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1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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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告诉你的?”
“是的,我们聊起过你。”
“米尔科真是他的孩子?”
“是的,”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微笑了,“尼诺很迷人,女孩子都争着抢着想跟他。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一段幸福时光,你可以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他身上总是有那么一股力量让人高兴,很带劲儿。”
她说,在这场运动中,我们非常需要像他这样的人,但需要照顾他,引导他,让他成长。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她说,但他需要带领,他的心里总是隐藏着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公司技术人员、现代化主义者的残渣。最后,我们觉得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我们俩都很遗憾,发誓说下次一定要多待一会儿。我从宾馆拿了行李,然后出发了。
只有在火车上,在回那不勒斯的漫长旅行中,我才开始接受尼诺第二次当父亲这件事。一种黯淡的灰白色,从西尔维亚一直蔓延到莉拉,从米尔科一直到詹纳罗身上。我觉得,伊斯基亚的激情、弗里奥的爱的夜晚、马尔蒂里广场上的私通怀孕,这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成为了一种机械反应。尼诺离开了那不勒斯,充满激情地和西尔维亚在一起,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这件事让我很生气,就好像莉拉藏在我脑子的某个角落里,我和她感同身受。我觉得很苦涩,就像她听到这件事情时,可能会感受到的那样,我也非常愤怒,就好像尼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尼诺背叛了我们——莉拉和我都在承受同样的羞辱,我们都爱他,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我们。因此,尽管他有很多好品质,但他终究是个轻浮的男人,很肤浅,像一个畜生,汗水和体液会流出来,在漫不经心的享乐之后,在身后留下那些受到滋养的女性肚子里孕育的活物。我记得,在几年之前他来城区找我,我们在院子里说话,梅丽娜从窗子看到他,把他当成了他父亲。多纳托之前的情人都看出了这种相似,但我却没看出来。现在事情很明了,梅丽娜是对的,我是错的。尼诺和他父亲断绝了关系,并不是担心变得和他一样,尼诺现在已经和他父亲一样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然而,我还是没办法恨他。在热气腾腾的火车上,我不仅仅想到了我在米兰书店看到他的情景,我还把他嵌入了那些天发生的事、说的所有话之中。我满脑子都是性——肮脏的、诱人的性,无所不在地出现在动作、语言和书本之中。那些分隔男女的高墙正在倒塌,教养的羁绊也正在解体。尼诺正投身于这个时代,他是米兰大学那个吵吵嚷嚷的学生大会的一部分,他适合那里的氛围,也适合马丽娅罗莎家里的混乱,他们一定也在一起过。凭借他的聪明、欲望和诱惑的能力,他会带着好奇,非常自信地生活在那个时代。也许我错了,我不应该认为他和他父亲一样肮脏猥亵,他的做法属于另一种文化。西尔维亚和马丽娅罗莎都强调了这一点:那些女孩子都想要他,他只是接受,这中间没有任何欺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欲望在支配着。也许当尼诺跟我说,莉拉在性方面有问题,他就是想告诉我,这种有期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把责任和快感放在一起是不对的,是扭曲的。假如他和他父亲的本性一样,那他对于女性的狂热会是另一个版本。
抵达那不勒斯时,我带着一丝惊异,同时也带着排斥想着,尼诺有那么多人爱,也爱那么多人。我不得不承认:这有什么错呢?他和那些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在享受生活。当我回到城区里,我才发现为什么所有女人都想要他,而他都欣然接受,我一直都想得到他,现在这种欲望更强烈了,我决定尽量避免再遇到他。至于莉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告诉还是不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事情?等我见到她时再说吧。
-21-
回到家里,我没有时间,也不想再考虑这个问题。彼得罗打电话给我,他向我宣布,下个星期他会来拜访我父母。我接受了这个现实,就像接受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我急忙帮他找了一家宾馆,我打扫屋子,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不要焦虑,但这都无济于事,我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了。在我们的城区,关于我的书、我个人、我经常独自旅行的事实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了。我母亲捍卫了我,她炫耀说,我快要结婚了,但为了避免我不在教堂结婚的决定让情况更加复杂,她说我不在那不勒斯结婚,要去热内亚结婚,结果是那些闲话更多了,这让她非常恼怒。
有一天晚上,她对我非常粗暴,她说人们看了我的书,都觉得书里的内容很丢人,都在背后说闲话。我的几个弟弟也对我嚷嚷,说他们不得不和屠夫的儿子大打出手,因为他说我是个婊子,不仅如此,他们还不得不去揍了一顿埃莉莎的同学,因为那个男生让埃莉莎做她姐姐做的那些事。
“你写的什么啊?”我母亲对我嘶叫着。
“没什么,妈!”
“你是不是写了你出去做的那些恶心事儿?”
“什么龌龊事儿,你自己去看吧。”
“我不想在你写的那些破事上浪费时间。”
“那就放过我吧。”
“假如你父亲知道人们议论你的话,他会把你赶出家门的。”
“没有必要,我自己会走的。”
到了晚上,我从家里出去,在外面散心,就是为了不对我母亲说那些将来会让我后悔的话。在路上,在公园里,沿着大路,我感觉人们的目光都盯着我,这是一个我正要离开的世界对我的愤恨。后来我遇到了吉耀拉,她刚下班回来。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我们一起走了回去。我担心她迟早会说出惹恼我的话,她平时的性格不是蛮横就是阴险。但让我惊异的是,她有些羞怯地对我说:
“我看了你写的书,很棒!你能写出那些东西,简直太勇敢了。”
我有些发懵。
“什么东西?”
“就是你在沙滩上做的事情。”
“那不是我做的,是书中的人物做的。”
“是的,但你写得太好了,莱农,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一样肮脏!这是身为女人才知道的秘密。”这时候,她拉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她小声说:“你告诉莉娜,假如你见到她,你跟她说,她做得对,我支持她。她把她丈夫、妈妈、爸爸、哥哥、马尔切洛、米凯莱还有其他狗屎都甩开了,她做得好。我也应该从这里逃走,但我不像你们俩那么聪明,我生来就蠢,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没说其他重要的事情,我在我住的那层停了下来,她回了她家,但她说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桓。让我震撼的是她把我的出人头地和莉拉的落魄放在一起来谈论,对她来说,这都一样让人振奋。还有一些话深深刻在我脑海里:我书里描述的龌龊事让她感同身受,这对我来说是个新鲜事儿,我没法做出评价。后来彼得罗来了,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22-
我去火车站接他,我陪他走到佛罗伦萨街,那儿有一家宾馆,是我父亲推荐的,我在那里预订了一个房间。彼得罗看起来要比我家人更紧张。他从火车上下来,拉着一个大行李,和往常一样不修边幅,因为天气很热,他的脸红通通的,而且充满倦意。他想给我妈妈买一束花,他买了一束足够大、比较昂贵的花——这和他平时的习惯不一样,但他很满意。我们到了宾馆,他让我一个人拿着花待在大堂里,他保证说他马上回来。过了半个小时,他出现了,穿着一套蓝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天蓝色的领带,皮鞋擦得锃亮。我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问我:“我看起来不好吗?”我让他放心,他的衣着很棒。但在路上,我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男性的目光,还有他们嘲弄的哄笑,就好像我是一个人走着,也许他们是想暗示和强调:这个陪着我的人不值得尊重。彼得罗抱着一大束鲜花,他不肯让我拿着,他的每个细节都是那么体面,但并不适合我的城市。尽管他空着的一只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但我感觉,我应该保护他。
是埃莉莎给我们开的门,然后我父亲出来了,之后是我的弟弟们,每个人都穿着过节的衣服,所有人都太客气了。我母亲是最后出现的,洗手间拉水箱的声音之后,就听到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做了头发,还给嘴唇和脸颊上擦了点颜色,我想,她以前曾经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她很得体地接过那束花,我们一起坐在餐厅里,为了招待客人,他们把晚上搭起来、早上再拆掉的那些床也藏了起来。每样东西都很干净,桌子上的餐具也摆得非常用心。我母亲和埃莉莎一起准备了好几天,才做好了这顿饭,这让整个晚餐没完没了。彼得罗让我很震惊,因为他一下子变得很开朗。他问我父亲在市政府的工作,我父亲的意大利语说得磕磕巴巴,于是彼得罗就让我父亲说方言。我父亲跟他讲了市政府一些员工的趣事,我的未婚夫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表现出非常欣赏那些事儿。尤其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吃那么多东西,每次一盘菜上来,他都会恭维我母亲和妹妹,但就我所知,他自己连一个鸡蛋都不会煮,他还询问每道菜的做法,就好像他很快就会动手做一样。他尤其喜欢的一道菜是土豆糕,吃完我母亲给他盘子里又加了一份,分量很足,她还用那种她特有的、毫无情感的语气说,在他走之前会再做一次土豆糕。在很短的时间内,气氛变得很和谐,就连佩佩和詹尼也抛开拘谨,和他成为朋友。
无论如何,那顿饭还是吃完了。彼得罗变得很严肃,他向我父亲提亲了。他在说这件事情时,声音很激动,这让我妹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我两个弟弟觉得很有趣。我父亲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些好话,说彼得罗是一个那么出色、严肃的教授,这个请求让他很荣幸。这个夜晚看起来要完美收场,这时候我母亲说话了。她阴着脸说:
“你们不在教堂结婚,这一点我们不同意。没有神父的婚礼不是婚礼。”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我的父母应该暗地里已经说好了,由我母亲来提出这件事,但我父亲还是忍不住对彼得罗做了一个笑脸,意思是,他虽然也属于妻子提到的“我们”中的一员,但他愿意做出让步。彼得罗也对着我父亲笑了一下,但这次,他的谈话对象不是我父亲,他只对着我母亲说话。我已经跟他说了我家里的态度,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的话很简单,充满深情,但思想明确。他说他明白,但也希望大家理解他。他说他尊敬那些真诚信奉上帝的人,但他感觉自己不属于那类人。他说,作为一个不信奉上帝的人,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也不信,他确信他对我的爱是绝对忠诚的。他说,是这份爱,而不是祭台、神父或者市政府的官员,使我们的婚姻变得坚固。他说,拒绝在教堂里结婚,对他来说是个原则问题。假如他是一个没有原则的男人,我就不会爱他,或者爱他要少一些。他最后说,当然,我母亲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交到一个随时可以违背自己生活的基本原则的人。
听这番话时,我父亲一直在点头,我的弟弟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埃莉莎又一次很感动,但我母亲无动于衷。她用手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婚戒,然后看着彼得罗的脸,她没有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也没有说自己同意,她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决心,开始说起了我的好话。她说,我从小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说我能做到整个城区的女孩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是她的骄傲,也是整个家庭的骄傲,我从来都没让她失望。她说我有获得幸福的权利,如果有人让我痛苦的话,那就会让她痛苦一千倍。
我很尴尬地听着这些,整个过程中,我都想搞清楚,她是在说真的呢,还是像通常一样夸大其词。她的目的是向彼得罗说明一点: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职位,也不在乎他扯的那些,不是格雷科家人有求于他,而是他有求于格雷科家。我没能搞清楚她的态度,我的未婚夫却完全相信她的话,在我母亲说话时,他在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她终于说完了,彼得罗才开始说,他说,他很清楚我有多可贵,他很感激我母亲把我培养成现在的样子。最后,他把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里,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蓝色的盒子,很羞怯地递给了我。这是什么?我想,他已经给了我一枚戒指了,还要再给一枚吗?我打开了盒子,真是一枚戒指,非常漂亮,是红金的,上面镶着一块紫水晶,旁边是小碎钻。彼得罗低声说:“这是我外婆的戒指,如果我能娶到你的话,我们家里都会很高兴。”
这个礼物意味着那场仪式结束了。大家又开始喝酒,我父亲又说起了他个人生活和工作的一些趣事,詹尼问彼得罗他是哪个球队的球迷,佩佩要和他扳手劲。我帮助我妹妹收拾桌子。在厨房里,我马上就犯了一个错误,我问我母亲:
“怎么样?”
“戒指吗?”
“彼得罗。”
“人很丑,腿也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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