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校对)第3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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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我自认为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个官迷心窍的人,甚至不止一次想告病,可是几次都没告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九品巡检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永定河南岸同知。后来的事儿二爷是晓得的,不但能跟从巴县老家千里迢迢赶到固安的贱内和犬子团聚,还跟肃顺大人有了点交情,并且被那么多之前帮过我、关照提携过我的同乡们寄予厚望,这想法也就跟着变了。”
  王乃增反应过来,不禁叹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云清兄,其实也没您说得那么……那么难,归根究底还是我自个儿放不下。”韩秀峰不为尴尬地笑了笑,接着道:“想我一个捐纳出身的无名之辈,既然能在不到四年内做到正五品同知,距真正的封妻荫子仅一步之遥,这官为何不做?”
  “也是,别说东翁您,换作我,我一样放不下。”
  “让云清兄见笑了。”
  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原本我只是想在南岸同知任上熬熬年资,心想熬个三五年只要不出差错,总有机会能弄个从四品知府做做,哪怕只是署理。结果这永定河南岸同知还没做满一年,就因为洋人兵船到了大沽口调任通政司参议。通政司参议是个啥缺,您二位再清楚不过。我真是把所知道的夷情据实回奏,奏完之后也就没我韩秀峰啥事了,而这参议估计也快做到头了。”
  “所以东翁主动请缨,求了现而今这打探夷情的差事?”
  “嗯,不过求这差事,我既有以此保位的私心,也是打心眼里想报效朝廷,报效皇恩。二位是没见过洋人,没见识过洋人的枪炮,洋人的兵船,没见过洋人的蒸汽机,而这些我全见识过,不只是大开眼界,而且让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不就是洋枪洋炮吗,东翁何以至此?”
  “这么说吧,要是洋人调万儿八千兵来犯,八旗绿营也好,长毛也罢,都不是其对手。你我视洋人为未开化的蛮夷,其实洋人一样视我等为未开化的野蛮之人。”
  “一帮茹毛饮血的蛮夷竟蔑视我等野蛮,真是岂有此理!”费二爷脱口而出道。
  “二爷,我开始也愤愤不平,可跟洋人打过几个月交道,后来闲来无事再翻翻史书,竟发现正如洋人所说我中华上千年来虽不断改朝换代,可事实上一直墨守成规,只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皇上,别的啥的也变。”
  “这又如何?”王乃增下意识问。
  “中国没变,可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和后来立国的美利坚等国正在发生巨变!洋人虽不尊孔孟之道,但其实所擅长的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您二位相信地是圆的吗,这大千世界并非天圆地方,其实是圆的,你我都站在一个大圆球上!”
  看着王乃增和费二爷惊恐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您二位能想象到一个……一个烧石炭的铁疙瘩,能驱使包有铁皮的炮船便是无风也能在海上日行千里吗?您二位能想象的这个烧石炭的铁疙瘩,还能在两条精铁打造的轨道上,拉着几百乃至上人或几百乃至千万斤货物,在陆地上日行百里吗?”
  “志行,你没事吧?”在费二爷听来这些无意义天方夜谭,下意识伸出手想摸韩秀峰的额头。
  “二爷,我没中邪,也没得癔症。”韩秀峰轻轻推开费二爷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飞天遁地,那是神鬼之说。可据我所知洋人真能飞天,早在六十年前法兰西人,就乘一个巨大的热气球飞越了法兰西的京城笆篱。”
  “志行,这些你是咋晓得的?”
  “有些见过,有些是听洋人说的,还有些是从洋人的书籍邸报上看到的。”
  “你通晓洋人的语言文字?”
  “我哪里懂这些,更别说通晓了,但上海有通晓洋人语言文字之人,我在上海时还曾雇佣了一个。”韩秀峰喝完杯中的茶,又凝重地说:“据我所知,洋人不但在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和制器之法上锐意进取,而且民生教化也可圈可点。至少不像我中国饿殍遍野,据说只要不是懒汉都有活儿干,都有饭吃。其它不论,就是普通百姓的阳寿平均下来也比我中国百姓长。”
  王乃增从未跟洋人打过交道,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
  刚开始跟费二爷一样真以为韩秀峰中邪,看看在韩秀峰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又觉得不似有假。再想到洋人真要是如韩秀峰所说,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迟疑了好一会儿都不晓得该说点什么。
  “洋人对我中国语言文字,形势虚实,一言一动,无不周知!而洋人之举动,则我一无所知,徒以道德空谈。现在将近十二年修约之期,即使日夜图维,也来不及了。但从长远计,若仍前苟安,不思补苴,其大患亦或在数年数十年之后!”韩秀峰长叹口气,紧盯着王乃增。
  王乃增缓过神,连忙拱手道:“东翁忧国忧民,云清敬佩。”
  “云清兄,你要是有机会去洋人在上海的租界瞧瞧,我敢打赌你会比我更急更揪心。”
  “东翁,这些皇上知道吗?”
  “我敢据说陈奏吗,就算我敢说皇上会信吗?”
  王乃增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说:“皇上会信,但皇上十有八九不愿去相信。”
  韩秀峰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东翁,这个天地并非天圆地方之说,其实乃增早有耳闻,并且是从曾在典籍馆干过的一个朋友那儿听说的。相传早在康熙朝时,郎世宁就曾跟天文地理无不精通的康熙爷探讨过这些。后来洋人不止一次进献过西洋的物件,其实好像有一物便叫地球仪,顾名思义,地本是球啊!”
  “后来呢?”韩秀峰急切地问。
  “后来就不知道了。”王乃增摸摸嘴角,话锋一转:“东翁,乃增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不过这次真凶险啊,要不是彭大人提点,天晓得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以云清兄之见,秀峰接下来该如何办这差事?”
  “登闻鼓厅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无需去太频,并且正如彭大人所提点的那样,可不能真把那儿当打探夷情的衙署。至于往来公文,以乃增之见亦无需劳烦军机处的那些‘小军机’,一是容易宣泄,二来会招来非议,三来会让人以为东翁您其实并没做什么,只是保奏几个文武官员去打探夷情,然后坐着等派驻各地打探的文武官员传递回消息而已。”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示意王乃增接着说。
  王乃增回头看了费二爷一眼,不缓不慢地说:“再就是消息传递,乃增以为东翁您是当局者迷,总以为六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快捷,其实不然。据乃增所知因山东、河南、安徽和江苏等省战乱,军机处廷寄给广东、福建等地的公文,有时要两个月才能寄到。相比之下不如交给票号传递,如果想更稳妥一些,可交代即将派出的官员,若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可差专人火速将军情传递回京。”
  “委托票号传递,一样容易泄露。”
  “这大可不必担心,吏部公文也好,票号的汇票也罢,不都是有密押吗?我们一样可编制一套密押暗语,就算信函在半路上被拆看,擅拆之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王乃增想了想,接着道:“再就是即将派出之人不但要赶紧传授其打探之法,也要赶紧想个法儿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上官。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他们到任之后就会有顶头上司。”
  费二爷忍不住插了一句:“云清,志行这次派出的全是自个儿人。”
  “二爷,以我之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算全是信得过的,也得加以约束,并且得给他们点盼头。”
  “云清,你觉得如何约束合适?”韩秀峰追问道。
  王乃增沉吟道:“东翁,既然这是皇上交办的差事,那跟皇上求几块内务府的腰牌应该并非难事。这腰牌求来颁给他们,虽不能轻易示人,但能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不能光顾着做官捞钱,也要悉心办理您交办的差事。最好奏请皇上再派个可靠之人来辅佐您,毕竟您现而今这差事得隐秘着操办,将来真要是遇上什么事,至少有个人能为您作证。”
  “云清,这差事既然是皇上交办的,志行将来能有什么事?”费二爷不解地问。
  “二爷,这件事没您老想的那么简单,且不说东翁要做的事要是被那腐儒晓得,定会被那帮清流群起而攻之。就是这差事本身,跟礼部和理藩院的职权就有重叠。要知道俄夷之事一向是理藩院办理的,英咪佛等夷之事原本是礼部办理,他们要是晓得东翁也在办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真是,礼部不能得罪,理藩院一样不能得罪。”
  “所以说此事不是不可张扬,而是绝不能泄露出去。”
  不但一点就透,而且想的面面俱到,韩秀峰觉得每年两千两花的值,不禁笑道:“云清兄,皇上赏了我个记名军机章京,命我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虽无意中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让我成了内阁、翰詹科道甚至各部主事郎中的众矢之的,但也让我活动起来更自由了。你想想,几位军机大臣和那些个‘小军机’本就不待见我,我不去当值谁也不会说啥。而通政司见过我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了,更不会管我的事,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这倒是,看似有两个差事,其实两头都不会管您。”
  “所以我把内宅后头的书肆盘下来了,过两头差人去固安找个工匠来修缮下,再把两边打通,等延聘的通译到了,就让他们去书肆办差。而且外人都以为从这边过不去,想过去得绕一大圈,谁也不会想到后头的书肆竟是我真正的衙署。”
  “这个办法好,东翁,原来您早想到了!”
  “我也是临时起意,等修缮好,等一切准备妥当,夷情传递到京城可直接送往书肆,一些有关西夷政情、军情、民情的消息都在书肆整理分析,加以验证。甚至可在书肆翻译刊印一些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的书籍,虽说翻译过来不能轻易示人,但我相信早晚能用上。”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与夷务相关的人员今后将全从书肆出入,将来肃顺大人要是找我,皇上要是传召,也可差人去‘厚谊堂’买书,这么一来,一切就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王乃增终于明白韩四为何能在不到四年内做上“小军机”了,不只是因为他能干,更因为他看得很远,愿意去做那些别人不愿甚至不屑做的事。
  再想到如果洋人真如韩四所说的那样,朝廷总会有一天会正视,到时候定会重用“厚谊堂”的人,王乃增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烧冷灶”,不禁起身道:“东翁,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乃增想跟云启俊等人一道出京,一是去上海、广州和香港等地开开眼界,二来也可帮东翁好好布置一下,免得他们仓促上任不晓得这差事从何办起。”
  
第五百四十一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彭蕴章不知道韩秀峰参悟透他那晚隐晦的提醒,事实上也不再想甚至顾不上韩秀峰的事,因为相比一个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的正五品参议,有太多更大更重要的事要办。
  比如琦善竟病死在军中,昨天下午刚收到的六百里加急奏报,皇上命军机处议恤。可琦善死前不但被申斥过多次,甚至早被革了职,究竟赠不赠太子太保或大学士等衔,究竟是依总督例还是都统例赐恤,包括给个什么谥号,就让人头疼不已。
  又比如逃窜至山东连镇的林凤祥、李开芳部,据奏报只剩下不足两千贼兵,迄今仍未剿灭,一万多八旗绿营徒耗粮饷,皇上又命拟旨申斥僧格林沁、胜保……可是赶到军机公房刚坐下来,奏事处就送来一堆奏折,随手翻看了一下,其中竟有三道折子是弹劾韩秀峰的。
  坐在对面木炕上的恭亲王奕?,端着茶杯,不无幸灾乐祸地笑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彭大人,您说是不是?”
  “让恭王见笑了,早知今日,蕴章那会儿说什么也不会保举这个韩秀峰。”
  “彭大人误会了,本王怎看您的笑话,”奕?放下茶杯走了过来,翻出一道弹劾韩秀峰的折子,不屑地说:“这个李如宾,什么事都有他!要是没记错,光这个月他就上了七八道折子。”
  提到在礼部学习行走的员外郎李如宾,穆荫抬头道:“那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奕?只知道李如宾三天两头上折子,并不认识李如宾,更不想认识那个动不动就上折参奏别人的李如宾,下意识问:“清轩,你认得此人?”
  “见过一次,也幸亏只见过一次,不然烦也会被他烦死。”
  “有点意思,跟本王说说,这个李如宾为何三天两头上折子,又为何如此烦人?”
  “官迷心窍,穷凶极恶。”
  “这么说他混得不如意?”
  “何止不如意,据说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穆荫想想又笑道:“恭王,我敢断定他这道折子又是帮别人上的,只要给他个仨瓜俩枣,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破罐子破摔?”
  “差不多,反正不是好东西,简直有辱斯文。”
  奕?放下折子,回到领班军机的木炕上叹道:“这些人也真是的,怎就盯着韩秀峰不放呢,难道真不晓得韩秀峰简在帝心,圣眷正浓。”
  “是啊,他们怎就非得给皇上添堵儿呢!”
  彭蕴章岂能听不出他俩的言外之意,戴上老花镜若无其事地说:“既然人家上了折子,我等就得及时呈报皇上,究竟派不派员查实,究竟交不交部议处,奏请皇上圣断。”
  穆荫立马拱手道:“彭大人所言极是。”
  ……
  奕?和穆荫摆明了不想因为这事触怒皇上,阅看完最急的几道折子,命军机章京草拟好军机处的意见,又亲自动笔修改了十几处,等军机章京誊写完,将三道弹劾韩秀峰的折子连同另外几道奉命草拟的谕旨一起带上,不缓不慢地走出公房,去递牌子求见皇上。
  没想到在一个老太监的带领下刚走到养心殿门口,一个小太监竟跌跌撞撞地从里面退了出来,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一看就晓得这个擦肩而过的小太监刚挨过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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