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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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德纳克对郭文十分痛恨,首先因为郭文经常打败他,其次因为郭文是他的亲人。这家伙怎么想到要当雅各宾派呢?这个郭文!这个浑小子!还是他的继承人呢!因为侯爵没有子女,侄孙就差不多等于孙子。
“哼!”这个差不多是祖父的老人说,“一旦抓住他,我一定要像宰狗一样宰了他!”
再说,共和政府把朗德纳克视为心腹大患,是有道理的。朗德纳克一登陆,就引起了震惊。在旺代叛乱中,他的名字像一根导火线迅速燃烧开去;朗德纳克很快就成了核心。在一场这种性质的叛乱中,人人相互妒忌,个个有自己的地盘。出来一个高人一等的人物,就能把分散而地位相等的头头们团结起来。几乎所有森林里的头目都投靠了朗德纳克,不论近的还是远的,全都服从他。只有一个人脱离了他,就是曾经率先投靠他的加瓦尔。为什么?因为加瓦尔是人家的心腹,他了解旧式内战的一切奥秘,并且采取了旧式内战的全部策略,而朗德纳克一来就抛弃并取代了那一套。谁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心腹,拉·卢阿里的鞋子朗德纳克没法穿。加瓦尔投奔了朋桑。
朗德纳克作为军事家,是属于腓特烈二世那一派的。他主张把大规模作战和小规模作战结合起来。他既不想要天主教保王军那样庞大的一支乌合之众,那种乌合之众是注定要被歼灭的,也不想要一支完全分散在丛林和小树林里的队伍,这样的队伍便于骚扰敌人,却无力将敌人打垮。游击战不能最后解决问题,或者解决得很不理想,往往开始是去攻打一支共和军,结果却抢劫了一辆公共马车。朗德纳克对这场布列塔尼战争的理解,既不像拉罗什雅克兰那样完全在平原地区作战,也不像让·舒安那样完全在森林里作战。既不要旺代式的战争,也不要舒安式的战争。他要的是真正的战争,利用农民,但要用正规军作其后盾。他认为从战略上讲,农民军是需要的,但从战术上讲需要的是正规军。他觉得农民军能够立即集合,立即分散,很适合进行袭击、埋伏和偷袭,但是流动性太大,像水一样无法掌握。他想在这场流动而分散的战争中,建立一个牢固的据点;他想建立一支正规军,来加强森林里的蛮军,成为农民作战的主心骨。这些人思想深刻而又可怕。如果任其获得成功,旺代就牢不可破了。
可是,上哪儿去找一支正规军呢?上哪儿去找士兵呢?上哪儿去找团队呢?上哪儿去找一支现成的军队?上英国去找。因此,朗德纳克抱定了主意:让英国人登陆。于是,党派意识也抛弃了,他眼里只有白色帽徽,而看不到红色制服了。朗德纳克只有一个想法:在海边夺取一个据点,把这个据点奉送给皮特。正因为这样,一看见多尔没有守兵,他就猛扑了过来。他的目的是:占据多尔,就得到了多尔山;得到了多尔山,就控制了海岸。
这地点选得真好。多尔山的大炮,一边可以横扫弗雷斯诺瓦,一边可以横扫圣布雷拉德,又使康卡尔巡洋舰队不敢靠近。这样,从库埃斯农河口的拉兹,到圣梅洛瓦-德松德之间的整个海滩,就可以放心登陆了。
为了使这个决定性谋略获得成功,朗德纳克带来了六千多人和他的整个炮队;这六千多人是他所掌握的农民军中最精壮的,而他的炮队包括十门发射十六磅炮弹的长炮,一门可以发射八磅炮弹的短炮和一门发射八磅炮弹的野战炮。他的意图是在多尔山上建立一座威力强大的炮台,而他所依据的原理是:十门炮发射的一千发炮弹,比五门炮发射的一千五百发炮弹,火力要猛得多。
成功看来挺有把握。他有六千人。他要防范的,只有阿夫朗什方向的郭文及其一千五百人和迪南方向的雷舍勒。不错,雷舍勒有两万五千人,但他距此地有二十法里。因此,雷舍勒这方面朗德纳克无须担心,距离的遥远抵消了他人数的众多;郭文这方面呢,则是人数少抵消了距离近。再说,雷舍勒是个笨蛋,他的两万五千人后来竟在战斗十字架一役之中被全部歼灭,而他为那次失败所付出的代价是饮弹自杀。
因此,朗德纳克非常安全。他进入多尔既突然又狂暴。朗德纳克以凶残著称,众所周知他是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人。没有任何人试图抵抗。居民们都吓破了胆,全都把门插得严严的躲在家里。六千名旺代兵像乡巴佬一样乱糟糟地在城里驻扎下来,简直像赶集,没有人打前站,没有指定的住地,随处宿营,在露天做饭,毫无秩序地拥进教堂,撂下枪,拿出念珠祷告。朗德纳克和几个炮兵军官一起,匆匆忙忙上多尔山去察看地形,把部队交给他任命的作战副官古日-勒布鲁昂指挥。
古日-勒布鲁昂这个人,在历史上留下的是一种暧昧的印象。他有两个外号,一个叫“灭蓝恶棍”,因为他屠杀了许多爱国志士,另一个叫“羿马蛑”,因为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羿马蛑”是由“羿犸猕”一词演变来的,是下诺曼底方言中一个古老的词,意思是丑八怪,差不多是吓人的妖精,即恶魔、凶煞、吃人妖之类。一本古籍里记载:“余亲眼见过羿马蛑。”现在林区的老年人已不知道古日-勒布鲁昂为何许人,也不知道“灭蓝恶棍”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还模模糊糊知道“羿马蛑”。羿马蛑已经与当地的种种迷信融合。在特雷莫莱和普吕摩格,人们还谈论羿马蛑,因为在这两个村子里,古日-勒布鲁昂留下了罪恶的脚印。在旺代,其他人都可算莽汉,古日-勒布鲁昂则是野蛮人。他是一个酋长式的人物,身上文满了十字架和百合花图案,脸上泛着丑恶的光,简直像个魔鬼,这反映出他的灵魂里根本没有人性。他在战斗中像恶魔一样勇敢,而且非常凶残。这是一颗诡计多端的心,既可以奋不顾身地玩命,又具有疯狂的本性。他会推理吗?会倒是会,不过是像蛇爬行一样,弯弯曲曲地前进。他从英雄主义开始,最后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真猜不透他那分狠劲是从哪儿来的,有时真是骇人听闻,因而显得不可一世。一切令人意想不到、毛骨悚然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他的残暴触目惊心。
所以他获得了那个丑八怪的诨名:羿马蛑。
朗德纳克相信他的残暴。
残暴,不错,羿马蛑非常残暴。但从战略和战术方面讲,他却并不高明,侯爵将他擢升为作战副官也许错了。尽管如此,他离开时还是留下羿马蛑代替他照料一切。
古日-勒布鲁昂多半是个武士,而不是军人。对他来讲,扼杀一个部落比守卫一座城市要拿手得多。不过,他还是派出了一批前哨。
夜幕降临之时,朗德纳克察看好了计划建立的炮台的位置之后,正要返回多尔,突然听到了炮声。他抬眼望去,只见从大街上升起一股红烟。这说明发生了偷袭、突然侵入和进攻。城里已经打起来了。
他这个人是不容易感到吃惊的,这回却目瞪口呆了。他压根儿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会是谁呢?显然不是郭文。不会有人向四倍于己的强敌发动进攻。难道是雷舍勒?那么,他得进行怎样的急行军!雷舍勒不大可能,郭文根本不可能。
朗德纳克快马加鞭,半道上遇到逃难的居民,便向他们打听。他们一个个魂飞魄散,连连喊道:“蓝军!蓝军!”他赶回多尔时,情况已很糟糕。
下面且谈谈事情发生的经过。
三 小部队打大仗
前头刚讲过,农民军一到多尔,就分散到全城,大家各行其是。军纪的服从,如果像旺代人所说,只靠哥儿们义气,便会发生这种情况。这样的服从,可以造就英雄,但造就不了士兵。他们把大炮台和辎重放在拱顶旧市场里面,一个个疲惫不堪,一边吃喝,一边数念珠,倒头就睡,横七竖八躺在大街上,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根本谈不上警戒。夜幕降临时,大部分都枕着行囊睡着了,少数人身边还搂着老婆,因为乡村的妇女往往是跟着丈夫的。在旺代,怀孕的妇女多充当细作。这是七月的一个温煦的夜晚。黝黑而深蓝的夜空,繁星闪烁。这群露宿街头的人,很像途中歇息的一队商旅,而不像一支驻扎的部队,一个个平静地进入了梦乡。突然,还没有闭上眼睛的人借着微明的夜色,看见街口有三门大炮瞄准了他们。
是郭文来了。他偷袭了哨兵,进了城,率领部队封锁了街口。
一个农民站起来,喝问一声:“口令!”随即放了一枪。回答他的是一声炮响。接着枪声大作。乱糟糟的农民军全都从昏睡中惊跳起来。他们一个个都懵了。在星空下入睡,却在枪林弹雨下醒来。
最初的一刹那是可怕的。一群挤在一起的人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那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农民军纷纷扑向武器。他们喊的喊,跑的跑,许多人倒下了。这些受到攻击的汉子,全都晕头转向,互相射击起来。有些吓破了胆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赶紧缩回去,然后又跑出来,丧魂落魄地在混战的枪声中窜来窜去。一些家庭互相呼喊。这场战斗真太惨了,把妇女和儿童也卷了进来。呼啸的子弹拖着曳光划破黑暗。子弹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扫射出来。到处浓烟滚滚,混乱不堪。辎重车和炮车横七竖八,挤成一堆,更是乱上添乱。战马狂奔乱闯。奔逃的人践踏着倒下的伤员,地上发出阵阵号叫。一部分人惊慌失措,一部分人被吓昏了。兵找官,官找兵。在乱哄哄的场面中,也有人阴沉着脸,麻木不仁地待着。一位妇女背靠一堵墙坐着奶她的婴儿;她丈夫也靠墙坐着,一条腿被炸断了,血流不止,不慌不忙地往枪里装上子弹,向面前的黑暗中乱扫射。一些人卧倒在地上,从马车的车轮中间向外射击。不时传来一阵喊杀声。不过大炮的轰鸣淹没了一切。真是恐怖极了。
那情景像砍伐树木似的,一棵棵被砍倒的树,一棵倒在另一棵上面。郭文躲在隐蔽的地方,弹无虚发地扫射着,他自己的士兵很少伤亡。
然而,农民军虽然混乱不堪,但仍十分顽强,终于开始抵抗了。他们退到了市场里。那市场像一座宽大的,黑乎乎的堡垒,里面的石头柱子多得像片树林子。农民军在这里稳住了阵脚。这像树林子一样的阵地使他们恢复了信心。羿马蛑竭尽所能代替不在的朗德纳克指挥战斗。他们有大炮却没有使用,令郭文大为意外。原因是炮兵军官全都跟随侯爵去多尔山上勘察地形去了。那些短炮和野战炮,农民们根本不会操纵,不过他们没有少让那些炮轰他们的蓝军士兵吃枪子儿。他们用火枪的齐射来回敬敌人的连珠炮。现在是他们有了掩蔽。他们把平板马车、载重马车,全部辎重和旧市场里的所有木桶全都垒起来,临时筑成了一座高高的防御工事,中间留了一些空隙作枪眼。他们把火枪伸进这些洞眼里向外扫射,很有杀伤力。这一切完成得十分迅速。仅一刻钟工夫,那市场就变成了一道难以攻破的防线。
情况对郭文来讲变得严重了。那个市场突然变成了堡垒,这是出乎意料的。农民军隐藏在里面,兵力集中,防守顽强。郭文的突然袭击成功了,但并没有把敌人打垮。郭文跳下马,双臂抱在胸前,一手握着马刀,站在照亮炮队的一个火炬的亮光下,凝神地望着前面那一片漆黑的市场。
他那被火光照亮的高大身影,防御工事后面的敌人看得十分清楚。他成了敌人射击的目标,但他根本没有在意。
工事后面射出的子弹,落在沉思的郭文身旁。
不过,他有大炮对付火枪。炮弹最终总占上风。谁有大炮谁就能取得胜利。他的炮队弹药充足,确保了他的优势。
突然,漆黑的市场里喷出一道闪光,随着一声炸雷似的巨响,郭文头顶的一座房子被炸开了一个窟窿。
工事后面用大炮来回答大炮了。
怎么回事?情况有了新的变化。现在不只是一方有大炮了。
随着第一发炮弹,紧接着第二发打穿了郭文身旁的一堵墙壁。第三发炮弹把他的帽子掀到了地上。
这是些大口径炮弹。正在射击的是一门十六磅重炮。
“司令,敌人在瞄准你打!”炮手们喊道。
他们弄灭了火把。郭文依然在沉思,捡起帽子。
的确有人在瞄准郭文射击,那是朗德纳克。
侯爵刚从背后进入防御工事。
羿马蛑慌忙跑向前去:
“爵爷,我们遭到了突然袭击。”
“遭到谁的袭击?”
“不知道。”
“去迪南的大路还畅通吗?”
“我想是畅通的。”
“应该开始撤退。”
“已经开始撤退啦,许多人逃出去了。”
“不应该逃跑,而应该撤退。你们为什么不用大炮?”
“我们都给打懵啦,再说炮兵军官都不在。”
“让我来。”
“爵爷,我想方设法让辎重、妇孺和一切用不着的东西往富热尔那边撤啦。那三个小俘虏怎么办?”
“哦!那三个小孩?”
“是的。”
“他们是我们的人质。把他们带到拉杜格去。”
侯爵说罢就钻进防御工事。头头一到,情形大变。防御工事筑得不适于架设大炮,只有放两门大炮的空间。侯爵将两门十六磅重炮并排架好,命令扒开两个发射孔。他俯在一门大炮上,通过发射孔观察敌方的炮队,却瞥见了郭文。
“是他!”他大叫一声。
于是,他亲自抓起炮帚和炮杵,装上炮弹,调整准星,瞄准。
他三次瞄准郭文,三炮都没有打中,第三炮只打掉了郭文的帽子。
“笨蛋!”朗德纳克嘟囔道,“稍微低一点,就敲掉了他的脑袋。”
突然火把熄灭了,侯爵面前一片漆黑。
“算了。”他说。
他转向农民炮手,命令道:
“连续射击!”
郭文方面丝毫不敢松劲。战况恶化了。战斗进入了新阶段。工事那边正用大炮轰击他。谁说得准敌人不会由防守转为反攻?他面对的敌人,除了被歼灭和逃跑的,至少还有五千兵力,而他手下的有生力量,顶多只剩一千二百人了。如果敌人发现他们人数这样少,共和军会陷入怎样的处境呢?那时角色就会调换,进攻者将变成被动挨打者。只要工事后面的敌人一出击,战局就可能无法收拾。
怎么办?正面进攻那座防御工事连想都不用想;硬拼绝不会有好结果。一千二百人要把隐藏的五千人赶出来是办不到的。
突袭不可能,等待就更是灾难了。必须快刀斩乱麻,可是怎么斩法呢?
郭文是本地人,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知道旺代军据守的旧市场后面,是一片纵横交错的狭窄弯曲的小巷。
他转向他的副官——勇敢的盖尚上尉。这位上尉后来扫荡了让·舒安的出生地孔西兹森林,又在赛纳塘堤上阻挡住叛军,使布尔纳夫免于陷落,因而非常有名。
“盖尚,”郭文说道,“我把指挥权交给你。你的火力越猛越好,用大炮轰穿敌人的工事,将那些家伙全部牵制住。”
“明白。”盖尚说。
“把整个队伍集中起来,子弹上膛,准备进攻。”
郭文又凑到盖尚耳朵边补充几句话。
“好的。”盖尚说。
郭文又问道:
“我们的鼓手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我们一共有九个。你留下两个,给我七个。”
七名鼓手不声不响跑过来列队站在郭文面前。
只听见郭文喊道:
“红帽子营到我这儿来!”
十二个人,其中包括一名中士,从队伍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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