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我，说老实话!无论你们把我流放到哪里，我一定要逃跑!然后再回来，永远干下去，一辈子!这是我的大实话!”
老头尖着嗓子喊道：
“伊凡·古谢夫!”
“不想讲话!”
“瓦西里·古谢夫!”
“不愿讲!”
“费多尔·布金!”
一个脸色有点苍白，憔悴不堪的青年艰难地站了起来，摇着头，慢吞吞地说：
“你们应觉得害臊，我一个没文化的人，但连我也懂得正义!”
“不说了，去你的吧……”
布金忧郁地往凳子上坐下。他这几句含混不清的话里包含着深刻的含义和一种忧郁、谴责而天真的口吻。检察官耸耸肩膀，冷笑一声。又出现了低低的议论声。
母亲凑近西佐夫，问道：
“法官将要讲话？”
“一切都结束了，就等宣判……”
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法官，他们越来越激动，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在交头接耳地交谈。他们冷漠、狡猾的谈话声向母亲迎面扑来，使她的两颊发颤，嘴里产生一种像生病似的难受和讨厌的感觉。
巴维尔用稍微有些疲乏的眼睛温柔而镇定地望着母亲的面孔，不时朝她点点头，微笑着。
“快要自由了!”这微笑像是告诉她，并温柔地抚慰着她的心。
忽然，全体法官起立。母亲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要走了!”西佐夫说道。
“去商量判决？”母亲问道。
“是吧……”
她朝四周看了看：被告的亲属们都朝栏杆走去。大厅里充满一片嗡嗡的谈话声。她向巴维尔走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充满委屈和高兴，心情矛盾，百感交集，不禁哭了起来。巴维尔讲了些安慰的话。霍霍尔又说又笑。
所有的女人都哭了，与其说是由于悲伤，还不如说是出自习惯。父母亲们茫然地望着孩子们。对孩子的不信任感和平时对孩子的优越感，现在与对孩子的亲切和尊敬的感情奇怪地结合在一起。
布金的哥哥挥着手，劝弟弟说：
“最重要的是正义，其他都无所谓!”
西佐夫抓住侄儿的手，慢吞吞地说：
“这样，费多尔，就是说，你要走了……”
费佳低着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狡黠地微笑着。
跟其他人一样，母亲跟巴维尔谈的也是换衣服呀，保重身体呀这样一些事。而在她心中，关于萨莎，关于自己，关于他，这不下几十个问题，使她思绪万千。不过，除此之外，隐藏在心中的对儿子的无限眷爱，要使儿子喜欢她并成为儿子的贴心人的强烈愿望，在慢慢地增长着。等待着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心情消逝了。
“开庭!”
大家很快回到了座位上。
审判长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将判决书拿到眼前，用他那黄蜂般微弱的声音开始宣读。
“宣判了!”西佐夫说注意地听着。
四周一片静寂。大家站立着，看着审判长。矮小干瘦的审判长，站得笔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的一根棍子。法官们也站着；在法官后面，画像上穿着红色制服、神情冷漠、面色苍白的沙皇，从他们的头上望下来。
“流放!”西佐夫轻松地舒了口气，说道，“嗯，总算结束了，谢天谢地!原来说是判服苦役，这没什么，母亲，这真没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她用带倦意的声音答道。
“总算有结果了，现在真的判了，不然的话，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干呢？”西佐夫转过脸来，对着被押走的犯人，大声说道：
“再见，费多尔!还有各位，上帝保佑你们!”
母亲默默地朝儿子和他的同志们点着头。她想哭，但又不好意思。
二十七
母亲从法院出来，很是惊奇：夜已降临城市，街上亮着路灯，满天星斗。法院旁挤着一堆堆的人。
突然，十几个小伙子和姑娘围住了他们，急速地七嘴八舌地问着，人们问判决的情况、被告们的表现、谁讲了话、讲些什么，等等。
“各位先生!这是巴维尔·弗拉索夫的母亲!”有人声喊道。大家虽然没有马上停止说话，但很快就静了下来。
“让我握握您的手!”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有的人声音激动地说道：
“您的儿子是我们大家的勇敢的榜样!”
与此同时，萨莎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挽住母亲的手，很快把她拉到街的对面，说：
“判的流放？到西伯利亚？”
“是啊，是啊!”
“您什么时候上他那儿去？”母亲小声温柔地问萨莎，用胳膊把萨莎的手夹在自己身上。萨莎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答道：
“当找到能替代我工作的人时就去。要知道我也在等待审判。他们可能也会将我流放西伯利亚。那时我就声明：将我也流放到他所在的地方去。”
回到家里，她们坐到沙发上，紧紧地互相拥抱着。周围一片宁静。母亲休息片刻，又讲起了萨莎去找巴维尔的事。
“当你们有了孩子后，我也上你们那里去，帮你们看孩子。在那里，我们过得肯定不会比这里差。巴沙定能找到工作，他的手很巧。”
突然，萨莎哆嗦了一下，像要抖掉身上什么东西似的，直率地低声说道：
“他不会在那儿住下去，他当然要逃走的……”
尼古拉回来，面带倦容。一面脱衣服，一面说道：
“喂，萨申卡，趁还没出事，您快走吧!从早上起就有两个密探盯上了我，并且毫不隐蔽，看来要逮捕我了。我有预感。大概哪里出了事。正好，我这儿有巴维尔的演说词，已决定把它印出来。您给柳德米拉送去，叫她赶快印出来。”
他走到桌边，急急忙忙抽出抽屉，从中捡出文件，有的撕掉，有的搁到一边。他神色焦虑，无精打采。
“看来，尼洛夫娜，您最好也不要在家里过夜，啊!他们也可能把您抓去坐牢的。您还得到处散发巴维尔的演说词呢!”
“可是，他们抓我有什么用呢？”母亲说。
尼古拉不时在眼前挥动着手，肯定地说：
“我的嗅觉很灵。何况您还能帮柳德米拉的忙，是不是？还是走开，离这灾祸远点好……”
能够参加印刷儿子的演说词使母亲很高兴，她答道：
“那好，我走!”
“萨莎，您也走吧!”尼古拉说着向她伸出了手。
“您估计还有多长时间？”萨莎问。
“鬼知道!大概他们掌握了我的材料。尼洛夫娜，你们一起走，好吗？要跟踪两个人会困难些。好不好？”
“我走!”母亲答道，“马上穿衣……”
她又回到房间里来。尼古拉拉着萨莎的手，说：
“妙极了!我相信，这无论对您对他都非常之好。有点个人幸福，这并不坏。您准备好了吗，尼洛夫娜？”
他微笑着走近她，扶了扶眼镜。
“喂，再见了。我想，三四个月，最多半年。半年——日子够长的了……请保重身体，好不好？让我们拥抱一下吧……”
又瘦又高的他用有力的双臂抱住母亲的脖子，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
“我好像喜欢上您了，真想一直抱着您。”
母亲默不作声，吻了吻他的额头和脸颊，但她的手发抖。为了不让尼古拉发觉，她松开了手。
“当心，明天可得特别小心。这样吧，您明天早上派个孩子来——柳德米拉那里有个男孩——让他来看看。好吧，再见了，同志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在街上，萨莎小声地对母亲说：
“好像有人盯梢，我们还是分开走吧。如果您觉得有密探跟踪的话，那就不要直接去找柳德米拉。”
“我知道。”母亲说道。但萨莎固执地补充道：“您一定不要去，那时就上我这儿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