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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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哥,现在除了写信,我们又能做些什么?”谭壮飞苦笑一声“你想说什么,我知道,那上谕我也看到了,这一次是我们败了,而且败的一塌糊涂。任公先生刚刚从我这里离开,我劝他到扶桑使馆躲一躲,再由伊藤先生安排,经松江出海,到外国躲避一下。金国的兵,不敢到租界抓人,只要进了使馆,也就安全了。”
  “那你怎么不跟着走?”王五听着有些起急“你往日里是个机灵人,怎么今天有点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有用之躯,再想其他的事不晚。外面已经见到官军了,还带着枪,那些湖广来的同道,怕是凶多吉少。你赶紧着走,我这把刀开路,只要进了公使馆,你还能安全。”
  就在这当口,却听门上有人咳嗽一声,两人甩头望去,只见赵冠侯手里捧着个酒坛,站在门首,朝二人一笑“谭大爷,五爷,我带了点酒来,不知道欢迎不欢迎。”
  此时墙上并没有兵,王五虎目一寒,伸手拉刀,谭壮飞却叫住了他。“五哥,这个时候拿刀动剑的,没用了。杀了他,就能挽回大势,杀了他,就能逆转乾坤么?赵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或许有什么话要说,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我这里没有菜,就将就着喝几口。”
  王五心念一动,也自收了刀,等到赵冠侯坐下之后,谭壮飞取来三个茶碗,以此代替酒碗,将酒倒了进去。提鼻子闻了闻“海淀的莲花白?”
  “保证没掺水。这附近有个酒馆,卖这酒味道很正,特买来送给谭大少。咱们三人,在大酒缸初见时,喝的就是这个酒,做人要有始有终,今天送行,咱也用这个酒,正合适。”
  谭壮飞一笑“可惜啊,五哥弄来的那对熊掌,本来说入了冬,可以吃一顿熊掌宴,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王五朝赵冠侯一拱手“赵大人,你既然提起咱们三个初见,那证明你还是念旧的人。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有话不妨明好所,你现在是首领,能不能放条路给谭大公子,把他送出城去。只要大公子无恙,咱们过去的恩怨过节一笔勾销,王某再想办法凑几吊银子给你,也算是个心意。”
  赵冠侯将酒碗一放“五爷,您是好样的。交朋友到了您这个地步,足以比的上秦叔宝、关云长。我也不敢收五爷的银两,只要谭大公子说句话,我就可以放他走。其实我要是想拿人,早就带兵冲进来了,哪还会等到现在。只是我想来,恐怕大公子,是不会走,也不能走。五哥,你要想一想,谭大公子并非孑然一身,他还有老父在堂。这么一走了之,老爷子那里,又该怎么样周全?”
  此言一出,王五也被问的没了话。谭壮飞之父本为湖北巡抚,因为变法,督抚同城者,巡抚一律裁撤,内中就有湖北。为着儿子搞变法,老子就丢了顶戴。
  天子念着谭壮飞的功劳,想着要把他调进京,另有重用。先丢顶戴,后换官衣,倒也是很划算的买卖,只是不等实行,宫变已生。现在谭壮飞若是一走了之,其父必然被戕。以子陷父,自是不孝,谭壮飞虽然能鼓动天子以子弑母,自己终不能以子陷父。王五长于武艺,拙于口舌,这一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谭壮飞点点头“赵大人说的是,谭某不走,确实有为家父考虑的地方。为着我变法的事,已经让老父担惊受怕,若是让他老人家以高龄而被刑,我便不配为人之子了。”
  “谭大爷你既然是章京,笔下想必很来得,听我一句,利用这段时间,冒充令尊的名义,多写几封书信。只写他如何教导大公子,凡事请皇帝禀承慈训,示臣民以孝治天下,则天下无不治。劝你不要变法,乃至厉声呵斥,不惜与你父子决裂。等到写完之后,我便把信交到上面,再设法弥缝一二,总是要朝廷把令尊和谭大爷区分对待,不至于祸连谭翁。围园那事,朝廷不想说,也就定不了大公子抄家的罪过,老爷子,还是可以保全的。”
  “多谢了,这事,我确实在做,书信也写了一些,不过官府之中,亦有老于刑名之人,想要看出破绽却也不难。到时候就要冠侯贤弟,代为周旋。谭某纵死九泉,也可瞑目。”
  王五听到这个死字,心头就像堵了个石头,忍不住道:“说来说去,皆是一条死路,这里面,难道就没有生机?”
  谭壮飞很是豁达的笑了笑“五哥,你的好意,小弟心里有数,只是我不走除了考虑天伦之外,另有一者,也是为着变法。”
  说到变法,他的目光中,又有了几分神彩,声音也变得大了一些。“此次变法虽然不成,却也给国人以表率,至少告诉大家,天下间,除了等着明君圣主之外,还是有一条路可以走的。最近几日,壮飞一直在读扶桑变法故事,查世界各国变法,各国变法,无不以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壮飞始!”
  王五一声大喝,将手中酒杯向院里掷了出去,“这……这简直让人窝火!大公子,我看你是读书读的傻了,只要你说个走,我王某拼出性命,也要护你周全。老太爷那边,咱们再想办法,总不至于大公子和老太爷,不能一起保全下来。”
  赵冠侯将杯一举“五爷,谭大爷要做公孙杵臼,我们就不该坏了他的布置,让他做不成义士。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现在负责捕人,可以跟谭大公子交个底。我这几天,不会拿你,而是先去和使馆办交涉。能不能办下来,我自己也没把握,总之这几天,就当看不到。你想走的话,我会安排你离开,想留的话,在牢里保你不受罪,至于其他的话,便不多说。出卖你们的事,是我做的,要是心里不痛快,想动武,我也奉陪到底。总之,大家把话说在明里,总好过窝在心里。”
  谭壮飞站起身,足尖点地,人已经跳到院里,一声长啸声中,龙泉软剑已经握在手中。剑光缭绕中,人随剑走,剑随人转,秋风中,树叶纷纷落下,而谭壮飞的剑亦在这满院落叶中,舞到了极至。
  落应满地,剑气如虹,停步收剑的谭壮飞,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只问道:“赵大人,谭某剑术可还入眼?”
  赵冠侯点点头“大公子剑术高明,赵某望尘莫及。比武的话,我不是你的对手。”
  “然而论生死,就是另一回事了。”谭壮飞亦不讳言,摇摇头,将剑一丢“龙泉虽利,终不敌洋枪。剑练的再好,也只是十人敌,空有吹毛利刃,守不住国家,驱不得鞑虏,又有什么用?”
  他不再管那口宝剑,回到房中向赵冠侯施了一礼“赵大人,我不会向你寻仇,也不会让五哥向你寻仇。这件事不成,只能说是天不佑汉,女真人的气数大抵未尽吧。五哥,你也别难过,小弟求仁得仁,死亦无憾。何况,事情或许亦有其他转机,也未可知。只是不知,其他几位同僚情形如何?”
  赵冠侯略一思忖“当值的两位京卿,是决计逃不掉的,与您同班的那位杨大爷,也一样要被执。宋伯鲁据说是逃到了公使馆,稍后我便要去办交涉。至于梁任公先生,他的情形,您比我清楚,现在我估计他和伊藤博文一样,都在扶桑公使馆里。”
  王五忽然问道:“那皇帝呢?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的情形又如何?”
  “五爷,您多虑了。万岁和太后是母子,谁敢伤他?现在万岁人在瀛台。虽然一时不得自主,可是性命并无危险,他依旧是皇帝,太后也只是训政,并非易君。五爷,您听我一句劝,江湖上的人,就管江湖的事,其他的就不要多管了。现在天下多事之秋,便是朝堂中人,亦不敢能保证独善其身,江湖好汉,何必来趟混水?”
  赵冠侯拿出金表看了看时间,一拱手“二位,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要先告个便,还有公事要交待。我还是那句话,看在当初大酒缸两次相交份上,谭大爷是走是留,我都一力担待,公事上的事有我承担,只要不到最后关头,随时可以走人,我绝对不会阻拦。”
  眼看赵冠侯离开会馆,王五才道:“复生,你听我一句劝,赶快……”
  “不,五哥,我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劝我了。我要是想走,又何必等到现在。与其想我,不如想想皇帝。既然皇帝未死,那就有希望,我们只要把人救出来,前往东南,便可发诏兴师讨逆。”
  王五一愣“谭大公子,您是说另立朝廷?”
  “不,不是另立,朝廷只有一个,皇帝在哪,哪就是朝廷。离开京城,那里也叫行在,发的命令依旧叫圣旨。皇帝只要到东南,就可以号召督抚为己所用,调兵北伐,到时候,依旧可以……匡复山河。”
  他心中的想法,实际是只要天子号召发兵,整个金国就能杀的尸山血海,金人根本动摇,汉人便有机会起兵与之争夺天下。自己虽然多半难逃一死,但是王五这等豪侠般的人物,或许有通天手段救出圣驾也未可知。若是那样,则自己驱虏兴汉的主张,依旧可以得到实施,死亦瞑目。
  但是他深知,王五其人虽然于朝廷多有不满,但本身听书听戏,亦是以忠臣为偶像。若是与他说了实话,他未必肯做这事,只能以大义相邀,才有可能动手。
  果然听他一说,王五悚然动容“这些事,我一个跑江湖的,确实是不懂。九五至尊,也能由我一个草莽之徒来救?大公子,你这话说的让王某心中有些……激动,我一个老粗,只会拿刀动剑,没有韬略。想要救人,总不能靠武艺硬闯,得想个办法,不知,您可有什么计较?”
  与此同时,祖家街的端王府内,端郡王承漪看着手中缴获自刺客手中的只言片纸,哈哈大笑“好,好的很!你们的差事办的不错,传本王的话,每人赏银五十两。来人啊,请几位先生来,好好看看这东西,我看他这回是死或是不死!”
  吏部尚书,朝中素有老道绰号的徐同,以及先帝岳父崇奇,先后被邀请至端王府中,另一股阴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凝结成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抄家(上)
  “皇帝弑母,这是什么样的罪过!就算是桀纣,也不敢如此倒行逆施。国朝以孝治天下,做出这样的事,他便不配再做皇帝!”端王承漪是个大嗓门,嗓子放开了可以票黑头,含怒而发,满室皆有回音。
  一旁他的兄弟辅国公承澜也附和道:“是啊,弄了这么多刺客,要围园子,杀老佛爷,这还了得?要不怎么说天下大乱呢,皇帝带着人造自己的反,就这样的江山,还能有好?”
  这等事本是宫廷秘辛,慈喜太后也想压,而不想散布,却不想还是被这些人在上层传播开了。吏部尚书徐同绰号老道,平素最喜的就是太上感应篇,那五千言背的滚瓜烂熟。为人也最为古板,门生子弟到他家中,只要带了一件西洋物件,准被他赶出门去。偏生家门不幸,儿子爱抽洋烟卷,喜欢使洋钱。一提起不孝,便想起自己的儿子,感同身受,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也道:
  “国朝以孝治天下,如今皇帝竟欲弑母,何以再君临天下?百姓人家,儿子弑母这种忤逆,亲戚朋友都可以把他送官治罪,定个斩决。这皇帝,我看也该换人了。”
  承恩公崇奇听了这话只觉得刺耳,虽然他也是倾向废帝,但是以臣谤君总是不该,何况徐同还是目前清流宗主,如此言语就更让人无法接受。他不好明着驳斥,只好旁敲侧击
  “几位,大家要想一想,老佛爷就算有心废了皇帝,也不是想废就能废的。”
  “怎么不能?能立就能废!当初要不是立了他,何至于有今天。”承漪的大哥承濂道:“依我看,就该趁早废了他的帝位,换个人做皇帝,江山说不定还有救。”
  “可是你们要想一想,如今大金的事,不是咱们自己能决定的。东郊民巷那里,还住着一干公使,要是洋人集体抗议反对,这废立之事亦难实行。”
  承漪怒道:“咱大金国的事,有这帮洋鬼子什么相干?怎么还管起别人的家务事来了?没办法,现在只好借重赵冠侯了,他不是能办洋务么?就看他能不能把洋人说通了,把这事给我办下来。我打发人去给他送份厚礼,再许他事情若成,送一百吊银子给他,看他尽力不尽力。”
  一百吊就是十万,承濂心疼银子,摇着脑袋“那怎么能行?他算个什么东西,还配拿咱的钱?上次打了小儁,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呢!他要敢要钱,我弄死他!从小到大,你都没舍得动儁儿一指头,他敢打,这事当初要不是六叔按着,我就把他捅了!”
  “大哥,你先消消气,听我说完。”承漪冷笑几声“我这也是拿个话钓着他,好让他为咱办事。打了我的儿子,哪会这么算了?等到小儁……到那时候,他是个什么罪过,还用我多说么?慢说他自己,我灭他的九族!现在,得给他点甜头,好让他为咱所用。这钱就好比是放的印子,先借给他使,将来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徐同虽是清流领袖,可是听这番密议并不觉得端王言行有差,反倒觉得果然智勇双全,唯一的疑虑就是,万一谈判不成,则皇帝还是不能废。
  承漪道:“就算说不通洋人,我们也不怕!我跟几位交个底,咱们大金现在出了神仙了!在山东,有好几位仙人,都是有大神通的,刀枪不入,枪炮不伤。洋人那点玩意,不行!说到底,还是老祖宗的东西最好。他们在山东教弟子练拳,灭洋杀教,声势大的很。毓贤的差办的好,帮着仙人们打洋人,还定下赏格,所得财物三一三剩一的下帐,以此激励士气,振奋民心,这民气可用啊。我已经安排人去请了,只要把几位仙人请来,做起法术,把洋人全都灭了,何愁大事不成?”
  徐同几人闻听,脸上皆现得色,全都盼望着这几位神仙早点进京,也好让他们一看这盖世的神通。于废立之事,格外热心,都盼着废天佑立新主,自己便也可以成为从龙重臣,福荫子孙。
  赵冠侯回到步军统领衙门不久,崇礼一行人也都回来,今天抓捕的工作尚算顺利,四京卿中已经抓了三个,剩下一个也在掌握之中。谭壮飞之父终究是个开缺巡抚,仕林衣冠,做事不好太绝,做人都留一线,连同崇礼在内,没得到太后明确的指示前,也不想把人全部逮捕。
  事实上,现在就连被抓的三京卿,崇礼也不认为他们一定就死。这几人中,林日升是韩仲华的幕僚,韩仲华如今又正当红,或许可以转圜一二,充军流放也未可知。而其余两人,一是沈宝贞的孙女婿,一是张香帅的爱徒,且是湖南巡抚陈宝箴的保举,来头靠山都很硬,说不定也可死中得活。惟有赵冠侯心知,围园杀后这事一出,想要脱死罪,怕是很难了。
  崇礼眼下另有一件很难交代的公事,便是捉拿康梁以及掌印御史宋伯鲁、礼部主事,一人放倒六堂官的王昭王小航。康祖诒在政变发生前,被天子派出筹办官报,原本是要搭官船,但是没买到头等舱的票,又受不了苦,索性不坐。改乘阿尔比昂的船,这一下因祸得福,金国官府不能去阿尔比昂还上抓人,康祖诒便如鱼儿入水,难以捉拿。
  梁任公、王小航以及保举康祖诒的宋伯鲁,都在扶桑使馆里,这就又是一件为难的事了。虽然明知道人在何处,却是无一人敢言个拿字。
  伊藤博文现在下榻在日本公使馆,那里戒备极是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卫兵持枪宿卫,兵力虽少,杀气却足。崇礼统带步兵衙门,治理四九城的泼皮无赖不在话下,对上东洋泼皮,却是水土不服,不知从何着手。万一再引起高丽之战那样的战事,谁又担的起责任。
  他拉着赵冠侯,推心置腹“冠侯老弟,韩大帅与我乃是至交,大家有话,也没必要藏着。这一件公事很难,上面催的紧,刚大帅在那追着要,想要敷衍不容易。可是想要拿人,就更难了。万一闹出国际纠纷,再演高丽故事,我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你老弟是能办洋务的,这个忙一定要帮。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崇大人,您说重谢之类的话,就说的远了,大家都是为太后办差,这些都是应尽之责,哪用的着重谢。可是我要说一句泄气的话,这事办不成。”
  崇礼一愣,他听韩荣讲,赵冠侯精通西文,与洋人谈笑无忌,亨利亲王来时,他也看到赵冠侯与亲王及亲王夫人谈笑自如,俨然老友。心里认定,他一定能把事做成,怎么居然直接泼了冷水?
  赵冠侯怕他误会,只好又解释道:“崇大人,办洋人的事,总归得有个章程,万国公法里,于这也有约定。我们若是和洋人有引渡条约,自可按照公法要求,让对方把犯人引渡归还。可问题是没有引渡条约,那我们就只能看着他们逍遥自在,一点办法没有。除非是像刚中堂想的那样,派人到使馆里,提着刀把人押出来。”
  崇礼也知,这是刚烈异想天开,拿天桥说评书的说的飞檐走壁的三侠五义当了真事听,根本不用考虑。但是公事上的交卸,却又着实为难。
  赵冠侯道:“这事咱们场面上总得做足,下官这一半天,就去和洋人交涉,提出引渡申请。纵然知道引渡不成,也总算是把该做的做到了,至于能否做的成,那就不是你我所能干预。”
  “唉,倒是也只能如此,这就得全靠您费心了。张阴恒是完了,章少荃遇到这种事,肯定不会出头。总办衙门其他的大臣章京,老佛爷基本都信不过,怕他们是勾结洋人的。那帮人也就不敢出头,怕给自己惹来不是。能干活的,也就剩你老弟一个人了。”
  他这话说是鼓励,实际也是推卸责任,把未来事情不成的过失,都推到了赵冠侯身上。赵冠侯心里有数,脸上不动声色,装做没听懂,和洋人办交涉这事,肯定是要做的,其目的实际并非捉拿康梁,或者说于慈喜太后心中,捉拿这几个人,也不是目前当务之急。
  这种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若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成了贻笑大方。她所要跟洋人交涉的,并非是一二人犯的去留,而是大金天子的兴废。
  帝后之间母子不和已有时日,因为皇后,因为妃嫔,因为政见,闹的母子二人隔阂日深。现在又有了围园杀后之事,让太后对皇帝彻底失望,怕是已经起了废立之念。然所顾虑者,内有督抚,外有洋人。
  东南有力督抚,凭太后数十年积攒之威严,亦可设法调度压迫,使之不敢行叛逆之举。但如果洋人始终拥护天佑帝,则想要废他,也势比登天。自己与洋人接触,抓人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探听洋人的口风,确定一下,他们到底是怎么想。或者说,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洋人放弃支持皇帝,改为无条件支持太后。
  这种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崇礼甩锅,赵冠侯就也装糊涂的把锅接过来“大人放心,卑职定当尽心竭力,把这差事做好。若是老天保佑,和洋人把差事谈下来,怕不也是一件大功。”
  崇礼见他如此爽快,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这么个锅甩在个官场新丁头上,有些不作兴。再者,他年纪轻轻,日后若有了大用,醒过味道来,怕是要和自己没完。
  眼睛一转间,便想好了酬功的方法,一拉赵冠侯,脸上带笑“冠侯,明一早晨,你先别忙着去东郊民巷,另有一件差事非你办不可。慈驾已经下了旨,要抄张阴恒的家。他办了那么多年洋务,家里面洋玩意最多。老哥对这个一窍不通,万一哪一件东西写的不明,到时候公事上,又要挨骂。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抄家的事,务必去帮我主持了。”
  张阴恒的结局,早在他得罪李连英之初,便已注定,他自问多年奔波,功勋卓著,却不知只因一顶祖母绿帽花,加上开罪权宦,便都化做云烟。加之其后来为天子效力,于维新变法事务出力极大,更是康祖诒的举主,这下便是个必死之局。
  慈喜已经下了旨,由军机承旨明发,张阴恒收监,家产抄没入宫,具体的操作者,便是步军统领衙门会同内务府,共同进行。张阴恒先办洋务,后兼户部,两个一等一的肥缺在手,家产不知有多少。抄他的家,明摆着是发财的机会,崇礼让出来,便是给赵冠侯的一个补偿。
  抓捕刺客的事,已经做完,所有被官府盯上的刺客无一得免,兜杀半日,尽数斩杀干净。有几个被活捉的,也寻机会自尽而亡,没能抓住活口,深挖后台。从息事宁人的角度,这个结果,却可以算的上最好,否则查抄蔓延起来,东南的局势,怕也要不稳了。
  崇礼立了这么个大功,让出查抄方面的利益,倒也是投桃报李,赵冠侯也就没有拒绝。毕竟十格格使钱使的惯了,还有个杨翠玉,赎身银子必是笔海量数目,趁机积攒点身家,总是没错。
  到了第二天,赵冠侯带了三百步兵早早的来到锡拉胡同的张宅,张阴恒本人,则已经由几名步军衙门的武官请上马车。展英倒是嘱咐着部下“进宅抄家是公事,但是可不许惊扰人家内眷。”
  张阴恒好相公,家里面的姬妾内眷不多,安置起来也很方便,至于那位秦五九,又是内廷的供奉,本身也无罪过,也没人为难。反倒是很客气的招呼着“秦老板,您这边坐坐,兄弟们忙点公事,很是对不住。”
  一队兵与管家打了招呼,将不多的内眷都先行带出府外。内眷们的首饰,身上的绸缎衣服,甚至暗藏的贴己防身救命钱,是该搜还是该放,就全看办事人是否够朋友,下面人又是否放行了。赵冠侯对展英道:“展爷,我看咱还是先紧着正事办,再说摸大姑娘小媳妇的怀,这不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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