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反穿书](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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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沈雁闭目,严漠手中的船桨缓缓慢了下来。运功最忌讳的便是外物干扰,更别说这种攸关性命的蛊毒之争,万一在紧要关头因为船只颠簸出了什么意外,后果自是不堪设想。有了刻意控制的船速,那明明近在咫尺的河岸,突然又显得遥远了起来,绑在船头的火把也燃至尽头,黑暗重新笼上,连水雾都浓重了几分,再也看不清船舱里的身影。
  然而看不到,却能听到、嗅到。只过了大约半刻钟,船舱里传来了牙关相叩的声响,开始只是轻轻几下碰撞,伴随着如同筛糠般的抖动逐渐密集起来,一股说不上是腥臭还是香甜的味道从乌蓬下传来,跟舱里原本浓重的鱼腥味儿混在一处,透出森森诡谲。蛊毒发作了。
  就用毒而言,严漠确实家学渊深,但是蛊物却不在师尊的喜好之内。要成一蛊,必须让无数毒物相互搏杀,唯有胜者才能成为“蛊种”,因而蛊性皆凶残,也不易操控,必须人命加以祭炼,习蛊之人往往会被蛊物影响,变得凶残疯狂,理智全失。这种得不偿失的手法,显然不是他乌衣一派的风格,因此严漠只知道蛊类暴虐,却着实对蛊术了解不多。
  而今夜,他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凶蛊。
  只听“咚、咚”两声,沈雁的心跳声突然变大,如同被擂响的闷鼓,一阵颤栗随着这两声心跳爬上了身躯,他带着笑纹的眼眶下方生出了一枚红痕。这枚红痕来得突兀,像是一滴色泽暗沉,泫然欲泣的血泪,在承泣穴轻轻一跃,朝下滴去。
  若真个是泪滴,这红痕怕是要顺着面颊滴落,可是红痕执拗,根本没有离开肌理的意思,顺着鼻翼直直落向了咽喉,在喉结上方又是一跃,廉泉穴发出一阵颤动,沈雁的牙关格格咬紧,任那红痕顺着衣襟滑下。
  天突、璇玑、华盖……那红痕像是一只真正的活物,在任脉之中畅游,每到一个穴位都要跃动挣扎,像是要破穴而出。然而任脉乃是习武之人最关键的两脉之一,有“总任诸阴”,调剂诸身阴经气血的作用。若任脉破损,气海便要崩溃,浑身内力皆丧,诸阴告竭,顷刻就没了性命。蛊虫阴毒,在任脉之中游荡,以阴养阴,以血养命,就如刮骨钢刀,一寸寸割裂任脉穴壁。
  沈雁抖的更厉害了,没有哪个习武之人能忍受血脉中的刻骨剧痛,偏偏他还要守住心神,要用内力遏制蛊虫,要把气血灌输于任脉之中,任蛊物撕咬,也要护着各穴要冲。这行功已经不像是控制,反而如同献祭,以自身血肉硬抗蛊虫肆虐,护住心脉、丹田,留一息生机。
  如何刚强的汉子,碰上这样的凶蛊怕都要痛得哀嚎出声,甚至遍地打滚。可是沈雁偏偏不动,虽然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枯叶,却依旧强撑着端坐于地,格格轻响从他喉中溢出,像是在遏制即将破口而出的惨嚎,血腥味已经压过了甘甜,点滴污血顺着五官溢出。没人能想象他此时承受的是何等疼痛,但是那一条线绷得再紧也不曾断裂,沈雁纹丝不动。
  可是蛊虫并不会如此就放过他,一遍顺行,蛊虫如刮过骨髓的钢刀,一寸寸割裂着肌肤。抵达会阴后,它居然施施然转了个方向,再次逆行而上。伴随着蛊虫的逆行,还有诸身内力反转逆行,若蛊为钢刀,此时逆转的经脉就如同重锤,任脉诸穴何等脆弱,这一刀一锤简直能夺人性命。
  在无可抑制的抖动中,一声轻响终于冲破了咽喉阻碍,溢出喉腔。沈雁笑了。不是惨嚎,不是痛哭,他笑出来声。笑声由低至高,如同平地而起的波澜,声声不绝,直冲云霄。浪子的嗓音醇厚,笑声动听,他若开心大笑,就如同漫天春花齐齐开放,就如同飒爽清风吹散浮云,任何听到他笑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笑容满面,被他声音中的欢愉喜悦感染。
  然而现在,浪子的笑声中没有了欢愉,没有了畅快,只有刻入骨髓的疼痛,因为力竭沙哑不堪。那不是让人愉快的笑声,只能使人心声悲悯。可是浪子还是放声大笑,笑声中难耐痛楚,却毫无悲苦;欢愉不在,却依旧有巍然傲骨。他在笑那蛊虫不自量力,笑那蚺婆狼狈忘形,笑那围绕着自己永不消散的阴魂。他的笑声中有泪,血泪,斑驳乌黑,顺着面颊滑落,侵入骨髓的剧毒也在随蛊虫肆虐,想要让他为之屈服。
  然而沈雁不从,放声大笑,泪洒衣襟。不听,不从!
  坐在船首的身影豁然站起,严漠拿起手边的竹蒿,轻轻一提一插,篙子就插入了河岸旁的淤泥中。不知何时,船已经停在了岸边,船上无锚,若不停靠岸边,只有随波逐流。然而此时正是运功的关键,又怎能让靠岸的颠簸影响半分。因此严漠用那柄长长竹竿钉住了船身,一阵微不可查的摇晃后,船身打横,停在了离河岸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分明抬脚就能跨上河岸,可是严漠的身形未动,只是如同一尊石像,手握竹篙,矗立在船头。明月如镜,波澜似海,水雾已经尽数褪去,徐徐清风拂过面颊,伴随着力竭的长笑,伴随着不动的身影,夜色愈发浓重。
  整整一个时辰,沈雁的长笑终于低了下去,那点红痕重新回到了眼眶下,不甘的跃动两下,隐没不见。他的身形一晃,栽倒在了船舱中。
  严漠放开了手中已被捏碎的竹篙,弯身撕下一块衣摆,沾了河水,拭去沈雁脸上的血泪污痕。没了蛊毒折磨,浪子的面容又恢复了往日平静,不像受伤中毒,反而像陷入了沉睡。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和脉搏,确认无碍后,严漠一躬身,打横抱起还在梦中的浪子,足尖轻点船舷,飞上了岸去。
  天光尚且混沌,距黎明还有些时候。
  “被那两个贼子骗了!”
  还是那片树林,也还是那位老妪。去而复返的蚺婆盯着地上没了声息的虬褫,恨得双目都快喷出了火来。那可是虬褫啊!如若养成,定能化作无人能敌的蛊王,别说统御苗疆,就是贯通阴阳又有何不可?有褫蛊在手,谁还敢轻视她蚺婆半分!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地上只有一条没了性命的死蛇。她居然被那两个毛头小子吓退了,放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不杀,反而折了一件宝贝。如此丢尽脸面的事情,蚺婆怎能不恨之入骨!
  “哈哈哈,没想到老太婆你也有载跟头的一天……”
  身旁,一阵桀桀阴笑传了过来,一位瘦若枯骨,白发垂肩的老者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地上蛇尸,口气中净是嘲讽。
  蚺婆怒从心起,一杖挥了过去:“鹤老鬼,你给我闭嘴!”
  蚺婆杖上带毒,没人敢轻易硬扛,那枯瘦老者却浑不在意,指尖一弹,白森森的骨粒就脱手而出,撞在杖上。杖头一歪,从他身侧落下。一阵悉索轻响从老者腕上传来,只见一串长长的骨链绕在他与枯骨无异的手臂之上,上面每一颗串珠都是天灵盖上的顶骨所制,透着股阴森寒意,也不知这串骨链下凝聚了多少亡魂。
  如若有江湖人在场,定会诧异的叫出声来,这面貌狰狞的枯骨老儿,不正是被凌云公子斩杀的邪骨鹤翁吗。怎么不在阎王殿内,反而还遗祸人间?
  蚺婆却对这人熟悉的很,知道自己伤得着实不轻,又没十足把握打得过鹤翁,只得啐了口唾沫,恨恨的倒转木杖,用杖尖砸了砸地上虚软的泥土。
  “沈雁那小子中了我的子母蛊,夜间肯定是走不了多远的,咱们马上跟过去,说不定还能拦个正着……”
  听老太婆的嘟囔,鹤翁不屑的哼了一声:“河上不还有水鬼吗?说不好两人已经命丧黄河了,咱们还急个什么。”
  “就凭那群三脚猫的河鬼?哼,不是老身小瞧他们,就算沈雁快要被毒死了,怕也不会着了他们的道,更别说还有那个姚浪……”
  像是想起了黑衣杀神身上的戾气,蚺婆轻轻打了个哆嗦,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宁愿离那人远些才好。
  “他可不是姚浪。”鹤翁嘿嘿一笑,“这次楼主就是命咱们去抓他呢,是笔天大的买卖。没想到居然跟你的猎物混在了一处,便宜你了!这样,我们帮你杀了沈雁,你回头把他交给我,让我做一串毒骨如何?”
  “一串?就算全部磨碎了给你也不算什么,只是他那身上好的毒肉要分给我,让我养一养蛊儿。”蚺婆阴森一笑,大大方方分配起来,像是浪子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你们的臭骨臭肉还有没有完。”旁边传来一声粗鲁的喝骂,眼若铜环的汉子挥了挥手中三棱钢叉,发出瘆人声响,“臭狗,你到底找到方向了吗?!”
  “急什么急。”不紧不慢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身着一袭蓝色长衫的男人走了回来。听他的声音像是温文尔雅的书生,看他的打扮如同最为体面的仕绅,然而那男人的脸却像投错了胎,鼻尖嘴阔,如同某种异变成精的妖物。
  书生嘿嘿一笑:“都怪蚺婆那蛊儿捣乱,不过猎物的确是跟沈雁一起走的,现下还未分开。”
  “要得!”莽汉顿时大喜,“快走快走,等渡了河就能抓到猎物啦,还能回家吃个婆娘。”
  “你这腌臜东西。”这次就连蚺婆都冷哼了一声,“小心手脚不干净,被楼主直接除了了事!我看那群黄河鬼今夜是不成了,要渡河,至少也要等到明日。”
  “那还不如先睡上一觉。”鹤翁打了个哈欠,也不管其他人的安排,径自走到了树下,往地上一躺,“明日启程再唤我起来。”
  “你这……”莽汉正待怒骂,谁知蚺婆、书生也都各自盘膝坐下,不再理他。憋了半天怒火无从发泄,他猛力一踹身边的大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树干应声而到,一阵灰土铺天盖地卷来,反而呛得他大咳几声。
  “臭人!臭狗!臭婆娘!”恨恨骂着,莽汉把手里的钢叉一转,朝林中走去。吃不上女人,总要吃点别的压饥才是。
  圆月还遥遥挂在天际,明亮如镜,却依旧洗不脱林中的阴冷鬼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十分之粗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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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沈雁睁开双眼,疼痛便如跗骨之蛆,劈头盖脸倒卷而来,浑身筋脉血肉没有一处不痛入骨髓,然而他唇角依旧露出了惬意笑容。又撑过了一夜,虽然疼痛不堪、受尽折磨,但是他仍未被蛊毒降服,又为自己赢得了一日光阴。只是不晓得这次又让蚺婆追上了多少路程……
  视力尚未全数复苏,鼻端就先嗅到了一阵香气,那是菌子混合肉食的浓稠味道,两天未曾好好进食,只是闻闻这滋味就引得腹中轰鸣。然后是草木的清香,野花的芬芳,火堆发出的噼啪,还有马儿喷气踏蹄的声响。沈雁眨了眨眼睛,扭头向身边看去。
  “你醒了。”
  晨光之中,一个俊美的年轻人正坐在火堆旁,火焰赤橙,天光明亮,映得他那身黑衣都柔和了几分,如同白玉般的手指正持着个木柄长勺,轻轻翻搅着挂在架上的锅子,肉汤的香味从中飘来。在那男人身旁的树上,还拴着一匹驽马,一点也看不出神骏,反而像匹大号的骡子。
  人他是认识的,然而场景如何都对不上号。那黄河浊浪呢?那一叶孤舟呢?他怎么就到了这片林中……
  沈雁又眨了眨眼,突然就笑出声来:“严兄。”
  严漠回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浪子,层层冷汗已经干涸,血污和灰尘亦被拭去,那人脸上的笑容如昔,眼中的光彩更胜往日,除了发出的嗓音太过沙哑外,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正笑吟吟的望向自己。
  只是如何爽朗的笑容,都已掩不住他即将油尽灯枯的疲态。严漠捏着勺柄的手一紧,站起身来:“汤熟了,先喝些润润喉吧。”
  一只有力的手臂撑起了后背,让沈雁轻轻靠在身侧的树上,冒着热气的汤碗放在了他那只尚能使上力气的手中。
  浪子眼中的笑意更浓,费力端起木碗,他轻轻嗅了嗅汤中的滋味:“山菌、荠菜、天麻……这鸟儿是……”
  “乌鸦,乌鸦天麻汤。”严漠直接揭开了牌面。
  沈雁讶然看了过来,面上有些感激,亦有些无奈,苦笑着嘟囔了一句:“补阴虚?我也成产后妇人了……”
  乌鸦天麻汤有通痰化瘀,补充阴血的功效,最利于虚劳过度,气血不足,还有通乳的效果。沈雁的确没吃过乌鸦,但是岐黄之术还是略通的,如今他任脉受损,已经虚到了极处,这食补也算对症,只是……笑着端起碗抿了一口,他砸了咂嘴,“果真又酸又涩,放点生姜更好些……”
  沈雁并未问那锅子从何而来,山菌、天麻、乌鸦又是要花多大力气采摘,还有身边这片隐匿的树林,拴在树上不安踏蹄的驽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长时间,但是这一切严漠都做了,且做得细致入微,毫无遗漏。此情此景,让他如何能不笑逐颜开。
  严漠却没被他的笑容感染,待他喝完了一碗汤后,从锅里捞出些菌子和乌鸦肉,又是满满一碗塞了过来。沈雁看了他许久,方才接过碗,慢吞吞的吃起来。
  “我昨夜睡了多久?”边吃,沈雁边打量着头顶的日头,有些犹疑的问道。
  “三个时辰。”
  “什么?”沈雁手中的竹筷顿时停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来,“已经耽误了三个时辰?”
  自从被蚺婆种下毒蛊,时间对沈雁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每天子时便是他生死攸关的一刻,发作尚且不算,还要提防蚺婆追上来施以毒手。蚺婆的轻功虽然不堪,但是耐力却绝非常人能够匹敌的,因为每一次压抑了蛊毒,他都会挣扎着起身,再逃出些距离。
  然而这次,他居然睡了过去,还睡得人事不知,直接忘却身后追赶的敌人。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沈雁笑了笑,吃饭的动作却快了许多。不论自己本意如何,他如今着实拖了两人的后退,已容不得再耽误一分一毫。
  比起沈雁的焦虑,严漠就显得沉稳许多。待对方吃完饭后,他又伸手递过了一套衣衫:“换上这个吧。”
  那是套天青色的长衫,布料不怎么讲究,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沈雁眨了眨眼,笑问道:“又是新衣又是马,难不成你去打劫了?”
  这是句玩笑话,严漠却点了点头:“可惜不能走得太远。”
  呃……还真是打劫来的?听着对方略带遗憾的声调,沈雁简直无话可说,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接过那套衣物:“真没想到……算了,没有伤人就好。”
  浪子并不迂腐,能换掉身上这件跟咸菜无甚区别的脏衣,自然开心得紧。严漠唇边也露出点隐约笑容,他是杀人无算,却没什么兴趣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点叫他“阎魔”的人从不相信,而身前这男人却不问自知。
  沈雁身上穿得那身衣衫的确称不上体面了,随手轻轻一扯,剩下半幅衣袖就脱了身。跟严漠洁白如玉的身躯不同,他的肤色更重一些,肌肉匀称紧致,带着一种武者的飒爽。可是如今那具躯体上更多是红红黑黑的伤痕,大半还发着炎症,看起来惨烈无比。左肩那处伤的最重,淤肿已经足有两倍粗细,伤口正中还有个乌黑的血孔,潺潺血水从孔中渗出。
  严漠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按住了沈雁的肩头。正打算更衣的浪子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左肩,轻声一笑:“当初用一条胳膊换了蚺婆两个时辰,已经够本了。”
  严漠手上却是一紧,厉声说道:“伤口里有东西!”
  这个沈雁自然知晓,蚺婆的木杖,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木杖而已。严漠却没给他辩解的时间,转身就向火堆走去,拿起插在地上的细剑,用清水冲洗了一下,又放在火上灼烤片刻,提着剑走了回来。
  “有些痛,你忍着点。”
  随着话声,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给,那柄灼烫的剑尖就插入了伤口。一瞬间,皮肉发出了滋滋的焦糊声响,沈雁眉间微微抽搐了一下,身形却一动不动,他的左臂已经废了两天,如果能够除却病根也是件好事。那柄剑似乎也能体察主人的心思,毫不留情在伤口处左右搅动了两下,噗的一声从中挑出了一块腐肉。那块肉落地后,居然还抽动了两下,从中钻出几条细小如米粒的幼虫。
  这下沈雁的脸上才多了点愕然,有些反胃的龇了龇牙:“蚺婆倒也不浪费,喂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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