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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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地回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十八
几分钟后,母亲已坐在柳德米拉的小房间里的炉旁烤火。女主人身穿件黑衣服,束着腰带,慢慢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她在努力探寻:这女人是在哪里印刷呢?但又没有见到什么异样的东西。可以感到这里掩盖和藏着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母亲仔细观察了一下两扇门:一扇是她刚才从小过道走进来时经过的;另一扇在炉子旁,又高又窄。
“我来是找您有事。”
母亲把巴维尔的演说词交给了她。
“就是这个,请您尽快把它印出来……”
并向她讲了尼古拉已做好被捕准备的详细情况。
柳德米拉开始漫不经心地读巴维尔的演说词,后来,渐渐把头凑近稿纸,很快把读完的部分放在一旁。刚一读完,她站起身,伸直腰,走到母亲面前。
“这——太好了!”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我想问您:“有这样的儿子好不好?”
“当然好!”母亲说道。
“也害怕,对吗?”
母亲坦然地微笑着,答道:
“现在已经不怕了……”
“我很快就排好字。您睡吧,这是您最难的一天,一定累了。您就在这儿的床上睡吧,我不睡。深夜说不定还要叫醒您,请您帮忙呢……睡觉时请熄灯。”
她在炉子里添了两块木材,挺直身子,走进靠近炉子的那扇又高又窄的门,随手把身后的门紧紧地关上。母亲看着她的背影,一边开始脱衣服。
她熄了灯,躺在冰冷的床上,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很快进入了深深的梦乡……
当母亲睁开眼时,房间里已充满了冬天寒冷的白光。女主人手里拿着本书躺在沙发上,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微笑,望着母亲的脸。
“啊呀,我的天!”母亲不好意思地叫道,“我这是怎么啦,睡了很久了,是吗?”
“早安!”柳德米拉应道,“快十点了,起来我们一起喝茶吧!”
“您怎么不叫醒我呢?”
“本想叫醒您的,但走近一看,您睡得那么香,脸上还带着微笑……”
母亲看了她一下,从床上站起来。
她站在房间中央,衣服只穿了一半,沉思了片刻。她感到:那个整天为儿子担惊受怕、只想如何保护儿子的她,现在已不一样了。过去的她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使她感到轻松,清洗了灵魂,在心中浇注了新的力量。
“您在想什么?”女主人走近她,亲热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回答。
沉默了一会,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柳德米拉走出房间,说:
“我的茶炊还不知怎么样了?”
母亲朝窗口看了一眼。街上寒风凛冽,阳光灿烂。她心中一片光明,但很热。
“尼古拉是对的!”柳德米拉走进来说道,“他被捕了。我照您讲的派了个小孩去他那里。他说:院子里有警察,有个警察躲在门背后。一个小孩认识的密探在走动。”
“果然这样!”母亲点点头说,“唉,可怜的……”
她叹了口气,但没有悲伤。
“最近他经常在城市工人中组织学习,总之,他该出事了。”柳德米拉皱着眉镇静地说道,“同志们都说:走吧,他不听。照我看: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强迫他走,而不是劝说……”
与此同时,有人在急急地敲门。
柳德米拉镇静地把一只手放在裙子的口袋里,对母亲说:
“如果是宪兵,您,佩拉格娅·尼洛夫娜,请站在这个墙角,谢辽沙……”
进来的是矮个子医生。他急急忙忙地说道:
“第一件事,尼古拉被捕了。啊哈,您在这里,尼洛夫娜?抓人时您不在?”
“他派我上这儿来的。”
“第二件事,昨天夜里许多年轻人油印了五百份演说词。我看了,干得不坏,准确、清楚。他们想傍晚在城里散发。我不赞成。城里最好散发铅印的,那些油印的最好送到别处去。”
“就让我送到娜塔莎那里去吧!”母亲连忙说道,“给我吧。”
“天知道您现在干这种事合不合适。”医生犹豫地说道,掏出了表,“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三分。火车两点零五分开;五点十五分到达那里。您傍晚到达,还不算很迟。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是不在这里。”女主人皱着眉重复道。
“问题在哪里呢?”母亲走近他们,问道,“问题是只要能把这件事办好。”
柳德米拉凝视着她,揉着自己的前额,说:
“问题是这对您很危险。”
“为什么?”母亲热切而急迫地喊了起来。
“您听我说‘为什么’,”医生声音忽高忽低地很快说道,“您是在尼古拉被捕前一小时离家的。您跑到工厂去,那里有个叫您婶婶的女教师。在您到那里之后就出现了违禁的印刷品。这一切都像根绞索般围住了您的脖子。”
“我可以不让别人发现,”母亲很激动,想说服他们,“回来之后,就算他们抓住了我,问我上哪儿去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高声说道:
“我知道怎么回答!我就说:我从那儿出来就直接到了工人区,那儿我有个熟人叫西佐夫。我从法院出来就上他那里了,因为很伤心。他也很伤心,因为他的侄儿也被判了刑。他也会这么说的。”
母亲感到,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会让步的,因此迫切地想尽快取得他们的同意,于是她越来越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终于让步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医生勉强同意了。
“你们总是爱护我,”她笑着说道,“对自己却不爱惜……”
“不对!”医生答道,“我们爱惜自己,也应该爱惜。现在这样吧,您上火车站等着取演说词的传单……”
他向她说清楚应该怎么去做,之后,他看了她一眼,说道:
“好了,祝您成功!”
他好像仍不满意什么地走了。当门在他身后关上之后,柳德米拉默默地笑着走到母亲身旁。
“我能理解您……”
她挽着母亲的手臂,轻轻地沿着房间走来走去。
“我也有个儿子。他已十三岁了,但他跟他父亲在一起。我的丈夫是个副检察长。而孩子跟着他,他将来会怎么样呢?我经常考虑这……”
“我最亲爱的。”母亲轻轻说道,感到心中一阵阵灼痛。
“您是最幸福的人!”柳德米拉含着微笑说道,“这真了不起,母亲和儿子并肩战斗,这是少有的。”
二十九
母亲很早就到了车站,要乘坐的那趟车还没准备好。但是,在肮脏的被煤烟熏黑了的三等候车室里已挤满了人。
几个人手提包裹走了进来。
一个手提黄色手提箱的年轻人朝四周匆匆扫了一眼,径直朝母亲走来。
“到莫斯科去吗?”他低声问道。
“是啊,到塔尼亚那里去。”
“这就是了!”
他将箱子放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很快掏出香烟,点燃了,稍稍抬了抬帽子,默默地从另一扇门出去了。母亲用手摸了摸箱子冰冷的皮面,把胳膊肘靠在上面,注意地观察着人群。过了几分钟,她站了起来,朝通向月台近旁门口的另一张长凳走去。她毫不费力地提着箱子——箱子不大,昂着头走过去,打量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的面孔。
一个身穿短大衣把领子竖了起来的年轻人与母亲迎面相撞;他举手在头旁边一挥,默默地闪开了。母亲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她回头一看,那人一只闪亮的眼睛正从大衣领后面看着她。这种目光像利剑一样刺痛了她。她提箱子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在哪里见过他!”她暗暗想道,想用这个念头来抑制胸中隐隐躁动的不快;这种感觉在增长,升向喉咙,使她口干舌燥。母亲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一眼。她回头一望——那个人小心地倒换着脚站在原地。看来,他想干什么但又犹豫不决。他的右手插在大衣的纽扣中间,左手放在口袋里,这样显得右肩比左肩略高一些。
她不紧不慢地走向凳子,坐下,强烈地预感到灾难即将临头。她记起曾两次碰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一次是在城外的空地上,在雷宾越狱之后。另一次是在法院。当时他正和在雷宾越狱之后向她询问并被她骗过的那个警官站在一起。她知道:她被盯上了。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完了?”她问自己。过了一会儿,又想:
“也许,还不至于吧……”
但马上她又努力克制着,严厉地说: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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