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精校)第4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49/587

  “第一是表示慰问,看你这样,慰问就算了。还有第二就是,快放你了,准备好出去,出去直接就是三级警司……哟,我说,这世道太不公平啊,我们转正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凭什么你狗日的出去就是警司,操,连升三级。”鼠标传着话,夹杂着自己的评论,捎带着向余罪竖了个大中指。
  普通警校生毕业后一年转正,不过是二级警员,除非有特大立功表现或者在专业技术上有特殊贡献,才有可能在每年的授衔中得到特殊待遇,而余罪一下从二级警员升到三级警司,最起码在鼠标的认知中,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余罪也微微怔了下,没想到许平秋会下这么大的血本,稍稍动容,虚荣被满足了一下下,不过嘴上却不饶人了,无所谓道:“告诉他,老子不干。”
  哎哟,把鼠标哥给纳闷了,余儿果真有人已成渣的气质,嘛事都不在乎了。
  “第三句话就是,假如你不干的话,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鼠标道,他暗道着还是老许更奸一点,已经考虑到这个结果了,余罪可愣了,没想到被人料定先机了,现在自己那点优越感不剩多少了,他不动声色问着:“为什么?”
  “我听许处说,那个精英选拔是个幌子,为的就是选一批一线刑警,而选一线刑警是目的,但不是终极目的,真正终极目的,是要选一个能在人渣堆里行走的人,我们,都是你的掩护。那天咱们十个人被送到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下落呢。”鼠标道,看着余罪这样,连他也觉得这个选拔相当的成功,他赞叹道:“恭喜你啊,余儿,我在飞机上才知道,你中标了。除了你我们都不是精英。”
  余罪噗地一笑,被鼠标的荤素不忌逗着了,笑着的时候,看着鼠标那身警服,又没来由鼻子一抽,一酸,一股子痛楚袭来,他一下子没防着,抹了一手的热泪。
  得到这个恭喜,苦乐自知,只有被憋屈的一掬泪。
  余儿哭了!?这可稀罕了,鼠标知道就数他受的罪重了,喃喃地道:“据许处讲,被选中的,从你出生的记录开始,都会被省厅刻意抹去,这是沿用了原省刑事侦查总队招收特勤的惯例,所以,现在只有一个余小二存在……余罪已经没有任何记录了,就即便想恢复,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来之前许平秋和我谈了一个晚上,本来这种事是要经过本人同意的,不过这次情况特殊,而且他说如果刻意地去干一件事,恐怕未必能比什么都不知道做得更像,所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
  说着的时候,鼠标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有点说不下去了,连他也觉得这事有点残忍。你将被活生生从原来的生活圈子里全部剥离,亲人、朋友、同学,所有认识你和你认识的,都不再会有正常交往,他想如果放自己身上也得考虑考虑。可现在,眨眼间全落到了余罪头上了,他有点替余罪伤感。
  说什么来着,连升三级,不是那么好消化滴。
  蓦地,余罪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抹了把眼睛抬头时,是鼠标放开了手机里的音乐,很轻,但很铿锵的旋律,又是那首《人民警察之歌》。
  “关了吧,攻心对我没用,我他妈现在谁都不恨,最恨警察。”余罪道。
  “第四句话就是让你认真地听完,别忘了咱们的校歌。”鼠标道,身处此地,连他也带上几分肃穆。他没有关,余罪也没有拦,就那么听着,是女声的唱腔,美声,悠扬且动听,就像有人在耳边清唱,萦绕着久久不去。
  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
  余罪下意识地想起了,在警校的操场一身泥一身汗的训练打滚,那时候有多少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陪着,在每一个月落、每一个日出,不止一次的憧憬着毕业后的警察生活,憧憬着穿上警服,那将是混吃等死的最高境界了。
  可都错了,鼠标肃穆地说着:“其实这份工作只是形式不同,实质一样,都是受罪。”
  他想起了蹲坑的日日夜夜,和那些满脸疲色的老刑警相比,所差就是受的罪少了点而已。他轻轻地拧大了声音,此时对这首歌有了一层更深刻的理解似的,一点也不觉得歌词有点粉饰了。
  在欢腾的海岸,在边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着星光,浴着晨露。崇高的理想,培育的高尚情操。严格的纪律,锻炼的坚强队伍……
  鼠标听着,在他的眼中,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肃穆,不管平时同学们多么标榜自己的个性和无耻,可真正置身于这个大熔炉中,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成其中一份子。也不管你愿意与否,纪律和情操、理想和信念,已经在你的身上打了深深的烙印,不管你是多么卑微的一员,都会有一个崇高的名字。
  学校、家、同学、家人……一幕幕飞快地在余罪的眼前掠过,陌生而熟悉,监狱、警察、人渣,熟悉而陌生,就像在光明和黑暗之间的选择,再卑微一员也有选择光明的自觉,哪怕这光明带着几分伪善,带着几分残忍。
  两个人都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接近了尾声,回忆又到了现实,鼠标看到了余罪眼中的迷茫,听到他的喟叹声,良久无语,直到轻嘘声起,他起身,把手机递给余罪,道:“给家里去个电话吧,伯父一定很想你了。”
  一下子余罪失态了,紧张而哆嗦地摸着手机,拨着号,又停下来,怯生生地看了鼠标一眼,马上就着袖子抹了眼泪,定了定心神,深呼吸了一口,半晌才拨通了电话。
  “爸……”
  “谁呀?”
  “爸,听不出我来了。”
  “啊?余儿啊……哎哟,你个死小子,还知道你有爸呀?这都多久了才打电话,就忙也不忙得不要你爸了吧?……对了,你们有纪律对吧,说说,啥时候回来,你没闯祸吧?”
  余罪被老爸抢白得插不进嘴去,不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让他的脸上蓄满了幸福的笑容,半晌他才插了句,千言万语汇成了句毫无新意的话:“爸,你还好吧?”
  “废话不是,年景越来越好,工资越来越高,兜里有钱的多了,咱这生意能不好吗?哎对了,还多亏了你那些战友们帮忙呐……”
  “什么?我的战友?”
  “对呀,都来咱家订货来了,哦哟,好几个单位都在咱家拿货,会务布置了、招待上级了,全要的高档水果,爸雇了两个送货都忙不过来,说什么来着,还是爸当年有眼光送你当警察去,要不咱们爷俩都小商贩,人谁答理咱们呀?还不看在你是警察的面子上……哎对了,你们训练那地方有女的没,勾搭上个女警察回来,以后出门好办事……哎你说话呀,怎么了这是?”
  “爸,听你说呢。不过,爸呀,你交待的任务有难度啊,你把我生得一点都不帅,人女警看不上啊。”
  “那你降低降低标准,找个丑点的嘛,丑点的媳妇能守住家啊。”
  “……”
  “咋又不说话了,还别不爱听,不中听的都是良言……家里别操心,瞅空回来看看就成,对了,儿子,爸寻思着现在年轻人上班都买车呢,是不是给你买辆车什么的,现在小姑娘们都现实着呢,看你没车没房,别想哄人家上床……”
  “……”
  余罪突然发现这啰嗦中的幸福让他感觉是如此的难堪,以至于不知道跟老爸说句什么好,好容易搪塞了父子间的思念,他无言地把手机递回给了鼠标。他知道,这是有人是刻意地用普通人的感情在拴着他,怕他走得太远,即便是有一千一万不齿,可也无法拒绝这份好意。
  “我的任务完了,该回去了。”鼠标道,看了脸色有点苍白余罪几眼,又开口问着:“没有什么带回家里的?”
  “没有,出去再说吧,我现在心里很乱。”余罪道,揉着鼻梁,心里确实很乱,乱成一团麻了。
  鼠标等着他定了定心神,征求同意后才拉开了门,看着余罪被狱警带走,他就在甬道上隔着防护网看着余罪被关进了铁栅后的世界,那个黑暗的,无从了解的水泥格里了,发生多少不为人知的事,他在想,该会有多少事才能把余罪这个贱人都搞得这么多愁善感呢?
  下楼,验证件,过了两道岗哨才出了看守所的铁大门,鼠标此行到广州的任务圆满完成了,他上了车久候的车,默默地坐着,开车的居然是许平秋,走了好远才问着鼠标道:“他怎么样?”
  “不太好。”
  “不太好是指什么?”
  “他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
  “那是很好,不是不太好。”
  许平秋很释然地道,似乎对于鼠标带回来的消息很是高兴的样子,鼠标不解了,可他不敢多问,对于老许他从开始就有一种恐惧感,这老奸把余罪那小贱都玩弄于股掌上,他可不敢轻易招惹。几次看许平秋,都见得老头脸上几分得意,他趁着人高兴小心翼翼地道:“许叔,那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暂时回不去。”许平秋笑着道。
  “等余罪出来,我和他一块回去。”鼠标道,期待上了。
  “呵呵,他也回不去,你们搭伴吧,我猜他信你赛过信任组织。”许平秋道。
  “那……”鼠标想了想,他倒不介意和余罪一块儿,只是此时心里有想法了,弱弱地问着:“是不是我也会升职呢?他都是警司了,不能我还实习学员吧?”
  “行啊,瞅个空把你送进呆几天,你要混得能抵上他一半,没问题,授警司衔。”许平秋笑着出了简单任务,这任务把鼠标吓住了,想了想拧着脑袋道:“那算了,我还是当酱油党吧,那地方看着人心里就发怵,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让许平秋怔了下,他叹了口气,心里是浓浓的愧意……
第13章
惜别依依
  时间最难熬的不是绝望的时候,恰恰相反,而是你觉得希望已经靠近的时候。这种时候会让人患得患失,心情又发生一种潜移默化的变化。
  早晨会竖着耳朵倾听开仓门的声音,管教只要出现在门口,他会很期待地第一个坐好,等着点名,等着雷霆一句,改变命运。当早晨失望时,还有中午,中午失望时,还有晚上,就这么患得患失地又过了若干天,一下子仿佛整个人变了似的。
  这种变化连智商不怎么高的黑子也发现了,几乎是一周的时间里,余小二不像以前那么老是深沉一下下,反而和仓里的人渣们相处的更融洽了。
  这一日放风时间,他拉着傅牢头问着:“老傅,余二这是怎么了?”
  问者所指是牢二极度亲民的样子,正和仓里的新人老犯一块玩呢。
  “估计要出去了。”傅国生笑着道。
  “真的?”黑子有点不信。
  “假不了,快出去的时候都这德性,越觉得快出去了,日子就越不好过了。”傅国生感慨地道着,话音里学来的沧桑好浓,他何尝又不是如此,都觉得牢头这段时间亲和多了。阿卜有点羡慕地问着牢头:“老傅,出去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当然要看了,不看都不算兄弟啦。”傅国生想当然地回道,一阵聒噪声起,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却是余罪和短毛玩得正欢。这个老贼在亲身示范,你把“钱”状的物品装什么地方,他一眼就瞧得出来,十回能对八九次,可不料余罪加入到其中了,指摘着这玩意他也会,一看兜,二看脸,实在不行一诈就见。众人不信,考较了一番,咦,余罪居然少有失误,水平直追老贼短毛。
  比如装兜里,余二一瞟便知;比如你塞裤腰里,余二一指口袋,那人眉头刚一动时,他手变相了,刷一下子从裤腰里拽走了。再来一个,瓜娃死活不信邪,藏好出来,得意洋洋一站,好像在说,这回你总找不出来吧。可不料余罪找也不找,取笑道道:“瓜娃,你得瑟个屁呀?藏裤裆里了吧?”
  咦哟,把瓜娃惊讶地看着,旁观按捺不住地哧拉一下子揪了这货的裤子,哗一下一堆报纸做的假钱落了一地。豁嘴乐呵了,景仰地嚷着:“二哥,有两下子呀,比短毛还厉害。”
  余罪也是少年心性,本来就有奸商潜质,又经过人渣堆里的历练,这等小伎俩可比旁人接受得快多了,他笑着道:“这算什么呀,人身上就这么大地方,看不出来就诈出来,能看不出,除了裤裆里就剩脖子后了,他头挺没缩,肯定夹在下面的小头上。”
  这是诈的办法,余罪也不确定,不过一看瓜娃那德性,便很确定了。他的话惹得一干看乐子的犯人们大笑,连短毛也诚心实意地竖了大拇指,接下来和众人玩着“挑包”的游戏。这可是个技术活,要趁着“失主”在注意力被转移的一刹那“夹”走东西,真正的神偷不是技术水平有多高,而是时机把握得相当精准。
  这时候就看出短毛这位老贼的功力了,那两根指头简直堪比陆小凤夹住天外飞仙的两根,总在说话、开玩笑、拍下肩膀、吐痰动作的时候,在你兜里、裤子里、腋下一伸手,蹭地一下子偷走,众目睽睽都做得到。
  谁都知道,要放大街上、公车上、地铁上,这两根手指简直就是提款机了。
  这个让余罪很好奇,从小看惯了老爸两手一勾,秤上就缺斤短两了,那和这玩意一样,玩得是手快。要不晃一下秤星重的一头,要不手指点一下秤里的东西,就在最高的一刹那成交,那也是声东击西,他早练得纯熟了。于是他趁着短毛拿到东西往口袋里一塞不小心的时候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问:“短毛,你太视天下英雄无物了啊,要栽跟头滴。”
  “没有,二哥,我教教他们出去怎么混呢。”短毛得意地道,刚一说话,四周的哄笑声起,短毛一怔,一拍口袋,刚从云南佬身上偷回来的报纸不见了,旋即余罪的手一摊,亮出来了,敢情是一手拍肩膀,一手已经伸进去了,把短毛惊讶地盯着余罪,凛然道:“二哥,天才呐……您简直是当贼的天才呐,当年我跟师傅学了三年才出师,你看了三天就会啦。”
  众人哄笑声起,余罪这脸不红不黑了,只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找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发现最适合自己的环境居然是这里,泪奔呐!
  “我他妈现在相信,余二是个毛贼了。”黑子阮磊笑着道。作为领导班子成员,很少和下面的同娱共乐,余罪是个特例,丝毫没有领导的“架子”。傅国生看着谈笑风生的余罪,笑着道:“我都说了,他是有追求的毛贼,你们不信。”
  到这时候,黑子还是有点不信,只觉得牢头因为被勒过而对余罪的评价过高,可不料傅国生掰着指头数着,你算算,他的特长可不是一项,打架手黑,不逊于你,加入砍手党素质过硬吧?
  这点黑子没意见。傅牢头又说了,心狠人损这算一条吧,不信啊,你想想他怎么整人的,咱们顶多摁着揍一顿,他能把人整得宁愿挨揍也不愿被整,这可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这倒也是,黑子笑了,想起了余罪出得那些馊主意,让你画个美女,对着打飞机;要不边念“金樽清酒斗十千”,边喝凉水,喝得上吐下泻;再要不就模拟个审讯,专审你什么时候破的处,多大上,和谁,怎么干的,怎么把犯人审得老脸见红,谁说不出详细经过来,去对着便池反思去,那儿可能看清全仓人犯排泄的细节,用不了半天在那儿反思的人就崩溃了。
  “关键还不光这些,难道你没发现,自从我们干过一架后,仓里再没恶战了?”傅牢头又道,黑子和阿卜想想也是,以前经过的监仓,南人和北人、毛贼和抢劫的、老乡的外乡的,经常水火难容,不是因为谁偷谁的东西,就是因为谁抢谁的吃的了,总是打得头破血流,而这个仓似乎没有发生过。阿卜异样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仓里最不可能和别人融和的那个云南佬也在贼堆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偶尔还和余罪说话。对了,他又想起来了,对于余二兄弟,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畏惧不是主要的,除了畏惧,似乎还有几分感激,最起码在他最虔诚的时候,那是一位保持沉默和尊重的人。
  “哦,确实是,他和大家都处得不错。”黑子点点头,默认了,他记忆中余二时常把剩饭、烟屁股、留下旧衣服给最需要的人,确实也很得人渣们的心。
  “所以嘛,这是一位复合型人才,别看现在是个毛贼,将来有可能成为贼王。”傅国生凛然道着,惹得黑子和阿卜两人哈哈大笑了。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49/58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