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四部曲(校对)第2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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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盯着我看,她的嘴半闭着。像通常一样,她在我的心上扎了一针,并不是让我的心脏停下来,而是让它跳得更快。她的眼睛眯着,眉头紧皱着,她等着我的反应。她希望我会叫喊,会哭泣,会对她说出我内心的话。但我轻声说:
“我不得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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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所做的事情,完全把莉拉排除在外。我感觉很受伤,并不是因为她向我揭示了,这两年多以来,关于他的婚姻,尼诺一直在说谎,而是她成功地向我展示了,她从开始对我说的话是有根据的:我的选择是错的,我很愚蠢。
几个小时之后,我见到了尼诺,我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我只是不愿意再接受他的拥抱。我心里充满怨恨,一整晚都没办法合眼,我渴望拥抱身旁那个修长的男性身体,但我的欲望遭到了破坏。第二天,他想带着我去塔索街看一套房子,我答应了。他对我说:“假如你喜欢的话,不用太操心租金,我来付租金,我现在有了一份新工作,可以解决我们的经济问题。”只有在晚上时,我忍不住爆发了,我们当时在多莫街上的房子里,他的朋友像往常一样不在家。我对他说:
“明天我想见见埃利奥诺拉。”
他很不安地看着我。
“为什么?”
“我要跟她谈谈。我想知道,她对于我们的事儿了解多少,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你们有多久没睡在一起了。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开始办理离婚手续。我想让她告诉我,她父母亲知不知道,你们的婚姻已经结束了。”
他不动声色,平静地说:
“你可以问我,假如有什么事情不清楚,我可以给你解释。”
“不,我只相信她说的,你一直都在说谎。”
这时候,我开始叫喊,用方言嚷嚷。他马上就妥协了,他承认了所有事情,我其实一直没有怀疑莉拉对我说的是实话。我用握紧的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我这么做时,我感觉到另一个自己从我身上脱离出去了,那个“我”更加痛恨尼诺,想扇他耳光,想朝他脸上吐口水,就像我小时候在城区里看到的那夫妻吵架的情景。我想对着他叫喊,骂他是一坨狗屎,用手抓他,把他的眼睛抠出来。这种反应让我很惊异,同时也让我很害怕。那个愤怒、失控的女人还是我吗?在那不勒斯,在这个明亮的房子里,我现在会不会用尽所有力量,把一把刀插入他的心脏?我要控制那个影子——我母亲的,我所有先辈的影子,或者我要让他们都释放出来?我一边叫喊,一边打着他。刚开始的时候,他躲过我的拳头,假装出一种开玩笑的态度,但忽然间,他脸色阴沉下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再躲避我的攻击。
我的手放慢了,我的心简直要崩裂了。他小声说:
“你坐下吧。”
“不。”
“你至少要让我解释一下吧。”
我坐在一把距离他很远的椅子上,让他说。他用一种哽咽的声音说:“你很清楚,在去蒙彼利埃之前,我把一切都告诉埃利奥诺拉了,我们的裂痕无法挽回,但回来之后,事情变得很复杂。我的妻子发疯了,阿尔伯特的生命也变得很危险。为了缓和一下危机,我不得不跟她说,我和你不再见面了。这个谎言有几天是可以站得住脚的。但后来我每次离开,对埃利奥诺拉撒的谎,都变得很没有说服力,我们又开始争吵。有一次,我妻子拿了一把刀,想捅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次,她站在阳台上,想要跳下去。还有一次,她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消失一整天,当时我吓得要死,最后,我在一个和她感情很好的姑姑家里找到了她。我觉察到,埃利奥诺拉变了,她不再对我满怀怒气,只有一丝的鄙视。”尼诺喘了一口气说:“有一天早上,她问我有没有离开你。我跟她说,是的。她只是说:‘好吧,我相信你。’她就是这么说的,从那时候开始,她真的假装相信我,我们生活在这个谎言里,现在一切都好。实际上,就像你看到的,我现在在这里,和你在一起,和你睡觉,假如我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国。她知道所有事儿,但她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
这时候,他又叹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他想搞清楚,我到底是在听他讲,还是在酝酿着新的争吵。我开始什么都没说,看着别处。他应该是相信我正在作出让步,他决定进一步向我解释。
他说呀说,说呀说,这是他平时最擅长的,他非常投入。他很有说服力,充满了自嘲和痛苦,也很绝望。但当他试图接近我,我叫喊着推开他。这时候,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挥舞着手臂,胸口向我的方向伸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期望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理解我。”我非常气愤地打断了他,比之前更愤怒,我喊道:“你对她说了谎,你对我也说了谎,你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对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爱,只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没有勇气做出选择,你是一个懦夫!”我用一些肮脏的方言来骂他,他任凭我骂,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懊悔的话。我喘不上气来,我抽泣了一会儿,不说话了,这让他又打起精神了。他又试着向我展示,对我说谎是唯一可以避免发生悲剧的方式。当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说服我时,当他对我小声说,“因为埃利奥诺拉的认同,现在我们可以毫无障碍地在一起。”我平静地对他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离开了,我去了热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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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公公婆婆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了。尼诺不停打电话来,我要么挂上电话,要么大声和他争吵。有两次,莉拉给我打了电话,她想知道事情怎么样了。我对她说:“很好,好极了,还能怎么样呢?”然后我把电话挂上了。我变得很难相处,为一点小事儿,就对着黛黛和艾尔莎发火。尤其是,我开始生阿黛尔的气,有一天早上,我甚至翻出陈年旧账,说了她阻止我的书出版的事儿。她对此毫不否认,她还说:“那只是一个小册子,根本就算不上一本书。”我回答说:“假如我写的是小册子,你一辈子,连一本小册子都没写出来,真搞不清楚,你哪儿来的权威说这些。”她生气了,一字一句地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噢,真的吗?你无法想象我知道什么。”但那次,我及时打住了。几天后,我和尼诺发生了一场非常激烈的争吵,我用方言对着电话嚷嚷。我婆婆用一种鄙视的语气责备了我,我回应说:
“别管我,管好你自己。”
“你想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一点儿也不清楚。”
“彼得罗跟我说,你有过情人。”
“我?”
“是的,就是你,不要假装了。我在所有人面前,包括在黛黛和艾尔莎面前,承担了我的责任,我会付出我该付出的代价。你呢,你装出一副圣洁的样子,但你是一个虚伪的资产阶级,你把你做的那些脏事儿,隐藏在地毯下面。”
阿黛尔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变得冷漠、坚硬。她站了起来,把客厅门关上了。她低声对我说,几乎是一种耳语,她说我是一个坏女人,我根本无法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放弃一个爱的人意味着什么。她说,在我温顺客气的外表下,是一种非常粗鲁的本性,我想攫取一切,但任何东西,包括学习,写书,也没办法驯服这种本性。她最后总结说:“明天,你就离开这里吧,带上你的两个女儿。我很遗憾,假如两个孩子在这里长大,她们就会避免成为你的样子。”
我没有回应,我知道自己太过火了,我想向她道歉,但我没那么做。第二天早上,阿黛尔让他们家的佣人帮着我收拾行李。我说,我自己来。我和圭多·艾罗塔没打招呼就离开了,他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我拎着很多行李,来到了火车站,两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她们想知道我有什么意图。
我记得当时的我心力交瘁,还有火车站候车大厅人潮嘈杂的声音。我拉着黛黛,她一直在抱怨我说:“别拉我,不要老是嚷嚷,我又不是聋子。”艾尔莎问:“我们是去找爸爸吗?”因为不用去上学,她们俩都很高兴,但我觉得,她们一点儿也不信任我。她们小心翼翼地问我要做什么,怎么办?什么时候回到爷爷奶奶身边?我们去哪儿吃饭?我们今晚上睡哪儿?我生气时,她们会马上闭嘴。
刚开始,我非常绝望,我想带着两个孩子去那不勒斯,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去尼诺和埃利奥诺拉住的地方。我想:是的,这就是我该做的,我和两个女儿的这种处境,也是他造成的,他应该付出代价。我想把他也卷入我现在的处境,让他也陷入混乱。他欺骗了我,他保留了自己的家庭,还把我像玩偶一样抓在手里。我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但他却没有。我离开了彼得罗,他却保留了埃利奥诺拉。我是对的,我有权闯入他的生活,对他说:好吧,亲爱的,我们来了,假如你担心你妻子会做出疯狂的事儿,现在我也会发疯,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儿。
但是,正当我准备去那不斯勒时——这是一段漫长、让人无法忍受的旅行,我忽然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听到了一则高音喇叭的通知,我去米兰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我想,我首先应该去出版社,恳求他们赏我一份工作。只有在火车上,我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改变目的地。我心里翻江倒海,但无论如何,任何伤害尼诺的做法都让我很厌恶。虽然关于女性的独立,我已经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写了很多东西,也想了很多,但我没办法离开他的身体、声音和智慧。对我来说,承认这一点非常可怕,但我还是非常渴望他,我爱他胜过爱我的两个女儿。那种毁掉他、不再见他的想法逐渐消散了,那个自由、有文化的女性一点点儿在凋谢,同时那个作为母亲的女人逐渐浮现。那个作为母亲的女人,想和那个作为情人的女人划清界限,但那个作为情妇的女人在恼怒地反抗,所有一切都好像要滑向不同的方向。越靠近米兰我就越发现,我越是和莉拉保持距离,我就越没办法摆脱对尼诺亦步亦趋的命运,没办法恢复正常,成为我自己。没有他,我就是一堆废墟,没有主心骨,我就没办法从这个主心骨出发,来到城区之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筋疲力尽、满怀恐惧来到了马丽娅罗莎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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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马丽娅罗莎的家里待了多长时间?有几个月,但中间有几段时间非常艰难。我的大姑子得知了我和阿黛尔的冲突,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很直率地对我说:
“你知道,我爱你,但你不应该那样对我母亲。”
“是的,她对我态度也很不好。”
“现在是不好,但之前她帮过你。”
“她帮我,只是不想让她儿子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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