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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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霍尔摇晃了一下身躯,撇嘴一笑,想说什么,但是——这时候又响起了尼古拉怒不可遏的声音:
“现在我们是第一次看见恶棍……”
“把这个畜生带走!”军官说。
两个宪兵抓住尼古拉的手臂,粗暴地把他往厨房里拖去。他用力把两脚蹬在地板上,站着不动,高声喊道:
“等一等……我要穿衣服!”
一名警官从院子走进来,向军官说:
“都仔细看过了,什么也没有。”
“哼,当然是这样!”军官冷笑着大声说,“这里有个作案老手……”
“您,安德烈·奥尼西莫维奇·纳霍德卡先生!还是个私生子呢。现在要逮捕您!”
“为什么?”霍霍尔镇静自若地问。
“这我以后告诉您!”军官用一种恶意的礼貌口吻回答。然后转向弗拉索娃问道:“你识字吗?”
“不识字!”巴维尔回答。
“我没有问你!”军官厉声说道,再次要求母亲说,“老婆子,回答!”
“不要喊得这样响!”母亲把手向他伸过去,说道,“您还年轻,根本不知道人世的艰难困苦……”
“冷静些,好妈妈!”巴维尔拦住了她。
“等一等,巴维尔!”母亲喊道,朝桌子那边快步走过去,
“您为什么要抓人?”
“这不关你的事,住嘴!”军官站起来喊道,“把犯人维索夫希科夫带进来!”
军官把一张什么文件举到眼前,开始宣读。
尼古拉被带了进来。
军官把公文往桌上一扔。
“签字!”
母亲看着儿子的同志们在犯罪记录上签字,她的亢奋感消失了,心情十分沮丧,她的两眼涌出因受屈辱而无力反抗的眼泪。
军官匆匆把文件塞进锁钮锃亮的新皮包里。
“走!”他命令道。
“再见,安德烈!再见,尼古拉!”巴维尔和这两个同志握着手,深情地低声说。
终于,这伙穿灰色军大衣的人一起朝过道涌去,鞋上的马刺发出明显的响声,最后都消失了。
“他们来了,抓了人就带走了。”母亲嘴里咕哝着,无可奈何地摊开一双手。
儿子安然无恙,依然待在家里,这使她的心跳得稍稍平静了些,但是思想仍然停留在刚发生的风波上,而且还不能理解这样的事。
母亲发现儿子的眼里噙着泪水,很想安慰安慰他,她模糊地感到他的痛苦,便叹了口气说:
“你等着吧,他们也会把你抓去的!……”
“他们会来抓我的!”他应声说。
十一
第二天传来了消息,被逮捕的还有布金、萨莫伊洛夫、索莫夫和另外五个人。傍晚,费佳·马津上门来说,他的家也遭到搜查,对这件事,他很自鸣得意,感到自己是个英雄。
过了几分钟,厨房的门慢慢打开了,走进来的是雷宾。
“你们好呀!”他微笑着说,“瞧,我又来了!昨天是他们把我强拉来的,今天是我自己要来的!”他握住巴维尔的手用力摇了摇。
巴维尔默默地打量着他那长着浓黑胡须和黑眼睛的黝黑的宽脸庞。在他镇静的目光中,闪现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雷宾坐下来捋了捋胡子,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用神秘的眼神看了看巴维尔。
“是呵!”他说道,仿佛继续一次被打断的谈话。“我与你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观察你很久了。咱们几乎是比邻,我发现经常有很多人来你家串门,可是酗酒和胡闹的事情在你这儿从未发生过,这是第一点。要是人们超群脱俗,不干不成体统的事,那他们就会立刻引起注意,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自己就是因为不流俗,才叫人家看不惯我。”
他的语调严肃,但很自然。他用乌黑的手捋着胡须,眼睛定定地盯着巴维尔的脸。
“关于你的谣言很多。我的房东称你为异教徒,因为你不去教堂。教堂嘛,我也不去。后来出现了传单,这是你策划的吧?”
“是我!”巴维尔回答。
“哪儿是你呀!”母亲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惊慌地大声说道,“不止你一个人呀!”
“传单,你这个点子想得很好。传单能在群众中引起骚动。一共散发了十九张?”
“是的!”巴维尔回答。
“这么说来,我把这些传单都读过啦!”
雷宾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结实的牙齿。
“接着就发生了搜查的事。这件事最使我对你们产生好感。你,霍霍尔,尼古拉,你们都暴露了……”
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字眼,于是停了下来。他望了望窗外,用指头敲了一阵桌子。
“他们觉察到了你们的打算,可是你坚持不变。你说:长官,你干你的,我们干我们的吧。霍霍尔也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有一次我在厂里听过他的演讲,我想,你别想使他改变,除了死,什么也战胜不了他。他是个硬骨头好汉!巴维尔,你相信我的话吗?”
“相信!”巴维尔说,一面点了点头。
“好,你看,我今年四十岁了,我的年纪比你大一倍,见识比你多二十倍。当过三年多兵,娶过两次老婆,一个死了,一个被我丢了。”
母亲如饥似渴地倾听着他那坚强有力的话;她愉悦地看到,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来到她儿子面前,像忏悔似的和他促膝谈心。
巴维尔激烈而又尖锐地谈到老板和工厂,还谈到外国工人怎样维护自身应有的权利。雷宾有时好像打句点似的,用指头敲着桌子。
“按你的意见,他们还用上帝来欺骗我们?对。我也这么想,我们的宗教是虚伪的。”
这时母亲也插嘴了。每逢儿子谈起上帝,谈起各种与母亲对上帝的信仰有关的事物,谈起她认为珍贵而神圣的事情的时候,她总想寻找机会和儿子的视线相遇;她想向儿子表示无声的抗议,希望他不要说那些尖锐激烈的不信上帝的话来刺伤她的心。
现在母亲实在忍不住了,就简短而坚定地说:
“说起上帝,你们最好还是慎重一点!信不信上帝,随你们!”她换了口气,更有力地继续说:“但是,如果你们把上帝从我的心里夺走,那像我这样的老太婆,在痛苦的时候就什么依靠也没有了!”
母亲的眼睛噙着泪水。她洗着碗碟,手指却在颤抖。
“我所说的,”巴维尔接着往下说,“不是您所信的那个善良仁慈的上帝,而是神父们当作大棒来吓唬我们的上帝!他们利用这个上帝的名义迫使所有人屈从少数人的罪恶意图……”
雷宾用指头敲了一下桌子,放大嗓门说道:“大妈,应该把上帝的形象改变一下,替他刷洗干净!他们给上帝穿上了虚伪和诽谤的外衣,歪曲了他的面目,以此来扼杀我们的灵魂。”
他的一言一语,好像雷鸣似的巨响,他乌黑闪亮的目光,也使母亲难以忍受,他在母亲的心里引起了隐隐的恐惧感。
她很快走进了厨房。
母亲脱了衣服,没有做祷告就躺到床上去了。她感到又冷又不舒服。她起初觉得雷宾是个聪明练达的人,而现在他在她的心头引起了反感。
“异教徒!捣乱分子!”听着他的声音,母亲心里想道,“他也是同志——他也来了——这里用得着他嘛!”
而雷宾还在非常自信而又平心静气地发表意见:
“人的心灵中最神圣的地方是不应当空虚的。上帝在人的心灵里待的地方,正是灵魂中至关紧要的地方。假使上帝从灵魂中消失了,那一定会留下创伤!这是一定的!巴维尔,我们应当构想出一种新的信仰……应当创造出一个人类之友的上帝!”
母亲渐渐入了梦乡,她没有听见雷宾是什么时候走的。
此后,雷宾就成了他家的常客。要是巴维尔家里还有别的同志,他便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
但如果只有巴维尔一个人在家,雷宾来了,他们之间立刻会产生无休止的、然而却是平心静气的争论。
他们使她听惯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谈话,她学会了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有时,在这些否定上帝的话的背后,她感到还有一种对上帝的坚定信念。尽管她依然不喜欢雷宾,但对他已经不怀敌意了。
每个礼拜,她都要带着换洗的衣服和书籍,到监狱里去送给霍霍尔,有一次,她获准和霍霍尔会了面,母亲回来后,很感动地说:
“他在那里也像在家里一样。对所有的人都是那样亲切。他虽然有自己的困难和苦楚,但就是不肯让人知道……”
十二
弗拉索夫家的灰色的小屋子,越来越引起工人区公众的关注。人们也渐渐对这所小屋产生了几分信赖、几分好奇。有时有人跑来,小心谨慎地向四下里望望,然后对巴维尔说:
“哦,老弟,听说你在家里常常看书,法律上的事情你一定很清楚。那你来讲讲……”
于是,来人就对巴维尔讲起警察或工厂当局干的某件不公平合理的事情。要是情况复杂,巴维尔就给来人写一张字条,叫他进城去找某位认识的律师,他自己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
在人们的心里,逐渐萌生出对这个认真严肃的年轻人的敬意。
自从“沼地的戈比”事件之后,巴维尔在人们眼中的地位更是大大提高了。
工厂的后面,有一大片长满枞树和白桦的宽阔的沼地,像一个腐臭的圆圈几乎把工厂团团围住了。到了夏天,沼地上蒸发出浓厚的黄色蒸气,成群的蚊子从沼地飞到工人区,到处传播疟疾。沼地是工厂的土地,新厂主为了要从这块沼地上开辟财源,便打算弄干这块沼地,顺便还可以从沼地里挖取泥炭。他对工人们说,这一措施可以改变这一地区的环境,有利卫生,并改善大家的生活条件,便下令从工人的工钱里每卢布扣出一戈比[8],作为沼地排水和整治地形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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