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第3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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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随到了门房门外时,柳亚泽正在点香。听说沈观裕来,他身子也在香炉前微顿了顿。
“请沈大人书房里坐。”
他徒手扇了扇面前烟雾,说道。
没片刻,廊外便有了脚步声,随着一声低低地“请”字,便有一人浅眉淡目一派闲适地执扇步入。
“沈兄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他拱着手含笑迎上,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沈观裕亦笑道:“昨夜里见秋霜渐浓,日子愈发寒凉,忽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你我在东台寺里煮茶论诗,但此后这一年你我各忙各事,竟许久未曾坐下好好吃茶,故而下了衙便直奔你这里来。也不知扰了老弟不曾?”
“沈兄何出惊扰之言?近来因着大行皇后移宫,我手头也没什么要务,正盼着来个人好好唠唠磕消遣消遣,可巧沈兄就来了!——不如,我们去个清静的地方坐坐?”他笑问。
“甚妙。”沈观裕点头。
他便扬手示意家仆前去准备,这里引了沈观裕出了院子,一路边寒暄边走上庑廊,往府里东北角上的敞轩行去。
十月里的天气已入寒凉,但敞轩里坐坐煮煮茶却还是耐得住。
敞轩一面临湖,有家仆们在划船收着残荷。湖面微波粼粼,在安静的大环境下又显出几分灵动。
二人凭栏而坐,家仆煮上水后被柳亚泽挥退下去,四面静得连虫鸣声也听得见。
柳亚泽道:“沈兄如何也这般得闲?”
沈观裕摇扇道:“你这个执掌皇陵建造的工部尚书都闲了,我这个区区都御史,有什么理由说忙?”
柳亚泽失笑,说道:“沈兄见笑。皇陵修造虽然重要,但具体掌管此事的却是工部侍郎他们,我这个挂职的尚书,还真不敢担什么功。倒是沈兄你,近来不是操心着谁来替大行皇后灵前执孝的事么?”
沈观裕扬了扬扇子,笑道:“我也不过是瞎凑热闹。这本是礼部的事,于我这都御史有何相干?不过是因着我与文正公如今乃是亲家公,因而撇不开去罢了。”
柳亚泽笑笑,执壶沏了茶。沈观裕放扇来接茶的时候他冷不防瞄到扇上的字画,只见笔力雄浑运转自若,一树雪梅盘虬有劲,不由放壶道:“沈兄这扇子绘得极好,可否借兄弟一阅?”
“哦。”沈观裕将扇子递过去,不以为意地道:“扇子也并非我的,乃是皇上赏于我的。”
皇帝经常会赏些小玩意儿给身边近臣,柳亚泽倒也不以为然。认真看了看这笔迹,目光再落到落款之上,那神情却不由微怔起来,“这是丁太师亲笔所绘?”
“正是。”沈观裕举起杯来吃茶,淡淡道:“早两年皇上因病谈及朝中旧臣,不免提到丁太师,正好手上有把这扇子,便就随手赏了我。”
丁太师是为太师,皇帝手上有他绘制的扇面并不奇怪,但自赵隽出事之后丁府一家也没落了,虽没获什么大罪,终归身份已敏感,这些年不但字画铺里不敢出售丁家的字画,就是从前收藏着有的也不敢拿出来招摇过市,沈观裕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地拿着赵隽老师的字画出来走动是什么意思?
他深深看了眼沈观裕,“这丁家如今怎么样了?”
“不甚清楚。”沈观裕摇头,“去年依稀听说他们子弟中中了两个举子,名次还挺靠前,想必不久又会在朝堂大放异彩。”
柳亚泽额间忽然有些刺痒。
赵隽出事之后丁家便被贬的贬,调的调,圣旨虽未明言,却着实是打压的意思。如今丁家又出了举子,而且考的还不错,沈观裕又且拿着这极打眼的扇子四处走动,这莫非是说,丁家又要起复了?
丁家起复,是不是也表示着赵隽往复出的路上又更近了一步?
茶汤氤氲在他面上,先前的刺痒改为微微的汗意。
他垂下眼,沉着地给彼此添了茶,说道:“这么说来,丁家后辈还是不曾辱没其先祖,沈兄这把扇子,是否也表明着对赵隽出宫的态度?”
这话来的犀利。
但沈观裕反应未见过度,仍只是从容道:“也许这并不只是我的态度,也是皇上的态度。”
柳亚泽眉头微动,微仰了仰身子:“何以见得?”
第513章
皇权
“难道柳老弟不觉得吗?”沈观裕说道,“赵隽是大行皇后的独子,咱们中原讲究忠孝仁悌,就是大牢里关着的囚徒,父母过世也还有人押着前去奔丧,赵隽虽已不是太子,但终归还是赵家血脉。如今宫中因为夺储接连出事,皇上还能抑制舆论阻隔这天道人伦吗?”
柳亚泽凝视他片刻,说道:“但赵隽乃是因替逆贼陈情而获罪,他身为赵室子孙,却偏帮逆贼,便等于否定先帝决策,既是连自己的祖宗都质疑,他也可不算是赵家子孙。”
“柳大人这话未免过于偏激。”沈观裕扬唇,“此事你我议了不算。明人不说暗话,你我皆都深受皇恩,我只问你一句,皇上眼下的处境,怎么样做对他才是最有利的?”
柳亚泽默语。
沈观裕道:“如今的处境,是联合起赵家眼下能够联合起来的力量,成为皇上的坚强后盾,使皇上的决策能够做到上行下效,能够从眼前的困境中突围出来。赵隽即便曾替陈王陈情,他也改不了一个赵姓,他就是再反骨,这江山在他手上也还是姓赵。你说,皇上能看不清这一点吗?”
柳亚泽望着手下杯子,微微凝了一口气。
他也是在官途浸淫了二十余年的人,沈观裕说的这些,他能不知道吗?再大的罪非除非直接弑君,都改变不了皇帝与赵隽乃是骨肉至亲的事实,眼下并非议到赵隽复立不复立,只是让他出来灵前执孝,倘若舆论施压,皇帝是不可能真会坚持到底的。
先前在乾清宫。他可不就对他试探来了么?
可是虽说只是执孝,赵隽只要出了冷宫,又岂会再进去?他若出了来,眼下的京师又还有比他更适合当太子的人么?正是因为他在官场呆了这么多年,所以比谁都清楚,只要赵隽一出来,事情就绝不会再受他和皇帝控制!
赵隽那么多年的口碑在外。早在朝野上下奠定了基础。他出来,便是冲着皇位去的。
他丢了撮茶叶入壶,说道:“赵隽乃是犯了重罪受罚的。皇上一言九鼎,又怎会否定自己的决定?”
沈观裕一笑,说道:“一言九鼎固然重要,可皇权对君主来说才最重要。”说着他端起茶来。看了眼汤色,又道:“没有皇权在手。再一言九鼎也是空话。”
柳亚泽手停在半空,隔了有半刻才落下端起杯子。
皇权两个字像千斤坠,猛地一下砸在他胸口。他就是再坚持己见,也不得不同意沈观裕的话。
作为君主。还有什么比紧握皇权更重要的事?
皇帝挣扎到如今,不就是为的这皇权二字么?赵隽是他的亲儿子,犯再大的错只要没到伤及他本身性命的地步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皇权,是啊。如果赵隽的复立对于巩固赵家皇权有帮助,皇帝有什么理由反对他出来执孝呢?
他心里惊涛骇浪,脑海里又不由回想起早前皇帝留他在殿所说的话来。
他问他眼下有什么办法挽回局势,意思与沈观裕所指的有什么分别?
他觑了眼眼前的沈观裕,气定神闲。
他垂眼执起煮沸的水,斟入茶壶里。
“这是才送来的秋茶,沈兄尝尝。”
沈观裕执杯致礼。
天光在茶香里渐渐转黯,敞轩的画梁上,才刷过新漆的图案色彩纷呈,显示出它无尽的富贵。
浅聊过一番闲话之后,沈观裕拿起丁太师绘的扇子起身告辞。
柳亚泽送至大门下,凝眉望见他消失在胡同口才又收回目光。
再回到书房,先前点的香已然焚尽,空气里仍有余香。
他在书案后坐下来,纠结的眉心比起先前,更为紧结了。
沈观裕的意思很显然是支持赵隽,并且也做好了复立赵隽的准备了,这么样一来,他必然会与房文正等跟皇帝反复进言,皇帝如今既有动摇之意,那就难保不会被他们劝说成功了。赵隽若想重登太子之位,那就必须得替陈王平反,要替陈王平反就必须得把他撸下马来!……
他忽然觉得两手有些筋麻,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他太了解这些套路。
他紧握着面前纸镇,几乎攥出了油。
沈观裕既然已态度明确,那么他也不能坐以待毙,皇帝要的只是皇权而已,那他就替他保住这份皇权好了。他就不信,皇帝真会那么愿意让赵隽出来将陈王案给翻了?
“来人!”他站起身来,“备马。”
沈观裕出了柳府,径直回了麒麟坊。
淡然自若吃了晚饭,又去沈夫人处喂了她半碗粥,回到书房沈宓便就匆匆来了。
“稷儿在柳府埋伏下来的人来报,柳亚泽方才已然进宫去了。”
沈观裕唔了声,捋须进了门,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宓沉吟着,跟着走进门道:“柳亚泽必然不会支持赵隽出宫的,父亲这趟劝说,真的是劝说?”
“要不然你以为?”沈观裕坐下接了丫鬟泡来的茶,啜了口道:“我真喝不惯柳家那茶味儿,冒着股子齁味儿,还是我这十两银一斤的碧螺春好。”说完他才抬了眼,说道:“别站着了,让韩稷即刻进宫与赵隽取得默契,随时做好出宫的准备吧。”
沈宓微怔:“父亲这么有把握?”
沈观裕撇了他一眼,喝起他的碧螺春来。
沈宓望着若有所思。
柳亚泽到达宫门的时候城门的卫兵正准备落锁,见到他来还是恭谨地放了他入内。
皇帝近来茶饭不思,草草用了晚膳,也有些百无聊赖,正准备过问下两位皇子的功课,外头说柳亚泽又来了,只好又让人将吴王梁王带回去。
柳亚泽到了殿内,见案上摆着汤药,遂垂手立在旁侧,预备等皇帝服了药再说。皇帝却使人赐座,而后和颜悦色地道:“爱卿有什么事情,就说罢。”
柳亚泽称是谢恩,拱手道:“禀皇上,臣方才在府里冥思苦想皇上下晌的话,颇有些感同身受,眼前局势显然越来越严竣,而皇上身边可用之人却越来越少,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尽快册立了太子,也未必就能扭转逆势。”
皇帝咳嗽了两声,停下道:“这么说,爱卿是了有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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