,现在我报答你。”
“你的确正在救我的命。”
“是的,我正在救你的命,老爷。”
泰尔马克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你来这里不干坏事。”
“我来这里是干好事的。”侯爵答道。
“我们睡觉吧。”乞丐说。
他们并排在海藻床上躺下。乞丐马上睡着了。侯爵虽然很困乏,却还胡思乱想了一阵,在黑暗中打量一会儿乞丐,这才又躺下。躺在这样的床上,等于躺在地面上。他趁此机会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地下有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原来声音会向地底下传播:他听见了钟声。
警钟还在敲。
侯爵也进入了梦乡。
五 郭文的签名
侯爵醒来时,天已放亮。
乞丐已经起来,站在洞口,而没站在洞里,因为站在洞里身子挺不直。他拄着拐杖,脸上辉映着朝阳。
“老爷,”泰尔马克说道,“塔尼钟楼刚才敲了早晨4点钟。我听见敲了四下,这说明风向改变了,现在刮的是陆地风。我没听到任何别的声音,可见警钟已经停止。田庄和厄布昂帕村里非常安静。蓝军不是睡着了,就是已经开拔。最危险的时候过去啦。你我现在分手是明智的,我也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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