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1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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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给娄雨辰、郭风,也就是被你抓走的,我的两个哥哥,在福利院做了新的身份,资助他们学了点其他手艺,就在太原安家落户了。”楚慧婕抹着泪道:“他带着我和另一个在另一座城市生活,寻医。我们两人身体都有残疾,后来也有了新的身份,名字,他其实想给我们一个新的生活的,不像他当了一辈子贼……他看到我们,就仿佛看到他的新生一样……呜。”
  此时余罪发现她的残疾在什么地方了,脖子上留了一道寸许的刀疤,声音有点嘶哑,低沉,余罪忽略此节,又问着被湮没的案情:“那你为什么又重操旧业了?”。
  “钱……几个月前,我知道了爸爸患了癌症,千里迢迢赶回来了,我们想带他去大医院治病,可他坚持要落叶归根,就回到太原了,就在肿瘤医院附近找了个租住地……我们虽然都走上了正道,可都没攒下什么钱,只有老四开公司混得还不错,可偏偏这个白眼狼舍不得白拿这几十万给爸爸治病……我和风哥、雨辰就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们偷过,干这个是轻车熟路……”楚慧婕说着,她凝视着余罪,有点歉意,正是在肆无忌惮地扒窃时碰到这位警察,让她心生恐惧,让她知道了父亲所说那句人外有人的话。
  “偷几十万填医院的胃口,难度不小啊。”余罪道,反问着:“黄三不知道吧?”
  “他不知道,他除了惯养我,对其他几个人很严厉,小时候,谁要是偷东西让发现,会被绑在门梁上抽一顿鞭子。”楚慧婕道,那些毛病,就是在鞭子下矫正过来的。
  “那怎么会去偷外宾的行李?谁揽的生意?”余罪问。
  “老四揽的,他知道我有这一手,就撺掇着去,我一说,风哥和雨辰都同意,所以就干了……后来我爸知道了,我没敢回去,直到闭上眼……他都不原谅我……”楚慧婕一下子悲恸了,热泪长流着,拉着余罪的胳膊道:“你相信我吗?我真的不是故意气他……我真的就是想尽点孝心,总不能他养着我们,到送终的时候,我们连医院也把他送不起吧……我也不想偷,可我还能干什么?”
  促来的悲恸击溃了楚慧婕,她哭着,在看到余罪根本没有同情的眼光和安慰的话语时,她看到余罪像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盯着他,她放手了,黯黯地坐在父亲的坟前,抽泣着,抹着泪。
  余罪慢慢地坐下来了,坐在了楚慧婕的身侧,坐在黄三的坟前,他伸着手,要那个硬币,楚慧婕扔给了他,继续哭着。不过在她无意中看到余罪的动作时,声音一下子哽咽着停了,她看到余罪在举轻若重地操控着硬币,硬币倒立着,在他的臂上、手指上、手背上,慢慢地,以一种笨拙的姿势在移动,而且慢慢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怪异动作在他的胳膊上转了个弯,没倒。继续向回滚动。
  很慢、很慢……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漫长得像余罪那次昏迷中的感受,那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超脱恐惧之后,就是一种置之度外的宁静……他知道,黄三和他身份虽然不同,但触摸过的世界,是相同的。
  于是硬币像有了生命,在他的宁静的手指尖上,稳稳地站立住了。
  楚慧婕噤声失言了,那是父亲一辈子追求的高度,是她觉得永远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她愕然地看着余罪,忘了哭泣。
  “你爸教我的,我和他还有差距,我本来做不到,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诀窍了……在你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时候,你就能操纵了这些身外之物。”余罪道,说着话,硬币未动,他侧眼看着楚慧婕,把想说的答案告诉她了:“黄三心里根本没有自己,他怎么会在乎身上那点病痛……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你们,我想他一定把你们看成了他生命的延续,而你们却在最后毁了他的希望……说实话,我看到黄三万念俱灰把自己送进监狱,我恨不得掐死你们几个白眼狼……别说是个把你们领上正道的养父,就是当贼把你养大的爸,也不能让他带着病痛去替罪吧?”
  叮当……硬币掉了,清脆的一声响,余罪默默捡起来,他知道,心乱了。
  呜声,楚慧婕悲恸地哭了,她在扇着自己耳光,头磕撞在墓前,失声地哭着喊着爸爸,那情形,让余罪也难过地闭上了眼。他慢慢地起身,像是心里放了下一块大石头一样,慢慢地踱步走着,他想,这样的惩罚对一个人足够大了。
  蓦地,哭泣着的楚慧婕站起身来,抹着泪,几步追上来,拦在余罪面前。余罪停下了,看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楚慧婕,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很多人办事都能给他一个评价,叫活该!她也是,没有直接扇她两个耳光,已经是余罪人品发挥最大的极限了。难道还期待给她同情和安慰不成?
  “带我走吧。”楚慧婕抹了把泪,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去哪儿?”余罪异样了。
  “我是个贼,把我抓起来吧,我去坐牢,和我哥哥们一起坐牢,哪怕是出不来,我也认了。”楚慧婕道,泪眼眨着,看着余罪,似乎在看被她挠过的地方,慢慢地启齿又道:“你一直在找我,不是吗?抓我走吧,我们两清了。”
  “我还真恨不得把你抓起来痛殴一顿,不过不是因为你是贼。”余罪睥睨地道着,他伸伸手,想抚一把那泪眼蒙眬的脸,下意识的动作,不过伸出来又僵住了,然后又缩回来了,叹着道:“你选的路又错了,黄三是舍了身家换了个结案,他想保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想保着的是让你们别再像他那样过半辈子深牢大狱,别像他那样遭人唾弃,他拼了命把你们领上正道,你又想回到老路上去?”
  “可是我……”楚慧婕胸前起伏着,悲恸不能自已。
  “你偷到的,比你丢掉的更多,这个惩罚看样子足够了。”余罪轻轻地道,默默地走着,旋即又回头道:“我已经不在反扒队了,漏网一两个毛贼,不是我的责任。”
  一言已毕,信步而走,走了不远,余罪回头时,楚慧婕抽抽搭搭地,就那么傻傻地跟在他背后,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余罪回头,想说句什么,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很无语,有些事也很无力。
  到了门口,一辆天蓝色的豪车泊着的地方,车门洞开,下来一个拄着单拐的年轻人,在喊着慧慧,一瘸一拐,向楚慧婕走去。余罪一下子明白了,这是照片上没有见过最后一个人,那人在同一时间惊得怔住了,似乎被余罪凶狠的眼光灼到了,惊恐地站在原地,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两眼直凸,喘息深重。
  “哦,这是小儿麻痹的那位吧?”余罪又走两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围着这人打量着,那人紧张地看着余罪,哆嗦着道:“余警官,我……”
  暗地工作做了不少了,他知道面前这位恶警是谁,果真很恶,余罪转了一圈,嗤笑着道:“黄三真是瞎了眼了,养了你这条白眼狼。”
  “余警官,有话好说,我是信远招投标代理公司的经理,申均衡。”那人掏着名片,恭恭敬敬递给了余罪。
  余罪拿着名片,手指一捻,一扔飘飘而起,他嘴角一抽,脸上的肌肉颤着,就在申均衡觉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呸的一声,他下意识地去抹脸,被余罪唾到了脸上,就听余罪恶言道:“披上张人皮,你他妈也是个畜生,别犯老子手里。”
  嚣张至极的扬言,压得申钧衡尴尬地抚着脸,未敢招惹。他侧过头,走向楚慧婕,关切地叫着慧慧,却不料楚慧婕此时失魂落魄,对他恍若不识,只是痴痴地,傻傻地,跟在那个恶警的背后,远远地看着。那恶警又回头恫吓着什么,楚慧婕掩面而泣,不过又不死心地跟在恶警的背后。
  申钧衡摇摇头,上车走了,他知道,最亲的小师妹也不会原谅他了。
  没人注意到的是,马秋林在暗处看了很久了,直看着众人皆走,他慢慢地踱步到了黄三的坟前,那么复杂地盯着已成石碑的故人。最龌龊和最高尚的品格都在一个人身上,都是以一种犯罪形式流露出来的,即便已成黄土,他仍然不知道该有一句什么样的定论。
  “黄三啊黄三,下辈子我不从警,你莫作贼啊,你看到了,都要遭报应的。”
  他喃喃地道着,手轻轻抚过石碑,黯然地沿着来路回去,在路上他斟酌着该对许平秋说句什么,他本来想劝来着,可现在他又觉得没什么可劝的,一个人活得畏畏缩缩、蝇营狗苟不难,可活出本真的自己不容易。
  哪怕是活有余罪,死有余辜,不是吗?
第66章
警中奇葩
  12月6日,晨曦微露的时候,劲松路刑侦二大队按惯例集合、出操、训练,所不同的是,今天从大门口孤零零地伫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一身警装,站得笔直,神情很肃穆,像在等什么。
  是李二冬,同学里的解冰、周文涓、孙羿不时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操毕,训练开始,邵万戈才踱步到门口,李二冬庄重地敬礼吼着:“报告队长,李二冬奉命报到。”
  “你是二队出去又回来的第一个人,我还没想好是不是接收你,你确定要回来?”邵万戈问。
  “是,我确定。”李二冬,支队征求过他本人的意见,回这里,就是他的意见。
  “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邵万戈目光直视着,很难通融似的。
  “我想当一名真正的警察。”李二冬道,很坚定地看了邵万戈一眼,以前有点畏惧这个队长的,现在无所谓了,他补充道:“如果再遇到罪犯,躺下的一定不是我。”
  邵万戈笑了,笑着问:“你不会还跟我讲人权吧?这儿的工作强度很大,减员率很高。”
  “那玩意我从来就没有过。也不需要了,别把我当菜鸟。”李二冬挺着胸膛说着。
  “你已经不是了。”邵万戈慢慢抬着右手,庄重地敬礼道:“欢迎归队!”
  门开了,李二冬走进来了,和他的同学们,拥抱在了一起。
  自那一天起,据说他的射击成绩突飞猛进,已经隐约有了他在穿越火线游戏中的风范……
  12月9日,远赴青海抓捕一例制贩枪支嫌疑人的小组传来捷报,和当地警方联合,在白银市端了一个窝点。据说突击的时候,张猛和熊剑飞联袂冲进了窝点,手最快的一个嫌疑人刚拿起枪就被熊剑飞撂倒,剩下的两人,被张猛一手一个提麻包似的拖出来的。两名悍警让当地同行咋舌不已。
  12月15日,外线传回了追踪数月的一个机动车盗窃团伙的信息,全队出动,在省城太原布了四道关卡,追捕这个团伙的头脑张四海。嫌疑人冲关逃逸。
  不过这位屡屡脱逃的车贼碰上对手了,孙羿、吴光宇一组,两辆改装车,跟着嫌疑车辆狂追三百公里,其间嫌疑车闯了五道设卡,二级路上速度一度飙到二百迈往上,不过仍然甩不脱追兵,直到被两车夹击,挤进了麦地,车辆翻滚了十几米,冒起了滚滚浓烟。
  此时已经跨过了省界,孙羿和吴光宇把车里的嫌疑人拖出来时,两人在麦地里兴奋得扭臀狂舞,那位绰号F4的车贼吓尿了一裤子,就连他们同乘一车的队员,也被车速吓得腿软。
  12月17日,省城太原破获一起黑彩外围赌博案。涉嫌金额上千万元。负责侦查本案的是东阳分局,据说最初找到收筹和赔码方式、渠道的是刚刚调入该分局的民警,他叫:严德标。
  12月25日,邵万戈亲自找到市刑侦支队,要求调余罪到二队,那个反扒队员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深到他舍不得忘掉。不料他被告知,他要的人已经赴羊头崖乡挂职上任去了。
  12月27日,邵万戈携同队指导员李杰远赴陕西省西安市,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车上,邵万戈梳着一个月的工作摘要,他仰头叹了句道:“妖孽啊,一届学员里的妖孽,全让老队长慧眼挑出来了。”
  都说从警难遇大案,其实这个理解是错误的,悬案大案多的是,就看你敢不敢干,能不能干了。而让邵万戈意外的是,这帮子新人的野性实在超乎他的意料,根本不用催着干,只怕他们玩得太过火。
  “呵呵,在识人之能上,老队长还是有一套的,要不是他,我现在还在郊区派出所里查户口呢,至于队长您嘛,是不是该被开除警籍了?”指导员笑着道,邵万戈也笑了,他奇怪地问着指导道:“李杰,上次咱们到广州,你见到了几个?”
  “没几个,德标、孙羿,还有就那个袭警案的余罪……他我印象比较深刻,可惜哟,给扔羊头崖了,那鬼地方要翻身,怕是难喽。”李杰道着,二队经手的袭警案,其中的猫腻,彼此心知肚明。
  “也未必不是好事,性格太强,能力不够,会受伤的……我是说啊,老队长到底物色了几个?怎么在西安还有给咱们准备的人。”邵万戈问,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接一个人,老队长千叮万嘱,让二队两位当家的一起去,以示重视,这种情况也算很少见了。
  “不知道,老队长的思路我可跟不上,他在广州用人,是现培现用,一般人没他那胆量。”李杰笑着道,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掏着手机递给邵万戈解释着:“存储卡里有老队长刚发来的资料,上车时候才发的,学痕迹检验的,我们确实也需要这类人才呀,就是二队的这情况养不住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干上几天都是受不了就跑了。”
  “这个我不担心,老队长挑的人,跑了还有回来的,呵呵。”邵万戈笑道,说的是李二冬,这次回来可是心性大变了,跟着李航已经开始接案子了。他翻查着手机,看着那个简短的资料,还是警校时候的资料,这个人姓董,名韶军。
  照片上的人长得很文静,看看各项专业成绩还可以,邵万戈好歹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个正常的了。不像孙羿和熊剑飞那几个货色,写个报告还满纸错别字。
  路上行驶了六个小时,到西安市这个市局下属的痕迹检验研究所时,已经是下午14时了,所长姓乔名磊,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很不悦,一直嘟囔好容易碰见个好苗子,学个半瓶醋就拉到一线,荒废了。邵万戈和李杰多方解释,实在需要类似的人才,那老头倒也没有阻拦,直嚷着还在楼上的董韶军。这时候,邵万戈终于看到要接的人了,和印象中没有什么两样,周周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见面敬礼,很客气,已经接到通知了。在此之前,他的手续就一直放在二队。
  “你到二队就好了,我们痕迹检验上就缺人才。”李杰拍着小伙的肩膀,邵万戈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封闭式的研究所,好奇地问了句:“韶军,你是四月份就被送这儿来了?学什么来着,就用了大半年时间?”
  “主要是人体的排泄物研究,汗渍、血渍、体液、精液、毛发等等一类,我学得还不够,离我的老师差远了。”董韶军笑着道,看样子,已经学有小成了。
  “这个很难吗?搞得这么神秘?”邵万戈不太相信道。
  “不神秘,欢迎参观,这里是开放式的,全国每年都有来观摩学习的,而且是各类排泄物样本收集最全的地方。”董韶军笑道。
  邵万戈还真有点好奇,背着手进研究室了,李杰也好奇地跟进去了。
  董韶军笑了,很有先见之明地站在门口,把门口的不锈钢垃圾桶摆正了位置,果不其然,一眨眼的工夫,指导员李杰奔出来了,正好趴在他摆好的垃圾桶上,干呕了几声,没吐出来,愕然地看着董韶军。董韶军却是奇怪了,队长居然没出来,他伸头进去看时,邵万戈早弯着腰,捂着眼睛,艰难地干呕着,亏是路上没来得及吃午饭。
  “人体排泄物主要就是大便,大便属于被污染过的证物,能从中提取出证据是一个重要的课题,所以这里的大便样本也最全,很多都是新鲜的。这个排泄物敢上手研究,其他的就不在话下了。”董韶军道,里面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全是培养皿以及大便,很多确实是新鲜的,需要模拟各种实验条件下的提取。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指导终于“呃”的一声,吐出来了。
  “这个不是妖孽,是个变态的妖孽。”
  邵万戈和李杰远远地躲到了大门口,相视间两人心意相通。看着董韶军面色如常地进出研究室,收拾东西,和老师告别,真不敢想像在这儿呆上半年多是个什么光景。
  ……
  同样在这一天,余罪驾着一辆越野警车停在了三岔路口,一个窄窄的乡路标着他的人生的下一个驿站:羊头崖乡。
  命运这个流氓一直就在不断调戏着钟情于她的人,想当片警,结果被打成毛贼;想当正常警察,结果在广州当了卧底;想找个轻省活干,不料又苦又累抓了几个月毛贼。当他万念俱灰,想脱下这身警服的时候,却糊里糊涂升职了,当所长了。
  括弧,挂职的,带个副字。
  这个副所长本身当得就像一个笑话,到县公安局报到的时候,他已经能领会到县局局长眼中那谑笑的眼光,从市里要扔到县区就足够郁闷的了,别说直接扔到最偏远的羊头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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