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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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
“朗德纳克。”
“爵爷!交出爵爷!绝不!”
“我们要朗德纳克。”
“休想。”
“我们谈判只有这一个条件。”
“那么就开始进攻吧!”
顿时一片寂静。
羿马蛑用号角吹了信号之后,就走下城堡顶。侯爵拔剑在手,十九个被围困者全集中在低矮大厅的工事后面,一个个跪在地上。他们听见进攻部队迈着有节奏的步伐,在黑暗里朝堡垒挺进。步伐声越来越近,突然他们感到进攻者很近了,已经到了缺口外面。于是,他们全都跪着端起长枪和喇叭口短统,将枪管从工事的枪眼里伸出去。他们之中的一个,大老实人图尔莫神父站起来,右手举着明晃晃的战刀,左手握着十字架,用严肃的声音说: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
他们一齐开火,战斗打响了。
九 提坦与巨人之战
果然是一场骇人听闻的战斗。
这场肉搏战超过了人们的一切想象。
要看到同样的场面,除非回溯到埃斯库洛斯
(1)
所描写的那些大角斗或者古代的封建大屠杀,回溯到一直延续到17世纪的那些“短武器进攻战”,即通过炸开的铁蒺藜进攻要塞。那种惨烈的突击战,正如阿连特茹省一位老中士所讲述的那样:“地雷一爆炸,进攻者就带着钉有许多铁片的木板,拿着圆盾和弹盾,身上挂着许多手榴弹,迫使防守的人放弃掩体或堑壕,将之占领,凶猛地逼得防守者退缩。”
发起进攻的地点是可怕的。那个缺口,行话称为“隧道式缺口”,我们还记得,即穿透墙壁的一个裂口,而不是露天的喇叭口缺口。炸药爆炸所起的作用像钻孔器钻了一个洞。炸药的爆破力十分强大,把堡垒的墙壁从炮眼以上炸开了四十尺。不过那也仅仅是一道裂缝而已,这道通向低矮大厅可以容人进出的裂缝,好像是用长矛刺穿的,而不是斧头劈开的。
那像是堡垒腰间被刺了一刀,是一道长长的从表到里的裂口,恰似一口横躺在地下的井,一条曲折上升的走廊,一根穿透十五尺厚墙壁的肠子,一个形状极不规则的圆筒,里面到处是障碍物、陷阱和爆炸物;人钻进去,头会碰到石头,脚下尽是碎片,眼前一片漆黑。
进攻者面前是一个黑洞洞的门洞,一个深渊的入口,而这个可怕的巨口上下两颚都是炸裂的墙壁尖尖的石头,就是鲨鱼的嘴里也没有那么多牙齿。要进攻就必须从洞口进去,并且从里边出去。
里面有密集的火力网,外面还有一道退守障碍。所谓外面,就是一层那间低矮大厅。
如此酷烈的战斗,能够见到的,只有坑道战中双方的工兵在坑道里的遭遇战,或者海战中两船相接,双方在中甲板用斧头互相砍杀。最恐怖的战斗,莫过于在一条坑道里互相厮杀。在一抬头就会碰到顶的坑道里相互拼杀,那实在令人毛骨悚然。第一批进攻者冲进缺口时,整个退守障碍火光飞溅,仿佛地底下发生了雷击。攻守双方恰似以雷击对付雷击。只听见双方对射的子弹在爆炸。郭文高声呼喊:“冲啊!”紧接着是朗德纳克的喊声:“坚决顶住敌人!”羿马蛑也大喊大叫:“冲老子来吧,畜生!”接着是刀对刀、枪对枪的撞击声。一场碰到谁杀谁的可怕肉搏。墙上的火炬只是模模糊糊映照着这场惨不忍睹的相互残杀。什么也分辨不清,只见黑暗中闪着红光。人一进到这里,就立即变得又聋又瞎,耳朵被声音震聋,眼睛被浓烟熏瞎。死伤的人倒在乱石之中,其他人践踏着尸体和伤兵,断肢的伤员被踩得尖嚎,快要死的人拼命地咬踩在他们身上的脚。有时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这比乱哄哄的情形更可怕。双方你揪住我,我揪住你,听得见对方嘴里可怕地喘着粗气,接着是撕咬的声音,垂死者嘶哑的喘息,还有咒骂。随后又是雷霆般的轰击。鲜血像一条小溪通过缺口流到堡垒外面,在黑暗中漫溢开去。淤积在草地里的暗幽幽的血冒着热气。
仿佛是堡垒本身在流血,仿佛这个庞然大物受了伤。
奇怪的是,在外面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夜黑如墨。在受到攻击的堡垒周围的平原上和森林里,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里面是地狱,外面是坟墓。在黑暗中相互残杀的人们的肉搏声,火枪的扫射声,呐喊声,怒吼声,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消失在厚厚的墙壁里和拱顶下,空气稀薄使声音也变得沉闷,杀戮又加上窒息。在堡垒外面几乎听不见这些声音。这时那几个孩子睡得正香呢。
战斗越来越激烈。退守障碍屹然不动。这种人字形的凹角防御工事实在难攻。被围困者虽然人数占劣势,但在位置上却占优势。进攻部队损失惨重。他们在堡垒脚下排成长长的队伍,慢慢向缺口里面深入,进到里面就缩成一团,像进洞的蛇一样。
郭文毕竟是一位年轻将领,行动不免有些冒失,战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冲进了低矮大厅,子弹在他周围飞溅。这里不得不补充一句:他是一个从没受过伤的人,所以充满了信心。
他转身想下命令,一阵排枪的闪光照亮了他身旁的一张面孔。
“西穆尔登!”他叫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果然是西穆尔登。西穆尔登回答:
“我来待在你身边。”
“可是你会被打死的。”
“可是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里需要我,并不需要你。”
“既然你在这里,我就必须在这里。”
“不必要,我的老师。”
“必要,我的孩子。”
于是,西穆尔登就留在郭文身边。
低矮大厅的地板上死尸成堆。
虽然退守障碍还没有攻破,但数量上的优势显然最终要取得胜利。进攻的人是暴露的,防守的人有掩护,倒下十个进攻者,才倒下一个防守者,但进攻者不断冲上来。进攻的人数不断增加,防守的人数不断减少。
进攻的目标是退守障碍,因为十九个防守的人全躲在退障后面。他们之中也有死的,也有伤的,最多还剩下十五个人在战斗。最玩命的冬曲伤得非常严重。他是布列塔尼人,个子矮壮,短发卷曲,五短身材,却精力过人。他一只眼睛给打瞎了,颌骨也给打碎了,不过还走得动。他沿着盘梯爬到二层的大厅里,想在那里祈祷之后再死。
他背靠着枪眼旁边的墙壁,想在那里透透气。
楼下退障前面的杀戮越来越可怖。在两阵齐射的间歇中,西穆尔登扯开嗓门喊道:
“被困在里边的人,为什么还要流更多的血?你们只有死路一条啦。投降吧。想一想吧,我们是四千五百人对付你们十九个人,就是说两百多个人对付你们一个。投降吧。”
“别让他妖言惑众!”朗德纳克喊道。
一阵密集的排枪反击了西穆尔登。
工事的顶部没有达到天花板,被围困者可以从上面射击,同样进攻者也可能爬上去。
“向退障进攻!”郭文喊道,“谁有胆量爬到退障上去?”
“我!”中士拉杜答道。
十 拉杜
这时,进攻的战士们无不愕然。拉杜是率领突击队从缺口进来的,是第六个冲进来的;巴黎营的这六个人,已经有四个倒下了。他高喊一声“我”之后,大家都看见他不是前进,而是后退,低着头,弯着腰,几乎从战士们的胯间爬过去,到了缺口的入口处,出去了。他是临阵脱逃吗?一个这样的人会脱逃?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了缺口外面,拉杜的双眼被烟熏得还睁不开,他用手揉了揉,仿佛要赶走恐怖和黑暗,然后借着星光,观察堡垒的墙壁。他满意地点点头,那意思是:“我没有搞错。”
拉杜早就注意到,爆破形成的深深的裂缝,从缺口往上一直延伸到二层的那个枪眼,而那个枪眼外面的铁栅栏,被一颗炮弹击中打断了。半脱落的断铁栅栏悬挂在那里,因此一个人可以从枪眼里钻进去。
一个人可以钻进去,但是一个人爬得上去吗?顺着裂缝爬上去是可能的,条件是必须像猫一样灵巧。
拉杜就像猫一样灵巧。他是品达罗斯
(2)
所歌颂的那类“敏捷的竞技者”。一个人可以是一个老兵又是一个年轻人。拉杜曾经在法兰西近卫军里当过兵,但还不到四十岁。这是一个机敏的大力士。
他将短筒火枪往地上一撂,摘下皮子弹带,脱掉制服和内衫,只留下两支手枪别在裤腰带里,一把亮闪闪的军刀咬在嘴里。两支手枪的枪柄从裤腰带上面露出来。
他扔掉了一切没有用的东西,在黑暗里还没进缺口的进攻士兵们的注视下,开始攀登墙壁,抓住裂缝里的石头,像爬楼梯一样。他脱掉了鞋子是对的,赤脚攀登起来最方便。他用脚趾钩住石头间的洞,两手抓住裂缝边缘,双膝顶住墙壁,一点一点往上爬。这样的攀登是艰难的。就像是沿着一条锯的锯齿往上爬。“幸好,”他想道,“二层那个房间里没有人,有人就绝不会让我这样往上爬。”
他要爬的高度不下于四十尺。越往上爬,突出的手枪柄就有点碍事,而且裂缝也越来越窄,所以攀登就越加困难。爬得越高,跌下来的危险也就越大。
他终于爬到了枪眼的边缘,用手推开扭曲、脱落的铁栏杆。那枪眼容得下他钻进去还绰绰有余。他尽平生力气将身体往上一耸,膝盖便抵在凸边上面了,同时一只手抓住右边的半段铁栏杆,另一只手抓住左边的半段铁栏杆。这样整个上半身就升到了枪眼前面,嘴里咬着军刀,整个人只靠双手的力量悬挂在深渊之上。
他只要身子一跃,就可以跳进二层的大厅里了。
可是,枪眼里出现了一张面孔。
拉杜蓦地看见面前黑暗中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那是一张血淋淋的脸,上面一只眼睛炸掉了,整个面颊打得稀烂。
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具,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住了他。
那张面具有两只手,那两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逼近拉杜,一只手一把就拔走了他腰带里的两支手枪,另一只手夺去了他用牙齿咬住的军刀。
拉杜被解除了武装。他的双膝在倾斜的凸边上往下滑,紧紧攥住两边铁栏杆的双手,几乎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而他的下面是四十尺的深渊。
那张面具和那双手就是冬曲。
冬曲被下一层冒上来的烟呛得透不过气来,设法爬到了枪眼里,外面的空气使他头脑清醒了,夜间的凉气使他的血凝结不再流了,他的体力有所恢复。突然,他看见面前枪眼外面出现了拉杜的上半身。这时,拉杜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要么让自己坠落下去,要么让人家解除自己的武装,别无选择。于是,面貌吓人的冬曲从容地夺去了他腰间的手枪和嘴里的军刀。
开始了一场闻所未闻的决斗,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和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之间的决斗。
胜利显然应该属于那个身负重伤者。一颗子弹就足以使拉杜坠入脚下黑洞洞的深渊。
算拉杜幸运,冬曲将两支手枪捏在一只手里,没法开枪,不得不使用军刀。他用刀尖向拉杜的肩膀刺了一刀。这一刀刺伤了拉杜,同时也救了他。
拉杜虽然没有武器,但体力充沛,那刀伤并没有损及骨头,他根本不予理会,却纵身一跃,两手松开铁栏杆,就跳进了枪眼里。
现在他与冬曲面对面了。冬曲把军刀扔到身后,两只手各握一支手枪。
冬曲用膝盖支起身子,用手枪瞄准几乎就在枪口前面的拉杜,可是他的胳膊软弱无力,哆嗦得厉害,一时无法射击。
拉杜利用这个机会,哈哈大笑着喊道:
“喂,丑八怪!你以为你这副像焖烂的牛肉的嘴脸能吓倒我吗?该死的,看你这张脸毁成啥模样了!”
冬曲瞄准了他。
拉杜继续说:
“这话可不夸张,你那张鬼脸被霰弹打得可好看了。可怜的小子,贝娄娜
(3)
可毁了你的容啦。喂,来吧,把你那颗挠痒痒的子弹射过来吧,我的傻小子。”
枪响了,子弹擦着拉杜的头飞过去,把他的耳朵削掉了一半。冬曲抬起握住第二支枪的另一只手,但拉杜不再让他有时间瞄准。
“老子少了一只耳朵已经够啦,”他叫道,“你伤了老子两次,现在该老子偿还啦!”
他向冬曲扑过去,将他的手臂往上一推,子弹就不知道打到什么地方去了,随即他抓住冬曲,将他已经打碎的颌骨使劲一扭。
冬曲号叫一声,昏了过去。
拉杜从他身上跨过去,把他留在枪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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