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精校)第3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4/50

“我又要对他暴露我的弱点了。”玛蒂德心想,“我刚对他说得斩钉截铁,再要堕入情网,就会变成他的俘虏,再也不得翻身。”于是她就赶快逃之夭夭。
“我的天啦!她多么漂亮!”于连看着她跑开时说,“就是这个妙人儿,不到半个月以前,那么狂热地投入了我的怀抱……这样的时光永远一去不复返了!而这都只怪我!这样难得的机会,对我这样重要的利害关头,我居然毫无感觉!……应该承认,我生来就是个凡夫俗子,注定了是个倒霉鬼。”
侯爵回来了;于连赶快向他禀报自己要动身的事。
“到哪里去?”德·拉莫尔先生问道。
“去朗格多克。”
“不行,对不起,我还有更重大的事要你做,如果你要动身的话,那会是要你到北方去……甚至可以用军事术语来对你说,我要把你‘禁闭’在公馆里。如果外出的话,也决不能超过两三个小时,我可能随时需要你。”
于连行了一个礼,不说一句话就走了,使侯爵感到纳闷;其实,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在那里他可以随便夸大说:命运对他是多么残酷。
“这样说来,”他心里想,“我连要走也走不了,天晓得侯爵要我在巴黎留多少日子;伟大的天主!我会变得怎么样呢?没有一个朋友可以商量,皮拉尔神甫不会听我说完头一句话;阿塔米拉伯爵为了替我分忧解难,也许会要我参加什么秘密活动。”
“然而我感觉得到,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谁能指引我呢?我会变得怎么样呢?”
痛苦的时刻
她对我承认了!连细枝末节都没有遗漏!她美丽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却是她另有所爱!
——席勒
德·拉莫尔小姐大喜若狂,一心只想到死在情人手里是多么幸福。她甚至自言自语:“他才配得上做我的主子,因为他居然敢把我杀死。要把多少个上流社会的漂亮青年加在一起,合而为一,才做得出这样热情奔放的事啊!”
“应该承认,他站在椅子上,把剑挂回原处的样子真漂亮,室内装饰师挂剑的地方就像一个画框,把他衬托得更加可爱!说真的,我还没有这样疯狂地爱过他呢。”
这时,如果出现了不丢面子而能言归于好的机会,她会欣然抓住不放的。但是于连却把门上了两道锁,把自己关在房里,让狂风暴雨般的绝望折磨自己。她一糊涂,真想跪倒在他脚下。其实,假如他不是这样闭门不出,而是到花园里或公馆里去走走,那么,远在天边的机会就近在眼前,一转眼间,他也许会把可怕的痛苦变成激动人心的幸福。
我们怪他不够灵活,不过太灵活的人就做不出大丈夫拔剑的动作来,而正是这种丈夫气概,当时在德·拉莫尔小姐的眼里,是英俊无比的。她对于连反复无常的痴情,使她兴奋了一整天;她把热爱于连的短暂时刻想象得令人入迷,流连忘返。
“其实,”她心里想,“我对这个小伙子的热情,在他看来,是从半夜一点钟才开始的,当时我看见他爬梯子上来,衣袋里还藏着手枪,但到早上九点钟热情就算完了。一刻钟以后,我在圣瓦莱尔教堂听到弥撒的钟声,才开始想到他自会以为是我的主子,还可能会试用恐怖的手段压服我呢。”
晚餐后,德·拉莫尔小姐不但不回避于连,反而找他说话,几乎可以说是邀他同到花园里去,他跟着她去了。他还没有受过这种考验。玛蒂德让了步,她不知不觉地恢复了对他的爱情。她发现和于连并肩散步其乐无穷;她好奇地瞧着早上拔剑要杀她的那双手。
然而,在那个惊险的场面之后,再也不能恢复从前的谈话了。
渐渐地,玛蒂德开始对于连推心置腹地谈自己的心情。她发现这种谈话令人心旷神怡;她甚至不厌其烦地讲她从前一时的感情冲动,先是对德·夸泽努瓦先生,后是对德·凯吕斯先生……
“怎么!还有德·凯吕斯先生!”于连叫了起来,这句话里爆出了情人失恋后的妒忌。至少玛蒂德是这样看的,但是她并不见怪。
她继续折磨于连,对他一五一十地讲她旧日的恋情,讲得栩栩如生,口气也很亲切,听来是真心话。他看见她绘声绘色,仿佛事情就发生在她眼前。他痛苦地注意到,她在讲旧情时仿佛在讲新恋。
妒忌产生的痛苦简直无以复加了。
怀疑自己的恋人爱上了情敌,这已经是非常痛苦的事,听到恋人详详细细讲情敌在她心中引起的爱情,那恐怕是痛苦的顶峰。
骄傲情绪使于连自认为远远胜过凯吕斯、夸泽努瓦之流,这时,他受到了多少惩罚啊!反过来,他又夸大他们微不足道的优点,这时,他真心感到多么不幸!他是如何诚心实意、忧心如焚地瞧不起自己啊!
玛蒂德在他看来似乎是超凡入圣的人物;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表示他的仰慕之情。在陪她散步的时候,他偷看她的手,她的胳膊,她女王般的风姿。爱情和痛苦已经把他压垮,他正要拜倒在她脚下,高声喊道:“可怜我吧!”
“这个美丽超群的人物居然一度爱过我,不久以后再得到她垂爱的,恐怕是德·凯吕斯先生了。”
于连不能怀疑德·拉莫尔小姐说的是真心话;她说每句话的口气听来显然都没有掺假。为了使他痛苦得无以复加,有时玛蒂德不断谈到她对德·凯吕斯先生的旧情,仿佛是个新欢似的。她口气中有爱情,于连听得出来。
他的胸膛内部即使灌满了熔化的铅水,他恐怕也不会这样痛苦。可怜的小伙子难过到了极点,他哪里想得到德·拉莫尔小姐只是因为同他谈话,才这样津津乐道地回忆她从前对德·凯吕斯先生或德·夸泽努瓦先生那一点点淡薄的爱情。
言语无法表达于连的痛苦。他听她推心置腹、详详细细地讲她对别人的爱情,而不久以前,就在这同一条椴树成荫的小路上,他却等待过钟敲一点,好进入她的卧房。是可忍孰不可忍?人的忍受力已经到了极限。
这种残忍的亲密关系足足拖了一个星期。玛蒂德有时似乎在寻找时机,有时是不失时机和他谈话,而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带着令人痛苦的快感重新捡起的话题,总是她对别人的恋情:她对他讲她写过的情书,甚至回想信中说过的话,整句整句地背给他听。最后几天,她似乎不怀好意、兴致勃勃地瞧着于连。他的痛苦成了她的享受;她看出了她这个暴君的弱点,因此,她的理智允许她的感情去爱他了。
我们看得出于连没有生活经验,他甚至没有读过小说;假如他不是那么笨,假如他能冷静地对这个他如此爱慕,却又如此奇怪地对他推心置腹的小姐说:“你得承认,虽然我比不上那些先生,然而你爱的却是我……”
也许她会觉得高兴,因为他猜到了她的心思;至少,于连的成败完全取决于他说话的态度和他选择的时机。无论如何,他可以摆脱目前不利的处境,因为在玛蒂德眼里,局面快要变得单调无味了。
“你不再爱我了,可是我爱你呀!”一天,在漫长的散步之后,陷入了爱情和痛苦的于连对她说道。这是他触犯的最大错误。
这句蠢话一转眼就破坏了德·拉莫尔小姐向他推心置腹的乐趣。她开始觉得奇怪,听了她讲对别人的恋情,他为什么不生气;在他说这句蠢话之前,她甚至以为他也许不再爱她了。“自尊心一定使爱情熄灭了,”她想,“他不是肯向凯吕斯、德·吕兹、夸泽努瓦之流低头服输的人。不,我看他不会再拜倒在我脚下了!”
在前几天,于连的不幸使他变得天真,他时常在她面前热情地称赞这几位先生的优点,甚至还加以夸大。这种变化当然逃不过德·拉莫尔小姐的眼睛,她不免觉得奇怪,不知道于连如醉如狂的心灵,在称赞他认为是受到了钟爱的情敌时,却也分享了情敌的幸福。
他的这句蠢话,说得如此坦率,一刹那间使一切改了观;玛蒂德知道他失恋后还爱她,反倒瞧他不起。
他们本来正在散步;一听这句蠢话,她立刻撇下他就走,她最后看他一眼,露出了最可怕的鄙视。回到客厅,整个晚上她都不再瞧他。第二天,这种蔑视还占据着她的心头;再也没有一个星期以来的那种冲动了,那时,她把于连当做最知心的朋友,自己也觉得其乐融融;现在,他的形象都使她感到不愉快。不久,玛蒂德的感情甚至发展成为厌恶;只要她一眼看到他,她感到的极端鄙视简直是无法形容。
于连不能洞察玛蒂德的内心变化,但他敏感的自尊心能觉察到她的蔑视。他非常知趣,尽可能不在她面前出现,也决不看她一眼。
他这样避免和她见面,其实痛苦得要命。他以为他感觉到的痛苦还在增加。“一个人的勇气不是没有止境的。”他心里想。他在顶楼的一扇小窗子后面打发他的日子;百叶窗小心在意地关得留下了缝,等德·拉莫尔小姐到花园里来的时刻,至少他可以看得见。
晚餐后,他看到她同德·凯吕斯先生、德·吕兹先生,或者另外一个她从前表示过淡淡爱情的人,在一起散步的时候,他的心情如何呢?
于连没有想到过痛苦会这样剧烈;他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喊叫;一个如此坚强的人到底彻头彻尾乱成一团糟了。
凡是和德·拉莫尔小姐没有关系的事,他一想到就觉得讨厌;他连最简单的信也写不好了。
“你怎么糊涂了!”一天早上,侯爵对他说。
于连担心会露马脚,只好说是病了,侯爵居然信以为真。幸亏吃晚餐时,德·拉莫尔先生和他开玩笑说,他是不是“禁闭”得生病了,那就出门去吧;玛蒂德明白这次出门时间可能很长。于连躲避她,已经有好几天,她天天见到的这些年轻人,虽然有于连所缺少的一切,但她却只想念这个她爱过的、脸色苍白而阴郁的小秘书,而他们却无法把她从她的想念中拉出来。
“一个普通的少女,”她心里想,“会在客厅里这些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当中找一个意中人;而天才与众不同的特点,就是要打破常规,不能随波逐流。”
“于连缺的只是财产,而我却有,如果我们结合,一定可以引人注目,不会虚度一生。我用不着像表姐妹那样提心吊胆,害怕革命,害怕人民,甚至不敢责骂一个不好好赶车的马夫。我肯定要演一个角色,而且是一个大角色,因为我选中的男人既有个性,又有雄心壮志。他缺少什么?缺钱吗?朋友吗?我都可以给他。”但她思想上总有一点把于连当做手下人,她可以使他随时发财,她也可以要他怎么爱她,就得怎么爱她,这是不容怀疑的。
滑稽歌剧
唉!青春之恋多么像变化莫测的四月天;
现在是灿烂的阳光,等会儿却是乌云一片!
——莎士比亚
玛蒂德一心想到未来,想到她希望扮演的与众不同的角色,不久,她甚至怀念从前和于连进行过的枯燥无味的抽象讨论。这种高深的思想使她疲倦了,她又会怀念在他身边度过的幸福时刻;怀念中夹杂着悔恨,有时悔恨交加,压得她受不了。
“不过人人都有弱点,”她心里想,“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只有为了一个才华出众的男子而忘了我的本分,那才是毫无愧色的;我不能让人家说,使我入迷的只是他漂亮的小胡子和骑马的英雄姿态,我喜欢他高谈阔论法国的未来,我们这里要发生的事和一六八八年英国革命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我入迷了,”她要堵住悔恨的嘴,“我是一个软弱的女子,但是至少我不像个玩偶,迷恋的不是外界的浮华虚荣。”
“如果发生革命,于连·索雷尔为什么不可以扮演革命家罗兰的角色呢?而我不就是罗兰夫人吗?我喜欢这个角色,远远超过德·史达尔夫人扮演的作家。在我们这个世纪,违犯了道德上的清规戒律,对前途总是一个障碍。我肯定不能再度失足,免得受人指责,否则,我要羞愧死了。”
玛蒂德一出神,应该承认,并不是每次想到的都是大事,像我们刚才描写的那样。
她偷偷地看看于连,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爱的地方。
“当然,”她心里想,“他认为他应有的权利,都给我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一个星期以前,在花园里,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天真地对我说起爱情的话,他的神气充满了热情和内心深处的痛苦,说明他是真心实意的;应该承认,我这个人真是反常,听了一句这么热情、这么尊敬我的光辉语言,居然会生起气来。难道我不是他的妻子吗?他自然会说那句话了,而且应该承认,他还是很可爱的。我对他谈个没完没了,不能否认,谈起来毫不容情,谈的全是生活无聊逼得我对那些上流社会的青年表示的淡薄爱情,他对他们非常妒忌,但还是一样爱我。唉!他哪里晓得,他们是毫无危险的竞争对手!和他一比,他们显得多么苍白无力,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木偶。”
玛蒂德想心事的时候,她的母亲瞧着她,为了在母亲面前故作镇静,她就随手拿起一支铅笔,在她的画册上信笔涂鸦。说来也怪,她刚画好的一个侧面像使她又惊又喜:画得太像于连了。“这真是天意!简直是爱情创造的奇迹,”她喜不自胜地叫了起来,“我连做梦也没想到,我居然画出了他的肖像。”
她跑回房里,把门关上,取出颜料,全神贯注,认真要给于连画像,但却画不好;惟妙惟肖的还是那张随笔画:玛蒂德高兴得入了迷。她把这看成是爱情的明证。
她手不释卷,一直等到很晚的时候,侯爵夫人叫她上意大利歌剧院去,她才离开画册。她一心想找到于连,好让她的母亲要他陪她们去歌剧院。
但他没有露面;在包厢里陪这两位女眷的,只有几个凡夫俗子。歌剧第一幕上演时,玛蒂德神魂颠倒地梦想着她热恋的情人;到第二幕,一句谈情说爱的唱词,应该承认,配上的乐调真不愧为契玛罗萨的杰作,结果震动了玛蒂德的心弦。歌剧的女主角唱道:“过度的热情怎能不受到惩罚?我实在是太爱他!”
从她听到这句高唱入云的歌词起,世上的一切对她都不再存在。人家对她说话,她不回答;她的母亲怪她,她甚至懒得瞧母亲一眼。她心荡神驰,已经到了魂飞天外的地步,只有几天以来,于连对她狂热的爱情才可以相比。这句唱词的音调优美,简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而歌词和她的心情如此吻合,令人惊奇,结果只要她不直接想到于连,她就沉醉在音乐中。由于她对音乐的爱好,这天晚上她思念于连的时候,心情和德·雷纳夫人非常相似。理性之爱当然比感情之爱更明智,不过激动的时间更短,更有自知之明,更有不断批判的精神,因此不会使思想迷失方向,恰恰相反,这种爱情是靠了思想才建筑起来的。
玛蒂德回家后,不管德·拉莫尔夫人会怎么说,她硬说自己发低烧,回到房里去弹钢琴,翻来覆去弹那段使她入迷的曲调,以免虚度良宵。她还唱着那句使她沉醉的歌词:
过度的热情怎能不受到惩罚?我实在是太爱他,太爱他……
这如醉如狂的一夜,结果使玛蒂德相信她战胜了自己的爱情。这一页会对不幸的作者非常不利。冷漠无情的人会怪他不道德。其实,说巴黎的“沙龙”里出风头的小姐,只有一个会做出玛蒂德这样的荒唐事来,那并不是侮辱巴黎的小姐们。因为玛蒂德是一个完全虚构的人物,并且虚构得违反了社会的风俗习惯,而正是这些风俗习惯使十九世纪的文明能在世界文明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为冬季舞会增光添彩的少女,她们缺少的并不是谨慎。
我也不认为她们会瞧不起荣华富贵,高头大马,上等土地,以及保证社会地位的好东西。这些好东西并不会使她们烦闷无聊,而是她们朝思暮想、孜孜以求的目标,如果她们心里有热情的话,那就是渴望得到这些东西。
像于连这样有几分才华的年轻人,决定他们命运的也并不是爱情;他们应该结党成派,紧紧抱成一团,只要这个党派走运,社会上的好东西都会从天而降,落到他们头上。倒霉的是无党无派的学者,哪怕他们只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非但得不到什么好处,人家反而要指责他们追求名利,而德高望重的大人先生把他们的成果窃为己有,反倒可以飞黄腾达,直上青云。唉!诸位先生,一本小说不过是大路上的一面镜子。有时,镜子反映到眼里来的是蔚蓝的天空,有时却是道路上的污泥浊水。你们怎么能责怪背着一面镜子的人,说他不道德呢!他的镜子照出了污泥,你们却怪镜子!为什么不怪道路上的泥坑呢!更有甚者,为什么不责备那些负责修桥补路的检查官让污泥浊水积成泥潭呢!
现在,大家都认为,在我们这个谨慎和道德都占上风的世纪,不可能有玛蒂德这种反常的性格,那么,我继续讲这个可爱的少女干出的糊涂事,就不必那么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愤慨了。
第二天一整天,玛蒂德都在等待机会证实她战胜了她疯狂的热情。她的主要目标是随时随地都使于连感到不痛快;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于连太痛苦了,尤其是太激动了,猜不透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更看不出其中有利于他的地方;他成了她钩心斗角的牺牲品;他的痛苦从来没有这样深不见底。他的行动已经不太受心灵的控制,如果有个悲观的哲学家对他说:“赶快利用对你有利的条件吧,在巴黎,这种理性的恋爱,无论如何都不会超过两天。”他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不管于连多么激动,他还没有忘记荣誉。对他而言,千头万绪,谨慎为上;这点他懂。向人求教诉苦,也许会使他痛快一时,就像穿过沙漠时找到了清泉一样。但他知道危险,他怕不明底细的人问起他来,他会泪如雨下,回答不出;所以他把自己关在房里。
他看见玛蒂德在花园里散步,走了很久;等她到底离开了花园,他才下楼来走到玫瑰花丛中,因为她刚摘了一朵玫瑰。
夜是阴沉沉的,他可以悲叹他的不幸而不怕有人看到。在他看来,显然德·拉莫尔小姐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军官,她刚才同他谈得多么亲热啊。她也爱过于连,但她看透了他的身价不高。
“的确,我的身价不值几文!”于连深信不疑地这样想,“总体来说,我是一个凡夫俗子,叫别人讨厌,也叫自己受不了。”他一反常态,对自己的优秀品质,对自己热爱的东西,都恨得要死;他的想象处在颠倒是非的状态,他却用这种想象来判断人生。这就叫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好几次他起了轻生的念头;这个念头很有吸引力,像休息一样甜蜜,像一杯清泉献给在沙漠中焦渴待毙的行人。
“我一死,她更会瞧不起我!”他叫了起来,“我留下了什么值得回忆的呀!”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4/5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