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第3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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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亚泽颌首:“臣确是想到了一个主意,虽是有几分凶险,但却能够最大程度地平衡皇权与内阁的关系。”
“那快快说来。”
柳亚泽顿了顿,整理了下思绪,说道:“眼下朝上有人提议请废太子出宫往灵宫执孝,臣以为,与其请出废太子,倒还不如寄希望于郑王与辽王。”
“郑王?”皇帝倏地沉了脸,“此子十恶不赦,焉还能为朕所用?!”
“皇上息怒,且听臣细细道来。”柳亚泽平静地,“废太子赵隽若只是因别的罪行而被幽禁,皇后大行放其出来执孝臣以为并无不可,然赵隽乃是替逆贼陈王求情而被获罪,据眼下的形势来看,倘若放他出来,到时再禁回冷宫便十分之难了。
“可若不回冷宫,那他复出便得名正言顺。要想名正言顺,只能诰告天下他的无罪。赦免皇子并不是什么罕事,然而一旦赦免他,那么就得推翻当初皇上所定下的决策,以及对赵隽,对陈王的态度。
“如此反复无常,介时在天下人面前失信不说,更要紧的是,一旦赵隽出来,便一定会有人籍着他替陈王平反,赵隽心性仁慈,倘若受了奸人蛊惑,公然做下那反朝判逆之事又该如何是好?”
皇帝怔然无语。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深,满朝文武如今对请出赵隽的呼声愈来愈高,而他竟然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或者也是他并不想反驳,他统共六个儿子,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一个畏罪潜逃生死未卜,一个远在辽东迟钝憨笨,还有两个年幼到根本难以寄予希望。
只有一个赵隽,虽然谈不上智勇双全,但腹藏锦绣胸怀天下,胸中韬略不输于人,最重要的是他曾经随军北上,与朝中各臣都结有一定的情谊,眼下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出来帮他分担的了。纵然他曾替陈王陈情令他无比憎厌气恼,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不动摇。
而眼下柳亚泽所说的这番话,着着实实又将他动摇了的心推了回去。
赵隽是因陈王获罪,让他出来执孝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一旦出来,那些主张他出来执孝的人还会让他再回去吗?
眼下不是从前,除了赵隽,没有人能更好地担起这太子的重任,内阁虽然从未参与过夺储之争,但时至今日,事情已不是立谁当太子那么简单了,而是该如何保住这龙位不动,保住在野各地不会趁势再有人起乱!
郑王杀皇后,结局利的不是他,而是赵隽。
如今舆论已渐渐倾向于赵隽,一旦他出来,他回不了冷宫,他当初所获之罪,他当皇帝的能不对天下有个交代吗?当初因为此案死了那么多人,能是仅仅一道特赦就能服众的吗?
如此一来,所有的症结便就归于陈王,陈王死于先帝之手,只有替陈王平了反,一切才能得以迎刃而解!
第514章
斗法
但他又如何能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倘若陈王都平了反,那岂不是证明他们赵家在这龙位上愈发名不正言不顺?
那他曾经所做的那些岂不是全都成了无用功?不但无用,而且还要背负妄杀无辜错杀功臣的罪名?
那样的形势不会比现在好,只会比现在更坏上百倍,他不止会成为赵家的罪人,同时还会被视为全天下的罪人,是昏君!
他励精图治这么多年,难道到头来要顶着个这样的名声下地?
他屏息了半晌,将目光从柳亚泽脸上收回来,看了眼面前的朱笔,复又抬头:“你说的寄希望于郑王,又是何意?”
柳亚泽垂首,应道:“郑王向北潜逃,毫无疑问目的是向辽东而去,除此之外他还有可能便是往南至前军营投奔鲁亲王。辽王与鲁亲王一南一北,对京畿正好处夹击之势,郑王只要合纵连横一番,说服鲁亲王与辽王一同起事,虽不敌另四大军营,却也必然会取得一定战略优势。
“眼下臣虽不知郑王身在何处,但只要皇上放出消息与辽王及鲁亲王,他们也必会等到郑王一同谋事,介时着他们各自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对外宣扬勋贵们手掌兵权威慑君王的恶行,并扬言让国公们交回兵权,两地同时举兵攻往京师,勋贵们必会群起应付。
“勋贵们武力虽然胜出,但元老们却绝不会容忍他们再度掀起大战,因此他们的战斗力必然打折。而此时只要他们放出让勋贵们交出兵权便召兵回营的口号,元老们冒不起再次祸害苍生的风险,也担不起晚节丧节的代价。自然从中斡旋,勋贵们纵然不答应全交,也至少被逼交出一半权力来。
“只要将四大军营收回一半,不但可解皇上多年心忧,同时亦可为栽培新太子赢得富余的时间。如此一来,还可破解他们想要复立废太子而带来的死结。”
整个过程皇帝神色变幻不定,听完他坐定半晌。才又直了身子。凝视他道:“你的意思是,郑王弑后之罪尚且可免?”
“事有轻重缓急。皇上认为,在能够得回的四大军营的一半兵权面前。郑王的罪真的有重要到非得立即惩处不可么?”柳亚泽站起来,“郑王深得皇上栽培,深谙京中局势,臣以为皇上大可下密旨给辽王与鲁亲王。着他们带话给郑王,只要他能联合二王。成功扭转眼下皇上的危机,便许将功折罪!
“话说回来,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够比稳固皇权平衡朝堂更要紧的呢?祸兮福所依,容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郑王此次事件不但不算祸事,把握得好了,反而可视作一大契机!”
皇帝僵直在榻沿上。足有片刻未曾出声。
柳亚泽的话像雷霆,像洪水。也像猛兽,一口口一下下地啃噬掉了他的思维,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处境还能够这般逆转。
他能够找出的半点否定这提议的理由来吗?不能。郑王辽王以及鲁亲王都是他赵家的人,一个是他的兄弟,另两个是他的亲儿子,他们不是外姓王族,也不是勋贵功臣,他们不会胳膊肘子往外拐——至少眼下不会。
他们过后或许还是会争储位,可是他们也都不是傻瓜,对于所有的赵姓宗亲来说,一切压制皇权的对象都是他们的敌人,在皇权与权臣面前,他们必然会誓死捍卫皇权,因为没有了这个,他们不管是当皇帝当太子还是当亲王,都永远会直不起腰!
他当真从来没想过让辽王与鲁亲王联合起来里应外合内外呼应逼迫勋贵和内阁低头,从前是压根不敢想,因为合纵连横,需要委派个行事多么严谨的人,脑子又多么灵活的人,这次郑王出事他是压根没有想,但柳亚泽一语道明,郑王就是那个可以替他们扭转过来的人,他怎么能不感到震撼?
他掩口喘咳了两声,匀着气,站起来,走下丹樨,说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明花明又一村。可见天无绝人之路的古话,是对的。”
柳亚泽躬身:“人常道不破不立,既然一味的忍让和迂回也是无用,何不干脆破釜沉舟?”
皇帝深吸了口气,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有算计不周之处必将一败涂地,你我不能轻率行之。你且回府去写份详细行事的折子于朕,朕也再想想有无漏洞,若是无甚不妥,当可行之。”
“臣领旨!”
柳亚泽躬身,稳步退出宫门。
韩稷得到辛乙带回来的柳亚泽进宫的消息便就回了府,正好沈宓也遣了人来递话,于是回房匆匆换了身衣裳,又跟沈雁打了个招呼便就驾马到了沈府。
而未想除了沈宓沈宣,荣国公与董克礼也皆在,正在议事的他们见他进来,遂同声道:“稷儿来的正好,快听你岳祖说说柳亚泽的事。”
正事面前略去寒暄,沈观裕便就直言说道:“柳亚泽出于本身利益,绝不会同意赵隽出宫。如今皇帝连失两位皇子,朝政又皆在内阁与勋贵手上把握,如今想要扭转这逆境只有两条路。一是大力培养心腹,迂回与内阁勋贵抗衡。但这策略他行了多年,收效甚微,眼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其二,便可调鲁亲王或辽王进京。但鲁亲王手掌前军营几万兵马,来到京师恐怕还不如留在前军营,而辽王多勇而少谋,何况西北边境关防同样要紧,辽王进境也起不到什么特别作用。不过他还可以选择让其余宗亲子弟担任要职,强化宗室在朝廷的力量。”
坐中韩稷与董克礼对觑了眼,说道:“皇帝疑心病重,从登基伊始便未曾重用宗室子弟,眼下就是要借同族之力,恐怕也不会多出多少。而若上来的人数不多,那对他改变现状根本毫无作用。”
沈宓点头:“我也认为他不会这么做。除了皇上疑心病重之外,这些年宗室子弟因为不必参与政事,绝大多数疏于自修,不止能力没培养出来,还皆身负一大堆毛病,这样的人就是放到任上,也只会给宫里添乱。”
沈宣道:“咱们是不是想个办法先让废太子出来?”
荣国公父子都是一样的急脾气,他说道:“要照我说,何苦这么婆婆妈妈?干脆大家联名上奏,把赵隽保出来,然后再逼请皇帝退位,直接让他上位,岂非省事?”
沈观裕摇头:“若是如此,赵隽可就成了强行夺位了。再者,满朝文武里多数都不知道赵隽乃是假疯,骤然拉他出来,亦恐生乱。
“辽东的辽王与南边的鲁亲王到此就更有理由举兵起事,而赵隽原本名正言顺,也变得师出无名。我们赵隽要保,朝局也要稳,我如果猜得不错,柳亚泽此番要想保命,只有一条路可走。”
“哪条路?”沈宣与董克礼齐声问。
“说服皇帝下旨给辽王及鲁亲王,命他们各据一方呈夹击之势往京畿施压。”
沈观裕走到案前,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张舆图,“郑王此时行踪尚且不明,我猜他有可能改道去了鲁亲王府。他久居京师,又在宫闱朝廷混迹多年,如今朝上什么人可利用,什么人有弱点,他全都烂熟于心。辽王与鲁亲王冒然起事或许没什么胜算,但是加上他郑王,一旦起事,那结局十分难讲。”
众人皆不由动容。
韩稷抱剑看了看那舆图,凝眉点头:“皇帝眼下能用的只有辽王与鲁亲王,郑王逃亡在外,如果能够顺应旨意联合南北两军,那么皇帝赦免他的罪行也极有可能。而皇帝当然不会白白动用这么一场,他联合南北两军起兵的用途若是为要挟勋贵交回手上兵权,我恐怕内阁也十有八九会妥协。
“郑王介时纵然不能回朝再任太子,那么讨上几万人马迁往封地也可保性命无忧。柳亚泽若是使的这一计,那么不但可以顺利扭转皇帝受控于内阁和勋贵的逆势,同时郑王也保住了自己性命,同时我们再想拥立谁为太子或新君,除了起兵反朝便绝无他法。”
“没错。”沈观裕点头,“只要皇权稳固下来,不但陈王永远平不了反,他柳亚泽也将会取代诸阁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众臣之首。总而言之,这一战若成,我们自可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一举达到目的,而若输了的话,则是全盘皆输。”
书房里顿时静默下来。
这样的结果很显然不是大家所乐见的。
然而柳亚泽也很显然不是以往的那些人可比,他有头脑,有阅历,而且处变不惊,眼界开阔,这样的计策就连他们也挑不出不依的理由,皇帝会不依吗?掌军的一个是他的亲儿子,一个是他的亲弟弟,还有一个脑子和手段都不是那么弱的郑王,他还有什么理由迟疑?
韩稷盯着图纸看了片刻,说道:“柳亚泽这条计好是极好,只是对他来说,同样也具有偌大风险。辽王与鲁亲王正是因为对皇帝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万不能失手。只要他们其中一人出点差错丢了性命或者军队,皇帝必然会降罪到他头上,他本可以伺机再动,为什么会这么冒险?”
第515章
韬略
“你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沈宓接话道,而后走到书案边,“这次全靠的是赵隽当初给你的这把扇子。”
众人纳闷之余,他又抖开桌上扇子说起来:“柳亚泽原本确是无动于衷,但他又怎经得起赵隽要出来所带给他的威胁?
“丁太师的墨宝久与赵隽一样被人所忌讳,家父带着它到柳家串门已让他心生狐疑,而后家父再借着这扇子点拨了他几句皇帝的心病,他爬到这位子不容易,不会容许我们有机会将他踩下来。所以家父前脚出门,他后脚即去宫中,我们立刻便猜到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沉郁的脸色忽然又现了云霁,“原来竟是大人操纵而成!”
韩稷更是恍然大悟,他并不知这扇子被沈观裕讨了去,更不知道这扇子还出了这么大的力,原来自打那个时候起沈观裕就已经筹谋在胸,这却是他们这些当后辈的所望尘莫及的地方了。
沈观裕这时却反而严肃起来,他望着韩稷:“赵隽亦非粗浅之辈,他独独把这留了多年的扇子给你,这当中自是也有含意的。
“丁太师当年身为帝师,又为太子之师,他虽然已过世,但丁家后裔却十分不弱,当年又并未获实质罪名。这扇子拿去丁家人面前,定然还能得到他们相助,眼下舆论全靠士族文人左右,有丁家加入,又不失为一股力量。”
韩稷凛然,“难怪我还曾听他提及丁家两房子孙。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沈宓也道:“我拿到此扇的时候见到上绘的雪梅同生两枝,各皆繁荣,也隐约觉得带有深意,但还没来得及深究便被父亲讨了去。”
沈观裕望着他们。说道:“在我去柳府之前,我便已想好了他所有可能选择的策略,我们这些常年混迹朝堂的老官油子思维方式往往有雷同之处,我的一言一行皆是引导他往这条路上走,柳亚泽心思缜密,也未必猜不出来我的用意。
“但他即使察觉我是有意引导,他也只能咬牙选择这条路。因为以他个人之力根本没办法阻止我们保出赵隽。就是眼下不出来。日后也会保出来。他如今应还不知道赵隽实际状况,一旦知道,他的反击也绝不会亚于我给于他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抢的是时间。正如稷儿所说。此事于他风险极大,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必然会花上不少心思好生斟酌,在这期间我们不但要时刻盯住宫中派出去的人马,截获密旨。还要在他们之前得到郑王下落。”
气氛立时又变得凝重,荣国公也不觉沉吟:“若照你这么说。那咱们的确是不能小觑,但是你当初不诱他上当,就让咱们保他,不是也很好么?”
韩稷站出来。和声与荣国公道:“这个问题我或许可以代祖父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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