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方平译本)(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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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怕的东西!把他关到地下室去,爸爸。他跟那个偷了我养的山鸡的算命人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艾德加?’
他们审视我的当儿,凯茜醒过来了。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笑了。艾德加·林顿疑神疑鬼瞪了她一阵,总算回过神来认出了她。他们在教堂里见过我们,你知道,虽然在别的地方我们很少见面。
‘那是厄恩肖小姐!’他悄悄地跟他母亲说,‘瞧狐儿把她咬成这模样——她脚上直淌血哪!’
‘厄恩肖小姐?胡说八道!’那太太嚷道,‘厄恩肖小姐跟一个吉卜赛小子满乡野乱跑!可是,亲爱的,这孩子还戴着孝呢,果然是,她兴许会瘸一辈子!’
‘她该死的哥哥这样疏忽不管事!’林顿先生嚷道。我转向了凯瑟琳,‘我听谢尔德说,’(谢尔德就是那个副牧师先生)‘他听任她在赤裸裸的异教氛围中长大起来。可是他是谁?她从哪儿找来这个同伴?噢!我知道了,他就是我那已故的邻居利物浦之行带回来的怪物——一个烂水手的小子,再不是哪个美国人或者西班牙人的弃儿。’
‘一个坏小子,不管咋说,’老太太说道,‘根本不配到体面人家来!你留神他的语言没有,林顿?我的孩子要是也听见了,那如何是好!’
我又拼命咒骂起来。别生气,奈莉。于是罗伯特奉命把我拉开。没有凯茜我不愿意走,他把我硬拖到花园里,在我手里塞进一盏灯笼,告诉我厄恩肖先生一定会被告知我的行为,然后他叫我马上走,重又闩上了大门。
窗帘依然挂在一角,我重又站到窗外向里张望。因为只要凯瑟琳希望回家,我就决心把这些大玻璃打个粉碎,除非他们放她出来。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林顿太太给她脱下那件挤奶女人的灰色外套,那是我们为远足而借来的。她还摇摇头,我猜是在劝告她吧。她是位年轻的小姐,他们对她和对我就不大一样了。接着一个女仆端来一盆热水,替她洗过了脚。林顿先生调了一杯尼格司酒。伊莎贝拉把满满一盆点心倒在她膝上,艾德加目瞪口呆地远远站在一边。再后来,他们擦干了她那美丽的头发,给她梳头,又给她拿来一双大得惊人的拖鞋,用车把她推到了炉火边。我就离开了她,让她在那里可劲快活,她把她的食物分给小狗和狐儿,她吃东西的时候,还捏它的鼻子。她在林顿一家人呆钝兮兮的蓝眼睛里,点燃了一星生机的火花,那正是她自己光彩照人的脸蛋一个淡淡的反映。我看他们活生生是倾慕得呆若木鸡。她同他们有天地之别,同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她不是那样吗,奈莉?”
“这事儿比你想的要麻烦多呢,”我回答说,一边替他盖上被子,吹灭了蜡烛。“你没救了,希斯克厉夫。亨德雷先生一定要拿出最凶的手段来的,你看他会不会。”
果然比我料到的还准。这次不幸的冒险叫厄恩肖怒不可遏。然后第二天,林顿先生为补救这事故,亲自来拜访了我们,给少爷作了这样一篇他治家有方的讲演,以使他果真动了心,要来认真反省了。
希斯克厉夫没有挨鞭子,可是他被告知,只要他再开口同凯瑟琳小姐说一句话,就把他赶出门去。厄恩肖太太则接下管束小姑子循规蹈矩的使命,等她回家后,不用高压手段,而用巧计。使用高压手段她会发现是徒劳无功的。
7
凯茜在画眉田庄待了五个星期,一直住到了圣诞。这时候她的脚脖彻底痊愈了,举止也文雅多了。这段时间里,太太经常去看她,并且开始实施她的改造计划,用漂亮衣裳加上戴高帽子来增强她的自尊心,她果然照单收下。所以我们没有看到一个没戴帽子的小蛮子跳进屋来,冲上来搂得我们喘不过气,却见一头漂亮的小黑马上下来一个很有气派的人儿,棕色的鬈发从一顶插羽毛的海狸皮帽子里垂下,穿一件长长的布骑装,以至于必须双手提起衣摆,才能从容不迫地走进来。
亨德雷扶她下马,高兴得喊了起来:
“哈,凯茜,你真是个美人!我差点认不出你了:你现在像个贵人啦。伊莎贝拉·林顿哪能跟她比呢,是吗,法兰西斯?”
“伊莎贝拉没有她的天生丽质,”他的妻子的回答说,“可是她得记住,不能回到家里又变野了。艾伦,帮凯瑟琳小姐脱下衣帽——别动,亲爱的,你会把鬈发弄散的——我来给你解开帽子吧。”
我替她脱下骑马装,眼前顿时一亮,一身大方格子的丝袍底下,闪现出白色裤子和亮闪闪的皮鞋。狗儿们也扑上来欢迎她的时候,她两眼高兴得放光,可是她简直不敢去碰它们,唯恐它们会扑到她光彩照人的新衣服上来。
她轻轻地吻了我,我一身都是面粉,正在做圣诞蛋糕,要抱我一下可就要命了。接着,她四下里张望要找希斯克厉夫。厄恩肖先生和太太焦急地注视着他们的会面,心想在一定程度上,他们该能看出他们是有多少把握,来拆散这一对朋友了。
一开始希斯克厉夫还真难找。如果说凯瑟琳离家之前,他既是随心所欲,也没有人去管他,那么打这以后,他更是糟上十倍。
根本就没人理他,只有我发发慈悲,一个星期当中骂他一声脏孩子,叫他去洗洗干净。孩子到了他这个年龄,很少会生来喜欢肥皂和水的。所以,不用提他的衣服,他们在烂泥和尘土里已经滚了三个月,也不用提他从来不梳,密密层层的一头厚发,和他那脏兮兮变了颜色的脸和双手了。眼见屋里走进来这么一位娇艳美丽,雍容大度的姑娘,而不是他自己那个披头散发的对手,像他期望的那样,他是有理由藏在那张高背长椅后面的。
“希斯克厉夫不在这儿吗?”她问着脱下了她的手套,露出来雪白晶莹的手指儿,那是待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养成的。
“希斯克厉夫,你可以过来,”亨德雷嚷道,他在欣赏他的狼狈样子,心满意足等着来瞧他不得不以一个令人生畏的小恶棍形象出场。“你可以过来,跟凯瑟琳小姐说欢迎,就像别的仆人一样。”
凯茜,一眼瞥见她的朋友躲在那里,飞跑过去抱住他。一秒钟里面,她在他脸上亲了七八下,然后她停下来,又倒退回去,爆发出一阵大笑,叫道:
“哈,瞧你多生气多来劲!还有多,多好笑多滑稽呀!可那是因为我看惯了艾德加和伊莎贝拉·林顿。好啊,希斯克厉夫,你把我忘了吗?”
她问这问题是自有道理的,因为羞耻和骄傲在他脸上铺盖了两层阴云,他纹丝不动。
“握手吧,希斯克厉夫,”厄恩肖降尊纡贵地说道,“偶尔握一次,那是允许的。”
“我不,”那孩子回答说,到底发现他还长着舌头,“我不会给人当笑料。我受不了!”
要不是凯茜又拉住了他,他当真就要从这群人里冲出去了。
“我并没有要笑你呀,”她说,“我是止不住才笑的。希斯克厉夫,至少跟我握握手!你气恼什么?不过你看上去有点怪罢了。要是你洗洗脸,梳梳头,就都行了。可你真脏!”
她很专注地打量着握在她自己手里的那几根黑手指儿,又打量了她的衣裳,担心同他的手指儿接触起来,会不会因而增色。
“你没必要来碰我!”他答道。他追随着她的目光,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我爱多脏就多脏,我高兴脏,我就是要脏!”
他这么说着一头冲出了屋子,少爷和太太自然是喜不自胜,凯瑟琳却真的是心慌意乱起来。她想不通她的话怎么就会惹得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我作为太太的使女,伺候过了这位新客,把做好的蛋糕放进烘炉,在“房子”和厨房里生起熊熊炉火,装点出平安夜的气氛,就想坐下来,独自一个儿,唱几支圣诞颂歌来取一取乐,不管约瑟一口咬定他觉得我选的那几支欢乐的圣调,分明就是歌曲的近邻了。
他回到他卧房里独个儿做祷告去了,厄恩肖先生和太太正在向小姐显示五花八门漂漂亮亮的小玩意儿,那是他们买给她送给小林顿们,答谢他们的盛情款待的。
他们请林顿兄妹明儿个来呼啸山庄作客,邀请也被接受了,只有一个条件:林顿太太要求她的心肝宝贝们得到小心看护,避开那个“咒天骂地的调皮男孩子”。
这样我便独个儿坐在那里,我闻到了香料加热后浓郁的芬芳,欣赏着闪闪发亮的炊具,擦得铮亮的钟装饰着冬青叶儿,银杯在茶盘里排得齐齐整整,准备晚餐时满满地接纳添入糖和香料的麦酒,尤其叫我欣赏的是我特别细心换来的那一片无瑕的洁净,那是擦洗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
我在心里赞许每一件器物,然后我想起了老厄恩肖如何总是在一切收拾停当时走进来,叫我鬼姑娘,在我手里塞进一个先令做圣诞节的礼物。从那我又想起他对希斯克厉夫的宠爱来,他担心他死了这孩子没人照料的忧虑打动了我,自然而然使我想起这可怜的孩子现在的境况。我唱着唱着,就直想哭出声来。可是我很快又回过神来,意识到努力纠正他的一些错误,比为他垂泪要更加有益。我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去找他。
他没有走远,我发现他在马厩里边,正在抚摸一匹新来的小马光闪闪的毛皮,像往常一样,给其它的牲口喂食。
“快点,希斯克厉夫!”我说,“厨房里多舒服,约瑟在楼上,快点,在凯茜小姐出来之前,让我给你穿漂亮点,然后你们可以坐在一起,火炉全归了你们,你们可以聊到上床睡觉。”
他继续在干他的活,始终没有朝我转过头来。
“来呀,你来不来呀?”我接着说,“我给你们两个一人留了一块小蛋糕,都快好了。你打扮打扮得要半个小时呢。”
我等了五分钟,可是没有得到答复,就走开了。凯瑟琳和她的哥哥嫂嫂一道用晚餐,约瑟和我同桌吃得没滋没味,我们彼此训斥指责又毫不相让。而希斯克厉夫的点心和奶酪整夜留在桌上,以待仙女光临。他摸摸索索干活一直干到九点。然后一声不吭,阴沉着脸迈进了卧房。
凯茜待到很晚,她有满世界的事儿要吩咐,以便招待她的新朋友。她有一回去了厨房,想同她的老兄讲两句话。可是他走了,她只问了他怎么啦,就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他起得很早,由于是假日,就把他的满腹怨气发泄到了荒野上面。一直到全家要去教堂的时候,他才重又出现。戒斋和沉思似乎叫他的心绪好了点儿,他同我纠缠了片刻,突然鼓起了勇气,大喊起来:
“奈莉,给我打扮打扮,我要学好啦!”
“正是时候,希斯克厉夫,”我说,“你叫凯瑟琳伤心了。她都后悔回家来,我敢说!好像你妒忌她似的,因为别人都围着她转,却不来理你。”
妒忌凯瑟琳的说法他是没法理解的,可是叫凯瑟琳伤心的说法,他是理解得清楚明白。
“她说她伤心了吗?”他问,满脸认真起来。
“我告诉她今早你又不在,她哭了。”
“好啊,昨夜我也哭了,”他回答说,“我比她更有理由要哭。”
“是呀,你更有理由带着一颗骄傲的心和一张空空的肚皮上床,”我说。“骄傲的人给自己招来悲哀。可是,如果你为自己的任性羞愧,记住,她来的时候,你必须乞求原谅。你一定要走上去亲她,说——你知道该说什么。要真心诚意,别好像你觉得她穿了光鲜的衣裳,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现在,虽然我得准备开饭,我要挤出时间来把你收拾收拾,好让艾德加·林顿往你边上一站,看上去就像一个洋娃娃。他就那付模样。你比他年轻,还有,我担保说,你比他高,肩膀比他宽一倍。你眨眼功夫就能把他打倒。你说你不能吗?”
希斯克厉夫的脸上有一刻放出了光彩。可是马上又阴云笼罩,他叹了口气。
“可是,奈莉,就是我把他打倒二十遍,那也无损他的漂亮或者让我中看一些。我盼望我有浅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衣着举止都有模有样,将来能够像他一样有钱!”
“而且一动就喊妈妈,”我又添上一句,“乡里一个孩子冲你扬一扬拳头就抖个不停,下一阵雨就在家里待上一整天。噢,希斯克厉夫,你真没出息!照照镜子,我要让你看看你该盼望些什么。你看到你两眼之间的两条线了吗,还有粗粗的浓眉,不是抬起像对弯弓,却在中间陷了下去;还有,那一对黑色的魔鬼,从不大胆打开它们的窗户,总是幽幽潜伏在它们的底下,就像恶魔的奸细?盼望并且学会抚平这些阴沉的皱纹,坦荡地抬起你的眼睑,让那一对魔鬼变成信心十足、天真无邪的天使,什么也不要怀疑猜忌,对于不是确凿同你为敌的人,永远把他们看成朋友。不要露出恶狗的模样,仿佛知道它活该被踢上几脚,可是,不光仇恨那踢它的人,还仇恨整个世界,为它所受的屈辱。”
“换句话说,我非得盼望有埃德加·林顿蓝色的大眼睛和平滑的前额,”他回答说。“我确实盼望,可是盼有什么用。”
“一颗好心可以帮你有一张好脸,我的孩子,”我接着说,“就算你真是一个黑人。坏心思会叫最漂亮的脸变得比丑更加糟糕。现在我们洗完了,梳了头,也扯完了皮,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十分漂亮?我告诉你,我可觉得。你有点像个乔装改扮的王子。谁知道你父亲不是中国的皇帝,你母亲不是印度的皇后,他们当中随便是谁只要一个星期的收入,就能把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整个儿买下?你被邪恶的水手们绑架带到了英国。假如我是你,我就会编出很高贵的身世。一想到我曾经是何许人物,我就有了勇气和尊严来抵抗小小一个乡民的压迫!”
如是我滔滔不绝说下来。希斯克厉夫渐渐地舒开眉头,神色开始愉悦起来。这时候我们的谈话被突然打断,只听得道路上车轮滚滚,进了庭院。他跑到窗口,我跑到门口,正赶上看见两位小林顿裹在大氅毛皮里边,走下他家的马车,厄恩肖一家人也跨下了他们的马。冬日里,他们经常是骑马上教堂的。凯瑟琳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把他们带进起居室里,坐定在壁炉跟前。火焰很快就给他们苍白的脸上添了血色。
我催促我的伙伴,赶紧来把他的好心绪亮一亮,他满心情愿地答应了。可是偏偏运气不好,当他在这边打开通向厨房的那一扇门,亨德雷在另一边也在开门。他们撞见了。少爷看到他干干净净,高高兴兴,反而火冒三丈。或者,兴许是要恪守他向林顿太太许下的诺言,他猛地一把把他推回去,气冲冲地吩咐约瑟:“别让这小子进屋,把他带到阁楼上去,直到晚饭吃完。要是让他跟他们单独待上一分钟,他就会伸手乱抓馅饼,还会偷水果的。”
“不会的,先生,”我忍不住回答说,“他什么也不会碰的,不会。我想他和我们一样,一定也有他的一份点心呀。”
“他有一份我的巴掌,要是天黑前我再在楼下看到他的话,”亨德雷大吼道。“滚开,你这流氓!什么!你想当个公子哥儿,是吗?等着看我抓住你那些漂亮的鬈发,看我不把它们再拽长一点!”
“它们已经够长了,”林顿少爷插话说,他从门廊里张望过来,“我纳闷它们怎么没有叫它脑瓜子疼痛起来。盖着他的眼睛真像马鬃!”
他冒冒失失说出这些话并没有羞辱他的意思。可是希斯克厉夫狂野的天性不能容忍他看起来是在仇恨的人,一个即便在那时已经是他情敌的人,对他有丝毫傲慢无礼。他抢过一盆热腾腾的苹果酱,那是他顺手抓到的头一件东西,兜头泼向说话人的脸和颈子。艾德加当时就呜呜哭了起来,引得伊莎贝拉和凯瑟琳急匆匆赶到了现场。
厄恩肖先生一把揪住凶犯,把他带到他的卧室。在那里毫无疑问,他是采用了剧烈疗法来消歇了他的火气,因为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满脸通红,气都喘不过来。我拿起擦碟子布,恶狠狠地擦艾德加的嘴脸,让他知道,那是他多管闲事的报应。他的妹妹开始哭着要回家,凯茜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发生的事情叫她脸红。
“你不应当理他!”她忠告林顿少爷说。“他脾气不好,现在你毁了他出门的兴头,他要挨鞭子。我恨他挨鞭子!我没法吃饭了。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话呢,艾德加?”
“我没说,”小伙子哭哭啼啼,他从我手下逃脱出来,用他的白麻纱手帕擦干净了剩余的部分。“我答应了妈妈不跟他说一句话,我没有说。”
“好了,别哭,”凯瑟琳轻蔑地说道。“没人杀了你呀。别再惹麻烦。我哥哥来了,安静!好了,伊莎贝拉!有人也伤着你了吗?”
“好啦,好啦,孩子们,坐下吧!”亨德雷急匆匆走进来嚷道。“那个小畜生叫我暖和了许多。下一回,艾德加少爷,用你自己的拳头来执法吧——那会给你带来好胃口的!”
眼见香气扑鼻的盛筵,一圈子人恢复了安静。他们骑马骑得肚子饿了,很容易就心平气和下来,因为他们并没有受到了不起的伤害。
厄恩肖先生大盘大盘地切割分餐,太太谈笑风生,使他们兴致勃勃起来。我在太太的坐椅后面伺候,很伤心地看到凯瑟琳眼睛干干的,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开始来切她面前一只鹅的翅膀。
“没情没义的孩子,”我心想,“如此轻而易举就从老朋友的苦恼中解脱了出来。”
她叉起一块东西朝嘴里塞去,然后又放下来。她脸蛋红扑扑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把叉子掉在地上,急忙忙钻到桌布底下,来掩盖她的情绪。我不再认为她没情没义了。因为我看出她整日里都在苦苦煎熬,想方设法脱出身来,或者去看一看希斯克厉夫,他正被少爷锁在房里,这是后来我设法偷偷给他送点吃的时候,发现的。
晚上我们有个舞会。凯茜请求放他出来,因为伊莎贝拉·林顿没有舞伴。请求徒劳无功,我受命来作补救。
跳到兴头上,我们一切烦恼忘了个精光。吉默顿乐队的到来,更增添了我们的欢乐。乐队有十五个人:一支小号、一支长号,有单簧管、巴松、法国号,以及一把低音提琴,还有歌手。每逢圣诞,他们到所有的体面人家走上一遭,收受捐赠。能听到他们的演奏,我们视为头一等的款待。
唱过通常的颂歌以后,我们让他们唱民歌和重唱。厄恩肖太太喜欢音乐,所以他们唱了许多许多。
凯瑟琳也喜欢音乐。但是她说,在楼梯顶上听起来,那才是最甜美的,说着就摸黑上了楼,我跟了上去。他们在底下关了“房子”的门,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离去,屋里有这么多人。她在楼梯顶端没有停留,往上爬得更高,来到关住希斯克厉夫的阁楼,叫唤他。他有一阵执拗地拒绝应声,她只管往下叫,终于叫动他隔着门板,同她交谈起来。
我让这两个可怜的小东西独个儿去说话,不去打扰他们,一直到我觉得歌要唱完了,歌手们要吃喝点什么休息休息了,才爬上楼梯,去警告他们。
可是我发现她不在外边,相反听到她的声音从里边出来。这小猴子是从一个阁楼的天窗爬到屋顶,然后又爬进另一个阁楼的天窗的。我费尽心思,才又把她哄了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希斯克厉夫也跟随着她。她缠着我要我带他到厨房去,因为我那位同道去了一位邻居家里,以躲避我们的“魔鬼的赞美诗”了,他这么说就心里快活。我告诉他们我无意鼓励他们的鬼把戏,可是由于犯人自打昨日正餐起没有开过斋,我就只当没有看见他再骗亨德雷先生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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