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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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墙壁散发出一股潮湿的味道,比其他房间味道都重。我望向窗外,其实我更想和她继续聊会儿。我很快就明白了,阿方索一定跟她说了我旷课的事,可能还有我那几科糟糕的分数,她希望我能回到以前,一如既往地聪明优秀,她甚至是强迫我回到之前。我听到她在家里走来走去,打了一个电话。让我震惊的是,她没有说“喂,我是莉娜”,或像我知道的“我是莉娜·赛鲁罗”,她竟然说,“喂,我是卡拉奇太太”。我坐在书桌前,打开历史书,强迫自己学习。
-11-
那学期的最后一个阶段,我可以说非常倒霉。高中的校舍很破败,教室漏雨,距离我们学校几米远的一段路,在一次强烈的暴风雨之后塌陷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轮流上学的时期,家庭作业变得比上课更加重要,老师们给我们布置了很多作业,让我们难以承受。虽然我母亲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养成了放学后直接去莉拉家的习惯。
我通常下午两点到那里,把课本放下。她会给我准备一个三明治,里面夹着火腿、奶酪和香肠,总之都是我想吃的东西。那是在我父母的家里从未见过的丰富食物:新鲜面包的味道多么美妙,还有夹在面包里的美味,尤其是生火腿,中间是鲜红色的瘦肉,边缘是白色的肥肉。我总是配着莉拉给我煮的咖啡,狼吞虎咽地把三明治吃完。我们热烈地聊一会儿天之后,她就把我关在小房间里让我学习。她很少进房间打扰我,进来也只是为了给我带些好吃的,和我一起吃点儿喝点儿。斯特凡诺通常晚上八点左右从肉食店回来,我不想遇到他,所以总是七点整准时离开。
我对那套房子熟悉起来,它的光线以及来自铁路的声音,房子里每寸空间、每样东西都是崭新而干净的,尤其是卫生间,里面有洗脸池、浴盆和净身池。有一天下午,我特别不想学习,就问莉拉我是否可以洗个澡。到那时候为止,我都还是在水龙头下或是在铜盆里洗澡。她说我在她家做什么都可以,就跑去给我拿毛巾。我开始放水,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是热水。我脱了衣服泡在水里,只露出脑袋。
多么温暖啊!那种享受出乎我的预料。过了一会儿,浴缸每个角落里都全是泡泡,这些泡沫围绕着我,好像快要溢出来了。啊,莉拉拥有多少神奇的东西啊!这浴缸不仅仅可以清洁身体,还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像游戏。我发现了口红、化妆品、吹风机,还有一面大镜子,照出来的影像不会变形的大镜子。我发现我的皮肤变得前所未有的光滑,头发蓬松发亮,更加金黄。我们从小就想拥有的财富可能就是这些,财富不是一只装着金币和钻石的保险箱,而是一个浴缸,每天可以在里面泡澡;吃着面包、香肠和火腿;卫生间很宽敞;有电话;有装满美味食物的冰箱;橱柜上放着女主人穿着婚纱的照片,照片镶着银色相框里;拥有这个家里所有一切——厨房、卧室、餐厅、两个阳台,还有一个小房间(就是我学习的地方)。即使莉拉从没跟我说过,我也知道将来这个房间里会睡着一个小宝宝。
晚上我跑到池塘边上去,迫不及待地想让安东尼奥抚摸我,嗅到我身体的气息,想让他也觉得惊异,享受这清洁的身体,芬芳凸显了我的美丽,这是我想给他的一个礼物。但他却忧心忡忡,他说:“我永远也给不了你这些。”我回答他说:“谁说我想要这些了。”他反驳我说:“莉拉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非常生气,和他吵了起来。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做的事情是他和莉拉没有做过,将来也不会做的事情,我埋头苦学,眼睛都用坏了。我叫喊着说他不理解我,总是贬低我,让我生气,然后就跑开了。
但事实上安东尼奥太了解我了。我对莉拉家一天比一天着迷,那里变成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和那栋我们生长的房子全然不同。那些死气沉沉、黯淡的老楼房墙皮脱落,门上全是划痕,日常用的东西破损陈旧而且恒久不变。莉拉一直都小心翼翼,不想打扰我,都是我在叫她:我有点渴了,我有点饿了,我们把电视打开吧,我们可以看看这个,我们可以看看那个。我对学习感到很厌烦,也很吃力。有时我高声复述书里的内容,我让她听着,她坐在小折叠床上,我坐在书桌旁。我给她指出要复述的那一页,我复述,让她一行行核对。
在这时候,我更加感觉到她和书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她变得羞怯了,她不再命令我,把她的节奏强加给我。之前她总是能够驾驭所读的内容,三言两语就能总结出核心所在,然后信心十足地对我说:“这就是最核心的内容,你从这儿开始。”而现在,当她看着课本,听我的复述时,如果她感觉我错了,会用各种委婉的方法来纠正我:“可能是我没理解对,你再检查检查或许好一些。”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可以理解书本,这种能力还像以前一样,总之我注意到了这一点。举个例子,对我来说化学非常乏味,她敏锐的目光扫了几眼,几句简单的分析就能让我从昏沉中振奋起来。我看到她只翻阅了哲学课本中的半页内容,就能把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1、俄国化学家门捷列夫的周期表,以及人的智力赋予混乱事物的秩序非常神奇地联系到一起。但更多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理论根据,觉得她的分析很天真,只是一些建议。一旦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投入,她就会马上抽身而出,就像前面是个圈套,低声抱怨说:“你能明白这些,真是幸运,我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有一次她很厌烦地合上书,烦躁地说:
“够了!”
“为什么?”
“因为我烦了,总是同样的事情:在小东西里面还会冒出来一些更小的东西,在大的东西外面,还有更大的东西束缚着它。我还是去做饭吧。”
尽管我学习的内容和东西的大小没什么关系,很明显,这些内容让她很烦躁,或许还让她恐惧,可能她的学习能力让自己都感到害怕,她退缩了。
退缩到哪里去了?
准备晚餐、打扫房子、看电视……为了不打扰我,她总是轻手轻脚的。铁轨上来往的火车、维苏埃火山模糊的轮廓、还没有树木和商店的新城区、车辆稀少的街道、挎着购物袋的女人和紧紧拉着她们裙子的小孩,都让我着迷。莉拉很少出去,除非是斯特凡诺要求她,或是请求她陪他一会儿,她也只是走到商店那里——距离她家还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有一次我陪她去了那里要新开的一家肉食店,她用木匠用的尺子丈量尺寸,要设计货架和店内的装修。
除了这些,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开始意识到,她结婚之后比单身时更加孤独。有时候,我会和卡梅拉、艾达,甚至和吉耀拉一起出去;在学校里,我有同班的女同学,还会和其他班的女生成为朋友,有时候我们一起上街吃冰激凌。而她,除了她的小姑子皮诺奇娅,她不再和任何人来往。之前那些朋友,在她订婚期间还会停下来和她交谈几句,在她结婚之后,即便在路上碰到了,最多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她那个阶段可真漂亮,穿得就像畅销杂志上的模特一样,她买了许多这类杂志。但妻子这个身份好像让她被关在了玻璃容器中,就像是一条帆船在一个没人靠近的海域中航行,甚至可以说在没有海的地方扬帆。帕斯卡莱、恩佐和安东尼奥也没有鼓起勇气来到新小区,这些白色的街道上一棵树都没有,没人到她家里闲聊上几句,或是邀请她一起去散步——这真让人无法想象。还有那部电话——挂在厨房墙上的黑色设备,像是一件毫无用处的装饰品,我在她家里学习的时间里,电话铃很少响起,即便响了,通常也是斯特凡诺打来的,为了接收客户的订单,他在肉食店也装了部电话。这对新婚夫妇的对话很短,她常常只心不在焉地回复是或者不是。
电话的主要用处是买东西。这段时间,为了等脸上的伤痕消失,她很少出门,但一直在疯狂购物。比如说,我兴高采烈地洗完澡,正激动地发现我的头发变得非常漂亮,我听见她在订购一个新的吹风机,收货的时候,她说想送给我。她说的话——喂,我是卡拉奇太太,就像一个有魔法的句子,她讨价还价,拒绝或者购买,但她并不付钱。所有的店主都是这个城区的人,都很了解斯特凡诺,她只需要签一个名:莉娜·卡拉奇,名字和姓氏,就像奥利维耶罗老师教过的那样。她签名的时候就像在习字,脸上带着专注的微笑,甚至连货都不验,好像她在纸上写的字要比正交付的物品还要重要。
她买了一个大相册,绿色的封面,上面装饰着花朵,里面放着他们婚礼上的照片。她还特意给我洗了一些:我的、我父母的、我弟弟妹妹的,甚至连安东尼奥的照片都洗了,我也不记得有多少张。莉拉给摄影师打电话,下订单。有一次我在一张照片上面隐约看见了尼诺,那张照片上有阿方索和玛丽莎,尼诺出现在右边,可惜照片没有照全,只照到了刘海、鼻子和嘴巴。
“我能要这张照片吗?”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但不是很确信。
“照片上看不到你呀。”
“我在这里,只有后背。”
“好吧,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洗一张。”
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不,算了吧。”
“不要客气。”
“我不要了。”
她买的那些东西中,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台放映机。他们婚礼上的录像最后终于做好了,有一天晚上,摄影师来家里给这对新人和亲戚们放映。莉拉打听了那设备的价格,她让人送到家里,然后请我去看那段录像。莉拉把放映机放在餐厅桌子上,取下墙上一幅海上暴风雨的画,很熟练地把胶片放进去,她放下百叶窗,白色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画面。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影像是彩色的,只有短短几分钟,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我又重新看到了她结婚的场景:她挽着父亲费尔南多的手臂走进教堂,她和斯特凡诺一起来到教堂前面的空地上,他们欢快地在公园里散步,最后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后来他们走进饭店大厅,接下来是跳舞,亲戚们或吃东西或跳舞,切蛋糕,分发喜糖,对着镜头打招呼。两个人穿着旅行的服装,斯特凡诺很开心,她却闷闷不乐。
看第一遍的时候,让我最震撼的是我自己。我被拍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教堂前面的空地上,挨着安东尼奥,我看起来又笨拙又紧张,脸被眼镜遮挡住了;第二次是我和尼诺坐在桌边,我几乎认不出来自己了:我笑着,优雅地挥舞着手和胳膊,打理头发,摆弄我母亲的手镯,我看起来又精致又美丽。事实上,莉拉也感叹说:
“看呐,你多上镜。”
“什么啊!”我在撒谎。
“你高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看第二遍的时候(我让她回放,她也很乐意再放一遍),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索拉拉兄弟进入画面时的情景。摄影师捕捉到了这个令我印象深刻的时刻:尼诺离开大厅,马尔切洛和米凯莱闯了进来,兄弟俩穿着礼服,一个挨着一个,个子都很高,还有他们在健身房举铁练出来的肌肉;这个时候尼诺低着头溜走了,出去的时候撞了一下马尔切洛的胳膊,马尔切洛忽然转过身,一副横行霸道者的表情,但是尼诺毫不在意,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在我眼里,那种反差非常大,并不是尼诺寒酸的衣着和索拉拉兄弟阔气的衣服,还有他们脖子、手腕和手指上的金饰产生的反差。尼诺很瘦弱,所以显得他尤其高,至少比那兄弟俩高五厘米——他们已经够高了,尼诺的弱不禁风和索拉拉兄弟自信、强壮、充满男子气概的表现,给人感觉反差很大。但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些,确切地说,最让我震撼的是尼诺对他们的视而不见。索拉拉兄弟的傲慢和不可一世是很正常的,但尼诺心不在焉的高傲,撞到马尔切洛却毫不在意,这一点不正常,甚至有点儿过分了。帕斯卡莱、恩佐和安东尼奥也讨厌那兄弟俩,但无论如何都会在意他们。尼诺呢,非但没有道歉,他连看都没看马尔切洛一眼。
这一幕在我看来就是证据,证实了当时在场的我凭直觉感受到的东西。通过那一系列的动作,萨拉托雷的儿子——他像我们一样在老城区的小楼房里长大,他在数学竞赛中赢了阿方索的时候,他看起来有点害怕,他完全无视我们这个城区的最重要的人物——索拉拉兄弟。很明显,他对这种等级已经失去兴趣,也可能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我充满敬意地看着他,他就像一个苦修的王子,他用目光轻易就能把马尔切洛和米凯莱震慑住,虽然他根本就没正眼看他们。那时候我希望,在录像里他能做他在现实中没做过的事情:带我离开。
只有在这时候,莉拉才注意到了尼诺,她好奇地问:
“这就是和你、阿方索坐在一张桌子上的那个人吗?”
“是的,你认不出他了吗?他是萨拉托雷的大儿子。”
“就是你在伊斯基亚时,亲了你的那个人吗?”
“那真是件傻事。”
“还好你意识到了。”
“为什么这么说?”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为了改变她的这一印象,我说:
“今年他就要高中毕业了,他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你因为这个喜欢他?”
“才不是!”
“别理他啦,莱农,安东尼奥比他好多了。”
“你这么认为?”
“我说,这个人干巴巴的,又不好看,还那么傲慢。”
我听到这三个形容词,我感觉那是一种冒犯,差不多要脱口而出:才不是这样,他很帅!眼睛里充满了火花,你没有看到这一点,我觉得很遗憾。像他这样的男生,即使是在电影里,在电视剧里,甚至是小说里也找不到,我很高兴我在小时候就爱上了他。即使他难以接近,即使我以后会和安东尼奥结婚,在加油站度过此生,我也会爱他胜过爱自己,我会永远爱他。
我只是闷闷不乐地说:
“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他,现在我不喜欢他了。”
-12-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小事,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至今我还没办法厘清。我尽量用一种从容的态度,并且给自己设定了铁一样的纪律,但我还是经常崩溃。痛苦和不幸的感觉像浪潮一样侵袭我,所有事情都像是在跟我作对。在学校里,尽管我又重新投入学习,但我再也没法取得之前的成绩。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一刻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通往学校的路,去往莉拉家的路,去池塘的路,统统都成了褪色了的背景。我很焦虑,对未来丧失了信心,但我不知道症结所在,我把遇到的大部分困难归结到了安东尼奥身上。
那段时期安东尼奥也非常不安,他不断地想和我见面,有时候我发现他抛下工作,在学校大门前的人行道上等我,表情有些窘迫。他很担心他发疯的母亲梅丽娜,也害怕自己不能躲避兵役。那段时间他给区里递交了很多文件,证明他父亲去世以及母亲目前的健康状况,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但部队好像有太多文件要处理,没给他任何回复。但他知道恩佐秋天就要离开去当兵了,他担心接下来就轮到他了。“我不能离开我妈妈、艾达还有几个弟弟,他们既没有钱,也没有人保护他们。”他非常绝望。
有一次他来到学校下面,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宪兵已经来收集他的信息了。
“你去问问莉拉。”我焦急地说,“斯特凡诺不用去服兵役,是不是因为他是寡妇的孩子,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你问问她吧。”
我安抚他,尽量让他转移注意力。一天晚上,我特意为他组织了一场聚会,我叫上了帕斯卡莱、恩佐还有他们各自的女朋友——艾达和卡梅拉。我希望通过和朋友交流,能让他平静下来,但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想象的来。恩佐像往常一样,对去当兵这件事没有流露出多少激情,唯一让他感觉到操心的事情是在他参军的那段时间,他那身体并不怎么好的父亲不得不架着车子沿街叫卖。至于帕斯卡莱,他有些阴郁,因为他小时候得过肺结核,区里把他排除在外,没让他服兵役,但他说他为此感到惋惜,他觉得男人应该去当兵,不仅仅是为了服务祖国,他嘀咕了一句:“像我们这些人应该学会使用武器,因为那个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那些该偿还的人该付出代价。”这时候话题转到了政治上,其实只有帕斯卡莱一个人在说话,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在谈论政治。他说在天主教民主党2的帮助下,法西斯要夺回政权,机动队警察和军队都站在他们那边;他说应该有所准备,这些话尤其是针对恩佐,恩佐一直在点头,他通常都是很沉默的,但那次他面带微笑,说了一句:“你不要担心,等我回来会告诉你怎么射击。”
对于他们的谈话,艾达和卡梅拉都表现得很兴奋,她们的男朋友是非常危险的人物,这似乎让她们非常满意。我也想参与他们的讨论,但我对于法西斯党、天主教民主党和机动警察队之间的同盟一无所知,我的脑子里一点概念也没有。每次我看向安东尼奥,都希望他能对这些问题产生一些热情,但他并没什么反应,只是尝试把话题拉回他所忧虑的那些事上。有好几次他都问:在部队会怎样呢?帕斯卡莱虽然从来都没当过兵,但他回答说:部队真是狗屎一样的地方,有人不服从的话,会被打到服从为止。恩佐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就像这些事情跟他无关一样。安东尼奥吃不下东西,他把盘里的半块披萨搅得乱七八糟,有几次,他说出了类似这样的话:那些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他们要敢对我动手的话,我会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我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沮丧地对我说:“我知道如果我走了,你不会等我的,你会和别人在一起。”
这一刻我才明白问题不在于梅丽娜身上,也不在艾达身上,也不是因为几个弟弟会失去靠山,更不是因为军营里军官的欺凌,我,才是问题所在。他一分钟也不想离开我,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我,所以我只能假装生气。我拿恩佐的例子来跟他说,他应该相信自己的女朋友。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恩佐该出发就出发,才不会磨磨蹭蹭,哼哼唧唧,即使他刚和卡梅拉订婚,你却无缘无故地抱怨。是的,你就是无缘无故地抱怨,安东!更何况你不用参军,如果斯特凡诺·卡拉奇没有去参军,因为他是寡妇的儿子,你肯定也不用去。”
我的语气有些强硬,混合着温情,软硬兼施,这让他平静下来了。但在跟我告别之前,他又尴尬地对我说:
“你去莉拉那里打听一下吧。”
“她也是你的朋友。”
“是的,可还是你去问比较好。”
第二天我和莉拉说起了这件事,但她对丈夫服兵役的事一无所知,她很不情愿地跟我保证说,她会帮我问问。
但她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马上打听这件事。她和斯特凡诺,以及斯特凡诺家人的关系还是有些紧张——玛丽亚曾经跟儿子说,儿媳花钱太多了;皮诺奇娅在新开的肉食店的问题上,一直在制造事端,她说她不会管新店铺的事情,也该轮着她嫂子干活了。斯特凡诺让他母亲和妹妹不要嚷嚷,最后他斥责了妻子乱买东西,并且想弄明白她愿不愿意去新店铺当收银员。
在这段时间里,莉拉变得让人难以捉摸,至少在我看来也是这样。她说她会少花一点钱,愿意听从丈夫的安排去新店铺上班。但事实上她花的钱比从前更多了;以前也许是出于好奇和义务,她会去新店铺看一眼,但现在她再也不去店里了。她脸上的青肿已经消了,她似乎非常狂热地喜欢在外面闲逛,尤其是在早上,在我上学的时候。
她和皮诺奇娅一起去逛,比赛谁打扮得更好,比赛谁更能花钱买没用的东西。通常都是皮诺奇娅能赢,因为她总是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让里诺给她钱,里诺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现得比妹夫更慷慨一些。
“我每天都累死累活,”里诺对他的未婚妻说,“你也替我开心开心。”
他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自豪,在几个学徒和他父亲的眼皮底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揉成一团的纸币和硬币递给皮诺奇娅,很快又做了一个开玩笑的动作,假装要给妹妹钱。
莉拉觉得这种行为非常让人生厌,就像是风把门吹得噼啪作响,把架子上的东西弄到地上一样。但她看到这也是鞋厂终于进入正轨的标志,她很满意,因为“赛鲁罗”鞋已经陈列在许多商店中,春天的款式卖得很好,有越来越多的订单涌来,这使得斯特凡诺不得不把鞋店下面的地下室改造了一下,既做仓库,又当作坊,费尔南多和里诺匆忙寻找了另一个帮工,有时候他们晚上也要加班。
当然也存在一些问题。索拉拉兄弟在马尔蒂里广场上开的那家鞋店,应该是由斯特凡诺出钱装修,但是斯特凡诺觉得,他们从来没有签订书面合同,他很不放心,所以总是和马尔切洛、米凯莱产生争执。现在总算有了一个书面的东西,白纸黑字写下了卡拉奇在装修上投入的数额(有点夸大)。总之,里诺对这个结果是很满意的:他妹夫出钱,他做出主人的样子,就像钱是他出的一样。
“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明年就结婚吧。”里诺向未婚妻承诺说。然后,在一个早上,皮诺奇娅就去找了那个给莉拉做婚纱的女裁缝,说想先看看婚纱。
女裁缝非常亲切地接待了莉拉和皮诺奇娅,她非常喜欢莉拉,就让她们详细地讲述了婚礼的情况,并坚持要了一张莉拉的婚纱照。莉拉特意冲洗了一张,在她和皮诺奇娅一起出去逛街的一个早上,把照片带给了女裁缝。
就是那一次,她们俩沿着雷蒂费洛散步时,莉拉问她的小姑子,斯特凡诺是怎样不用去服兵役的,是不是有宪兵来证实他是寡妇的儿子这一情况,免除兵役的通知是通过邮局寄给他的还是区里的人亲自通知他的。
皮诺奇娅满脸讽刺地看着她。
“寡妇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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