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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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直迫不及待问道:“在哪里,快些带咱家去看。”吕直说完迎面过去,不顾身份的一把抓住那名亲兵,几乎是强拖着那士兵往回赶去。
  陈新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一排尸体,快步走到那个农兵连长尸体旁,蹲下后看了一眼熟悉的面孔,神态有些狰狞,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眼皮半开,露出了一些白眼仁。陈新轻轻把他眼皮合上,再用手小心的把他的头摆正,又扯下一截衣服下摆盖在颈子伤口上。
  做完这些,陈新立正对那排尸体敬个礼,然后转身大步追赶着吕直去了。
第五十九章
扫荡
  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一群穿绿色军装的士兵高高举着,他们从南边的山地过来,举着的人似乎已经昏迷。
  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壮汉提着一个鎏金的头盔,趾高气扬的走在前头,不停招呼士兵过来观看,他满脸涂着黑乎乎的泥水,腰上两把手铳和一把戚家刀,大腿上绑着一把匕首,背后背着一支强弩,鞓带上还挂着两个建奴首级,身上有一些插着的树枝忘了取下。
  周围挤了一大群凑过来的战兵,不断发出欢呼声,不少人瞅个空子就上去打一拳或抓一把,到了包衣俘虏那里,几个特勤队士兵把那个嘭一声扔在地上,领头的壮汉跑过去揪住两个包衣的辫子就拉过来,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问道:“这个是谁?”
  地上那人满脸血污,两个包衣一时认不出来,一个士兵把那人的脸一顿乱抹,两个包衣都颤抖着道:“是,是正白旗的固山额真主子。”
  几个特勤队的明军同时松一口气,他们一直躲在岛上侦查,没有参加正面战斗,后金军溃散之后,他们就盯着那个正白旗的喀克笃礼,等其逃入山林后对他和几个戈什哈突袭,现在总算确认没有抓错人。周围明军齐声欢叫,建奴的俘虏则面如死灰,他们可说是败得非常彻底,连主将都被抓到了。
  刘破军带着中军卫队和夜不收过来,他知道这个固山额真很重要,活的比死的管钱,接管了这个俘虏,把那一队吃了几天死鸟的特勤队打发去休息。
  吕直等人很快赶到,他比那些特勤队还谨慎,抓了十多个包衣和余丁来轮流确认,等到他自己认为万无一失了,才满意的大笑起来,此战有了这个俘虏,终于圆满。
  张焘两眼放光的看着地上的俘虏,他对吕直恭敬的道:“监军大人,陈大人,此人乃一旗总兵,对建奴万般重要,岛上仍有建奴残余,为防他们深夜偷袭抢人,下官议请将其关押至皮岛,下官必定亲自看押,万无一失。”他说完看了周围的东江将领一眼,却只有一人出言帮腔。
  陈新听了此话,怎会把如此重要的人放到东江镇手中,满面笑容的道:“张游击有心,本官先谢过好意,不过皮岛人多眼杂,不也是有刘兴治的建奴残余,再者,文登营既然能抓到此人,自然也能不让人抢了去,同样是万无一失。”
  张焘吃相难看,陈新语带双关暗讽他,又以官职相称,提醒张焘按他的级别还不足以抢战功,张焘脸皮也很厚,只是淡淡道:“陈大人何需客气,你我皆是登莱治下之军,原本就应互相帮衬。”
  陈新连连点头,吕直挥手道:“陈参将所言极是,岛上建奴已然溃散,便先看押在此处,待扫灭残余,当由陈大人亲自献俘阙下,面见天颜,此乃武人无上之荣光,各位将官只要用心做事,本官定会一视同仁,绝不会吞没了你等军功。”
  ……
  夜幕降临,满天繁星。
  文登营的营地中传出断断续续的伤兵哀嚎,陈新带着中军的参谋和卢传宗,挨着检查了哨位,执勤的一共有八个战斗组,还有潜伏暗哨二十余个,直到陈新视察完,也没有建奴来骚扰。
  回到中军帐篷后,卢传宗一脸郁闷的跟了进来,陈新微笑着指指仅有的两张椅子之一,让卢传宗坐了,对他道:“还在为固山额真之事想不通?”
  卢传宗脑袋扭过来,不满的道:“大人,特勤队这事做得不地道,我第一司死伤数百之多,他们倒偷偷的把大鱼摸了,如果不是第一司击溃建奴大队,他们能抓得到那个固山额真才怪,更可气的是,我的一队追兵赶到的时候,跟他们吵了几句,那个特勤队长竟然把我的旗队长揍了一顿。”
  陈新连连点头,等他说完才道:“打架之事由军法官处理,不过人是特勤队抓到的,此事确定无疑,但你所说也有理,没有第一司击溃建奴,也无从活捉敌酋,战功评定之时,我自会为第一司考虑,此次第一司表现卓越,不愧我文登营骨干。传宗你这几年都干得不错,你的功劳本官都记得。”
  卢传宗跟随陈新时间久了,听陈新如此说,也只得接受,闷了一会才道:“我只是气不过那帮人太过张狂,又专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他们有本事去战场抢功去。”
  陈新失笑道:“特勤队确实张狂了些,不过他们原本就是干偷偷摸摸的事情,他们那几十号人去上战场正面交战,未必敌得过一个战兵局。”
  这次特勤队总共来了两个小队,战前分别完成了宣川和身弥岛的侦查,对最后的胜利提供了有力保障,可以说表现很显眼,卢传宗现在也明白他们的作用,但总是对他们看不顺眼。
  说完固山额真的事情,陈新对卢传宗问道:“第一司伤亡如何?还能不能继续作战?”
  “左右翼的两个司火枪兵阵亡十九人,伤六十多,两司杀手队阵亡二十三,伤三十余,最后是第三司,第三司第七局是左翼游兵,阵亡十余人,在中军位置的第八局阵亡三十七人,光杀手旗队就阵亡二十四死人,伤十七人,杀手旗基本打残了。”
  陈新过去拍拍卢传宗肩膀,安慰了几句,第一司总共阵亡百人左右,伤员也是一百多,由于取得了胜利,伤兵很多能存活下来,还不算大伤元气,建奴伤兵则只有被补刀。
  其实损失最重的还不是战兵,那个农兵连的火器分遣队和长矛兵都损失过半,才是真正打残了。
  陈新正打算和卢传宗探讨一下战场得失,刘破军在门口低声报告,说有东江镇的将官尚可义来访。
  吕直就住在岛北的海岸边,东江镇将官都没有回皮岛,或是在船上,或是就住岸上,现在来,应该是来买人头或是投靠的,陈新想了想回道:“让他等等。”转头对身后站着的海狗子道:“去把商社的人叫来。”
  然后陈新又匆匆交代卢传宗,让他单独去巡视伤兵和检查俘虏情况。与其他军镇的交易都见不得光,陈新也不希望文登营的人学这一套。
  商社的人很快赶到,刘破军这才领着一个将领进来,那人直接跪在地上,对陈新磕头道:“下官东江镇尚可义,拜见陈大人,小人久仰大人虎威,一直盼望着能面见大人,此次总算得偿所愿。”
  “尚将军客气,什么虎威,不过是有些运气罢了,本官倒是听说尚将军曾在崇祯元年参与过攻克萨尔浒城……”
  一刻钟后,尚可义拿到了三十个人头的承诺,他感动的对那个掌柜表示,以后所有走私货物都要从四海商社买,交换来的貂皮、狐皮、东珠、人参等等只卖给四海商社。
  尚可义刚刚离开,陈新已经十分疲倦,他昨晚开始就精神紧张,只睡熟了一个多时辰,今日更是高度紧张,早已经筋疲力尽,准备喝些水就休息,刘破军又在门口报告,说是东江游击毛有柱来了,陈新只得使劲揉揉脸颊,打起精神道:“请他进来。”
  ……
  一夜平安的过去,只有少量建奴想去偷山脚的船只,被特勤队安的地弩射死两个,然后便没有人再来过,士兵都得到了休息。
  陈新则没睡多久,东江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而且还是隔一会就来一个,他又要摆出一副亲和的样子,有人来拜见就接见。
  陈新不断被值哨的军官叫醒,然后挤出笑容去跟那些东江镇的人谈生意,刚送走一个,迷迷糊糊睡着了,军官就又开始叫他。他一夜之间分出去上百个人头,也和那几个东江的军官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
  第二日一大早,皮岛水师又全军出动来到身弥岛北岸,与昨晚留在此处的大船汇合,文登营的水营也派出了两艘二号福船和五艘小型战船,装载了两个基本完整的战兵局。
  陈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首先召集了军官开会,刚刚从皮岛赶来的张东也参加了会议,陈新安排他们今日继续善后,首先是继续清扫山林残余建奴,然后是甄别俘虏和核算战功,还有自己这边详细的伤亡统计,需要尽快送回威海,让训练队马上从后备军中挑选人员开始训练。
  安排完事情,陈新便带着亲兵上了登州水师的福船,陈新上船后,一群东江镇的军官纷纷过来问好,陈新一一客气的跟他们打招呼,互相间十分热络。
  见到吕直之后,陈新照例的一阵马屁,吕直昨晚倒是睡得很好,早上精神奕奕,加上人逢喜事,脸泛红光,与陈新的灰色面孔形成鲜明对比。
  他今日将带领三个水营扫荡宣沙岛,然后共同炮击宣川沿岸的建奴营地,这事既威风又没有危险,击退敌军也是大功一件,正是一本万利之事。
  “出发!”吕直计议完毕,站在船头大手一挥,帅船上大鼓敲响,近两百艘各色各样的船只一起向北,将宣沙岛围个水泄不通,各船总共十门红夷炮,还有上百门的将军炮和弗朗机之类火炮,大伙对着岛上一顿乱炸,将岛上小山的树木打得枝叶纷飞。
  一通好炸之后,乘坐渔船的数百东江兵蜂拥上岛,各将昨日受到文登营胜利的鼓舞,信心似乎增加不少,很多将官带领家丁亲自上阵。
  宣沙岛上原本有近百的建奴,但昨日身弥岛的战斗他们都听到了动静,看后来明军水师后来的样子,应该是后金输了,所以宣沙岛上大部分人都乘黎明时候逃走了。
  午时过,东江镇就歼灭了岛上的二十多个建奴,他们将建奴人头高高的插在枪头上,在海岸上不停炫耀。
  虽然人头少点,但也是一次小胜,吕直带领水师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打完宣沙岛之后,他们直接到了朝鲜岸边的身弥岛浦,这里有喀克笃礼原来的大营,里面至少还有上百甲兵和上千的辅兵,只是离岸有两三里,红夷炮要打到是很困难的。
  吕直不管这些,照样让各船火炮一起开火,对着岸边一顿乱炸,包括火箭也同时开火,成千上万的火箭呼啸着划过,在天空画满歪歪扭扭的痕迹,海面上硝烟弥漫,煞是威风。
  这一番折腾,吸引了宣川浦和蛇口浦建奴的注意,很快就有骑兵出现在远处的丘陵顶上,从他们身后的烟尘观察,数量至少在数百之间。这次东江镇就不敢上岸了,就如同建奴不敢跟他们海战一样。
  陈新也不打算上去,他不会拿一个残破的司去面对建奴的骑兵,而且还是在恶战之后,实际上,这次恶战是一次最好的练兵,存活下来的士兵是一笔宝贵财富,他会将其中部分人抽调出来,安排到军官集训班、训练队、农兵连等等岗位,让他们的经验和精气神带动文登营更上一层楼。
  好在吕直也没准备上岸,等到各船火炮都停下,吕直下令撤退,准备第二日再来接着炸,在船上时,根据近日的战果写完了奏疏,他把陈新叫到下层,从神态上完全把陈新当做心腹,陈新对于死太监也没有什么反感,只要他不要有太过亲密的动作就行。
  吕直拿出给皇帝的奏疏,示意陈新看,陈新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恭敬的看了,里面都是写的大多是真话,同时又半真半假,杀敌数翻了一倍,过程经过那些参随润笔之后,作战更加动人心魄,连吕大人都危险重重,战果就更加厉害,吕直借鉴前人,写炮及黄龙幕见一大奴酋落马,然后一群建奴嚎啕大哭,拥之而去,因为他们畏惧吕大人军威,所以就此逃走,具体打到了谁,当然不可考了。
  这样写四平八稳,没准过段日子哪个建奴头子不走运挂了,自己这功劳就更大发了,毕竟人都是会死的嘛,这样虽说不能算成实打实的战功,但挣些名声是没问题的,这年头,名声最后是能折算出银子来的。尤其现在有昨日的那许多人头,他所有的奏疏都有了说服力。
  陈新学了一手,真心实意的对吕直道:“大人才具无双,不但谋略过人,连文笔也如此了得,吾皇圣天子在位,则世间自有大才出现,原来是着落在大人身上……”
第六十章
利益
  “大人,目前建奴首级合计七百一十三,其中甲喇额真一人,牛录额真七人,俘虏真夷一百二十一人,朝鲜人和包衣四百七十三人,真夷中甄别出牛录额真三人,固山额真一人,甲兵三十四人,其余皆是余丁,获得牛录旗七面,甲喇旗三面,固山额真旗一面,铁甲六百件,锁子甲一百七十件,棉甲八百多,大多只有轻度损害,可以使用,另有刀枪等器械千余,有半数不堪使用,军需官建议将铁质部分取下,运回威海重炼,缴获的财物不多,银两三千余,以及少量珠宝。”
  身弥岛文登营营地,一群军官围坐在中军帐篷,第一千总部的军法官正在汇报,陈新一边认真听,一边浏览各司战果统计,上面已经有军法官、训导官和把总以上主官签字,陈新作为在场的最高指挥军官,也需要在战报上签字确认,他其实也是做个样子,匆匆签过之后,递给了负责统计战果的军法官。
  此战铠甲很多,对于提高文登营防护十分管用,但银两缴获不多,据那些俘虏交代,他们一路急行,很少有时间抢掠,原本打算是回程时在宣川和铁山附近抢掠二到三日,就财力而言,陈新肯定是亏的,这三千两银子还不够今年给吕直送礼。
  不过陈新并不在乎这点,这次作战震慑了建奴,一在滦州二在身弥岛,后金两次被歼灭分兵,以后皇太极要再攻皮岛或者攻打朝鲜,必定会三思而后行,只要文登营出现在附近,他也不敢分兵。
  于此同时也震慑了东江镇和朝鲜,这中间的潜在价值远不是缴获的银两可以比拟,尤其是对朝鲜这个特殊的第三方,这次战斗的胜利会刺激那些亲明派,进而左右朝鲜的政策。
  按照陈新的预想,能占据身弥岛当然是最好的,通过这个岛对东江镇和朝鲜持续施加影响,但是后续的后勤保障是个大难题,超过了此时文登营的能力,而且肯定也不会被朝廷接受,毕竟是东江镇的防区。
  陈新皱眉想了一下,对卢传宗问道:“南边山地的残余建奴扫荡完没有?”
  卢传宗站起答道:“战后的两日又擒杀九十余建奴,今日清扫的战斗组还未返回,南边山地纵横,山高林密,要全数扫灭尚需时日。”
  陈新轻轻敲着桌子,从数量看,真夷也就剩一百到两百人,南边那么大一片山地,要抓完真是不容易,对面宣川沿岸的建奴仍然没有撤走,应当是等着搜罗那些逃回岸上的溃兵。
  陈新转向张东,“还有没有重要的将领没有抓获?”
  张东看了一下整理的名册,起立道:“没抓到的有一个正红旗甲喇额真,数名牛录额真,另外据包衣交代,还有一个叫石廷柱的,官职为汉官三等副将,是佟养性的副手,此人在广宁之战投降建奴,战前确定在岛上,但目前还没有发现他被俘或战死,而由此人为引,发现建奴新出现一支营伍,名乌真超哈,为夷语‘重兵’之意,全部抽调汉人组成,装备各式火炮和火枪,统领就是佟养性,似乎去年冬季时后金已制成一门大炮,重数千斤,由皇太极取名‘天佑助威大将军’,便是这支汉民营伍操作,有一名包衣曾亲眼看到过那门炮。”
  乌真超哈,汉八旗前身,在皇太极的运筹之下终于出现了,这支部队陈新是知道的,就是后来汉奸荟萃的地方,同时作为皇太极制衡其他后金贵族的重要砝码。
  但对于石廷柱没啥印象,陈新仔细回忆一下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情报局整理的后金将官名单中,此人也并未列在重要位置,倒是后金出现了什么天佑助威大将军炮值得关注,后金缴获的旧炮不少,这门炮既然是皇太极亲自取名,定然与普通火炮不同。
  当下嘱咐张东留意后金这支部队的动向,然后对其他人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中军的军需参谋举手道:“大人,朝鲜俘虏有四百人,每日需大量粮食,这些人是当做俘虏继续看押,还是当做民众遣散?”
  陈新不假思索道:“甄别一下,能造船的抓回威海,普通的嘛,让皮岛上面的朝鲜官员来一趟,可以让他领回去。”其实皮岛上的朝鲜官员已经跟张东接洽过,希望拜见陈新,但陈新晾了他两天,现在差不多该见一见了。
  说完后,刘破军安排了今日的作战序列,打发众军官离开,只留下了卢传宗和刘破军。
  陈新对两人道:“放松清剿的力度,让那些建奴逃一些回去。”
  刘破军眼睛转转,卢传宗正要记下来,陈新摇手道:“不要记录,此事你们两人知道就是,不要告诉战兵,你们安排的时候不要太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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