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校对)第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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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外祖父最后说道,“去,抱给他母亲吧。”
我抱起科利亚——他哼哼着,身子探向桌子。母亲迎着我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伸出没有肉的、干瘦的双手,她那又长又细的身体就像被砍光了树枝的一棵松树。
她完全变哑了。很少用激动的嗓子说一句话,她整天默默地躺在那个角落里,慢慢地死去。她快要死了,这我当然也感觉到了,知道了,而且外祖父也过于频繁地、令人厌恶地谈到死,特别是在晚上,当院子里已经黑了,那熟羊皮一样暖和的浓烈的霉味钻进窗户里来的时候,他喜欢谈到死。
外祖父的床放在入口的地方。几乎就在圣像的下面,他睡觉时头冲着圣像和小窗户。他在黑暗中躺着,长久地唠唠叨叨地说:
“瞧,死期到了,有什么脸去见上帝呢?对他说什么好呢?忙碌了一辈子,也做过一点事……可到头来是什么下场呢?……”
我睡在炕炉和窗户之间的地板上,地方不够长,我就把两只脚伸进炉子下面的空地里,蟑螂在脚上爬,弄得痒痒的。这个角落让我看到不少幸灾乐祸的事情——外祖父做饭时炉叉子和通条的把儿经常打破窗玻璃。他这样聪明的人竟想不到可以把炉叉子去掉一段。
有一回,他缶子里的什么东西煮干了,慌忙地用炉叉子抓住缶子猛地一拉,打坏了窗框的横木和两块玻璃,碰翻了架子上的缶子并打碎了。这使老头子非常恼火,他坐在地板上哭起来。
“天老爷啊,天老爷……”
白天,他出去的时候,我用面包刀把炉叉子截去了大约四分之三,可是外祖父看见我这桩活儿后,却骂我:
“该死的小鬼头,应该用锯子锯,用锯子!锯下来的可以做擀面杖,可以拿它们去卖!鬼东西!”
他手一挥,跑到过道里去了。母亲说:
“你少管闲事……”
八月份的一个星期天大约中午时分母亲死了74。后父刚刚从外面回来,又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工作;外祖母和科利亚都搬到他那儿去了,住在车站附近一个洁净的住所里。本来过两天母亲也要搬过去的。
母亲去世的那天早晨,她小声地对我说,声音比平时更清晰更轻:
“去找叶夫盖尼·瓦西里耶维奇,你对他说,是我请他来!”
她一只手扶着墙壁,从床上欠起身来坐着,补充说:
“快跑去!”
我仿佛觉得她在微笑,而且在她的眼睛里闪现出某种新的东西。后父正在做弥撒。外祖母吩咐我到一个犹太女人——小铺老板那里去买烟,可是当时没有现成的烟,只好等女老板把烟搓好后,再把烟带给外祖母。
当我回到外祖父家时,母亲坐在桌子旁边,她穿着干净的淡紫色的连衣裙,头梳得很漂亮,像从前那样傲慢的样子。
“你好一些了吗?”我问道,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畏缩。
她很可怕地看着我,说:
“过来!你到哪儿闲逛去了,啊?”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便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拿起一把用锯子改做的又长又软的刀,用刀的平面打了我几下,刀便从她手里脱落了。
“拾起来!给我……”
我拾起刀子,把它扔在桌子上,母亲推了我一下,我坐在炕炉台阶上,吃惊地看着她。
她从椅子上起来,慢慢地走到自己的角落,躺在床上,拿手帕擦出汗的脸,但她的手已不听使唤,两次从脸旁边落在枕头上,用手帕擦了枕头。
“给我水……”
我从桶里舀了一碗水,她困难地抬起头来,喝了一点水,便用冰凉的手把我推开,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朝圣像那个角落看了一眼,把眼睛转向我,嘴巴微微动了动,好像苦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慢慢地垂在眼睛上,胳膊肘紧紧地贴着两肋,两只手的手指衰弱地动了动,移到胸口,靠近喉咙,她的脸上浮现着暗影,慢慢扩散到全脸,蜡黄的皮肤发紧了,鼻子变尖了,她的嘴奇怪地张开,但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手里端着碗在母亲床边不知站了多长时间,看着她的脸变凉,变黑了。
外祖父进来了,我告诉他:
“母亲死了……”
他朝床上瞥了一眼。
“你胡说什么?”
他走到炕炉前,把馅饼取出来,把炉子的挡板和烤盘弄得很响。我知道母亲已经死了,我看着他,等他也明白过来。
后父回来了,他穿着帆布上衣,戴着白制帽。他不声不响地拿起一把椅子,搬到母亲的床边,突然,把椅子往地板上一扔,像铜喇叭似的大叫一声:
“她死了,你们看……”
外祖父睁大眼睛,手里拿着炉挡板,像瞎子一样跌跌撞撞地悄悄离开了炉子。
当人们在母亲的棺材上撒干沙土时,外祖母像瞎子似的走进坟堆里,她撞在一个十字架上,把脸碰破了。雅兹的父亲把她领到看守室里。在外祖母洗脸的时候,他悄悄地对我说了些安慰的话:
“咳,上帝保佑我别睡不着觉,你干吗这样呢,嗯?死了就死了呗……我说得对吗,外婆?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反正都得进坟墓,是不是呢,外婆?”
他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忽然从看守室走了出去,但马上又和维亚希尔一同回来了,他满面春风,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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