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校对)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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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只是修河道,何必如此麻烦?还不是天子和朝廷诸公想要以天险遏制辽国,再添一层屏障。也正因此,他们必然会希望河水东流,走新河道,而非北流的旧道。这么明白的事情,这沈括还要违命,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闻言,沈括盯住了那县令,冷冷道:“河北乃是北地屏障,河南乃是中原腹地。若是擅自动河道,一旦发水,两地尽毁,还谈什么天险?再险也要有人来守,百十万流民难道能让国朝安定吗?”
  这话顿时让郭县令噤声。他也是一县之长,有守土安民之责。若是黄河真出问题了,他可是难辞其咎。只是这般义正词严,真能担下这祸害了北地百载余,三五年一溃堤的大河吗?若是修不好,还不是要贬斥流放,摊上个骂名。
  郭县令越想越是忧心忡忡,沈括却不理他,再次转向了沙盘,认真看了起来。当年商胡决口时,尚且年幼的他曾亲自前往,见识到了极为高超的三节下埽合龙门法,也被滚滚大河的威势震慑。他别旁人都更清楚黄河的危险,也明白朝中“开河如放火,不开河如失火”之言的由来。
  然而时值此刻,倒悬的黄河已经成了头上的利刃。难不成要仿效仁宗朝,争执内斗十数载,最后仓促修河,致使一夜溃堤吗?两害相加,自然要取其轻。为了御敌而放弃北道,实乃取死之道。他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让步。视察河道,检视水文,乃至造出模型,测验方案的可行性,为的不正是能少死些人,让沿河百姓少受水患吗?
  瞧了一会儿,沈括转头对身边吏员道:“那犁沙船的实验可有进展了?”
  那小吏立刻道:“加重铁爪分量,仍不堪大用。扬起的泥沙还是会在下游堆积,反而威胁堤岸。”
  沈括不由叹了口气:“若是如此,这犁沙就不如挖沙,疏浚河道,不如疏浚入海口。”
  在来到大名府后,沈括就命人挖了一条小河,模拟出黄河的地理水貌,再以玻璃为壁,可以直观的观测几种清淤手段的可行性。犁沙船就是其中一种,乃是一个选人呈上的疏浚河道之法。具体就是把铁龙爪挂在船底,以铁爪扬起泥沙,使得沉积的淤泥顺流直下,从而疏浚河道,减少溃堤的隐患。
  这法子得到了王安石的大力推崇,想要营造“浚川杷”来扬沙清河。沈括却不是盲从之人,立刻命人制了尺余长的小船,挂上铁爪,先在实验用的河道上拖行扬沙。结果却大不如人意。铁爪是能一时扬起沙尘,但是顺流飘上些时候,就会再次沉积,根本达不到泥沙入海的目的。而且拖动铁爪时,若是水深,则杷不能见底,若是水浅,则杷深陷泥中,难以拖拽。如此一来更是费时费力。
  清淤的确是治理黄河的关键,但是只扬沙是万万不够的。
  不再看沙盘,沈括回到书案前,继续翻阅起了成堆的案牍。数百载治河的方案,他尤为看重东汉王景的治河法。王景乃是东汉明帝时的水利大家,在他的主持下,黄河下游至入海口千里堤坝加固,开数道水门节制水流。自东汉初年至唐末,黄河八百载安流,全赖此人之功。
  然而当年王景的治水法,放在现在却不足用了。一是朝廷乏力,拿不出修缮千里河道的人力物力,二则是局面大大不同,自唐末起战乱不止,河道渠坝年久失修,早就不堪用了。更要命的是黄河如今上游在西夏境内,下游又数次改道,紧邻辽国边界。这要怎么放心大胆修河?也难怪历任都水使者都是缝缝补补,一旦大修,反倒酿成祸患。
  想要治河,必须先治沙。那沙从何来?沈括这次出门,视察的地方又何止是河北一地。他几乎绕着黄河河道走了一遭,上至陕州,下至沧州都探查了一便。他也是修过水利的,深知想要筑坝就需要在堤上植柳,在堤下植芦苇,用以稳固水土,保护堤坝。可是陕州境内,荒地无数,植被奇缺,没了这些草木固水土,自然泥沙俱下,被大河裹挟至下游。有唐一代,对陕州植被的破坏,是难以弥补的。
  想要治沙,就要先在河边植树。只是树木需百年之功,河患却近在眼前,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又翻过几页,沈括的目光停在了一处。当年王景修复浚仪渠时,曾在渠两侧建滚水堰,用以调节渠内水流,兼疏浚河道。这滚水堰不但能拦截一部分泥沙,且水大时还能借落差冲走河中砂砾,可谓一举两得。
  此举岂不是以水治沙?再怎么耗费人力,也不如水利来的持久。只是黄河上不能建堰坝,那要如何用水利完成冲砂的重任呢?
  呆坐在桌前,一直到日暮低垂,屋内点起了马灯,沈括才像被灯火惊醒,恍然回过神来。水利无穷尽,唯有被约束时,才最为悍猛。故而汴河上的水利作坊,都喜欢抢占闸口附近的位置。若是收束黄河河道,让河水冲刷淤泥呢?是否也能控制大河,使其借力自清!
  越想越是兴奋,沈括拿起炭笔,在纸上刷刷画了起来,不多时就有了一副草图。他骤然起身,高声道:“来人,照着这图修建内堤,看能不能冲走小河内的淤沙!”
  实验用的小河皆灌注了黄河水,只数月就积攒了不少泥沙,正是检验治河法的上佳模型?
  都水使有令,下面小吏自然又忙作一团。沈括这时才觉出疲惫,也不再硬撑,他自顾去了后堂歇息。行李早就搬了进来,倒也没多少随身衣物,倒一个藤箱被小心的置在案头。
  见到那藤箱,沈括面上终于露出了些笑意。走到桌边,他打开了箱子,里面有厚厚一摞稿纸,和一个不算太大的锦匣。稿纸自然是从东京寄来的,甄琼时不时就要发来一堆文稿,让他帮着审阅。沈括偶尔也会写些东西,送回去发在《日新报》或是《造化论》上。
  被贬出京,又肩负了极可能会身败名裂的治河重任,如今肯跟他书信来往的人已经不多了,偏偏甄琼毫不在意,该送的稿子照送,该发的文章照发。至于来信中询问他缺少什么的话,多半是韩邈提醒的。就连修小河的玻璃,也是韩家提供。若非如此,等朝廷批拨玻璃板,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在肩上担着如此重任时,能有一二好友相伴,信他重他,沈括岂能不动容?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心情审稿。自藤箱中取出了一个三角木架,稳稳搁在地上,沈括小心取出锦匣里的铜管,轻轻扯开,置在架上。一个简易的观天镜就此成型。
  它远远比不得司天监里那座巨大的观天镜,然而镜筒所见,仍旧是灿灿星河。把一切疲惫,忧虑尽数抛在脑后,沈括弯下腰,安安静静看起了天象。
  星河似远,又近在心间,勿论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神宗和王安石选择了堵塞北流旧河道,疏通东流新河道的做法,导致黄河在闭口以南的许家港东溃决,数州县被淹。哲宗时为了以天险防御辽国,再次疏浚东流,指望“回河设险”,再次导致大溃,东流彻底断绝。
  沈括采用的是明代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不过在他的基础上,又加了整治上游水土和疏浚入海口的方略。当然修河非一日之功,以后他半生恐怕都要搭在河务上了。
第186章
番外二
  辽国上京皇城。
  “这自鸣钟华美奇巧,
可见皇侄心意。若是北朝也能有这等珍物便好了。”辽主耶律洪基看着面前高五尺九寸,
有铜人报时的高大钟台,
满意的抚须颔首。
  这话,
宋国的使臣却不好作答。珍物何来?不外乎派匠人来督造,或是直接纳贡,可谓明火执仗的索要了。更别提那倚老卖老的称呼,自家天子被人称为子侄,是个人都不会高兴。然而这得寸进尺的话,
却也不能不答。一旦露怯,
立刻会对两国局势产生影响,
岂容轻退?
  只见那宋使不卑不亢道:“若辽主喜欢,
下官自当禀明吾主,
使边榷买卖此物。”
  既然是买卖,
就是要掏钱的,
哪还能白占便宜?耶律洪基略有些失望的叹道:“这两年南朝奇珍倍出,让人目不暇接。那制镜的玻璃,
甘甜的冰糖,
醇烈的酒水,皆是吾所好,
奈何太贵,
连岁币都出入不敷了。”
  这又是另一重讨要,
甚至还牵扯上了岁币。然而那宋使仍旧不惧,只道:“此新奇物事,皆为民间所出。吾主爱民,
有心仿仁宗旧事,奢靡之物宫中也罕少采买。”
  这是连话头都不接了,反倒成了劝谏。天下好东西有多少啊,又岂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再说了,你这个辽主不是特别尊敬仁宗皇帝,还为其哭丧吗?那何不跟宋朝皇帝一般,节制自己的欲|念呢?
  被噎的一愣,辽主哈哈大笑:“尊使所言甚是,只是北朝苦寒,终究不如南朝富庶。”
  那宋使也笑道:“北朝坐拥万里江山,亦是地大物博。只畜牧一样,就是敝国万万不能及的。似矿藏、药材之类,大宋亦有所缺。若是辽主愿兴边贸,必能获利匪浅。”
  辽国可是占据了晋地大半的,只西京道就有不少煤矿、铁矿。只是辽人冶炼技术跟不上,制不出精细物事罢了。而上京,更有产量极大的金矿,还有女真部产的珍珠,也有“北珠”之称,为当世奇珍。不过这些东西,辽国贵人又岂能轻易让给别人?
  辽主闻言微一扬眉:“这些皆为死物,又哪里比得过宋人的手艺?”
  “下官出京前,曾听闻有豪商收购羊毛,一次便要千余斤。死物活物又有什么关紧,能换财帛即可。”那宋使坦然道。
  收购羊毛一次就要千余斤,莫不是都做成毛毡吗?耶律洪基心中讶然之余,倒也动了些心思。如今还是太后掌国,对于先皇征伐西夏,致使国力衰弱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并不愿兴兵马。对于母亲的安排,耶律洪基倒也没有异议,对他而言,打仗哪有吟诗作画,游猎享乐来的痛快?若是能借助商事获利,说不定母亲也会认同,还能让他坐享其成,省心省力。
  辽主如此想,下面群臣更是一阵议论。竟然有人收羊毛,这玩意不是剃了还能长吗?若真能卖羊毛,这羊羔儿就能卖上两回,倒是个不错的营生。不过宋人这么喜欢羊毛毡吗?收羊毛究竟是一时利好,还是个长久买卖呢?
  不过这些,不好在朝堂上细问。耶律洪基哈哈一笑,也不再纠缠,招呼宫人舞乐。大殿之中再次歌舞升平。
  看着面前的景象,苏颂轻轻松了口气。辽人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辽人呢?新皇登基,年龄不大,辈分又低,本就容易被人看轻。现在又开辟了河湟战场,有意钳制西夏,更是露出了软肋。若是此刻辽国翻脸,大宋立时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故而出使辽国的主要目的,就成了稳固宋辽盟约。
  可是辽人贪婪,有巨利在前,当真是好打发的吗?苏颂也是考虑了许久,才把话题的重点放在了边贸上。他曾听韩邈说过,想要获利不过是低价买进原料,高价卖出成品。而想要以国谋,更是要把低买高卖当成重中之重。现在天竺的石蜜都开始大量采买了,再加个辽国的羊毛又算得了什么?
  北地这两年已经开始用羊毛纺线,这可跟毛毡大大不同,是能裁衣的。若真能发展起来,指不定又是个跟丝绢一般赚钱的买卖。羊可不是那么好养的,养多了草场都能给啃平了,若是辽国大力养羊卖毛,将来难免生出后患。更何况,辽国只有羊吗?不论煤铁,都是来钱的买卖。而辽国上层贪腐成性,他现在说出口,指不定会有多少人动心,私自开矿来换那些奢靡之物。长此以往,辽国贵姓都要被边贸的巨利束住手脚,支持开战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以商平边,何尝不是上兵伐谋的手段?
  更何况,他的依仗还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之后,辽国太师耶律乙辛突然开口:“之前萧齐出使南朝,却不想身死异乡。听闻此事乃贵国国师所为,不知是真是假?”
  苏颂故作讶异的挑了挑眉:“敝国尚无国师,太师何出此言?”
  耶律乙辛呵呵一笑:“那通玄先生不是宋主封的吗?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兄弟之邦?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啊。”
  苏颂也笑了:“敝国历代册封的先生,又何止百人,国师岂是随便叫的。再者贵国使者乃是肺病发作,又不堪归途劳累才病死途中,哪有阴谋可言?”
  怎么没有?若不是那宝应观的药液,又岂会造成数人身死的惨剧?可是偷药的事情,是不便在大庭广众下说起的。耶律乙辛冷哼一声:“那通玄先生不是有雷霆之力,还助贵国平河州吗?只杀一个使臣,应当是举手之劳。”
  “乡野村夫之言,哪能当真?通玄先生长于丹术,能制护心丹,懂炼气法,所在观宇连香火都不受,又哪来的神力?”苏颂不动声色的答道。
  “那兑付羌人、吐蕃的雷霆,又是从何而来?”耶律乙辛可是跟萧齐有些关系的,自然不愿就此罢休。更重要的是,辽主对于这神雷也十分好奇,身为心腹权臣,他自然要打探个明白。
  “不过是些火器罢了。”苏颂坦然道,“羌人边鄙,吃不住吓,才能一战破敌。”
  这话殿上哪个肯信?辽宋打了多少年了,哪种火器没见过?说能吓住野人兴许有人信,说能吓退吐蕃大军,就是胡扯了。
  耶律乙辛刚想驳斥,辽主却饶有兴趣的开口:“那通玄先生的丹法,真有起死回生之能?”
  身为君主,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这个。
  苏颂直言道:“宝应观是炼丹不错,但是最灵验的仙丹,也只能救治胸痹。其他丹药,怕是还不如护心丹。金丹大道何其深奥,通玄先生虽说受仙人指点,却也未得全法。”
  还是有仙人啊!辽主顿时抚掌:“看来吾等也要重视丹道才行。若是有通玄先生这般的大能,何愁不能长生?”
  耶律洪基今年也有四十岁了,这般年纪的皇帝就没有不怕死的。比起什么神雷,还是金丹术更让人在意。
  听到这话,耶律乙辛顿时不再追问了,笑道附和道:“陛下说的是,大辽也未必寻不出善金丹术的仙长。”
  一时间,殿中贵人统统来了兴趣。他们是更爱佛法不错,但是“长生”二字,谁能不在乎呢?若是金丹术能渡长生,他们并不吝啬供奉几个道长。而对于宋国那“雷霆真君”,虽说心中有些忌惮,但是毕竟是仙人授法的大能,何必为一点小事得罪他呢?若是跟萧齐那蠢货一样惹恼了仙长,怕是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突然转开的话题,让苏颂唇边溢出些冷笑。他的另一个依仗,自然就是甄琼了。身为宋使,他越是撇清,说通玄先生本事不大,辽人就越是疑窦丛生。家中有宝,难不成还要显摆给外人看吗?而一旦惦记上金丹术,乃至对“雷霆真君”之名有了畏惧,辽人就更不敢冒然兴兵了。
  只要五年,河湟就能稳定。再来五年,说不定还能积蓄实力,攻打西夏。而平定西夏,至少还要五年时间。这十五年间,是万万不能跟辽国开战的。有了边贸,有了道术,是否也能换来两国十数年的安定呢?
  看着阿谀不断,一脸谄媚的耶律乙辛,苏颂只觉心中大定。这些日在辽国,他恐怕还要被人刺探,被人贬损,甚至被拉上猎场,看辽人展示弓马,用以示威。但是胸中仅剩的那点畏惧,却已经烟消云散。
  如今手握朝政大权的太师耶律乙辛,是个十足的奸臣。手握重拳,心思诡谲,还贪婪无度,这样的小人越是有手段,就越会消耗国力。加之主君昏聩,权贵妄为,这样的敌国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在大宋着力变法,厘清朝政的时候,遇上这般日益腐朽的敌人,不正是运势所在吗?苏颂悄然握紧了拳头,他们可不能荒废了天命所赐!
  须臾,那份自信和明悟又被收了起来。苏颂重新举起了酒樽,含笑端坐殿上,冷眼旁观满朝君臣。他要把看到的辽国的风俗地理,财政百工,乃至军事内政统统记下,把这些亲眼所见全数呈给天子。只要天子不再畏惧辽国,辽人就寻不到可趁之机!
  那将是一份足够详尽,足能改变国运的奏书。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摘自百度
  苏颂十分注意辽朝的政治制度、经济实力、军事设施、山川地理、风俗民情、外交礼仪等,并向朝廷反映了辽的实际情况。
  两次使辽,他写下《前使辽诗》和《后使辽诗》,记录出使的路线和所见所闻。元丰四年(1081年)八月神宗命他编写一本与辽朝往来有关各种礼仪和文件程式的书籍。元丰六年(1083年)此书编成,神宗亲自赐名《鲁卫信录》,其中保存了大量宋辽间的交往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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