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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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听得心中震惊,左昌昊所说的,便是后世传言的资本主义萌芽了,而身在此时,听来全然不同,按陈新了解的,即便是到近代,中国雇工达到数千的工业也屈指可数,却已经在明代出现。
  左昌昊说来没有一丝自豪的表情,似乎理应如此。刘民有想着心事,食不知味的吃着东西,陈新和宋闻贤则一直好奇的问左昌昊一些南曲趣事,不时的哈哈大笑。
  他们谈谈说说,这一顿饭吃得很久,左昌昊久在商场,惯于迎来送往,与几人相处得很融洽。许心素定的是晚上,他们吃完饭后,左昌昊便要请他们去河房打发时间,宋闻贤想起上午交过定帕,一定要请左昌昊到雨眠楼。
  一行人边走边聊,左昌昊对陈新极为奉承,陈新除了在军官面前经常摆样子之外,在其他地方还是那副亲和样子。左昌昊那几个保镖照样散在周围,有行人接近时都仔细打量。陈新看他们样子,叫过海狗子回去客栈等候聂洪等人。
  他们慢悠悠到了雨眠楼外,门口站了几个仆人和婢女,铜环半掩,左昌昊落在陈新后面半步,请陈新先上了台阶。
  几个婢女齐齐施礼道:“公子万福。”其中一个婢女是宋闻贤定下的,亲热的过来挽了宋闻贤的手,与他低声笑语。
  陈新微笑点点头,一名仆人帮他推开大门,领着他们进去,门房中一个鸟架上的鹦哥突然道:“姐夫来了、姐夫来了”
  宋闻贤哈哈笑着,用手逗弄了一下,对身边的婢女道:“人说秦淮灵秀,这鹦哥也沾了灵气了。”
  刘民有还未明白姐夫是什么意思,宋闻贤就转头对他道:“青楼之中称客人便是姐夫,称呼鸨母为……”这个姐夫称呼让刘民有眼睛直跳,宋闻贤还未说出鸨母的称呼,前面的左昌昊一声大喊:“外婆。”
  刘民有还以为左昌昊外婆来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三十许的艳丽妇人,一身五彩绫罗,头上插满珠翠,烟视媚行的过来,离着几步对几人万福道:“左公子许久不见,害我家女儿惦念,今日定要多罚两杯酒。”
  左昌昊笑道:“小生同样日夜惦念外婆和各位姑娘,外婆该奖两杯酒才是。”他说完眼睛往陈新微微一斜。
  那鸨母抿嘴一笑,她是欢场中人,只看左昌昊落后半步,便知道今日主角是陈新,这左昌昊往日出手大方,所请之人都是非富即贵。
  她看一眼这个高大的陈兄,一表人才,满脸微笑,虽然外表斯文,但举止中有种杀伐之气,她便猜测是个武官,估计有点官位,但南曲往来的都是官绅富商,她见多识广,也没有当做多大回事,不亢不卑的道:“陈公子仪表非凡,几位伴当亦是温文尔雅,非得天上仙子才配得。”
  左昌昊赶紧对几人道:“李外婆的两个女儿人称南曲仙子,正好配得陈兄。”
  “只恨我少了几个女儿,今日只有妍儿得闲,左公子知道她习惯晚起,只得先请各位听听曲,或是评书如何?”
  陈新看看李外婆这个妖娆熟女,其实比那些小女娃更有味道,更对他胃口,但他也不好意思说叫鸨母陪,随口道:“早听左兄说雨眠楼中宛如仙界,只是囊中羞涩,一直不得成行,存了几月银子,今日方才凑齐几两碎银,便叫上左兄巴巴的赶来了,几月都等了,再等等也无妨。”
  李外婆知他说笑,眼光在陈新身上瞟几眼道:“原来陈公子是如卖油郎般风流人儿,老身这个女儿最是多情,或许陈公子真夺得花魁也未可知。”
  陈新谦逊几句,他只不过是来玩玩而已,带花魁回去并不适合威海的社会气氛,虽然威海比之山东其他地方稍好,但仍然基础薄弱,需要保持简朴的民风。
  左昌昊对陈新道:“陈公子还不知,李外婆待她的女儿极好,为人也最是豪爽,一搏千金,面不改色,左某虽为男儿,亦自愧不如。若是她家女儿看上陈兄,没准李外婆还要送好大一笔嫁妆。”
  几人都笑起来,那个李鸨母谦虚几句,对几人道:“今日正好请到了柳麻子,讲的是《秦叔宝见姑娘》和《武松打虎》,各位若是未听过他说书,却不可错过了。”说完便领着陈新等人往内进走去,左昌昊对陈新几人道:“这柳麻子叫柳敬亭,近些时日是南曲的行情人,他一日只说一次,提前数日便要交定帕才可定得。”
  陈新恍然,这个柳敬亭和左良玉一样,都是因为《桃花扇》而为一般人所知,原来此时就是个说书的。几人跟着李外婆,过了一个圆拱门,抬眼望去,所见是一个花园,院中乔木蔽日,花木参差,两侧还有木质的回廊,掩映在怪石绿树中。
  花园中间是一个荷塘,水中盛开着几多粉红的荷花,中间一条曲径,上面刻成荷叶形状,小径两边各有一座假山,上面依稀可见青苔痕迹,其中一边还停着一条小小的破旧渔船,上面横着一根船桨,配在荷塘之中却不显破旧,倒有一种古色韵味。院中飘动着煎煮茉莉和兰花的清香,如非尘景。
  这里的景色再次让陈新刮目相看,如此景致已经可称园林,更让他奇怪的是行走其中的一些婢女,衣着皆是素衣窄袖,十分淡雅,倒比街上那些出游的普通妇女更像良家子,彻底颠覆了他印象中甩着手帕叫大爷来玩玩的妓院形象。
  李外婆带着他们从塘中小径穿过,在花树中曲折行走,这里已经能隐约听到丝竹之声,陈新感觉便如同在KTV的走廊中听到隔音包间的效果。
  在小径中转过几个弯,他们到了一座两层小楼前,左昌昊一力推荐柳麻子说书,陈新虽然一心想去看看那个名妓,却不好明说,他实际对评书半点兴趣都没有,架不住左昌昊的热情,只得跟着去了最大的一座小楼,走到门口,那鸨母叫过一个婢女吩咐几句,领了几人进去。
  一个矮冬瓜一般的麻子正在台上,面前桌子上摆着一个惊堂木,他正在讲景阳冈打虎,下面已经坐了一些人,他们每人一个小桌子,上面摆了点心和酒水,边听边吃。
  左昌昊请陈新和刘民有坐了靠前的一个位置,两人一张桌子,婢女很快来上了点心和酒,宋闻贤等人则在后面坐了。
  陈新的右侧是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他大张着嘴,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的柳敬亭,此时柳麻子正在讲到武松到了景阳冈下。
  “武松一看那路边酒幌招摇,不由酒虫上来,再一看,门前立着个大牌子,上写着:‘三碗不过冈’!”
  柳敬亭的丑脸一歪,哈哈哈的大笑三声,“武松心想,好大的口气,俺今日倒要喝个七八碗,看看能不能过得岗……”
  旁边那个胖子富商咧着嘴跟着笑了两下,似乎也被说起了酒瘾,端起一桌上酒杯喝了一口,刚放到嘴边,上面柳麻子用惊堂木猛地一拍,啪一声大响,那胖子吓得一抖,酒都淋到了胡子上。连陈新和刘民有也惊了一跳,抬眼去看台上。
  柳麻子往周围看了一眼,“进得酒家,武松转目一看,七八张桌椅,一长溜净酒缸,偏偏无人,武松把包袱往桌上一扔,哨棒靠墙立了,翘脚坐下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酒家,拿酒来!’,这一声吼,震得店中空缸空甓嗡嗡有声,顶瓦墙上哗哗掉土……”
  陈新旁边那个胖子富商听得兴起,把手在桌子上不停搓着,刘民有对陈新低声道:“这个柳敬亭说得不错啊。”
  “再不错,能有好莱坞大片好看不。”陈新无聊的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想着与许心素如何谈,特别是钱庄一事。
  刚刚想得入神,上面又是啪一声惊堂木响,陈新一个激灵,又被拉回到现场,之间柳麻子抬头看着屋顶,口中道:“店家出得门来一看,店中一个黑大个,身长一丈二,柳斗般的脑袋,蒲扇般的手掌,握起来也有斗碗大小……”
  胖子富商抬头看看屋顶,呲牙咧嘴的叹气,两手轻轻的挥动着,听得十分投入,陈新挪挪位置,离他稍远一些。回头看看,只见后面人也听得十分认真,只有宋闻贤抱着个婢女正在上下其手,对柳麻子的动静充耳不闻。
  那婢女或许是被摸得痒了,笑了一声出来,这一下可好,被台上柳敬亭听到了,丑脸上满是不悦,停下了不说话,几个老听客见他模样,知道又是谁在说话打瞌睡之类,转头去看,便见到宋闻贤的模样,纷纷喝骂起来,连带还骂那个婢女,把那婢女吓得面无人色,站在最后的傻和尚没懂是怎么回事,不过看他们骂宋闻贤,他把手伸到衣摆下,摸到了刀柄上,只要陈新招呼,就要上去砍人,陈新连忙跟傻和尚摇摇手,宋闻贤嬉皮笑脸的站起来,拱拱手算是道歉,左昌昊过去低声宋闻贤道歉。
  外面三个左昌昊的保镖听了动静,跑进来两个,他几个保镖杀气颇重,立即镇住了场中的人,左昌昊转身冷冷看一眼叫骂的几个人,那几人才停下来,催促柳敬亭快讲。
  陈新低声骂道:“他妈的架子还大。”
  刘民有道:“人家在演出,也该尊重一下。”
  陈新不满的瞥一眼身边那胖子,刚才就是他骂得最起劲,现在柳敬亭又开始讲,他马上又进入状态,张嘴看着台上,一边喝酒一边手舞足蹈。
  陈新等人便继续无聊的听着评书,一直讲到了景阳冈上,武松走到半路,路旁树枝摇晃,窜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胖子手一晃,几滴酒便洒在陈新衣服上。
  陈新转头过去对那胖子道:“兄台小心些手中的酒杯。”
  那胖子头也不回,唔了一声,继续听柳麻子说书,全神贯注得连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陈新摇摇头,继续对付点心,柳麻子讲到了武松和老虎打斗,越讲越激烈,语速越来越快,听客们屏神静气,唯恐漏下一点,刚说了老虎尾巴一扫,武松让过后骑到它身上,柳敬亭大喊一声,“举起酒碗大的拳头往老虎脑袋打去,只听轰一声……”
  旁边那胖子兴高采烈的手一扬,一杯酒哗哗的淋了陈新一头,陈新今日已是第二次被浇湿,怒火中烧下,一拳往那胖子打脑袋打去。
  “老虎嘴中吐血,倒地不起……”
第十二章
画舫
  陈新虽然未曾上战场搏杀,但平日在军营多少还是要锻炼体能,也亲自动手杀过人,殴打那个养尊处优的胖子不在话下,况且还有傻和尚这个巨无霸帮忙,把那胖子和他一个跟班打得满地打滚,大大出了一口气。宋闻贤自然也大声叫好,不时抽空上来踢上一脚,唯恐天下不乱,刘民有则不停的劝他们停手。
  堂中乱成一团,富商和他的仆人在里面大声叫喊,两个护院的青手跑过来,左昌昊拦着他们,一边从容的分说着,陈新打够了,看都不看地上的胖子,径自到外面一个小水池边,把上面沾的那胖子的鼻血洗掉。
  青楼里面经常有打架斗殴,虽然秦淮河边以斯文人居多,但陈新这类附庸风雅的粗人也不少,那个叫李丽华的鸨儿过来看了,一点也不慌乱,她知道左昌昊这边更偏黑道一些,她那几个青手也不敢招惹这些人,便只是劝那富商消气,叫了两个俏丽的婢女扶着他去了一栋小楼,又让仆人去请大夫来治伤。然后几个帮闲把里面打扫一番,桌椅重新一摆,又是一副整洁模样。
  鸨儿安顿了那个富商,才来请跟陈新等人道歉,请他们到河边的画舫上暂歇,又连连派人去催那个爱睡懒觉的女儿。
  陈新发完了气,到了门外的一个画舫边,李外婆殷勤的引路,左昌昊连连对陈新道歉,又道:“陈将军先到画舫上稍待,许大人估摸着快空了,我再派人去看看。”
  陈新点点头,带着一行人上了画舫,船面上都有两层,楼下是厅堂,楼上是卧房和露台,厅堂很是宽敞,摆了几个茶几,中间一张圆桌,里面装饰得也十分优雅,但他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在厅堂中选个位置坐了,喝着茶打发时间,宋闻贤说起刚才打那胖子,眉飞色舞。
  那鸨母急匆匆进来,喘着气道:“几位公子稍待,我家女儿正在梳妆……”
  “让她到船上梳妆,即刻便来,陈公子乃许大人贵客,岂容她怠慢。”左昌昊也有些气恼,原本是要把陈新等人招呼好,现在却让他大失面子。
  李丽华一听许大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赶紧自己去催去了,似乎许心素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名气。
  这一等又是好一会,中间聂洪等人都到了,陈新让聂洪和蒲壮上船,其他人都在船下戒备,海狗子还把他的燧发短枪也拿过来,虽然他估计那富商没有什么势力,但总要保险些好,把枪和几个纸壳弹装进衣服内袋后,他才感觉安心一些,陈新感觉自己已经得了一种战场综合症。
  又等了一杯茶的功夫,李外婆总算拉着一个素衣女子进来,又是个十五六的,峨眉秀目,眼波流情,妆色也很淡雅,看着倒是漂亮,不过是在小了些,她身后一个婢女抱着个琵琶,另一个婢女拿着根箫。
  李丽华过来对两人道:“几位公子久候,这是妍儿,最擅琵琶和紫玉。”
  那小女子看着有些不快,李丽华在后面推她一下,才淡淡道:“几位公子爱听些什么。”清脆中带着温婉的吴地口音,光说话已经如唱歌一般。
  左昌昊看看陈新,陈新哪里懂这些东西,只好微笑摇头,那边宋闻贤仍然搂着那个婢女,此时大声道:“如此便来一段牡丹亭,不才听听正宗的南曲小唱是何等动听。”
  唐妍问道:“客人喜欢何种腔调?”
  “昆山腔好了。”
  那个唐妍做个万福后找椅子坐了,婢女送上琵琶,唐妍接过后摆好架势,与开始的冷淡模样全然不同,水汪汪的眼神扫过一圈,人人都觉得她对自己抛了个媚眼,陈新也饶有兴趣的凝神等他开口。
  几声清脆的琵琶响起,唐妍轻吐朱唇,开始唱起来,她声音很好听,如同珠玉落盘,但她的昆山腔陈新等人都不懂,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新鲜感一过,陈新又有点觉得无聊,品起茶来,左昌昊看他和刘民有的模样,对唐妍道:“换海盐腔。”
  海盐腔就是用官话演唱,陈新等人多少能懂点,这次听明白了,“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
  词曲优美,唐妍也演绎得很好,陈新总算有点进入其中的状态,左昌昊见他样子,凑过来低语道:“这个唐妍可以度夜的,她一般的客人都不太理会,要一亲芳泽还要讨她欢心才行,不过小人在道上有些面子,大人要是看得入眼,可在此留宿。”
  陈新看着这个初中女生,瘦瘦小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没啥兴趣,他眼睛老在李丽华身上转,这熟女更有味道,但他不知青楼有没有老鸨来陪的规矩,暂时也没说,只是婉言谢绝了左昌昊。
  一曲牡丹亭唱罢,陈新和刘民有习惯性的鼓掌,唐妍和李丽华都奇怪的看过来,不知他们是什么意思,陈新这才反应过来,干咳一声。
  他这要解释一下,外面传来一个豪爽的男子声音:“唐妍弹唱双绝,可让游鱼出听,李丽华你调教得好,不知可让陈大人消气否?”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人走入舱中来,他身材甚高,一身锦缎道袍,戴了一顶文士巾,气度儒雅,美髯过胸,神态间自有种从容和傲气。
  左昌昊叫了一声大人,站起迎了过去,陈新估计便是许心素了,这个原本崇祯元年就该死在中左所的海寇,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到了崇祯三年还是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从把总升为了游击,许心素命运的改变,又影响到了福建外海的局势,原本去年就该落败身亡的李魁奇也活着,而且还把郑芝龙压着打。
  陈新赶紧站起来,还未及说话,那许心素没有看左昌昊,直接上来对陈新一鞠道:“福建水师游击许心素,见过陈大人,下官的属下招呼不周,累大人受惊,罪过罪过,下官去拜会几位大人刚回住处,一听此事立即赶来,这便让人将那肇事者拿到此处,交大人处置。”
  陈新忙道:“谢过许大人有心,但此事与左兄无关,事发突然,本官也给了那人些教训,无需再理会他,还请不要怪罪左兄。”
  许心素再一躬身,起来后对身后的左昌昊道:“既是陈大人求情,今日便饶你一次,本官既派你招呼陈大人一行,你当知本分如何,即便事发突然,你亦不应让陈大人亲自动手,若有下次,便自己斩了左手下来。”
  左昌昊流着汗在后面应了,李丽华开口给左昌昊说情道:“许大人,左兄弟也是……”
  许心素一挥手打断她,淡淡道:“此事陈大人不追究,就此揭过,你先上了酒菜,我要请陈大人同游秦淮。”他言语中自有一股不容违背的气度,那个一搏千金的李丽华在他面前也不敢多说,忙忙慌慌的亲自去催酒菜去了。
  许心素转会头来,换上笑脸,一伸手请陈新先坐,他是游击,级别比陈新要低,陈新谦逊几句,还是按官场规矩先坐了左侧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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