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鬼水怪谈(校对)第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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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愣说:“二位哥哥,你们在五河水上警察队当差,河底沉尸也是经由你们打捞出来的,我这不就想问问两位,这案子有结果吗?”
  郭师傅说:“既然吃了你和尚的烧饼羊汤,让你问起来我们也不能不说,当时很多人围观,百姓们看见那具女尸满身绿苔,这死尸五花大绑背着铁坨子沉在河底,浑身长满了绿苔,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吓坏了不少人,官面儿上怕民心不安,当天便把死尸送到化人场里烧掉,骨灰埋到厉坛寺,就是这么个结果,你要问这女尸的身份,那可没法查了,据我看那铁坨子在河里锈蚀的程度,只怕几百年也是有的,就算牵扯到人命,到今时今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了,查出来也没用不是,因此官面上没再追究。”
  李大愣骇异地说道:“噢,原来那死尸沉在河底这么多年了……”
  郭师傅问李大愣:“你怎么想起打听三岔河口女尸?”
  五
  李大愣说:“哥哥,你有所不知,此事一两句话交代不清,听我给你从头说说……”
  他不是挖着根儿说,咱们却要把话交代清楚了,论起天津卫最有钱的大财东,一共有八户,合称八大家,八大家里首屈一指的要属石家,有个石家大院保留至今,那是好大一片古宅院套,青砖碧瓦,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戏楼佛堂一样俱全,曾是石家老宅。石家祖上有良田万顷,得了个绰号唤作“石万倾”,城里还有好多买卖,钱多得数也数不完。关于石家最初是怎么发财的,在当地流传着几种传说:
  其一是明末清初,闯王李自成打进北京城,逼得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有个宫女带着宫里的一件珍宝“如意夜光灯”,从京城逃到这里,夜里到石家投宿,看主人忠厚质朴,委身下嫁给了姓石的这户人家,那盏“如意夜光灯”是皇宫大内的无价之宝,石家娶了位财神奶奶,一下子发了横财,陡然暴富。
  另有一说,清朝乾隆年间出了个大贪官和珅,聚敛的钱财堆积如山,富可敌国,到和珅被抄家问罪的时候,和珅府上的一个小妾,趁乱逃到石家,这小妾当年很受和珅宠爱,身上带了好几件珍宝,为了避难,嫁给了石家,石家祖上从此发迹。
  这些传说大致上差不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全是说石家祖上走运,娶了有钱的媳妇,好比是把一座金山请进了门,钱多的几代人也使不尽用不完,祖上留下一条遗训,有了钱不能为富不仁,人家石家世代积德行善,夏开粥厂,冬赊棉衣,十几年前,石家有位小姐,和一个唱戏的小白脸私通,二人有了私情,搞大了肚子,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一点儿不假,那唱戏的一看这小姐有了身孕,怕惹麻烦,而且老家有老婆有孩子,连夜就跟外地戏班子跑了,剩下这小姐挺着个大肚子,也没脸继续在家呆着了,收拾细软离家出走,石老爷派人找了这么多年,至今没有下落。
  这三岔河口沉尸案一出可不要紧,有人就说石家小姐让戏子搞大了肚子,有辱门风,石家表面上说小姐离家出走了,实则不然,是把大着肚子临盆在即的小姐绑着铁坨子沉到河里了,这叫一尸两命,石家小姐死得冤,冤情不泯,死尸又被巡河队的人打捞出来,石家财大势大,把官面儿上打点到了,所以没人追查,自古道是人言可畏,说好事没人信,说坏事没人不信,传来传去添油加醋,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石家一向以忠厚仁善之道传家,哪受得了这个。
  郭师傅和丁卯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石家的家事怎样我们不清楚,但三岔河口沉尸案年头要早得多,不见得与石家小姐有关。”
  李大愣道:“谁说不是呢,可这流言四起,恰似伤人的暗箭,三岔河口沉尸案一日没有结果,一日堵不上造谣生事这帮人的嘴。”
  当时官面儿根本不理会这案子,况且官吏们只会趁机盘剥敲诈要好处,没几个真能办事儿的人,石家老爷也信不过这些狗腿子,人家只信得过河神郭得友,死尸又是郭师傅找到的,因此想请郭师傅查个水落石出,石家常年斋僧,凡是和尚到那化缘,准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临走还给几个香火钱,李大愣经常冒充僧人去那混吃喝,前两天听石家老爷念叨起这件事,李大愣脸皮厚,自称跟巡河队的郭师傅是结拜兄弟,从中间当个中人,替石老爷请郭师傅帮忙,郭师傅冲他李大愣的面子准答应,石老爷大喜,承诺事成之后,必有一番重谢。
  郭师傅听李大愣说了经过,感觉有些为难,五河水上警察队只负责捞河漂子,一向不参与破案,何况那具女尸已经烧成骨灰埋到地下了,应该出在前清的事,一点线索没有,如今还怎么查?但郭师傅素闻石家修桥铺路多行善举,不忍让石老爷背这恶名,有心要帮这个忙,苦于不知从何处着手。
  丁卯说:“哥哥,这是好事,把三岔河口沉尸案查个结果出来,一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二来还石家一个善名,咱不仅有份赏钱,还可以传名积德。”
  李大愣跟丁卯一通窜叨,劝得郭师傅动了心,便答应留意寻访,虽然说事在人为,但到最后成与不成,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三个人喝着羊汤,商量怎么做这件事,起码要查明这个女尸的身份,又是因何缘故被捆绑在铁坨子上沉在河底,说来说去,没个头绪,这就不是着急的事儿,只能找个时间,到五河水上警察队的库房里,仔细看看跟女尸捆在一起的生铁坨子,那是仅有的一个线索。
  喝完羊汤李大愣就回家去了,郭师傅和丁卯也是闲着没事,溜达回河龙庙义庄,还没进屋就有人找来了,可出大事儿了,让他们俩赶紧过去看看,原来海河边的老龙头火车站六号门斗脚行,死了不少人,还有更邪的,听说有人见到了河中的走尸。
  六
  此事说起来稀奇古怪,那个老龙头火车站,是现在的天津东站,火车站位置紧邻海河,在风水上说这位置是龙头,以前此地没有火车站,住着不少庄户人家,共有季家楼和火神庙等七个村子,清朝末年外国人开始在这修铁道建货场,最初称为老龙头火车站,后来也叫老站,那一带曾是俄国租借,袁世凯带兵驻防天津,部队要坐火车到老龙头,俄国人不干了,说这是我们俄国租借地,不是你们的地盘,你袁世凯的队伍从这下车可以,枪支武装必须解除,袁世凯窝火带憋气,他惹不起俄国大鼻子,又咽不下这口气,一赌气干脆另外造了一处北站,不用东站了。
  虽然有了北站,可老龙头火车站的位置好,至今仍是主站,天津这地方是海运漕运水陆码头的重要交通枢纽,平时停靠火车堆积货物的场地叫东货场,那个年代从打老龙头火车站运出的煤炭,仅一年就有上百万吨,还不算别的各种货物,您就可以想想老站的货场有多大,老龙头火车站的东货场有围墙,没围墙夜里容易丢东西,东货场围墙上开了八个大铁门用于进出,依次有编号,由北向南分别是从一号到八号,周围住的人家几乎全是脚夫搬运工,搬运工拿老话说吃的是脚行这碗饭,脚行按八个铁门分成八伙人,人数多的上千,少的也有两三百,逐渐形成了行业垄断,外人不许插手,可都知道这是块肥肉,谁看着不眼红,凭什么你吃不让别人吃?
  如若说起脚行,在天津卫可是由来已久,九河下稍作为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从宋金时期开始有海运、盐运、漕运,明成祖迁都北京,在天津设卫,河运是保证朝廷运输的命脉,比如北仓南仓,那是朝廷的储备粮库,芦台产盐,清朝以来盐商多,盐陀桥是当年盐运的据点,所以几百年来做买卖从商的多,驻军也多,庚子年赔款割地,外国列强逼着满清朝廷,将天津卫的城墙城楼拆除,就是不让你有防御能力,此后划分了九国租借,交通运输更是进入了规模空前的鼎盛时期,搬运东西装货卸货全需要人力,这就是脚行,在三百六十行里,脚行是一大行业。
  有行业就有规矩,尤其是这种发展了几百年的传统行业,行规简直大过了王法,起先由县衙给四面城划定地界,指定专人应差,别看搬东西这活儿吃苦受累甚至要命,还不是谁想干谁就能干,俗称“官脚行”,清末又出现了由混混儿无赖地头蛇把持的“私脚行”。
  外国列强建造老龙头火车站,拆平了河边的七个村子,那时拆迁给不了多少钱,官府也不给他们保障性住房,当地老百姓没了家,官逼民反,有人开始聚众闹事,趴铁轨拦火车,官府一看拿这帮钉子户没辙了,被迫答应这七个村子的人成立私脚行,老龙头火车站东货场的活儿,全交给这七村脚行来做,由官府发给龙票,龙票等于是官方授权的证书或执照,这才把事态压下去,东货场从一号到八号,总共有八个大铁门,Ⅴ⒐⑵七村脚行一个村占据一个大铁门,剩下一个也不能分成七份,只好分给外来的脚行,各自铁门里有什么活儿干什么活儿,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挨饿,这等于分好了地盘,互相之间不准越界,越界便视为抢饭碗,逮着可以往死了打,哪怕闹出人命,官府也不会追究。
  外来的脚行为了到东货场抢活儿干,经常跟老站这八股脚行发生械斗,八号门的脚行只间相互也有争斗,旧社会争脚行打出人命,简直是家常便饭,这一次争脚行,双方死伤了上百人,当天打完了,两拨脚行清点人数,算上横尸就地的死者,数来数去对不上人数,怎么数都多出一个。
  七
  争脚行死了人可不出奇,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再苦再累,不逼到绝路上他不会造反,敢造反的人全是走投无路实在活不下去了,古往今来,莫不如此,脚行属于社会最底层,在东货场干搬运的这些人,一个钩子一个垫肩一身破棉袄,便是全部家当,没有多余的工具,每天要扛四五百斤的木箱,在一丈多高的跳板上弯着腰来回走,稍不小心摔下来非死即残,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白天累死累活,晚上睡觉有间窝棚住就不错了,铺着地,盖着天,头底下枕块砖,吃饭吃的是橡子面杂合面,吃糠咽菜,一天两顿只管七成饱,可当时天灾人祸不断,各地逃饥荒的难民全往城里涌,就这种不是人干的活儿,还有得是人争破了头抢着干。
  有种地痞流氓专门吃脚行,这种吃脚行的无赖叫把头,他们世代相传,平时也不干活儿,平地抠饼,抄手拿佣,坐等着分钱,脚行采取当日分账,干完活儿就结钱,这笔钱一多半得给这些把头,等于是交保护费,由把头们保障这块地盘,不让外来的帮派势力侵入,把头给脚行定了许多狠毒的行规,一股脚行相当于一个帮派,不守规矩驱逐出去的人,别的脚行也不许收留,更不准私自揽活儿,争脚行说白了就是争夺搬运地盘。
  这次争地盘的两股脚行,一股是六号门里的火神庙,另一股是山东来的钩子帮,火神庙是还没造老龙头火车站那时候当地的一个村名,村民们打清朝末年就在东货场六号门做搬运,有世代相传的龙票,别看龙票是前清的玩意儿,却证明火神庙帮祖辈儿起便吃六号门这碗饭,抢这块地盘跟抢人家祖坟差不多,山东钩子帮是外来的一大势力,以逃难过来的难民为主,也全都是父兄子弟,这些人非常抱团儿,打架不要命,受几个混混儿无赖的挑拨,来六号门抢地盘争脚行。
  怎么抢呢,起初无非是寻衅挑事,人家火神庙的经常争脚行,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既然来争,那就按规矩办,两边的把头让劳工们抽死签,抽到谁谁就上,双方是一个对一个,定好了日子,当晚各带数百人,来到东货场六号门的河边空地会面。
  这天晚上月光明亮,按照老规矩,钩子帮先出来一个,自己往自己肚子上捅一刀,划开肚皮,拽出白花花的肚肠子给对方看。
  火神庙那边一看可以啊,也派出来一个,要比对方那个人还狠,上去拿菜刀把自己胳膊砍下来一条,血如泉涌毫不在乎,还拎着刚砍下来的胳膊,亲自摆到钩子帮那伙人的面前:“送各位一份见面礼。”
  钩子帮不能示弱,因为稍一含糊,往后别想在这地方混了,也得接着派人,双方各出狠招,你砍胳膊我卸大腿,到后来干脆支上一口滚沸的油锅,等热油煮开了,投进去一枚铜钱,火神庙派出一个人,光着膀子伸出胳膊往滚油锅里捞铜钱,即使动作再快,捞出铜钱之后那条胳膊也炸熟了,照样面不改色。
  钩子帮也出来一个脚夫,站到热油锅跟前正琢磨呢,要怎么做才能不输给火神庙,钩子帮的大把头便在后头飞起一脚,把这名脚夫踹进了滚开的油锅。
  火神庙脚行一瞧钩子帮有种,敢往油锅里扔活人,既然划下道儿来了,双方就比着往油锅里扔活人,那活人下到油锅里,冒股黑烟这人就没了,到锅里捞只能捞出些残余的油渣,那也不带眨眼的,比来比去,谁比不过谁就输了,输的那方就要把地盘让出来,或者让对方插上一股。
  比到最后分不出高低,想不出比活人下油锅更狠的招儿了,文比不分高低,接下来是武比,一个对一个斗狠是文比,两拨人抄家伙群殴是武比,火神庙脚行都使地牛和斧头,钩子帮则用拉货箱的铁钩和棍子,两拨人在河边打在一处,拼个你死我活,直打得血肉横飞,死伤了一百多人,地上倒下二十来具尸体,伤的缺胳膊断腿,一个个都跟血葫芦相似。
  闹的这么厉害,官面儿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货场码头的脚行之争,从前清以来官府就默许了,不管死伤多少人,各双方脚行自行承担,后来山东钩子帮抗不住了,停下械斗,答应不再插手东货场六号门,火神庙这边一看对方服了,也不死缠烂打,死伤各安天命,过后绝不寻仇,还要掏钱给钩子帮买药治伤,以及安葬死者。
  两拨人住手不打了,裹伤的裹伤,收拾死尸的收拾死尸,一点人数对不上,地上应该有二十二具死尸,数来数去是二十三个,那死人大多满脸鲜血面目全非,天色也晚了,大片乌云遮蔽了明月,云阴月暗,辨认不出谁是谁,但活人有数,地上的死尸怎么数都多一个。
  火神庙把头对钩子帮把头说:“贵帮没数错吧,是不是刚才跳油锅里的多算了一位?”
  钩子帮把头说不能够,跳油锅里让热油炸没了的人,你我双方各有两人,这还算得错吗,可地上多出来的死人究竟是谁?
  东货场在老龙头火车站旁边,货场临着海河,大铁门一关,外人绝进不来,多出来的一个死人,肯定是双方脚行的人,两拨却都说没这么个人,点上马灯火把,抹去死尸脸上血迹逐个辨认,发现地上多出来的那具死尸谁都见过,这死人是个男子,黑衣黑裤黑棉鞋,衣服硬得像铜钱,指甲犹如铁钩,满身河底的淤泥,湿漉漉的都是水,好像刚从河里出来。
  九
  火神庙脚行有个小伙子,战战兢兢地告诉把头,天黑后双方斗得正激烈,混乱中他看见有个人从河里走出来,月光朦胧也看不清楚是谁,还以为是哪个脚夫被人打进河里,自己又跑上来了,此时一看,从河里爬出来的人,竟是这个“河漂子”。
  海河里的浮尸,在民间俗称河漂子,这淹死在河里的人自己走上来,岂不是变成行尸了?脚行的人们全吓呆了,之前争脚行斗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连眉头都不皱上一皱,但旧社会的人迷信,看见河中出来行尸,都吓得不知所措,还是火神庙脚行的一位老把头有见识,据他说当初修老龙头火车站,铲平了海河边好多坟头,先把棺材从坟里刨出来,准备迁去别的坟地掩埋,有些棺材当天没来得及迁走,暂时放在河边野地里,转天去搬取的时候,有一口棺材空了,看棺材盖子是从里面顶开的,棺中死尸不知去向,有人说是变成僵尸跑进河里去了,也有人说是盗贼开棺毁尸,因为是没主家的坟棺,当时无人往下追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说不定这河漂子正是坟中死人变成了行尸,迁坟时跑进河里躲了起来,刚才被脚行争斗的血腥气吸引,从河里爬上来了,之前有月光,借着月光的阴气它就能动,这会儿乌云遮月,行尸才倒下不能动了,河漂子没法烧,赶紧叫人去通知巡河队。
  脚行忙着派人去找五河水上警察队,剩下的搬走死伤之人,谁也不敢动那个多出来的河漂子,又担心等会儿月亮出来,这河漂子突然起来,那还不把人吓死?商量来商量去怎么办呢,老把头把祖上的龙票取出来,拿块砖压到那死尸脸上,这大清龙票有官府压印,以前认为这种东西可以镇邪,压在脸上这个死人就不能动了,火神庙脚行留下两个守尸的脚夫,其余的人都撤了,留下的两个人,守着地上的死尸,眼看天上的乌云散开,月光又照下来了,不由得怕上心头。
  这两个脚夫提心吊胆,不敢离近了,站到远处守住,看河边有条小蛇,抓过来压在石头底下,俩人用树枝逗弄那蛇解闷儿,俩人还互相说用不着怕,好歹有龙票官印按在河漂子脸上,能出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却不放心,他们心里想不看,可是忍不住,往横躺在地的死人身上这么一看,俩人同时一拍大腿:“大事不好!”
  原来忘了一件要命的事,这死尸身上全是泥水,龙票是一张黄纸,上头压着朱砂官印,那纸可不能见水,放在死尸脸上没多久,已经让水浸透了,上面的官印全模糊了。
  龙票是老龙头火车站六号门火神庙脚行祖传之物,没这龙票在脚行里立足都不硬气,这可要了命了。
  两个脚夫急忙扔下蛇,跑过去把湿透的龙票揭下来,但那龙票年代久远,湿透之后不成形,一揭就烂了,俩人心里正叫着苦,就看仰面躺在地上的死尸睁开眼了。
  朦胧的月光照到那死人脸上,让人一看就是心中一寒,两个脚夫惊得魂飞魄散,口中叫声我的个亲娘姥姥啊,俩人是掉头就跑,耳听那行尸在后面追上来,这两位都吓懵了,哪敢再往身后看。
  东货场六号门另一侧紧邻铁道,俩脚夫在前头跑,行尸在后头追,追到铁道上正赶上过火车,也是这两个脚行的人命大不该死,驶过来一辆装煤的火轮车,把那个死尸碾到了铁轨上,等巡河队的郭师傅和丁卯赶来,铁轨上的死尸脑袋都被碾没了。
  听脚行的人说了经过,郭师傅也不敢信,毕竟这是一面之词,你怎么知道不是两拨脚行的人械斗,误伤了外人,故意用河中行尸遮掩事实,但这些不归巡河队管,应该找警察来处理,这次火神庙脚行同山东钩子帮相争,死伤那么多人,在以往的脚行争斗中也不多见,警局为此抓了一大批人,郭师傅看山东钩子帮无以为生,在运河码头上替这些人找了活儿干,火神庙和钩子帮两股脚行深感其德,当时他看见河边有条小蛇让石头压住了,是那种不咬人的小草蛇,也是一时好心,把石头搬开,放这小蛇逃走,然而铁轨上碾掉脑袋的行尸,又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说法可多了,河里僵尸跑上来,是传得最多的说法,还有一说,是有凶徒打闷棍作案,打倒了一个外地老乡,本想抛尸河中灭迹,不料想死尸怎么也沉不下去,恰好看到东货场斗脚行,便把死尸拖进来充数,结果两拨脚行一点人数,地上躺的多出来一个,那人还没彻底咽气,躺一阵子缓过来,以为是那俩脚夫害他,追上去要去找这俩人拼命,结果被进站的火车撞死了,这是比较靠谱的说法,不过也没得到官面儿上没证实,后来这消息不胫而走,在民间传来传去,许多人都信以为真了,个个说得好似亲眼所见一般,解放前老龙头火车站闹僵尸的传言,正是由此而来。
第五章
吴老显菜园奇遇
  一
  河神郭得友,一辈子最怕别人提他这绰号,无非在巡河队捞河漂子凭着出苦力挣碗饭吃,自问何德何能敢称“河神”?
  起初想不通,后来想明白了,自古有神圣贤能之分,身负一技之长有真本事,这样的人可以算是能人,贤人不能单有本事,须是德才兼备,说白了可以辅佐君王治国安邦平天下,圣人则是没挑儿的完人,这个人超凡绝伦才能成圣,文圣孔子,武圣关羽,那就近乎于神了,吃五谷杂粮的人被称为河神,这得损多少寿,折多大福?
  丁卯经常劝郭师傅:“师哥你想太多了,无非是个绰号罢了,别的不说,水浒里那些好汉,绰号带神的也有三五位,人家怎么没事?”
  郭师傅说:“什么叫没事?水浒一百单八将有几个得了好结果?再说人家是天罡地煞下界,死了回去接着当星君,我一个巡河队捞浮尸的,怕是上辈子没积德才做这行当,你要想让你哥哥我多活几年,咱就别提河神这俩字。”
  郭师傅嘴上是这么说,脾气秉性可改不了,见不得不平之事,见了必管,在三岔河口发现沉尸以来,“河神”这名号算是叫开了,他正是从这开始走霉运,老龙头火车站闹僵尸之后,李大愣又来催郭师傅,问三岔河口沉尸案的线索,他是惦记着石财主许下的那份钱,郭师傅心里也放不下这件事儿,便带着他和丁卯,到巡河队的库房里看那个铁坨子,剥去锈蚀,发现这生铁坨子上刻着几行古字,仨人看了半天,一个字也不认识,另外这生铁坨子轮廓怪异,瞅着像一个圆脑袋长身子的动物,可在河底年头多了,锈苔斑驳,认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郭师傅寻思这东西怕是一件镇河的古物,老辈儿人里或许有谁认识,如今只能去找那位卖药糖的老头问问。
  提到这位卖药糖的老头,人称吴老显,Ⅴ⑨㈡论辈分,郭师傅要管他叫一声师叔,腿脚不好,走路需要架拐,常年在城西北角楼下的城隍庙摆摊,以卖药糖为生。
  咱先说说这药糖是什么,药糖可不能当药吃,那是旧社会的一种零食,现在卖这种东西的已经很少了,所谓药糖,一般是在熬好的砂糖中加入各种药材,比如砂仁、豆蔻、薄荷、鲜姜等等,再切成小块,脖子上挎个玻璃匣子沿街叫卖,谁要几块,就拿竹夹子从玻璃匣中取出包好了递给人家。
  早年间卖药糖的人大多有一手绝活儿,每个人又不一样,各有各的本事,卖药糖时要施展绝活儿吸引主顾来买,没这本事只凭卖药糖连西北风也喝不上,当年有这么几位卖药糖的师傅,堪称一绝,头一位叫蹁马李,李师傅会玩车技,开卖之前口讲指画,内容随口现编,唱几句通俗易懂的戏文典故,往往是信口开河漫无边际,然后表演自行车绝技,别看他挺大个草包肚子,动作却真是干净利索,什么张飞蹁马、金鸡独立、八步赶蟾、蹬里藏身,这些全都不在话下,还能在车上拿大顶翻跟头,以此聚拢过往行人,等看热闹的人聚多了他再开始做买卖,边吆喝边卖,声音通透悠扬,听着像三伏天吃块冰镇西瓜那么舒畅,吆喝起来一套一套的,比如:“香桃那个蜜桃,沙果葡萄,金桔那个青果,清痰去火,桔子还有蜜柑,山药仁丹,苹果还有香蕉,杏仁茶膏,樱桃菠萝烟台梨,酸梅那个红果薄荷凉糖,吃嘛有嘛。”
  蹁马李是一位,另一位是叫王大哈,走街串巷卖药糖有身行头,打扮得犹如士绅名流,头戴旧礼帽,身穿破洋服,脚踩一双开了嘴的破皮鞋,鼻梁上架一副缺条腿儿的金丝边眼镜,缺腿儿那边用绳子套到耳朵上,吆喝叫卖声打嘟噜,含混不清,到处装疯卖傻,从没有人见他笑过,车上挂个铁笼子,里面装着两只小松鼠,能按人的指挥做各种动作,王大哈不管走到哪,身后总跟一群小孩起哄看热闹,属他的茶膏糖卖得好。
  再说这位吴老显,腿脚不好走不了路,每天坐在西北角城隍庙前,支起一口熬糖的铁锅,几张长条桌上摆满了各种中草药,当场熬制,一边熬汤配药,一边讲解每味药糖的功效,往往是口若悬河漫无边际,还说当年黎元洪大总统最爱吃他的药糖,每个月都要买几十块钱的,要不然他就说《三侠剑》,这套书里的主要人物有三个侠客三个剑客,合称三侠剑,讲的是大清康熙年间,以南京水西门外十三省镖局的昆仑侠胜英为首的英雄义士,捉拿各个山川海岛洞窟的绿林盗贼,这套书说着那叫一个热闹,吴老显腿没坏的时候会功夫,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所以说这类短打的评书说得最好,连说带讲还拿手比划,听起来格外引人入胜,每当说到热闹的地方,便打住不说,开始叫卖他的药糖,那些听故事的人们听上瘾了,等不及了要听个下回分解,纷纷掏钱来买,什么时候药糖卖得差不多了,他才接着往下讲,郭师傅要打听绿毛女尸的线索,找谁打听是个问题,思前想后,如若整个天津卫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也该是吴老显。
  二
  当天郭师傅带着两个兄弟,把铁坨子上的字照葫芦画瓢描下来,拿到西北角城隍庙,请吴老显看看,能不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李大愣很是不解,吴老显不过是个卖药糖的,能知道这种事?郭师傅说:“我师叔办案的时候还没你这一号呢,等见了面你就知道了。”三个人找到吴老显,郭师傅口称师叔,今天您也别做买卖了,咱找个地方喝二两,我们哥儿几个有些事想跟您请教请教。
  吴老显说:“那敢情好,你师叔我正馋酒呢。”说完话,让丁卯帮忙把糖锅收了,就近找了个吃涮肉的小馆子,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店里没什么人,四个人捡屋里墙角落坐,招呼伙计支起炭炉,端个大砂锅架上,毛肚百叶肉片青菜各拿几盘,打了两壶冷酒,天越热越要吃涮肉,吃完出身透汗泡澡堂子,那年头涮羊肉不是好东西,不入席,就是简单省事,郭师傅这些人也没什么钱,平时只来这种便宜的涮肉小馆。
  郭师傅对吴老显说:“师叔您还不认识,这胖和尚是在南市混的李大愣,也算我和丁卯的兄弟。”
  李大愣赶紧给吴老显满上一杯酒,说道:“郭爷丁爷是我两位哥哥,我也跟着他们叫您师叔了,往后您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尽管言语一声。”
  丁卯说:“李大愣你别狗掀帘子光拿嘴对付,一会儿吃完饭你把帐结了,比说什么都强。”
  吴老显说:“行了,咱爷儿几个还有什么可见外的,直说吧,我一看你们来就知道是什么事儿,是不是冲着三岔河口沉尸案来的?”
  李大愣说:“哎呦,敢情师叔您未卜先知,除了卖药糖还会算卦,怪不得二哥要来请教您。”
  吴老显干笑两声说:“三岔河口沉尸案街知巷闻,我天天在外头摆摊卖药糖,能没听说吗?”
  丁卯挑起大拇指说:“师叔您还是那么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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