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马修道院(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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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掉你这把大马刀,”伍长嚷着说,“难道你想让它绊你一个筋斗,他妈的!如今拨给我们的都是些什么兵啊!”他一边说,一边亲手抓起马刀,气冲冲地扔得老远。
“好,用手帕揩揩枪上的火石。我看,你从来没有放过枪吧?”
“我打猎在行。”
“谢天谢地!”伍长大大地松了口气,说,“千万要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别开枪。”说完他就走开了。
法布利斯非常高兴。“我终于真的要打仗了,”他心里说,“要杀个敌人了!今天上午,他们请我们吃了不少炮弹,可我呢,光冒着被打死的危险,什么也没干,真不上算。”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东张西望。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放了七八枪。不过,既然没有接到开枪的命令,他就静静地守在树后面。天差不多完全黑了。他觉着自己就像是埋伏在格里昂塔上面,特拉梅齐纳的山上猎熊。他忽然想起一个猎人的办法,他从弹药盒里取出一个弹药筒,把枪弹拔出来。“我要是看见了,”他说,“就非得打中不可。”他把这第二颗枪弹放到枪膛里去。他听见就在他这棵树旁边有人放了两枪,同时看见前面有一个穿蓝军服的骑兵从右向左疾驰。“他不在三步之内,”他想,“不过,这样的距离,我打枪是有把握的。”他用枪瞄准骑兵,随着他移动,最后扳动了枪机。骑兵连人带马倒在地上。我们的主人公还以为自己是在打猎呢,他兴高采烈地朝着才打中的猎获物跑去。他的手已经碰到那个看来快要断气的人,就在这一刹那,两个普鲁士骑兵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冲过来砍他。法布利斯撒腿朝着树林飞跑。为了跑得快些,把枪也扔了。树林边上有一片新种的像胳膊一样粗细的、直挺挺的小橡树,他逃到那儿时,普鲁士骑兵离他只差三步。这些小橡树把骑兵挡了一下子,但是他们穿过这些树,继续在林中空地上追赶法布利斯。他们又险些儿追上他,这时他却钻到七八棵大树中间去了。就在这时候,他面前响起五六枪,枪火差点儿燎着他的脸。他把头一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是在伍长面前。
“你打死了一个?”奥布利伍长问他。
“是的,不过我把枪丢了。”
“咱们倒不缺枪使唤。你是个好样的。别看你傻头傻脑,这一天你可没白过。这些兵刚才却没能打中迎着他们的面来追你的那两个骑兵。我自己是没看见他们。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撤退。我们那一团怕已经走出八分之一法里去了,再说,还要经过一小片草地,说不定我们会在那儿遭到包围。”
伍长说着就带领他手下的十个人匆匆朝前走去。走了两百来步,在进入他刚才说的那片小草地时,遇上一位负伤的将军,由副官和勤务兵抬着。
“您派四个人给我,”将军有气没力地对伍长说,“得把我送到救护站去,我的腿打断了。”
“去你妈的,”伍长回答,“你,还有所有你们这些将军。你们今天全都出卖了皇上。”
“怎么,”将军勃然大怒,说,“您违抗我的命令!您知道不知道我是B***伯爵,指挥你们这一师的师长?”他如此这般地吹嘘了一通。副官朝士兵们扑过来。伍长往他胳臂上捅了一刺刀,然后带着部下急忙逃走。“但愿他们都跟你一样,”伍长骂着说,“连胳臂带腿一起断了才好!一伙没骨气的东西!全都给波旁家族收买,背叛了皇上!”法布利斯听到这种可怕的指责,直打哆嗦。
晚上十点钟左右,这一小队人在一个由好几条十分狭窄的街道组成的大村庄的村口上,追上了他们那一团人。但是法布利斯看出来,奥布利伍长避免和任何一个军官说话。“没法往前走了!”伍长嚷着说。步兵,骑兵,特别是炮兵的弹药车和军需车,把所有的街道都塞得水泄不通。伍长一连试了三条街,都只走了二十来步就不得不停下来。人人都在骂街,发脾气。
“又是一个卖国贼在指挥!”伍长叫道,“如果敌人想到把村子围起来,咱们就全得像狗一样当俘虏。你们跟我走。”法布利斯看了看,只剩下六个兵跟着伍长。他们走进一扇开着的大门,到了一个宽大的养鸡鸭的院子里,从院子走进一间马房,又从马房的一扇小门到了一片菜园子里。他们在园子里闯来闯去,一时摸不清方向。但是翻过一道篱笆,他们终于到了一大片荞麦地里。靠着那片乱哄哄的叫嚷和闹声指引方向,不到半个钟头,他们就到了村子另一头的大路上了。两边的路沟里满是丢弃的枪支,法布利斯挑了一支。大路虽然很宽,但是挤满了败兵和车辆,伍长和法布利斯走了半个钟头才前进了五百步。这条路据说通往沙勒尔瓦。村里的大时钟敲十一点了,伍长喊道:
“还是从田里穿过去吧。”这支小队伍除去伍长和法布利斯,只剩下三个兵了。离开大路四分之一法里以后,有一个兵说:
“我不行了。”
“我也是。”另一个兵说。
“糟糕!咱们全都一个样,”伍长说,“不过,你们得听我的指挥,自有你们的好处。”他看见在一片非常广阔的麦地中间,沿着一条小沟,有五六棵树。“到树那边去!”他对部下说。到了那里,他又说:“就在这儿躺下吧,最要紧的是不要有声音。可是在睡觉以前还有件事,谁有面包?”
“我有。”一个兵说。
“给我。”伍长用命令的口气说。他把面包分成五块,自己取了最小的一块。
“在天亮前一刻钟,”他吃着面包说,“敌人的骑兵就会追上来。可不能等着挨刀。在这样大片的平地上遭到骑兵的追击,要是光杆一个人,那就完蛋了,不过有五个人在一起就能保住性命。跟着我,采取一致行动,敌人不到跟前别开枪。明天晚上我准保叫你们到达沙勒尔瓦。”伍长在天亮前一小时叫醒他们,吩咐他们重新换上弹药。大路上的闹声还继续着,一夜没有停过,听起来就好像远处有一股急流似的。
“简直像一群逃命的绵羊。”法布利斯天真地对伍长说。“闭上你的嘴,毛孩子!”伍长气愤地说,他这支队伍里的另外三个兵也怒气冲冲地望着法布利斯,就好像他说了什么亵渎神明的话似的。他侮辱了这个民族。
“这太过分了!”我们的主人公想,“从前在米兰的时候,我就在总督那儿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并不是在逃跑,绝不是!跟这些法国人在一起,如果说实话会触犯他们的自尊心,那就说不得。不过,他们这种凶狠狠的样子,我才不在乎呢,这可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继续往前走,始终和大路上川流不息的败兵保持五百步的距离。走了一法里路以后,伍长带着他的队伍越过一条通向大路的小路,小路上躺着许多兵。法布利斯花四十法郎买了一匹相当不错的马,又从丢弃得满处都是的马刀中,仔细挑选了一把又长又直的。“既然人家说应该用刀尖刺,”他想,“那么这一把就是最好的了。”这样装备起来以后,他就跃马奔驰,很快就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伍长。他踩稳马镫,左手握着那把直直的马刀的刀鞘,对那四个法国人说:
“在大路上逃命的这些人,就像一群绵羊一样……他们像受了惊吓的绵羊似的跑着……”
法布利斯说到“绵羊”这两个字,声音特别加重,可是他的伙伴们却已经忘掉了一个钟头以前曾经为这两个字生过气。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意大利人和法国人的性格迥然不同。法国人无疑是比较幸运的,他们事过即忘,不再记仇。
我们也不必隐瞒,法布利斯在说过“绵羊”以后,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他们一边走,一边东拉西扯地谈着。走了两法里以后,还没有见到敌人的骑兵,伍长感到十分奇怪,他对法布利斯说:
“您是咱们的骑兵,快跑到那边土岗子上的庄子里去,问问老乡肯不肯卖顿中饭给咱们。跟他说清楚,咱们只有五个人。他要是犹豫,您就用自己的钱先付给他五个法郎;不过,您放心,我们吃完饭会把这个银币拿回来的。”
法布利斯看看伍长,只见他是那么严肃,叫人不敢冒犯,而且确实带着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于是他照办了。一切都不出这位指挥官的预料,只是法布利斯坚持不让他们用武力把他给农民的那五个法郎收回来。
“钱是我的,”他对伙伴们说,“我不是替你们付的,我付的是他喂我的马的燕麦钱。”
法布利斯的法国话发音实在很糟,使他的伙伴们感到他的话里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口气。他们很气恼,从这时候起,他们就打定主意到晚上要找他决斗。他们觉得他和他们大不相同,这一点使他们感到不痛快。法布利斯恰恰相反,他开始感到自己对他们有了深切的感情。
他们不言不语地走了两个钟头,伍长望着大路,忽然高兴得叫了起来:“咱们那一团人在这儿!”转眼之间,他们到了大路上。可是,唉!在那鹰旗的周围连两百人都不到。法布利斯很快就看见那个女商贩。她徒步走着,两眼通红,隔不大会儿就哭一阵。法布利斯找那辆小货车和珂珂特,却怎么也找不到。
“全都丢啦,毁啦,叫人给抢光啦!”女商贩嚷着回答我们主人公询问的眼光。他一句话没说,就下了马,拉着缰绳,对女商贩说:“骑上去。”她没有让他再说第二遍。
“替我把马镫往上吊一吊。”她说。
她在马上一坐稳,就跟法布利斯谈起夜里遭到的种种不幸。她叙述起来没完没了,我们的主人公却热心地听着。其实他半句也听不懂,只不过是对女商贩怀着一种亲切的感情罢了。临了她又说:
“可真没想到,抢我、打我、毁了我的竟然是法国人……”
“怎么!不是敌人吗?”法布利斯说,天真的表情使得他那张严肃、苍白的脸更显得可爱了。
“瞧你有多傻,我可怜的孩子!”流着眼泪的女商贩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可是尽管如此,你却很可爱。”
“您说他傻,他一枪就把那个普鲁士人撂倒了,”奥布利伍长说,在一片混乱中,他凑巧来到了女商贩骑着的那匹马的另一边,“不过,他很骄傲。”伍长继续说下去……法布利斯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伍长又说,“因为将来要是向上面呈报,我想把你提出来。”
“我叫瓦西。”法布利斯答道,他脸上的表情很特别。“我是说我叫布洛。”他又连忙更正。
B……城监狱看守的妻子给了他一张路条,布洛就是原持有人的名字。他前天在路上仔细把这张路条研究过,因为他已经开始会动动脑筋,不再那么遇事措手不及了。除了骠骑兵布洛的路条以外,他还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张意大利护照,他可以用来假冒气压表商人瓦西的大名。伍长说他骄傲的时候,他差点儿没说出来:“我骄傲!我,法布利斯·瓦尔赛拉·台尔·唐戈小侯爵,竟肯使用气压表商人瓦西这个人的名字,还算骄傲!”
他思索着,并且对自己说:“可得记住我叫布洛,否则就得当心我命中注定的牢狱之灾。”这当儿,伍长和女商贩交谈了几句与他有关的话。
“您可别怪我好管闲事,”女商贩对他说,不再你你地称呼他了,“我问您可是为您好。请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法布利斯没有立刻答复。他在想,如果要找朋友出出主意,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热诚的朋友了,而且目前他正迫切需要有人指点。“我们就要进入一处军事要塞,要塞司令会查问我是谁,如果我回答的话使他看出,我穿的虽是骠骑兵第四团的军服,可是团里的人却连一个也不认识,那可得当心进监狱呀!”作为奥地利治下的臣民,法布利斯深知一张护照有多么重要。甚至连他家里的人,尽管门第高贵,信教虔诚,而且是依附在征服者这一方面的,也在护照问题上遇到过很多次麻烦。因此,他丝毫没有因为女商贩提出这个问题而感到不痛快。不过在回答以前,他还要想出一些最能把他的意思表达清楚的法国字眼儿。女商贩受着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为了引他开口,又添了一句:“奥布利伍长和我等会儿可以出点好主意,教您怎么行事。”
“我相信你们会给我出主意的,”法布利斯回答,“我叫瓦西,是热那亚人。我的姐姐是个出名的美人儿,嫁给了一位上尉。因为我只有十七岁,所以她捎信叫我来找她,既可以在法国观光观光,又可以受点教育。我在巴黎没有找到她,后来听说她在军队里,我就也到军队里来了。我到处找她,还是没有找到她。那些兵听我口音不对,把我逮了起来。当时我身上还有钱,我就送钱给宪兵,他给我一张路条和一套军服,跟我说:‘走你的吧,不过你得起个誓,永远不说出我的名字。’”
“他叫什么?”女商贩问。
“我已经起过誓了。”法布利斯说。
“他做得对,”伍长说,“那个宪兵是个坏蛋,可是这位弟兄不应该说出他的名字。您那个当上尉的姐夫叫什么?我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就可以去找他了。”
“骠骑兵第四团上尉特利埃。”我们的主人公回答。
“这么说来,”伍长挺机警地说,“那些兵听了您的外国口音,把您当成间谍了吗?”
“正是这个混账字眼儿!”法布利斯两眼冒火地叫起来,“我是那么热爱皇上和法国人的呀!这种侮辱实在叫我生气。”
“这里头没有侮辱的意思,您这可是想错了。士兵们搞错了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奥布利伍长严肃地说。
接着他老气横秋地向法布利斯解释,一个人在军队里得隶属一个团,穿一套军服才行,如果不这样,别人当然要把您当作间谍了。敌人派来了许多间谍;在这次战争里,人人都背叛了。法布利斯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两个月来他遭遇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
“不过,应该让这孩子给咱们讲完。”女商贩说,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法布利斯听从她的吩咐,他讲完以后,女商贩郑重其事地对伍长说:
“这孩子事实上不是个军人;咱们既然已经打败了,被出卖了,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他还要白白地送命呢?”
“他甚至不会装弹药,十二动作慢装和自由式快装都不会,”伍长说,“他撂倒普鲁士人的那发枪弹,还是我替他装的呢。”
“再说,他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会把钱掏出来给他看,”女商贩又说,“只要他一离开咱们,立刻就会给人抢光。”
“随便他遇见哪个骑兵班长,都会把他的钱搜去买酒喝,”伍长说,“说不定还会把他拉到敌人那边去呢,因为现在到处都是卖国贼。随便哪一个人都会命令他跟着走,而他也就会跟着走。我看还是参加我们这一团好。”
“不成。对不起,伍长!”法布利斯急忙叫道,“还是骑马比较方便,再说我又不会装弹药。您已经看见了,我很会骑马。”
法布利斯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觉得很得意。伍长和女商贩把他未来的命运议论了半天,我们也就不去细说了。法布利斯注意到,这两个人在议论中,三番五次地提到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个细节:士兵们怎样起了疑心,宪兵怎样卖给他路条和军服,他前一天怎样参加元帅的卫队,皇上怎样在他眼前驰骋而过,马又是怎样被打死的等等。
女商贩怀着女人特有的好奇心,接连不断地老是要提起她帮他买的那匹好马怎样给抢走的经过。
“你觉着两只脚让人家抓住,他们轻轻地把你抬到马尾巴后面,一撒手,你就坐在地上了!”“我们三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事,干什么还要翻来覆去老提它呢?”法布利斯心里说。他还不懂得,法国的平民就是这样来动脑筋想主意的。
“你有多少钱?”女商贩突然问他。法布利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他深信这个女人心地高尚,这正是法国好的一面。
“我大概一共还有三十个金拿破仑和八九个值五法郎的埃居。”
“既然这样,你就完全可以自由了!”女商贩叫道,“别再夹在这支败军里面啦;到一边去,只要你发现右边有一条勉强能走的路,就往那条路上走吧。紧抽你的马,离军队越远越好。一有机会就买上几件老百姓衣裳。等你走出去八九法里,再也看不见一个兵的时候,就坐上驿车,到一个像样的城里休息它一个星期,吃吃牛排。跟谁也千万别提你在军队里待过。宪兵会把你当逃兵抓起来的。尽管你人好,我的孩子,叫你去应付那些宪兵,你还不够机灵呢。你一穿上城里人的衣服,立刻把你的路条撕掉,恢复你的真姓名,说你是瓦西。他应该说是从哪儿来的呢?”她问伍长。
“就说是从埃斯考河上的康布雷来的吧。这是一座挺不错的城市,非常小,听见了吗?那儿有一座大教堂,还有费奈隆。”
“就这样吧,”女商贩说,“千万别提你参加过战争,也别提B……城和卖路条给你的宪兵。你要回巴黎的时候,先到凡尔赛,然后再从那一面从从容容,像出门溜达似的走过巴黎的关卡。把你的拿破仑缝在裤子里,最要紧的是要付什么钱的时候,只掏出该付的数目。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会上当受骗,被人偷光。像你这样一个遇事不知该怎么办的人,没有钱可怎么得了呢?”等等。
善良的女商贩还说了很久;伍长点着头表示赞同她的意见,却找不到机会插一句嘴。突然大路上的这群人加快了脚步,眨眼之间都越过了左面的路沟,拼命地奔逃。“哥萨克!哥萨克!”四处都有人在叫喊。
“马还给你!”女商贩喊道。
“没这个道理!”法布利斯说,“快跑!逃吧!我把马送给您了。您想再买辆小车子吗?我的钱一半属于您。”
“马还给你,听见没有!”女商贩气得直叫。她急着就要下马。法布利斯抽出马刀,对她嚷道:“骑稳了!”接着用刀面在马背上拍了两三下。那匹马放开蹄子,随着败兵们跑了。
我们的主人公望望大路。大路上刚才还有三四千人匆匆地走着,像跟在迎圣体的行列后面的庄稼人一样拥挤。在那声“哥萨克”之后,却连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了。那些败兵扔下了军帽、枪、马刀等等。法布利斯觉得很奇怪,他爬上路右边一片高出路面二三十尺的田地,朝大路两头和旷野上眺望,并没有发现哥萨克的踪影。“这些法国人可真怪!”他心里说,“既然我应该往右走,”他想,“那还是立刻就走的好。这些人跑,可能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他捡起一支枪,细看看,确是装好弹药的。他晃了晃药槽里的火药,擦了擦火石,挑了一个装得满满的弹药盒,然后又往四下里看了一下。在这片刚才还有那么多人的旷野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看见那些败兵逐渐消失在树后面,他们还在跑着。“真是怪事!”他心里说。接着,他想起伍长头天用过的方法,于是到一片麦田中间坐下。他没有走远,因为他还希望再看见他的好朋友,那个女商贩和奥布利伍长。
在这片麦田里,他点了点钱。发现只有十八个拿破仑,而不是他原来记得的三十个拿破仑。不过他还有剩下的小钻石,这还是那天早上,在B……城监狱看守的妻子房里,他放在骠骑兵长靴的夹层里面的。他想尽办法把拿破仑藏好,一边藏,一边琢磨钱怎么会突然短少。“这对我是不是个坏兆头呢?”他问自己。他最后悔的是没有问一问奥布利伍长:“我真的算是打过仗吗?”他自己看来好像是的,要是能够加以肯定,他一定会感到无比的幸福。
“可是,”他对自己说,“我是用一个囚犯的名字参加这次战役的,我口袋里揣着一个囚犯的路条,更糟的是我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这会给我的未来带来不幸。布拉奈斯神父会怎么说呢?而且,这个倒霉的布洛是死在监狱里的!这一切都是不祥之兆,我命中注定要进监狱了。”只要能知道骠骑兵布洛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罪,法布利斯出什么代价都情愿。他回想起来,好像B……城监狱看守的妻子对他说过,这个骠骑兵不单是因为偷了银餐具才被抓起来的,他还抢了一个农民的牛,而且把这个农民打得死去活来。法布利斯相信,他总有一天也会犯下和骠骑兵布洛类似的罪行坐牢。他想起他的朋友布拉奈斯神父;要是能去请教他,那该有多好啊!接着他又想到离开巴黎以后,还没有给他姑妈写过信。“可怜的吉娜姑妈!”他对自己说,眼里含满了泪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离他很近的地方有轻微的响声。原来是一个兵带着三匹马来吃麦子,马笼头已经卸掉,看来这三匹马好像饿得要命。他牵着马的嚼子。法布利斯像只小鹧鸪似的蹦了起来,那个兵害了怕。我们的主人公看出他害怕,忍不住又想扮演一回骠骑兵的角色玩玩。
“这些马里头有一匹是我的,他妈的!”他大声嚷道,“不过既然费心替我牵了来,我倒愿意赏你五个法郎。”
“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吧?”那个兵说。法布利斯在距离六步的地方用枪瞄着他。
“把马放开,不然我就崩了你!”
那个兵的枪斜背在身上,他肩膀一扭,想把它取下来。
“你只要动一动,我就要你的命!”法布利斯喊着就朝他跑了过去。
“好吧,拿五个法郎来,牵匹马去吧。”那个兵朝着连人影也没有的大路上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慌张地说。法布利斯左手端着枪,右手扔给他三个五法郎银币。
“快下来,不然我就要你的命……给那匹黑马套上笼头,牵着另外两匹马走远点……你再动一动,我就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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