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1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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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特别在意一件事时,就是这个语气。”
“不幸的是,我和她差别太大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幸好你和她不一样。无论如何,在这方面,谁也没法和她比。你跟她讲讲这个姑娘的事情吧,她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我给阿黛尔打了电话,我觉得有些尴尬,但我想到了她为我的书,还有佛罗伦萨的房子做的事情,我就忘记了自己的尴尬。她是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女人。假如她需要一个什么东西,就会拿起电话,一环套一环,总能达到她的目的,她总能让人无法回绝她的请求。她能自如地跨越不同的思想,她不尊重既定的社会等级,她对那些打扫卫生的女人、公司职员、企业家、知识分子、部长都一视同仁,都用一种客气的、保持距离的语气和他们说话,就好像不是她请求别人帮忙,而是别人有求于她。我给阿黛尔打了电话,先是对我的打扰表示歉意,我很仔细地讲了我朋友的事,这激起了她的好奇,也让她义愤填膺。最后她对我说:
“让我想想。”
“好的。”
“我能给你一个建议吗?”
“当然了。”
“你不要害羞,你是一个作家,你要利用你的身份做些事情,让人感觉到你的分量。这是一个有决定意义的时期,一切都在毁掉重来,你要加入其中,你要出面。你从这些人开始,要让他们无路可走。”
“我要怎么做?”
“你要把这些事情写下来,要吓吓索卡沃,还有那些像他这样的人。你一定要写,你能答应我吗?”
“我试试。”
她给了我一个名字,那人是《团结报》的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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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彼得罗的通话,尤其是和我婆婆的通话,让我长期以来积聚的一种情感得到了释放。到那时候为止,我一直在抑制着自己,但现在这种情感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了,这和我的身份的变化有关。艾罗塔一家人,尤其是圭多,也可能是阿黛尔自己,很有可能都认为我是一个好姑娘,但我和他们期望的儿媳妇相去甚远。同样的,极有可能我的出身、我的那不勒斯口音,还有我做事时的笨手笨脚,对于他们的承受力是一个挑战。更进一步的大胆设想就是,我的书的出版,也是一个紧急计划,可以让我在他们的世界里变得体面。但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情是,他们接受了我,在他们的认可下,我要和彼得罗结婚,我正要进入一个家庭,这个家庭就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城堡,我可以不用害怕,大胆向前走,或者如果我遇到危险的话,我可以在城堡里躲藏。我迫切需要适应我的新身份,尤其是我应该有这种身份意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只剩下最后一根火柴的小女孩了,我现在储备了大量的火柴,因此我忽然明白,我可以为莉拉做很多事情,比我之前想到的还多。
有了这样的意识,我就让她把搜集的、针对索卡沃的文件都给我,她很被动地把它们交给了我,没问我拿这些东西干什么。我看得很投入,她用多么准确而犀利的语言来讲述那些可怕的事情。在她对工厂的描述中,包含着那么多让人无法忍受的体会。我把那几页纸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忽然间,几乎在没有事先做决定的情况下,我在电话目录上找到了索卡沃的电话号码,直接打给了他。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用带着适度高傲的语气说:“喂,我是埃莱娜·格雷科,让布鲁诺接电话。”他对我很热情:“接到你的电话,简直太高兴了!”而我的态度冷冰冰的。他说:“你做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事情,埃莱娜,我在《罗马报》上看到了你的一张照片,很棒!我们一起在伊斯基亚岛度过的时光真美好。”我回答说,我也很高兴打电话给他,伊斯基亚已经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无论好坏,我们所有人都变了。比如说,关于他,我听到了很多不好的传言,我希望那些传言不是真的。他马上就明白我要说什么,就说了很多莉拉的坏话,说她忘恩负义,还有给他惹的麻烦。我改变了语气,我说,我更相信莉拉说的,而不是他的话。我说:“你拿起笔和纸,记下我的电话号码,好了吗?你要把该给她的钱,每一分都给她,你准备好钱,然后打电话给我,我过来拿。我不希望你的照片也出现在报纸上。”
我在他反驳之前挂上了电话,我为自己感到自豪。我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情感,我很干脆,用意大利语说了几句简洁的话,先是很客气,后来很冷淡。我希望彼得罗的感觉是对的:我现在的语气越来越像阿黛尔了,在我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我在模仿她为人处世的方法。我决定搞清楚,我能不能按照我说的那样,继续下一步。在给布鲁诺打电话威胁他时,我并没有很激动,因为他一直都是那个在琪塔拉沙滩上试图亲吻我的乏味男生,但我给《团结报》的编辑打电话时,却非常紧张。电话接通时,我希望那边的人听不到我母亲用方言对着埃莉莎叫喊的声音。我对接线员说,我是埃莱娜·格雷科。我还没有对她说我找谁,那女人就大声问:“是女作家埃莱娜·格雷科?”她读过我的书,热情地恭维了我。我对她表示感谢,我感到很愉快,也很强大。我跟她说,我想写一篇文章,是关于那不勒斯郊外的一家小工厂,我对她说了阿黛尔给我推荐的那个编辑的名字。那个接线员又恭维了我,用工作的正式语气对我说:您等一下。过了一分钟,一个沙哑的男声,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搞文学的人愿意为这些工人计件、轮班还有加班浪费自己的笔墨?这些事儿都很乏味,尤其是成功的女作家,都尽量离这些事儿远远的。”
“是什么领域的?”他问我,“建筑、港口还是矿井?”
“是一家香肠厂,”我小声说,“规模不大。”
那个男人依然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这很好,你不用解释了。这份报纸曾经用了大半页版面,大张旗鼓地赞美了您,埃莱娜·格雷科女士,假如您决定写关于香肠的事儿,那我们这些可怜的编辑还能说,我们不感兴趣?三十行够了吗?太少了吗?那我们就增多一点,六十行吧。您写完了,我们怎么操作?是您亲自送过来,还是向我口述?”
我马上就动笔写那篇文章了,我要把莉拉写的那几页缩减成六十行的文章,出于对她的爱,我想写得好一些。但是,我没有任何写报道的经验,除了我在十五岁时,曾经尝试过给尼诺主编的报纸写一篇关于我和宗教老师冲突的文章,但结果很糟糕。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那件事情的记忆让事情变得很复杂,或者是那个编辑的讽刺语气还在我耳边回响,尤其是在电话的最后,他让我向我婆婆问好。我用了很长时间来写那篇文章,改了又改,非常认真。但当我写完时,我还是觉得很不满意,我没有把文章送到报社去,我要先和莉拉商量一下。我想,这是一件需要一起决定的事,我明天再去交稿吧。
第二天,我去找莉拉,我觉得她的状态特别差。她嘟囔着说,我不在的时候,有些东西趁机冒了出来,折磨着她和詹纳罗。她发现我很忧虑,就做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说那些都是骗人的话,她只是希望我和她多待一会儿。我们谈了很多,我让她平静下来,但我没让她看那篇文章。让我下不了决心的是,假如《团结报》没有采纳我的稿件,那我就不得不告诉莉拉:编辑认为那篇文章写得不好,我会觉得很没有面子。晚上,阿黛尔的电话给我了很大的勇气,我变得乐观起来了,促使我做了决定。她已经和她丈夫,还有马丽娅罗莎谈了这件事情。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动员了所有关系:医学界的大腕、熟悉工会的社会党教授,还有一个天主教民主党的人士,她说那人有点蠢,但是个好人,是劳动者权益方面的专家。结果在第二天,她为我约了那不勒斯最好的心脏病专家——一个朋友的朋友,我不用付任何钱,而且,检查员会很快去索卡沃的工厂检查。为了要回莉拉的钱,我可以去找马丽娅罗莎的那个律师朋友,就是彼得罗跟我提到过的那个人,他是一个年轻的社会党律师,他在尼古拉爱茉莉广场上有一间事务所,她已经问好了。
“你高兴吗?”
“很高兴。”
“你把文章写好了吗?”
“写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写。”
“实际上,我已经写好了,明天我就把它送到《团结报》去。”
“很好。我差点儿就低估你了。”
“差点儿?”
“的确是低估了。你和我儿子——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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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很顺利,就好像我有能力让所有事情像泉水一样流畅。彼得罗也为莉拉做了事情,他那个学习希腊文化的同事,其实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但也一样出了力。他认识博洛尼亚一个真正懂计算机的人——这让他产生了一个狂想,就是把计算机用于语文学——这个人提供了那不勒斯一个熟人的名字,他认为那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他跟我详细地说了那位那不勒斯先生的姓名、地址和电话,我对他万分感激,我用一种很热情的、开玩笑的语气说,他在这个方面的尝试是勇敢的,我甚至在最后挂电话时,给他献了一个吻。
我马上去找莉拉。她脸色很苍白,咳嗽得撕心裂肺,也很紧张,目光极度警惕。但我给她带去了非常好的消息,这让我很高兴。我摇了摇她,拥抱了她,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我跟她说了我跟布鲁诺打电话的事情。我给她念了我写的文章,我跟她说了彼得罗、我婆婆还有大姑子的积极行动。她听我说话,就好像我在一个距离她很远的地方说话,就好像我的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只能听到我说的话的一半,再加上詹纳罗一个劲儿地拽她,想和她一起玩儿,当我说话时,她听得不是很用心,也没有太多热情,但我一样很高兴。在过去,莉拉打开肉食店那个神奇的抽屉,曾经给我买过很多东西,尤其是书。现在,我要打开我的抽屉,我要回报她,我希望她像我一样,也感到安全。
我最后问她:“那明天你去看心脏病科医生?”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笑了一下说:
“娜迪雅不会喜欢这种面对问题的方式,她哥哥也不会喜欢。”
“我不明白,什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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