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校对)第1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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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时,一名秉笔太监忽然道:“司礼,您要的奏章找到了。”
  冯保接过奏章看了两眼,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笑意,对那秉笔太监点头道:“好好办你的差,这两天给我使足了劲盯着,过后有你的赏赐。”
  冯保拿了奏章一路小跑着来到东暖阁,张居正此时在值房应值,万历正在李太后的指导下读着书。冯保轻手轻脚走进来,咳嗽一声道:“慈圣,奴婢这里有奏章。”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你特意送过来的,想必是要紧的事,念吧。”
  “奴婢遵旨。”
  冯保听太后的口气虽然严厉,但是怒气较之昨天已经大为下降,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帘眷不衰,一切就有可为,念着奏章,心里不由暗道:邦宁……看来这回非得狠狠心,把你打发到别处去历练几年,留你在京里,早晚要了我的命!
  内阁,值房之内。
  张居正、吕调阳以及新近入阁的张四维三人俱在。张居正还在回忆着范进所上的那份奏章,对张四维道:“凤磐,你这弟子倒是厉害。别的观政进士还都在好生学着办公,他这里已经早着先鞭,先立了一大功劳。把这伙为害京师多年的歹人一网打尽,为地方除了一大害。”
  “退思文武双全,倒是个难得人才。不过下官以为,捉贼只是小道,一二健仆足以为之,于读书而言不值一论。真正难能可贵者,是他的胆略。以一观政进士之身,敢弹劾阁揆,倒不愧是海刚峰的同乡,都是胆大之辈。”
  吕调阳并没参与到这个话题里来,倒不是他对范进的奏章有什么意见,或是对高拱那批人有回护之心。只是这么多年官场混下来,早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外加超强嗅觉,他是忠厚君子并不是笨蛋,到此时怎么可能还发觉不了案子里的蹊跷。
  张居正老父病危,高拱极有希望回朝掌枢,恰在这个时候,一伙泼皮被捉,顺带审出当年旧案。这一切可以算做巧合,吕调阳也承认,在生活中存在着许多巧合。但是在官场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可言。他相信,这种巧合背后一定有着某个推手在引导这一切,现在连张居正和张四维都对范进的奏疏感兴趣,谈论得津津有味,更让他确信,这背后有文章。
  范进的奏章是与侯守用、花正芳等人分别上的,其并没提及自己抓贼的事,只是盯住了周世臣案。直接提出当时审问过程里存在的瑕疵和疑点,比如凶器太过模糊,银两不足为证,只是单方面认定荷花等三人有罪,缺乏物证人证支撑就仓促定罪。再加上朱国臣现在的亲口招认,足以证明,当日一案是冤案无疑。
  人死不能复生,荷花三人都是升斗小民,朝廷不可能给什么典恤,明朝又没有国家赔偿这个概念,最多就是平反昭雪一下,然后也就没什么然后了。范进的奏章里主要分析的就是冤案如何发生,以及责任人是谁。
  第一责任人兵马司指挥张国维,这个没有什么争议。真正吸引眼球的是范进所列的第二责任人,这个责任人他不认为是翁大立,反倒认为是致仕首辅高拱。在范进的奏章里指出,高拱身为首揆,大权独揽,那么就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在案件发生后,当时已经有同审官指出案件存在瑕疵,事后还有给事中上本详细分析此案中存在疑点,当时完全可以把案子发回重审,再次调查。
  可是高拱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或是为了早日结案清净,不管事实以及存在疑点,强行结案,最终导致三个人被定成死罪。而且翁大立是他保举的,也是他一力支持翁大立的论断,所以他的责任比起翁大立更大,应为第二责任人。余下则是翁大立、曹应甲乃至刑部几名堂官。
  紧接着范进又提出,死者不能白死,应当最责任人进行追究。张国维、高拱、翁大立几人全都在内,一个也别想跑,全都该移交有司,穷治其罪。
  明朝言官好为大言,往往为了博取眼球故发惊人之语。到现在大家都已经习惯那些人的嘴炮,真当回事的人不多。可是观政进士虽然有品级,但是没差遣,严格讲还只是个预备官员,不是正式官员。
  即便是真的踏入官场,距离高拱这个级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以一个观政进士实习生身份,提出要穷治高拱之罪,这让人哭笑不得之余,又隐约觉得范进有些太狂妄了。
  这种狂妄的言论如果是在个郁郁不得志的御史手里写出来倒不奇怪,为了搏名声发疯的人一直有,但是范进眼下前程似锦,从常理上讲他该追求四平八稳,安心等待入翰林院熬资历。这么积极的跳出来,更让吕调阳觉得不正常。
  这把剑……似乎是指向高拱的。范进是出来伤人的剑,持剑的手,恐怕就在这房间之中。一念及此,吕调阳心里颇有几分惆怅。张居正与高拱共事多年,也曾作为志同道合的知己,一起与严嵩相周旋。乃至高拱去职后,还曾向张居正托孤,张居正表面上也一力承担。可是转过头来,先有王大臣案,现在又用这积年旧案发动攻击,哪还有半点昔日故交之情?
  所谓庙堂不过如此,宦海沉浮人心险恶,最亲密的战友,转脸就能变成致命死敌。望着张居正与张四维谈笑的样子,吕调阳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仿佛两个人的样貌已经变化,变成了年轻时的张居正与高拱,正在推心置腹畅谈军国大事。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吕调阳此时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劳与倦怠,名利场的游戏玩了半辈子,似乎也该到了考虑归隐林下,吃几年太平米粮的时间。
  这当口,张居正与张四维的话题,已经转移到其他人的奏章上。
  侯守用和花正芳上的第一道奏章是自我辩解,详细回奏整个案子期间,自己的作为。包括几次力争以及所上奏章,奏章都有编号可查,不会做假。足以证明两人一直不认可周世臣案的判决,可是几次抗辩无效,自身官微职小,难以发挥什么作用。至于第二道奏章,则是他们的本质工作:参人。
  其中又以花正芳火力最为猛烈,他将郑婵的遭遇简单在奏章上列出来,随后指出,正是官匪勾结,让百姓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才最终导致郑婵的悲剧。衙役不去保护良民,反倒倾向盗贼,官员颟顸无能,不能整肃地方。更可恨者有人在衙门里充当泼皮无赖的保护伞,助长其嚣张气焰,最终导致局面不可收拾。建议朝廷严惩凶嫌之余,也应在衙门里大力整顿,清除贼党。
  侯守用的奏章相对比较保守,没有旗帜鲜明的指责谁,但却又绵里藏针的指出,这些泼皮可以在京师养成起来,足见其背后有人支持。如果不能把这个人找出来惩办,只怕盗贼还会死灰复燃。同时,根据他的经验,这伙盗贼落网后,其党羽必然不会坐视,肯定会积极营救。或为其求情,或破坏调查,甚至威胁办案人员,希图蒙混过关。请朝廷于办案官吏严加管束,顺带也提供保护,既不让其贪脏枉法,也不至于受人之害。
  张四维道:“这侯守用听说做了十几年方面官,倒是有些本事,很多事让他猜个正着。他这奏章是昨天晚上写的,今天听说范进就被带到大理寺去了。”
  “凤磐你这也是过虑了,大理寺找范进,自然是有话问他。想来也是凑巧而已,不至于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曹应甲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与泼皮无赖为伍。”
  “元翁说的是。只是下官想起一件事,周世臣案判决之时,曹应甲正是刑科都市给事中。若是此案有什么反复,他也要担个失察之罪。如今关老致仕在即,于曹应甲而言,眼下正是节骨眼,若是有什么反复,他这个正卿位子怕是要飞。”
  原来,张居正想把手伸进大理寺么?吕调阳心头雪亮,心知他这么说的意思,肯定是在大理寺留了眼线,就待发动。看来这次曹应甲多半是保不住,张居正要往大理寺安插人手了。
  正在此时,一名通政使司的官员抱着几份奏章进来,“元翁,这是我家大老爷命令紧急送过来的,是几位言官紧急写就的弹劾本章,请元翁过目。”
  按照规章,弹劾大臣所用白简必须由天子过目,如果皇帝来不及看,就由太监读给皇帝听,总之是必须要知道的,大臣无权截留。即便是首辅,也没资格看弹章,这也是避嫌的需要。
  可是眼下万历还不能亲政,这规矩就只能变通。张居正先看,再交司礼监,随后交皇帝。他也知道白简的要紧,连忙接过来展开观看,其他两人面前,也各自放了几份弹劾奏章交叉观看。
  吕调阳看的很快,两份看过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内并没有多少愤怒,倒是有一丝悲哀。曹应甲上当了……从本心来看,曹应甲不是坏人。一个被张居正讨厌的人能在大理寺那个位置工作那么多年,本身就说明其操守和能力都还过的去。只是这回名利心太重,所以失了算计。
  以张居正的权威,如果搞掉曹应甲吕调阳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眼下这种手段,却让他心里很有些不以为然,既要杀人又要诛心,这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张四维此时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地说道:“陈文晦亲自写了奏疏?这可真是少见,看来这回他是被气坏了,居然赤膊上阵。曹应甲这回肯定是完了,陈都堂若是参不倒他,自己就没法干下去,他这个少卿必须拿掉。”
  “刑讯进士妄图混淆是非,我看他的眼里已经没有王法了。”张居正语气严肃,“他这回做的太过分了,如不严惩何以严国法正人心。至于大理寺那边……回头让陈文晦推几个人出来,让都察院的人过去,先把那里好好清理清理,另选贤能任职业。”
  两人三言五语间,大理寺已经被张居正握在手里。吕调阳平素就不怎么说话,一切惟张居正马首是瞻,是以此时闭口不语,倒也不违和。张居正对张四维这么个懂得合调的群辅,也自是满意。
  时间不长,一名小太监从宫内走出,传达太后旨意:刑部错断周世臣一案致三无辜枉死,不可轻易放过。涉事官员应承担何等罪名由内阁并百官共议,务必严办!
第三百零七章
张国维上门
  “所谓涉事官员,并没有具体点出姓名,有谁没谁,谁该算做涉事官员,谁又可以置身事外,这本身就是考量官员的认知。高拱当日风头最盛时,擅权独断,较之江陵尤有过之,以首辅而兼天官,国朝所未有。他把官员铨叙升转大权拿到手里,朝堂之上遍植私人。张居正虽然驱逐高拱,但是终究他要的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不想搞到人心惶惶的地步,所以于百官尽量保持不动。后来用江陵党替换了一些人,但是为了不制造恐慌,还是留用了大批高拱提拔的官员。从高拱退职到现在,一共也没几年,那些人的权势还是有的。有些人与高拱联系不深,张居正对他们不薄,他们也就舍高就张。也有一部分却是高拱心腹,从心里维护他的。这些人平日看不出来,这次却是个试金石。”
  今天刑部的工作效率不高,按说眼下正是捉拿朱国臣余党,清理衙门内部的时候,刑部正该忙碌。可是人心浮躁,大家的心思都在这场庙堂争斗上,对于案件投入的精力有限,工作正经也没干多少。
  刑部里参与过周世臣案的三名司官都已经外放,但是剩余司官不代表安全。如果朝廷追查涉事人员,谁也不敢保证板子不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
  午饭之时,范进与侯守用离开衙门,到附近一家小酒馆用饭。郑婵已经离开了,她在都察院哭诉了一个多时辰,居然让不少正人君子为之慷慨解囊,光是捐款就收获了上千文铜钱。能从一帮穷御史身上搞到这么一笔钱,足见其表演功力。
  说了几句她的事,侯守用就提起了眼下的朝局。他的品级太低,除非是大朝会,否则上不了金殿,于工作上也是听令而行。对于慈圣的懿旨略做分析,便猜出李太后这么做的真正用心是在排雷。
  “如果说这个朝廷里最不希望高拱回来的,排第一的绝对不是张居正,而是皇帝与慈圣。当初高拱放言,十岁子何以坐天下,形同篡逆。穆庙待其恩重如山,可是方一升遐,他便口吐如此无君无父之语,万岁恨其入骨。这次驱高,陛下当然是满意的,慈圣那里也会支持。”
  范进笑道:“恩师既然看得出这一层,又何必担心?早就该放开手脚施展一番,只要万岁欢喜,自然有似锦前程。又何必迟迟不见动作,连这次上本,都有些迟疑。”
  “你年纪还轻,这里面的沉重还是不明白。这个天下虽然是万岁的天下,但不是说万岁想怎么做就一定能怎么做,更不是他讨厌谁,就真能把谁赶走的。就拿眼下这件事来说,其实也是在弄险。一旦朝堂上支持高拱的人多,万岁又该如何?总不可能以一人之力硬拗百官之志,寒了群臣之心。其实做官也是如此,我们在地方上任官,看上去威风八面,实际也是处处受制于人。不懂得妥协退让,一味刚强之人,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除非是海瑞那种人,事事亲历亲为,一坐官就断去七情六欲,酒色财气样样不动。那等圣人品性,普通人可是学不来的。”
  范进点着头,“恩师说的是。不过弟子想来,周世臣案证据确凿,再加上周应甲多半要倒。四品棘卿都被斩落马下,谁还会跳出来么?”
  “难说。为师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奇事怪事看的多了,很多时候本以为稳操胜券,也有可能被人反败为胜。有时以为一败涂地,却又能死棋肚里出仙招。所以为师教你一点,得意之时须防意外,失意之时不必绝望,看似无路可走的局面,或许也隐藏一线生机。”
  “弟子多谢恩师指教。”
  “我不是跟你谈玄,为师是书生也不是出家人,讲玄门的东西也不晓得。我只和你讲事实。就拿眼下来说,这种事应该由内阁来议,拿出个定案执行就好了。为何非要百官来议?就是担心处置不公,引来文武一起反弹,那事情就很难办了。让百官公议,实际是想借群臣之口,让高拱名声蒙羞。一个被百官口诛笔伐之人,又怎么能掌枢?这个算盘是很好的,可是一旦百官之中多一半的人绝口不提高拱,只说穷治翁大立或是张国维的罪,皇帝又该怎么办?难道为了一个人,就得罪满朝文武大臣,那公事还办不办了?”
  范进不住点头道:“恩师一言,弟子茅塞顿开,以往倒是把事想的太简单了。”
  “你年纪轻,遇事冲动,很多时候看不到这里的干系。我们做官固然是吃着皇帝俸禄,为万岁分忧。可是身边人对你的看法,也不能不顾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所有人都看你不顺眼,你的日子就难过了。做孤臣说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很难,更别说古往今来,做孤臣的又有几个好下场?咱们还是得多多结交同僚,关键时刻,他们比皇帝有用。”
  范进道:“恩师,那你现在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为师已经上了这条船,难道还能退下来?正如你所说,就算我现在退身,他们也不会饶了我。也就只能有进无退,至于未来结果如何,就只好看造化。开弓没有回头箭,为师只能把高拱罗列进去,治他的罪。若是高新郑他日真的回朝掌枢,我就上个告病奏章,回家务农去。”
  范进笑道:“恩师言重了,弟子担保,事情绝对到不了这一步。”
  等到晚上散衙之时,范进本想到达智桥去看望花正芳,却被侯守用制止了。“花兄的病虽然凶险,但是有郎中看护,一时间不至于有变。退思你先别忙着去,且先回家去,好好安抚一下郑氏。这个女人为了你可以在都察院外头击鼓鸣冤,不管是胆略还是那股不怕死的劲头,都值得你珍视。等你到了为师这般岁数就知道,女人么相貌放在次要,惟有这颗真心难得。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只要对你有这份心,你就不该有负于她。回去好好安抚她几句,陪她说说话,花老那边有为师在,不用你操心了。”
  范进琢磨着恩师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回去路上先是买了些熟肉,又买了几样精巧的首饰,准备送了做谢礼。可等到家门口,方一敲院门,郑婵就冲出来迎接。不等范进送礼,她抢先道:“老爷您可回来了,有人等了您半天了。从中午就在这里等,一直等到现在。茶都换了好几波,真难得他哪那么大肚子。”
  “客人……谁啊?”
  “这官爷妾身倒是认识,管这一片的指挥老爷,姓张,官讳是上国下维……”
  张国维。周世臣一案里第一责任人,现在就在自己家里等着拜见。范进冷哼一声,“这张老爷倒是胆子不小,敢来我的家里。我正好看看他,对我有什么话说。”
  房间里,钱采茵陪着张国维正在说闲话。在这个家里,做这种事也就她合适。也正是有她这么个善于敷衍场面的女人在,张国维等待得才不至于太过无聊,如果换做郑婵,两下基本就没话可说了。
  张国维四十几岁,生得高高大大满脸络腮胡,看着就是一幅武人的威武相貌。身上穿着一身酱紫色的箭袖方巾,做个武士打扮,眉宇间倒是着实有些英武之气。一见范进立刻抢步上前纳头便拜,竟是主动行跪拜之礼。
  京师的治安从名义上是大兴、宛平两县共同负责。将京师从中轴线一分为二,左边归大兴,右边属宛平。但实际上,两个县衙门的影响力仅限于成郊结合部加上外城部分地区。外城与内城相结合处乃至内城的治安,两个衙门什么都管不了。
  京师这种地方官宦子弟遍地都是,任意一家的父辈老人,都比两县县令来得硬气。家中管家就可能和县官平起平坐,指望他们去管这些官员子弟勋臣后代,基本就是做梦。是以京城里的治安主要由刑部、五城兵马司及各自的巡城御史外加锦衣卫共同负责。
  其中五城兵马司将京师分为五部分,每一部分设一兵马指挥带着弓手官兵维持治安,巡检地面。其主官虽然也叫指挥,但品级只有六品,与三品指挥使完全没有可比性,至于工作性质简单来说就是两字:背锅。
  一个六品指挥的品级和大、宛两县知县相若,可武官品级远不如文官值钱,事实就是兵马司最高主官虽然是指挥,实际工作则由该管片的巡城御史负责,兵马指挥只有听令的份。京师里的豪奴势要不计其数,更有为数可观的皇亲国戚。如果遇到一个强项令一般的巡城御史,和谁都敢斗一斗,最后倒霉的就是兵马指挥。那些吃了亏的达官显贵不愿意招惹文官,想个办法拿捏的小武官根本不废力气。
  所以这个差使一般没人愿意干,当上了也交卸不掉,基本没什么希望升迁,干坏了也不容易革职。好不容易来了个背锅的饿,哪那么容易跑路。当然,做这差事也是有好处的,其是直接和商贾小贩城狐社鼠打交道的,谁想在京师立足,都得孝敬兵马司这些地头蛇。如果运气好,干上几年就可以发一笔横财,在京里买到属于自己的房子。
  张国维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从衣服用料以及佩饰上来看,倒不像个穷人。范进与他互相见礼,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钱采茵不用招呼,自己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将房间留给这两人。
  张国维看看四下无人,忽然二次起身,直挺挺跪在范进面前道:“范大老爷,卑职久仰您的大名,只可惜一直俗务缠身无缘拜见。今日前来一为一睹大老爷庐山真面,二来求大老爷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性命!小人来世当牛做马,都要感谢大老爷恩重如山。”
  说话之间他已经朝地上用力地磕起头来,范进起身躲闪着,不受他的头,伸手将其搀扶起来。
  “张主麾,你太客气了。范某不过一介书生,自身并无官职,如何能救你的性命?有话坐下说吧。”
  张国维这种人在官员眼里,其实比吏强不到哪去,京师里一个六品巡城指挥,很难让人把他当做官看。不过在管片百姓眼里,这种人却是伏地城隍,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人失去赖以谋生的摊位铺面。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范进肯定不敢招惹,但是说到上门攀附,其实也未必,主要是大家不混一个圈子,拜范进的码头也没用。
  之前范进查朱国臣案时,张国维不会上门,便是知道上门求情,也不一定有用。大家固然都同朝为官且范进住的还是自己管片,但文武终究是不同的体系,上门哀求送礼,能发挥多少作用都难说。这次被迫上门原因也很简单:他走投无路了。
  在京师混的,多少都有点关系背景,张国维也不例外。他在兵部有关系,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关系在给他撑腰,加上本身又是个芝麻官,也就犯不上再拜其他码头。张国维在五城兵马司内,向来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生活,既不冒尖也不惹事,活的也自安逸。得知范进重查周世臣案之后,他紧张是有的,但是说不上有多恐惧。这一案他自己只是第一审问人,后面有刑部有首辅,只要他们不倒,自己就不会有问题。
  问题还是出在朱国臣一伙人袭击郑家铺上,这里是他的管片,虽然因为厂卫的人在,五城兵马司巡兵不来这里查,但是责任是少不了的。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有百官共议的懿旨下发,张国维顿感大祸临头。
  他通过关系打探了一下,眼下舆论的主流,都把他定成第一责任人。乃至一些人为了开脱高拱和翁大立的责任,也把责任往张国维这甩。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这个背锅专业户即将背负起自己官场生涯里最大的一口黑锅,而这口锅显然超出他体量承受范围,结果多半是要拿人头来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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