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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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嘱完后,她不再管这小孩儿,自顾自忙起了灶上的活计。
  饶是连吃了几个月,男孩捧着饼子,仍觉得心中不安。现在天色上早,远不到用朝食的时候,放在从前,他该饿着肚子,和娘亲一起下地干活才是,哪能无所事事站在这里,还有干饭可吃?沉默片刻,他飞快把饼子填进了肚里,跑上去给那仆妇打下手。
  当初在院门前长跪不起时,他想的可是“报恩”,而不是来享福的。
  对于这小子过分的勤快,那仆妇也不见怪,让他到院里洗涮几个大木盆,再用热水仔细烫过。身量不够高,力气也有限,来回冲洗木盆,让他忙出了一头大汗,刚做完,就见个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对他道:“大荠,快跟我来!”
  听那婢子召唤,男孩二话不说跟了出去,两人来到了一间草棚前,那女子脆声道:“茅草要换些新的,你去把陈草抱出去,再把地上扫干净了。主母这两日就要发动,可不能迟了!”
  大荠闻言一凛,立刻手脚麻利的干了起来。棚里可不止一个婢子,除了主母身边伺候的菲之外,还有好几个邑所来的妇人,各种物事搬进搬出,一副要在棚里住人的模样。
  主母有孕在身,怕是真要生了!
  不知怎地,一想到这个,大荠心头就慌得厉害。听闻妇人产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是精通医术的是主母,她要生产,谁能替她诊治?这几个月菲整日跟在主母身边,应当学了不少,但是年岁那么小,顶用吗?
  他倒是忘了自己比菲更小几岁,因心头忐忑,手上动作倒是更快了几分,不多时就收拾停当。不过再怎么勤力,一个孩子也干不了太多活儿,菲便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回到院中,他不由自主看向紧闭的大门。今日家主也未出现,这模样,应该是守在主母身边吧?也不知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儿……
  摇了摇头,他快步回到厨房,又接着干起活来。晾晒烫过的白布,择菜洗菜,又蹲在灶边吹火,一直忙碌到日头高悬,才停下手,开始吃朝食。
  满满一碗的菜羹,上面还浮着几朵油花,喝进嘴里,略带咸味,并不苦涩。当年他们母子相依为命时,最好的时节怕也吃不到这样一碗。这些都是恩人给的,他怎能不挂在心上?
  心中担忧,饭吃得也格外快些,然而还未等吃完一碗,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就见家主抱着个人,一脸焦急走了出来。
  “要生了!”身边仆妇叫了一声,慌忙跟了上去。
  大荠饭也顾不上了,放下碗就追了上去。家主身高腿长,步履虽稳,却走得急快,一溜烟就进了草棚。大荠跟在后面,跑到草棚的时候,门已经关了,看不见里面的动静,焦急的外面等了半刻中,才见家主走了出来,面色凝沉,眉峰紧蹙,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饶是如此,大荠也未曾避开,只立在一旁,同家主一起望向棚内。然而里面并未传来什么声响,反倒是仆妇们进进出出,送来热水、白布等物事,甚至还端来了热腾腾的鸡汤。
  不是要生了吗?大荠有些发懵,倒是站在一旁的家主神色还算得上镇定,又干等了一个多时辰,屋里终于断断续续传来了呻吟声。
  大荠的牙关“咯咯”响了起来,这声音,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阿娘发病时的场面。两人当时正在田里劳作,阿娘突然就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声音越喊越大,还吐了一地。他吓坏了,也找不来人帮忙,自己跑回去取了草席,拖着阿娘前去乡巫门前,谁料苦苦跪了一夜,又足足等了半日,乡巫只出来看一眼,就说没救了。实在没法,他才想起了这个初到邑中的大巫,拖着娘亲求上门来。
  主母并没有拖延半分,立刻就出来了,也没有索要钱财牲畜,就亲手给娘亲诊治。那时她挺着肚子,跪在冷冰冰的泥土里,用了藏在陶罐中的药丸,又熬了汤药,还不停的用金针施法,自下午一直忙到了夜黑。娘亲并未救回,但是他知道,这是天命所致,非主母之过。若是当初他早些把阿娘送来,兴许能救回人……
  有股热意在眼中翻腾,大荠不由自主踏前一步,想要进去看看情形。然而一直大手扣在了肩上,压住了他的脚步。
  “不能进去!”
  家主的声音冰冷,双目却似要冒出火来,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连手上都失了分寸,力道重的似乎能捏碎他的肩胛。
  大荠闷哼一声,止住了脚步,屋里的声音却更大了些,犹若惨呼。
  “家主,主母她……”大荠忍不住叫道。
  “无碍的,子苓说无碍的。”
  那高大男人收回了手,紧紧攥在了一处,死死盯着棚屋。有那么一瞬间,叫声高亢了起来,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家主“砰”的一拳砸在了一旁的大树上,树叶乱颤,落了一地,殷红色的血珠顺着拳缝淌了下来。
  似被那红色扎了眼,少年脑中“嗡”的一声炸了开来。那日主母留下了他,给他起了个新名,就叫“大荠”。这是路边生的野菜,主母说,这草可以入药,专治阿娘的病。若是有人如主母一般知晓此事,阿娘会不会活下来?
  若是有人跟主母一样善使那“医术”,会不会不再畏惧亲近之人撒手离去?
  主母教过菲的,定然不会有事。
  “没错,她不会有事!”
  一个声音应和,大荠才发现自己把话说出了口。扶着树干,家主死死盯着那草棚,似在喃喃自语:“绝不会有事!”
  这个声音何其坚定,怕是上了黄泉路的,也能给拖拽回来。大荠用力点了点头,主母仁善,定不会有事!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就像钉在了草棚之前,听那里面的惨呼、大叫、低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哭啼骤然打破了寂静,草棚里有人欢呼了起来!
  生下来了!大荠猛地呼出口气,只觉双腿酸软,背后衣衫尽数湿透,连牙关都咬得生痛。下一刻,一阵风从身边卷过,就见那高大身影闪身冲进了草棚中。
  里面传来了女人们的惊呼,还有人高声劝阻,可是那身影,再也未曾出来。
  大荠愣了半晌,忽的笑了出来。
  ※
  主母诞下了一个女娃儿,母女均安。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除了对赖在草棚里不出来的家主有些抱怨外,一切都顺利的不行。
  只在棚中住了半个月,一家三口就搬回了小院,隔着门板,也能听到那女娃儿中气十足的哭声了。
  然而大荠却像是心中失了些什么。犹豫了许久,挣扎了许久,他终于再次跪在了门前。
  当那扇门敞开,被带进屋中时,大荠的膝盖都在微微颤抖,冲着榻上半坐的女子重重叩了下去:“小人想随主母学医。”
  对面,田恒皱起了眉峰,楚子苓却伸出手,轻轻把他拦了下来。
  “你为何要学医?”平静清朗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大荠喉头一哽,郑重道:“小人想救人,救那些如我父母之人。”
  他亲眼看着阿父被恶疾折磨,又目视阿娘死在面前。还有主母在草棚中哭叫的声音,夜夜让他自梦中惊醒,无法安眠。若是他也会些术法呢,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就能让他珍视的人安安稳稳活下来?
  他不够高大,不够健壮,但是采药时,每每都能先寻到草药。他名叫“大荠”,是一味能治病的药,能治如阿娘那般的重病。他想要试试,哪怕拼上如今安稳得来的一切,被发怒的家主赶出门去。
  前方传来了一声轻笑:“要学这个,恐怕要花费一生,而且只能当个医生,绝不能自称为巫。”
  大荠猛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蕴着笑意的眼眸。泪水刷的涌了上来,他飞快俯下了身,额头重重叩在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番外二
问情冷暖
  庭中传来了孩童的笑声,几个身着锦衣的小郎打来闹去,全没有了平日稳重模样。坐在廊下,赵庄姬双目含笑,望着儿子活蹦乱跳的模样,心底满是爱怜。
  “主母。”一名婢子快步上前,双手奉上了枚木简。
  赵庄姬信手接过,拆开扫了眼,淡淡道:“让人回话,吾会同君上提起。”
  那婢子应声,赵庄姬却未立刻让她退下,而是用指尖一下一下敲着面前矮几,连笑容都敛起。过了不知多久,一声呼唤突然让她从沉思中醒来。
  “阿娘!”赵武一路小跑,飞扑入了母亲怀中,带着汗的小脸粉扑扑的,两眼亮闪。
  赵庄姬顿时笑了出来,亲自取过巾帕,帮他擦起脸来:“吾儿可是胜了?”
  “胜了!”赵武用力点头,“我和阿良、阿微齐齐围住了他们,这才……”
  小孩儿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自己的战绩,赵庄姬看着儿子一脸兴奋的模样,垂在身边的手缓缓收紧,蔻丹陷入了肉中。
  这可是她的独子。为了爱子,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
  “庄姬应下了?”得到答话,栾书不由松了口气。
  去岁征讨赤狄时,赵氏派出刺客,袭杀了为正卿郤克治病的齐巫,这事闹出了不小波澜,可是最后没能寻到那齐巫的尸体,还是让赵氏有了辩解的借口。更重要的是,君上并不愿荀氏坐大,因为正式设立新军时,还是让赵氏和其盟友韩氏拨了头筹。
  此事让郤克大为恼怒,不知是气还是当初箭疮没能全好,过了年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这次可没有神巫帮他了,眼看命不久矣,郤克便下定决心,要让栾书继承他的正卿之位。
  这可大大不合规矩,就算有军功,栾书如今也只是下军将,距离次卿之位遥不可及。就算郤克拼死举荐,也要君上应允才行,诸卿认同才行。因而除了拉拢其他卿士,栾书少不得也要找个帮手,而那赵庄姬,正是可以合谋之人。
  她欲扶儿子上位的心思,怕是没几人知晓,偏偏栾书对此一清二楚。一个跟赵氏有仇的正卿,自然会让她心动。而有了这位女公子的劝谏,他成为正卿之事,才算有了把握。
  然而那心腹得到的回答,还不止如此,小心膝行两步,他凑到了栾书面前,低声道:“庄姬还说……”
  细碎话语飘入耳中,栾书猛然瞪大了双眼:“真有此事?这是庄姬所言?!”
  “千真万确。”那人小声答道。
  一阵愕然后,栾书抚掌大笑:“如此甚好!”
  这赵庄姬,还真是舍得下本啊!笑声一敛,栾书厉声道:“立刻着手安排,莫废了这良机!”
  有这消息,何愁他的正卿之位不稳!
  ※
  “咣”一声响,酒樽砸到了赵婴面前,酒水飞溅,顿时污了衣摆。若是放在以往,翩翩君子岂肯受此大辱,然而此刻,赵婴发丝凌乱,衣冠不整,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哪还有闪躲的心力?
  “汝就这般好色?那可是你的侄媳,也敢下手!”赵同破口大骂,恨不能上手揍这幼弟一顿。
  一旁赵括却凉飕飕道:“三弟怕是早就存了心思,莫说孟姬了,怕是连赵武也要视若己出。”
  这话十分诛心,赵婴猛地抬头:“二兄何出此言?!”
  他要是真的背叛的兄长们,又怎会被人揭破丑事?当初若不是他让赵庄姬在君上面前美言,怕是袭杀齐巫的事都难以解决,事到如今,倒全都成了他的错?
  “何出此言?”赵括冷冷一笑,“自己做的好事,倒是不敢认了。难怪栾书会此时发难。”
  当初袭杀失手,就是因为他这个三弟派去的人里出了奸细。现在栾书违制上位,赵氏正要谏言阻拦,这等烂事却好巧不巧被栾书发觉,抓了个正着!如今赵氏颜面扫地,哪还有脸在朝堂上出现,栾书这正卿之位,怕是要坐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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