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校对)第478部分在线阅读
“俄罗斯的那个使臣不是找过何桂清吗,不是愿意帮着调解吗?”
“俄夷的狼子野心,尽人皆知,自然是不能相信的。”文祥顿了顿,又冷冷地说:“咪夷一样不是好东西,他们嘴上声称要帮着调解,可心里一定是希望英佛二夷跟咱们开打,把咱们打疼了,到时候结下城下之盟,他们便可利益均沾。”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又怎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皇上心里有数就好。”韩秀峰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帮着说和的人选倒是有一个,而且很快就会来京城,但此人也只能帮着传传话,到时候能不能谈成,最终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谁?”文祥急切地问。
“英吉利传教士包尔,他不但精通西夷的天文地理、几何算学,还跟舍妹学会了我中国的语言文字,舍妹也跟他学到了一口流利的英吉利话。他一直想来京城开开眼界,却一直没机会。听说舍妹要进京,非要跟着来。”
“任小姐要进京?”
“嗯,已经启程了,估计再有三五天就能到。”看着文祥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解释道:“带洋人进京不是一件小事,舍妹刚开始不敢答应,后来想到王乃增不止一次说过,林庆远等半路出家的通译,只能翻译翻译洋人的报纸,却翻译不了洋人的天文地理和几何算学等书籍,就答应了包尔,并跟包尔约法三章,到京城之后只能呆在书肆,不能轻易出门,更不得在京城传教。”
“这个包尔能跟夷酋说得上话?”
“这是自然,他不光认得英吉利公使、领事,据说跟法兰西和美利坚公使、领事私交也不错。”
“既然他能跟夷酋说得上话,那就让他来吧,皇上那边你放心,我帮你跟皇上禀报。”文祥想了想,又说道:“这只是最坏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可能跟西夷议和,所以我还想问问,在堵截西夷这件事上,僧格林沁究竟有几分把握。”
提起这个,韩秀峰不禁苦笑道:“僧王胸有成竹,僧王认为‘洋兵不利陆战’。洋兵真要是来犯,跟对付长毛一样‘步围骑追’即可。”
文祥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忍不住问:“你为何不提醒提醒他?”
“我提醒过,而且不止提醒过一次,可人家不但不信,甚至让一帮幕友翻阅典籍,查阅到他们祖上纵马驰骋,曾把洋人杀得落花流水,觉得洋人依仗的不过是船坚炮利,在海上不容易对付,但只要洋兵敢上岸,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们祖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文祥被搞得哭笑不得。
“我倒是想反驳几句,可真要是反驳,不但会惹人家不高兴,今后再有啥事想说都没法儿开口,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现在的洋人已不再是当年的洋人。”
“难为你了。”
“我倒没什么,老兄你现如今这差事办起来才是真的难。大清全靠你了,我韩秀峰今后也全靠老兄你关照。”
“又来了,又说这些,要不是老弟你当年举荐,我文祥哪会有今日?”
“我当年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何况就算没我的举荐,老兄你一样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韩秀峰拱拱手,接着道:“其实,我能做上现而今在这太仆寺少卿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是不敢再有他想,只希望能帮皇上熬过这一关。”
别人说这话,文祥十有八九不会相信。
但韩秀峰不是别人,文祥很清楚他心灰意冷,真不想再做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志行,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啥事?”
“你我原本同为太仆寺少卿,可皇上先是擢升我为詹事府詹事,紧接着又命我署刑部侍郎,在别人看来我文祥圣眷恩隆,你韩秀峰圣眷不再,其实皇上并没忘了你,只是……只是一时半会儿没适合你的缺。”看着韩秀峰将信将疑的样子,文祥又说道:“你巡视完海防回来时,皇上就曾命军机处议叙。”
只要是验收过漕粮的官员都能升官,韩秀峰对此并不奇怪,下意识问:“有没有议出个啥?”
“赏三品顶带,让你去天津接替崇厚做长芦盐运使,让你总揽海防事。仔细想想,彭中堂和柏中堂的这个打算不失为老成谋国之举,毕竟你既熟悉夷情又熟悉天津,而且领过兵、上过阵、打过仗,结果肃顺觉得不妥,觉得你不能离开京城。”
肃顺反对,韩秀峰一样不奇怪,不然年前他早随黄宗汉去广东了,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后来呢?”
“后来皇上恩准了肃顺的保奏,已让军机处拟旨,赏三品顶带,命你署奉宸苑卿。”
“那可是三品卿职!”
“三品卿职怎么了,这是你应得的,”文祥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你署理上之后别指望能跟别人一样做奉宸苑的堂官,而是打算让你驻南苑,帮同僧格林沁练兵。”
奉宸苑是内务府管理皇家苑囿、河道的衙门,
奉宸苑卿掌苑囿禁令,以时修葺备皇上临幸,郎中以下各官掌分理苑囿河道,斋宫掌陈设氾埽;稻田厂掌供内庭米粟,兼征田地赋税;南苑各官掌征南苑地赋,并治园庭事务。
再想到现在也是三天两头往南苑跑,韩秀峰不禁苦笑道:“这个差事还真挺适合我的,看来皇上也好,肃顺也罢,对僧王并不是很放心。”
“大敌当前,谁敢拿国运赌?所以你到任之后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僧格林沁高不高兴是他的事,你绝不能因为担心他会不高兴而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仗怎么打?
任钰儿是皇上降旨命韩秀峰署奉宸苑卿的第三天赶到京城的,除了名为丫鬟其实跟姐妹差不多的连儿和非要跟着来的英吉利传教士包尔之外,还从上海带来了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妈子和六个护卫。
这六个护卫韩秀峰全认得,其中两个是当年随刘存厚攻剿小刀会乱党时受伤的四川同乡,另外四人是后来持顾院长书信去上海投奔苏觉明的海安子弟。苏觉明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排,就让他们跟着周兴远当差。
上海距京城上千里,这世道又不太平,刘山阳、周兴远和苏觉明实在不放心任钰儿和连儿,就命他们六人一路护送到了京城。而他们一听说“四爷”已不再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而是正三品的奉宸苑卿,竟一致决定不回去了。至于怎么安排他们,韩秀峰一时间没想好,事实上也顾不上想。
新官上任,有好多事要办。
一是赶紧搬家,借这个机会把“厚谊堂”搬南苑去;二来要去拜见裕诚、文彩、文丰、麟魁和存佑这五位内务府总管大臣。任钰儿知道他忙,干脆让随行的前绿营候补千总余彪等人一起帮着搬家,然后送连儿回家跟父母团聚。
直到韩秀峰拜见完五位顶头上司,拜访完同为奉宸苑卿的同僚载鷟,回到位于南苑“旧宫”边上的新家,二人才得空坐下来好好叙旧。
一别三四年,韩秀峰变化不大,任钰儿的变化却不小,已从一个既古灵精怪又带着几分青涩的小家碧玉,变成了一个身材越发丰盈,说话行事落落大方,一颦一笑又带着几分风情万种的女子。
尽管之前不止一次收到她从上海寄的照片,可人到了跟前韩秀峰依然觉得有些陌生,同时又有些尴尬,接过她刚沏的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任钰儿同样有些尴尬,甚至有些紧张,又拿起抹布一边擦桌椅板凳,一边找话说。
“四哥,连儿的嘴虽治好了,可嘴唇上有块疤痕,说话也不是很利落,她娘担心她找不到好夫婿,又让她跟我回来了。”
韩秀峰缓过神,放下茶杯问:“她爹有没有说啥?”
“您又不是不晓得,她从娘胎里出来时,她爹就不想要她,所以她爹才不会管她的事呢。好不容易见着面,都没给她个好脸色,活像连儿不是他亲生的。”
“有爹跟没爹差不多,也是个可怜娃。”
“是啊,所以她娘一开口,我就毫不犹豫把她带回来了。”
“连儿今年也不小了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是遇着合适的后生,你就帮着做个主。”
任钰儿突然回过头:“四哥,要说年纪,我比连儿大多了!您怎么光想着连儿,不想着点我?”
韩秀峰没想到她竟会开这样的玩笑,看着她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姣好脸庞,楞了好一会儿才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哥为你操的心还少吗,该说的早就跟你说过了,可你不听啊!”
“那会儿我小,不懂事。四哥,您千万别生气,我以后全听您的。”
她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却一闪而逝过一丝娇羞,韩秀峰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急忙干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问:“钰儿,有件事差点忘了问,那个英吉利传教士你是怎么安排的?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上海,更不是洋人的租界,而是皇家苑囿。更何况朝廷又正值多事之秋,要是因为这事被居心叵测之人参上一本,你哥我这奉宸苑卿不但做不成,恐怕还得被究办。”
说起正事任钰儿像变了个人,立马放下抹布坐下道:“这您大可放心,我已经让小山东去找了几身回疆人穿的衣裳让他换上了,回疆人长得跟洋人差不多,官话一样说不利落,只要他不说自个儿是洋人,谁也不会起疑心。”
“假扮成‘客回’也行,不过有些事还是得跟他交代清楚。”
“我已经交代过了,他晓得要是暴露身份搞不好会掉脑袋,所以谨慎着呢。”
“这我就放心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钰儿,早上去拜见存佑大人时,我让大头去奏事处递了道折子,奏报皇上你回来的事。”
“四哥,您没开玩笑吧,我回京这点事还要跟皇上奏报?”
“你虽然是个女子,可一样为朝廷效过力,至少对‘厚谊堂’而言你回京并非一件小事,何况皇上早就知道你。”
任钰儿在上海“无法无天”,不等于到了京城也天不怕地不怕,顿时大吃一惊:“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回来就好,还说过几天让皇后召见你。”
“让我去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这可能难得的恩典,说不定还会有赏赐。所以这几天你得学学宫里的规矩,想想见着皇后娘娘之后该怎么说话。”韩秀峰想了想,又笑道:“还得赶紧置办几身衣裳,要穿得像京里的官家小姐。”
“行,我听您的,我明儿一早就去城里的成衣铺看看有没有合身的。”
想到现在不但住在皇家苑囿,而且过几天能见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任钰儿真有几分激动,觉得在上海没白受人家那几年的白眼。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问问琴儿嫂子和仕畅的近况,王千里带着吉禄走进了院子。
尽管这两天已见过好几次,任钰儿还是赶紧上前道了个万福,然后笑盈盈地走到一边去帮着沏茶。
王千里也算她的长辈,跟韩秀峰聊了几句,随即接过她沏好的茶笑问道:“钰儿,在南苑住着还习惯不?”
“习惯,比在城里住着舒服。”任钰儿嫣然一笑,然后像丫鬟一般站到韩秀峰身边。
韩秀峰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这是自然,城里臭气熏天,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之所以能住那么久,那是因为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四爷所言极是,要是没什么事,我现在一样不想进城。”
“不说这些了,吉禄,急着来见我,是不是有事?”
“禀四爷,刚收到一份王先生从广东寄来的急件,庆贤老爷一翻译好就命卑职赶紧过来禀报。”吉禄从袖子中取出一道公文,恭恭敬敬呈上。
韩秀峰接过公文,看着看着顿时紧锁起眉头。
王千里忍不住问:“四爷,怎么了?”
“该来的终究来了,王乃增说英佛二夷的联军已分别从广州、香港扬帆北上。其中,英夷有大舰两艘,一艘叫加尔各答号,装有大炮八十四门,船工、水手、陆战队及随船的步兵团多达七百二十余人;一艘叫煽动号,装有火炮四十门,船工、水手、陆战队及随船的步兵团约两百四十余人。”
韩秀峰低头看着公文,接着道:“此外,还有装有火炮三至八门不等,载洋兵五十人至一百六十人不等的蒸汽炮舰炮艇十三艘。船名分别为愤怒号、纳姆罗号、鸬鹚号、瑟普莱斯号、富利号、斯莱尼号、莱文号等等。”
王千里心里咯噔了一下,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任钰儿忍不住道:“四哥,在上海时我听花旗领事和花旗通译官跟包尔提过富利号、斯莱尼号和莱文号等蒸汽炮艇,他们说这些炮艇全是浅水炮艇,不但能在海上航行,还能进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