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校对)第333部分在线阅读
一起从海安出来的兄弟死了,韩秀峰能理解他的心情,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我一样想把他送回海安老家安葬,可现在让谁去送,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就算能腾出人手这一路也不好走,只能先葬在固安,等将来有机会再想办法移葬回去。”
葛二小晓得韩老爷还有话要跟坐在一边的余有福说,连忙道:“只能这样了,四爷,那我们先去操办。”
“去吧。”
葛二小刚把陈虎拉走,余有福就愁眉苦脸地说:“四娃子,吉老爷晓得你身不由己,回不了京城,没让我来报丧,是黄老爷和两位敖老爷让我来的。黄老爷和两位敖老爷说不管你能不能回得去,这么大事都得跟你知会一声。”
吉云飞的发妻昨天早上死了,也是病死的,今年才三十八岁。
虽说嫁给了翰林老爷,做上了许多女子羡慕的翰林夫人,但事实上没享过几天福。尤其前些年,吉云飞穷得要举债度日,她只能跟着吃糠咽菜,前后生了四个娃竟夭折了两个,好不容易熬到不用为衣食犯愁的这一天却扔下两个娃走了。
韩秀峰很想去劝慰劝慰吉云飞,但正如余有福所说,他不是想进京就能进京的,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余有福抬头看了一眼外头,低声道:“敖老爷不只是让我来报丧,还让我给你捎句话,想问问你的意思。”
“啥话?”韩秀峰下意识问。
“敖老爷说吉夫人走了,吉老爷一个人带着两个娃,今后这日子没法儿过。说吉老爷不管是为他自个儿,还是为了两个娃,将来终究是要续弦的。以吉老爷那尊贵的身份,想找个女子倒不难,但想找个才貌俱佳、门当户对的,一时半会儿间真没那么多容易。”
韩秀峰愣住了,心想这种事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余有福见他没反应过来,只能硬着头皮道:“敖老爷说要是任小姐愿意,那不但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还能亲上加亲。”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余有福真正的来意,沉默了片刻紧盯着他问:“余叔,这究竟是敖老爷的意思,还是吉老爷的意思?”
“敖老爷的意思,吉老爷不晓得这事,夫人尸骨未寒,他哪会有这心思。”余有福想想又说道:“来前敖老爷说了,就是私下问问,要是任小姐不愿意就当没这回事。”
“知道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起身道:“余叔,京城我肯定是去不了,只能请二爷帮我走一趟。至于敖老爷说的那件事,我先问问钰儿,等问清楚再给他信儿。”
“行,这事本就不急。”
想到幺妹儿出嫁,固安这边要摆酒,京城那边一样要摆酒,并且肯定要在会馆摆。而吉云飞的发妻又仙去了,赶在这时候办喜事实在不合适,韩秀峰沉吟道:“余叔,要不这样,我让琴儿、幺妹儿带着娃跟二爷一道去,我身不由己进不了京,但可以让琴儿和狗蛋代我去。”
“这样最好,不然一个也不去真有点失礼。”
“那就这么定,你稍坐,我进去让琴儿和幺妹儿赶紧收拾收拾。”
“我不坐了,我去私塾找二爷。”
“也好,论交情,二爷跟吉老爷交情最深,你赶紧去帮吉老爷给他报个丧吧。”
……
这边嫁妆都准备好,婚事却因为一个同乡死了婆娘要延后,幺妹儿不免有些失落,可想到能跟嫂子一起进京,最迟明天就能见着柱子,心里又美滋滋的,急忙回房收拾起衣裳。
原来跟翠花一起住,大头回来之后便搬到幺妹儿隔壁的任钰儿,见嫂夫人和幺妹儿都忙着收拾行李,禁不住走出来问:“四哥,嫂子和幺妹儿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京城,”韩秀峰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说:“钰儿,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吉老爷你是见过的”
“是见过,吉老爷怎么了?”
“吉老爷没事,是吉夫人的事,吉夫人昨天走了,余叔刚从京城赶回来报的丧,”韩秀峰一边招呼她去书房,一边凝重地说:“我抽不开身,进不了京,只能让你嫂子和狗蛋代我走一趟。”
“吉夫人走了,吉夫人年纪不大,我们上次刚到京城那会儿,他还喊他夫人去陪我和翠花吃过酒。后来大头和翠花大婚,吉夫人跟我又坐的是同一桌!”
“所以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晓得自个儿明天会咋样,明天又会遇到啥事。”韩秀峰跨过门槛,走进书房,坐到书桌前,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直言不讳地说:“钰儿,吉老爷你不但见过,甚至帮我给他通过好多封书信。照理说吉夫人尸骨未寒,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提续弦这种事,但我还是想问问你觉得吉老爷为人咋样?”
任钰儿惊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问:“四哥,您打算……”
“不是我打算咋样,而是我想问问你的打算。钰儿,你也老大不小了,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该谈婚论嫁了。”
“四哥,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我真不想说这些。吉夫人尸骨未寒,我爹一样尸骨未寒,我还得给我爹守孝呢!”
韩秀峰一时间搞不清楚她是真不愿意还是害羞不好意思说,想了想又说道:“钰儿,你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圣贤书,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真没那么容易。吉老爷年纪虽大点,但吉老爷是正儿八经的翰林老爷,并且人家不是纳妾,而是续弦!”
女人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个名分。
要是真去给吉云飞做填房,那跟原配夫人一样是翰林夫人,百年之后一样能记入家谱族谱。要是搁以前,任钰儿真会心,但现在不是以前,她第二次从海安去上海的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要帮死去的爹和余三姑及余三姑肚子里的娃报恩,不管做小还是做使唤丫鬟都无怨无悔。
想到再过两个多月余三姑就要生了,任钰儿咬咬牙,哽咽地说:“四爷,您别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哪儿都不想去,您就当我不识抬举。”
“钰儿,我是真把你当自个儿妹妹,真是想帮你找个好人家,你可得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也晓得您是为我好,只是我现在真不想嫁人。”
“行,就当我没说。”
任钰儿擦了把泪,转身就走了。
她前脚刚走,琴儿就扶着门框走了进来,反带上门埋怨道:“我全听见了,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有你这么问的吗?”
“那应该咋问?”
“钰儿跟幺妹儿不一样,钰儿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一个大男人问这些,不管愿不愿意,让人家咋说得出口!”
“也是,早知道应该让你私下里去问的。”
“不说这些了,就算问也得等从京城回来再帮你问。”琴儿轻叹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四哥,吉老爷那边咱家随多少礼?”
“黄老爷和敖老爷他们随多少咱家就随多少,记得帮二爷也随上一份儿。”
“行,等到了京城我请余叔先帮着去问问。”琴儿想了想又说道:“四哥,听说女眷不能住会馆,等到了京城,我打算去永祥家借住几天。他媳妇走时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非让我要是去京城,一定要去她家。”
“等到了京城还是住客栈吧,你可以去看看她,住她家不合适。”
“咋不合适?”琴儿不解地问。
“她家在内城,内城是满人住的地方。”
“满人住的地方,汉人不能住?”
“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京城是热闹,难得去一次自然要带娃逛逛,但你有身孕,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累着。”
“晓得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娃。”
第五百一十一章
交易
送走琴儿、幺妹儿和费二爷,韩秀峰正打算去守备署看看张庆余的丧事准备得咋样,本应该帮着治丧的营务处总办席伊炳竟跑来说张庆余原本是正八品外委千总,前些天又刚被校拔为把总,在固安是既没直系亲属帮着操办丧事,也没直系亲属领恤银,按例应禀报督抚,由督抚委派官员来主持葬丧之事。
席伊炳这一说,韩秀峰才想起从海安带出来的这帮兄弟现而今全是官身。
把总虽只是正七品,但一样是朝廷命官。死了个朝廷命官,自然不能跟死了个普通兵勇那么多对待。只能从善如流,让席伊炳赶紧拟公文,先去道署向吴廷栋禀报。
直隶只设总督,没设巡抚,所以就在他等着吴廷栋差人跟远在保定的新任总督桂良禀报时,收到公文的吴廷栋竟差人让他去一趟道署。
吴廷栋署理上直隶按察使这段时间堪称风光无限,不晓得多少文武官员前去拜见,韩秀峰不想凑这个热闹,就吴廷栋从京城回来那天去道了下喜,之后再也没去过。现在吴廷栋差人来传召,只能硬着头皮前去拜见。
骑快马赶到道署,衙门口跟上次来时一样停满了轿子。校场东边的酒楼里坐满了人,其中不乏身穿官服的大小官员。
韩秀峰不无好奇地看了一眼,翻身下马把缰绳塞给随行的陈不慌,正准备拿名帖去找门子,吴廷栋的家人吴福竟跑出来道:“韩老爷,您来得可真快啊!”
“你家大人传召,我敢耽误吗?”
吴福没少听吴廷栋说过韩秀峰的事,很清楚韩秀峰跟那些个等着召见的官员不一样,躬身道:“瞧您这话说得,小的没别的意思,小的是想说大人正在堂上断案,您恐怕得等会儿。”
按察使管一省刑名,全直隶各州府的大案尤其命案全得呈报到这儿,要是从各州府呈报的案卷中发现问题,要么驳回命各州府重审,要么命各州府把人犯和人证物证全送来亲审,只有确认没问题了才能赶在七月底前呈报保定的直隶总督衙门,再同直隶总督及直隶布政使一道三堂会审,然后再上报刑部。
直隶那么大,一年不晓得要发生多少起拟判斩监候、斩立决的大案,换做别人来做这按察使还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就算能应付得了,精通刑名的幕友少说也得聘十几二十个。但韩秀峰很清楚这难不倒吴廷栋,因为吴廷栋本就是从天下刑名之总汇的刑部出来的,对吴廷栋而言断案要比治河得心应手。
想到升堂审案不是件小事,韩秀峰干脆停住脚步,遥望着那些坐在斜对面酒楼里等着召见的官员,好奇地问:“吴福,啥案子这么急,还得你家大人亲自来断?”
“逆伦案,不是一桩,而是好多桩,不是儿子打死打伤了老子,就是弟弟打死了兄长,还有个忤逆的婆娘竟把婆婆推井里淹死了!”
“这么多逆伦案?”韩秀峰大吃一惊。
“正因为多,制台大人担心皇上怪罪,专门派人来请我家大人一桩一桩过一遍。”
“制台大人一样是刚到任,逆伦案就算多了一点也不关他的事。”
“韩老爷,理是这个理,可京里的那些大人才不会管制台大人和我家大人是不是刚到任的,他们要是晓得直隶竟发生这么多逆伦案,一定会拿民风、教化说事。”
“真要是有人说,那一定不是不晓得这一切怪不到制台大人和你家大人头上,而是看制台大人和你家大人眼红。”
“韩老爷,您这话在理。”吴福笑了笑,躬身请韩秀峰去门房稍坐。
韩秀峰跟着走进门房,想想又回头道:“今儿个等着召见的人不少啊。”
吴福一边沏茶一边笑道:“什么等着召见,我家大人才没空见他们呢。”
“那就是求见了?”
“也算不上求见,韩老爷,您是这些天没来不晓得,自从我家大人署理按察使之后,不但按察使衙门原来的那几位属官来了,制台大人还把四十几个在保定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官打发来听用。有钱的租住在城里,没钱的借住在村里,不管衙门有没有事,也不管我家大人有没有传召,他们是每天都来。”
“四十几个!”韩秀峰觉得很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