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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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维约维尔嚷起来:
“呸!这个共和国!为了一点小事,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啊!你想吧,这场革命还不是区区几百万赤字引起的!”
“所以说要防微杜渐嘛。”博瓦贝特罗说。
“真是糟糕透了。”拉·维约维尔道。
“的确糟糕透了。拉·卢阿里死了,杜·德雷斯奈是个白痴。而那些主教,例如拉罗舍勒主教库西,普瓦提埃主教博普瓦耶·圣奥莱尔,吕松主教梅尔西即艾斯夏特利夫人的情人,都是多么可怜的领袖啊!”
“你知道,舰长,这位夫人的名字叫赛凡朵,艾斯夏特利是一个领地的名字。”
“还有阿克拉那个假主教,实际上只不过是什么地方的本堂神父!”
“多尔的,名叫纪约·德·弗勒维尔。人倒是挺勇敢,能战斗。”
“在需要军人的时候却冒出来一些教士。主教不是主教,将军不是将军。”
拉·维约维尔打断博瓦贝特罗的话:
“舰长,你的舱房里有《导报》吗?”
“有。”
“现在巴黎上演什么戏?”
“《阿黛尔和宝林》,还有《兵营》。”
“真想看。”
“你会看到的。再过一个月我们准会打到巴黎。”
博瓦贝特罗思索片刻,又补充说:
“最迟一个月。温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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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对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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勋爵说过的。”
“这样说来,舰长,还没有到糟糕透顶的地步?”
“当然。只要布列塔尼的战争指挥得当,就会一切顺利。”
拉·维约维尔点点头。
“舰长,”他又说道,“我们会派海军陆战队登陆吗?”
“会派的,如果我们控制了海岸线的话;海岸线在敌人控制之下,就派不成。战争嘛,有时要破门而入,有时则要悄悄溜进去。打内战,口袋里必须始终揣把钥匙。事情靠我们尽力去做,重要的是要有一位领袖。”
博瓦贝特罗沉思片刻又说:
“拉·维约维尔,德·迪欧兹骑士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小迪欧兹?”
“是的。”
“指挥才能吗?”
“是的。”
“也是一位善于平原作战和打对阵战的军官。丛林战吗,只有农民适应得了。”
“那么,你就只好听命于斯托弗雷将军和卡斯利诺将军了。”
拉·维约维尔想了想说道:
“必须有一位亲王,一位法兰西亲王,一位嫡系亲王,一位真正的亲王才成。”
“有什么用?天下亲王皆……”
“皆懦夫。这个我知道,舰长。可是,唯有一位亲王才能使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信服。”
“亲爱的骑士,亲王们都不肯来。”
“不来拉倒。”
博瓦贝特罗无意识地用手拍了拍前额,像是要拍出一个主意来。
他说道:
“得啦。就让这位将军来试试看吧。”
“他可是一位地位显赫的贵族。”
“你相信他称职吗?”
“只要他顶用就成!”
拉·维约维尔说。
“就是说,只要他凶残就行。”
博瓦贝特罗说道。
伯爵和骑士相互注视了一眼。
“博瓦贝特罗先生,你说到点子上啦。凶残,对,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是残酷无情的战争啊!现在是凶残者当道。弑君的逆贼砍掉了路易十六的头。我们一定要将他们一个个五马分尸。是的,我们需要的是冷酷无情的将军。在安茹和上普瓦图,将军们个个宽宏大度,全都陷进了宽厚仁慈的泥坑,事情就糟得不能再糟了。在马赖和雷斯地区,将军们个个残酷无情,事情就进展顺利。夏莱特正因为凶残,才抵挡住了帕兰。这就叫作以牙还牙。”
博瓦贝特罗还没来得及答话,拉·维约维尔的话就被一声绝望的叫喊打断了。随着这声叫喊,还传来一个闻所未闻的响声。这喊声和响声都是从船舱里面传出来的。
船长和大副连忙向中舱跑去。但他们无法进去。所有炮手都疯了似的往上跑。
刚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四 战争机器
排炮中一门二十吨重的大炮滑脱了。
这也许是海上事故中最可怕的一种。对于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军舰来说,没有什么事故比这更可怕。
一门大炮挣断了铁链,突然变成了一头叫不上名字的怪兽。即一架机器变成了一个怪物。这个带有轮子粗短的庞然大物,像球一样滚动着,随着船的横摇和纵摇忽高忽低,滚过来,滚过去,沉思般停歇片刻,又滚动起来,箭一样从船舱的这头射到另一头,旋转着,闪避着,逃逸着,像马一样直立起来,横冲直撞,碰上什么撞毁什么,碰上什么压死什么,碾碎什么。它恰似一个破城锤,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城墙。不过值得提一句的是:这破城锤是铁的,而这城墙是木头的。这可谓物质获得了自由,也可谓永恒的奴隶获得了复仇的机会。我们称为无生命的物体里所蕴藏的那股恶气,突然爆发出来了。仿佛这物体再也不肯忍耐,要进行异乎寻常,不可思议的报复了。没有生命的东西发起怒来比什么都可怕。这个狂怒的庞然大物像豹子一样敏捷,像大象一样笨重,像老鼠一样机灵,像斧头一样顽强,像波涛一样突然,像闪电一样迅捷,像坟墓一样呆聋。它重达万磅,却像小皮球一样弹跳,旋转之中常常成直角拐弯。怎么办?如何让它停下来?一场风暴会停息,就是台风也会刮过去,总会有停止的时候,桅杆刮断了可以换一根,漏水可以堵塞,火灾可以扑灭。可是,这个青铜铸造的庞然大物会怎样呢?用什么办法对付它呢?你可以使一条恶狗听话,可以镇住一头斗牛,迷惑一条巨蟒,吓唬一只老虎,打动一头狮子。可是,面对这个怪物,这门挣脱了铁链的大炮,你却束手无策。你不能杀死它,它本来就是死的。可是,它同时又是活的。使它活起来的,是来自于无限的恐怖生命力。它底下的甲板颠簸着它。它被船颠簸,船被海颠簸,海被风颠簸。这个毁灭一切的东西只是一个玩具。船,波涛和风,一切都在逗它玩。这就赋予了它可怕的生命力。怎样对付这一连串互为因果的因素呢?怎样阻止这可能导致沉船的可怕运动呢?怎样阻止它这样滚来滚去,这样旋转,停顿,碰撞?它对船板的每一下撞击,都可能撞出一个大窟窿。它这样四处乱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呢?人们面对的,仿佛是一个有思想的抛掷物,它不断改变主意,时时改变方向。怎样阻止必须避免的事情发生呢?这门可怕的大炮狂奔乱跑,忽而前进,忽而后退,左冲右突,一闪而过,不可预料,把障碍物压得粉碎,把人像苍蝇一样压扁。情势之所以异常可怕,是因为甲板在不停地颠簸。怎么能阻止倾斜的甲板乱摇乱晃呢?简直可以说,这艘船的腹腔里囚禁着雷电,而雷电正试图奔逃出来。这情景,真有点像脚下地动山摇,头上电闪雷鸣哩!
转眼间,全体船员都起来了。过失在炮长身上。他粗心大意,没有把铁链的螺栓拧紧,而且没有把炮身下面的四个轮子卡住。这样,垫板和炮架是活动的,两个平面相互错开来,终于把炮索拉松了。炮索一松,炮就不再牢牢拴在炮架上。那时,还没有使用防止炮身反坐的固定炮索。一个海浪打在炮孔上,拴得不牢的大炮往后一退,就挣断了铁链,在中舱里可怕地滚动起来。
这种滚动异乎寻常,令人不禁联想起一滴水珠在玻璃板上滚动的情形。
炮索被挣断时,炮手们都在炮舱里,正如一般海军士兵,或几个一组,或单个分散,忙于各种准备工作,以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战斗。船正前后颠簸,使得炮从人群中间冲过去,一下子就碾死了四个人。然后,由于船身左右摇晃,它停了停,随即又冲出去,把第五个可怜的人压断成两截,接着撞在左舷上,把另一门大炮撞坏了。刚才外面听到的惨叫,就是这时发出来的。所有炮手都向梯子奔去,一眨眼工夫,炮舱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那个庞然大物再也没有人去管它,完全自由了,成了自己的主人,也成了船的主人,它想把船怎样就怎样。这些在战斗中也笑声不断的船员,现在个个瑟瑟颤抖不止,其恐慌的情形,难以形容。
舰长博瓦贝特罗和大副拉·维约维尔,两个都是勇敢无畏的人,却也在梯子上面停住了,惊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不知所措地向中舱里张望着。有一个人用胳膊肘推开他们,走了下去。
这就是他们的乘客,那个乡巴佬,他们刚才议论过的那个人。
那人下到梯子脚下,站住了。
五 铁与人的较量
那门大炮在中舱里滚来滚去,简直像《启示录》里那辆活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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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舱艏柱上摇来晃去的灯,把飞旋的光和影投在这幅景象之上,令人头昏眼花。炮滚动的速度之快,连形状也分辨不清了,它忽而黑黢黢地出现在亮光之中,忽而在黑暗之中反射着朦胧的白光。
它继续撞坏军舰。已经有四门炮被它撞坏,船舷被撞出了两道裂缝。那两条裂缝幸好在吃水线以上,但如果遇到风暴,肯定会进水。它疯狂地撞击船的肋骨,亏了肋骨很坚固,还经受得住,因为弯曲的木板格外结实。但是,这个巨大的怪物以闻所未闻的力量四处乱撞,而且一下比一下猛烈,船的肋骨已经发出断裂之声了。就是将一颗铅丸放在玻璃瓶子里猛摇,碰撞也不会这么迅猛,这么疯狂。四个轮子在被压死的人身上碾来碾去,把它们压成两段,压成数段,压成碎块。五具尸体变成了二十段在炮舱里滚来滚去,五个人头仿佛在发出惨叫,小溪般的鲜血在颠簸的地板上弯弯曲曲流淌着。船舷的护板好几处被撞坏,裂开了。整个船里发出一片可怖的响声。
舰长很快镇定下来了,命令船员们拿来床垫子,吊床,备用的帆,一捆捆绳索,水手背囊,一包包伪钞——船上有不少这种伪钞,英国人的这种无耻行为被视为光明正大——总之,把一切可以减缓和阻止大炮疯狂滚动的东西,从梯口扔进中舱。
可是,这些破烂玩意儿管什么用呢,又没有人敢下去把它们适当地摆一摆,几分钟之间,便统统被碾得粉碎。
海上的风浪不大不小,使得这次事故一发不可收拾。假如有一场风暴就好了,风暴有可能将大炮颠翻在地上;只要它四个轮子朝天,就有办法制伏它了。现在损失愈来愈惨重,连桅杆也已伤痕累累,甚至出现了多处裂口。桅杆与龙骨的大梁榫合,贯穿船体的每一层,像一根粗大的圆柱子。在大炮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之下,前桅已开始折裂,主桅也受到了损伤。炮群已经七零八落,三十门炮有十门已经不能使用。船舷上裂口越来越多,军舰开始进水了。
下到中舱里的那位年迈的乘客,像一尊石像立在梯子脚下,神色严峻地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无法向炮舱里挪动一步。
那门毫无羁绊的大炮每动一动,就使军舰向毁灭接近一步,再持续几分钟,沉船就不可避免了。
要么毁灭,要么坚决制止这场灾难。迫切需要拿出一个主意来。可是什么主意呢?
这门大炮好比一个凶猛的斗士。
必须阻止这个疯子!
必须制伏这闪电!
必须降伏这雷霆!
博瓦贝特罗对拉·维约维尔说:
“你相信上帝吗,骑士?”
拉·维约维尔回答:
“信又不信,有时候信。”
“在遇到风暴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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