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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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一趟,给我,拿来……”
家里人很少让我到街上去,每次上街都被街上的顽皮孩子打得遍体鳞伤——打架是我唯一喜欢的乐趣,是我的嗜好。母亲用皮带鞭打我,但是惩罚使我更生气,下一次我跟孩子们打架打得更激烈了,母亲对我的惩罚也更厉害。有一次我警告她,如果她再打我,我就咬她的手,我就跑到野外去冻死。她惊讶地把我推开,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气喘吁吁地说:
“小野兽!”
那种被称为“爱”的感情,就像是生动的颤动的彩虹,在我的心中褪色了。那种恼恨一切的带煤气味的蓝色火苗越来越经常地迸发出来;那种沉重的不满的感情,那种在灰色的毫无生气的种种琐事中感到孤独的意识,在我心中又死灰复燃了。
后父对我很严厉。他不理睬母亲,老是吹口哨,咳嗽,饭后便站在镜子面前用火柴杆细心地长久地剔他那不平整的牙齿;他越来越经常地与母亲吵架,生气地用“您”称呼她,这个“您”字使我极度恼火。吵架时他总是把厨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显然他是不愿意我听见他的话,可是我仍然细心地倾听着他那闷声闷气的男低音。
有一天他跺着脚大吼了一声:
“都是因为你这个大肚婆傻瓜,我才无法邀请人来做客。你这条母牛!”
由于惊讶,由于极度的屈辱,我在吊床上跃起来,脑袋碰到了天花板,我使劲地把自己的舌头都咬出了血。
每到星期六便有几十个工人到后父这里来卖购物卡,这种购物卡是用来在工厂开设的铺子里购买食物的,是工厂主代替工资支付给工人的,而后父用半价收购这些购物卡。他在厨房里接待这些工人,坐在桌子旁边,沉着脸,神气十足地拿着购物卡说:
“一个半卢布。”
“叶夫盖尼·瓦西里耶夫,你就不怕上帝……”
“一个半卢布。”
这种荒谬的黑暗的生活维持的时间不长,母亲生产前,我被送到外祖父家里。他这时已经住在库纳维诺了,这是一所两层楼的房子,坐落在从山坡通到纳波尔教堂墓地围墙的沙土街上。他租了一间带有俄罗斯式的大炕炉的小房子,房间有两个窗户朝着院子。
“怎么样?”他来接我时说,并尖声地笑起来,“俗话说,没有比亲娘更可爱的朋友,而现在,看来应该说:不是亲娘,而是老鬼外祖父了!啊哈,你们这号人啊……”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看这新的地方,外祖母和母亲就带着孩子来了。后父因为勒索工人而被赶出了工厂,但他不知到什么地方跑了一趟,立即又被聘为车站的售票员。
过了很长空闲的日子,我又搬到母亲那里,住在一间石砌的地下室里。母亲立即把我送进学校。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学校就引起我的反感。
我去上学时穿的是母亲的鞋,外衣是由外祖母的外套改的,还有黄色衬衣和“散腿”裤。这一身打扮立即就受到嘲笑。因为我穿的是黄衬衣,同学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方块王牌”66。我和孩子们很快就处得很好,可是老师和神父不喜欢我。
老师黄脸,秃头,他的鼻子经常出血。他来到教室,用棉花塞住鼻孔,坐在桌子后面,带着难听的鼻音问功课,说了半截话便突然停下来,把棉花从鼻孔取出,摇着头,仔细地观察它。他的脸是扁平的,古铜色,给人一种酸溜溜的感觉,皱纹里带着铜绿,那对完全是多余的锡样的眼睛使他变得特别难看,这对眼睛讨厌地死盯着我的脸,使得我老想用手掌去拭擦一下脸颊。
有几天,我坐在第一班的第一排,几乎紧挨着老师的桌子,这真使人无法忍受,好像他除了我,谁也看不见,老是用难听的鼻音说话:
“别斯(什)科夫,换件衬衣!别斯科夫,脚别老颤动!别斯科夫,从你鞋里流出一洼水了!”
为了这,我用一种狠狠的恶作剧回敬了他。有一次我弄到半块冻西瓜,刳出瓜瓤,用线把它系在半明半暗的过道门的滑轮上,门一开,西瓜就升上去,当教师关门时,西瓜皮就像帽子一样直接扣在他的秃顶上。后来学校看门人拿着教师的字条领着我回到家里,我便用自己的皮肉偿付了这次淘气。
另一次,我把鼻烟撒在他桌子的抽屉里,他接连地打喷嚏,只好离开教室,派他的军官女婿来代课,这位军官强令全班同学唱《愿上帝保佑沙皇》67和《啊,自由呀,我的自由》,谁唱得不对,他就用尺子敲谁的脑袋,不知怎么的,敲起来好像特别响,而且很可笑,但不疼。
神学教师是一位漂亮、年轻、头发稠密的神父,他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有《新旧约使徒传》,还因为我模仿他的样子说话。他走进教室,第一件事就是问我:
“别什科夫,书带来没有?对,书?”
我回答说:
“没有,没有带,对。”
“什么‘对’?”
“没有。”
“那么,你就回家去吧!对,回家去,因为我不想教你……对,我不想教。”这并没有使我感到特别的不快。我离开后直到下课的时间都在镇上肮脏的街道上游逛,仔细观看了那里的喧闹的生活。
这个神父有一副仪表优雅的基督式的面孔,亲热的女人似的眼睛和一双对所触到的一切同样亲热的小手,每一样东西——书、尺子、笔——他都拿得异常之好,就好像这些东西都是活的,很柔软的,神父都十分爱惜它们,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它们。他对学生却不那么亲热,不过他们还是爱他。
虽然我的学习还过得去,可是不久便通知我说,由于我的不体面行为,要将我开除出学校。这使我十分沮丧,这使我面临一次巨大的令人不快的威胁:母亲的脾气会变得越来越坏,会越来越频繁地打我。
但救星来了:突然,赫里桑夫68主教(我记得他有点儿驼背,像一位巫师)来到了学校里。
他个子不高,穿着肥大的黑衣裳,头上戴着可笑的小桶似的帽子,在桌子后面坐下后,两只手从袖筒里抽出来,说道:
“怎么样,孩子们,让我们谈谈吧!”教室里马上就变得暖和、欢快,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氛。
他叫了许多人之后才把我叫到桌子跟前,严肃地问我:
“你今年几岁?才这么大?小弟弟,你长得多么高啊?你常常被雨淋吧,是吗?”
他把一只干瘦的留着又大又尖的指甲的手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捏着稀疏的胡须,一双慈祥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脸,建议说:
“来,你给我说说,《圣经》里你喜欢什么?”
当我告诉他我没有书,我没有学习《圣经》时,他扶正他的高筒帽,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必须学的!也许你知道一些,听见过一些吧?圣诗会吗?这是很好的!祈祷词会吗?好,你瞧!《使徒传》也会?《诗篇》也会?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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