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精校)第3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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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赐宅。按照规定,皇子成年之后要由皇帝赐府,出宫别居。五人里年纪最小的赵宗绩,也已经二十好几了,自然不可能住在宫里,也不宜再与原先的父兄住在一起。所以官家要赐五座宅子,给他们居住……
  属于宫里的宅邸,大概分三种,一个是历代皇帝曾住过的潜邸,一个是赐给王公的宅院,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又收了回来。第三个就是宫里新建的。但在赵祯的治下,第三类可以忽略不计……
  赵祯这辈子,就给他大闺女衮国公主盖过一次房子,这些半道冒出来的儿子,是甭想享受这种待遇了。
  于是只能从前两种里选,毫无疑问,谁都想住先皇潜邸,不仅好彩头,还会被视为得到特殊的对待,能提高其在官民心目中的地位。
  至于后者,再好也是臣子的府邸,何况其原主人不是犯了事儿,就是成了绝户,否则怎么会被宫里收回呢。
  最终,赵宗实得到了真宗皇帝当年的私宅——玉春苑。而赵宗绩四个,则统统住进了破落王公们住过的宅院。
  非但如此,给赵宗实府中所配的宫人,属官、侍讲等,统统较另外四个高一级。比如赵宗实的侍讲,是以集贤修撰充任,而宗绩他们,则是集贤校理;宗实府上宦官头领,是内侍高品,而宗绩他们则是内侍高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第486章
禽情只自迷(中)
  据后世的气象学权威竺可桢先生考证,十一世纪的北宋,是中国历史上最寒冷的时期之一。今年的天气也是如此,才刚进了十月,就已是天寒地冻,汴河、蔡河、金水河上都上了冻。
  如今汴京城的情势,也恰如这冰封的河面,下面激流如湍、上头却平静如镜。
  赵宗实和赵宗祐虽然搬离了王府,到新邸居住。但两人一直白衣素服、闭门不出,以表对濮王的哀思。这一手着实光棍,既显示了他们纯孝不忘本,又能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看看官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当听到官家对相公们保证,即使再生下皇子,也不会再立为太子时,压在赵宗实心口多年的大石,终于被掀掉了!
  虽然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他仍忍不住喜上眉梢道:“早该如此了,国有长君,社稷之福!”顿一下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还要再等两年?”
  “韩相公说,这主要是因为,父亲这次把官家逼得太狠,激起了皇帝的逆反心。”赵宗晖道:“你想啊,要是这么乖乖就范了,皇帝的尊严何存?从今往后,人们还会把他放在眼里么?”
  “我也觉着,不该操之过急。”赵宗实叹口气道:“可是父亲总想在临终前。看到我板上钉钉,难免太露锋芒了。”
  “嗯,”赵宗祐道:“这次我们不吭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让陛下看看民心所向……”
  “是啊,他既然要选贤,”赵宗谔也点头道:“不选十三这公认的大贤。又能选谁?”赵允让是他亲叔叔,他自然和赵宗实走得极尽。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是我,”为父丧父。都会让一个男人更加成熟,如今没了父亲的荫庇,赵宗实意识到。再没有人为自己打点好一切了,以后的路必须自己一步步走好,他看看赵宗祐道:“九哥能当上太子,咱们也是赢家。”
  这番话让赵宗祐很是受用,连忙摆手道:“我是一心一意给你保驾护航的。”
  “是啊。”赵宗晖笑道:“我跟老九是你的左右护法,咱们拧成一股绳,就不信能让赵宗绩和赵从古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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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赵宗实兄弟几个在开大会,那边,陈恪携家眷来恭贺赵宗绩乔迁之喜。
  赵宗绩得到的赐宅,是原先的秦王府。单从建筑上说。这宅子很是气派的。庭院层层、规整对称,屋脊迭起,飞檐凌空,彩绘梁栋、处处透着钟鸣鼎食的气象。主宅右侧,还有一座占地大于主宅的花园。园内假山青翠、松柏森森,显示着建园时日之久远。
  然而谁都知道,赵宗绩其实被阴了。因为这秦王不是别人,正是太祖、太宗之弟赵廷美。按照金匮之盟,他应该是太宗之后的皇位继承人,然而自从太宗即位后。便连遭贬逐,后降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
  雍熙元年,廷美至房州,因忧悸成疾而卒,年三十八。其子女亦定居房州,再没有迁回开封。
  这座昔日显赫的秦王府,先是闲置了十几年,后来由内府出资大修后,赐给大臣居住。说来邪门,这里先后住过寇准、曹利用等数位高官,均不得善终,于是在民间便有其风水妨主的传说。
  赵宗绩这个土生土长的汴京人,对此一清二楚。自打知道自己被分到此处,他就一直郁郁不乐……和陈恪待得久了,他也算不上多迷信,只是人家赵宗实住进了真宗潜邸、自己却被分到个妨主的凶宅,这分明体现出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
  “之前,官家松口时,他们还遮遮掩掩,看上去差距没那么大。”温暖如春的书房中,赵宗绩和陈恪一边小酌,一边苦笑道:“现在官家松口了,那些家伙没顾忌了,咱们立刻就难了看。”想到自己惨淡经营多年,和赵宗实的差距却越来越大,他就一阵阵的喉头发苦。
  陈恪呷一口杯中美酒,却笑道:“要说这人啊,总是没个知足。半个月前担惊受怕的时候,要是知道会和赵宗实一起被封为皇子,估计你做梦都会笑醒了。”
  “唉……”赵宗绩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场竞争实在太残酷了,它不看经过,只看最后的结果。”
  “这倒是。”陈恪点点头道:“不过没有经过,哪来的结果。跟过去比,你的进步已经很大了。”顿一下,如数家珍道:“在官家心里,你是敢为敢当的拼命二郎。富相公、曾相公对你的印象也极好。还有司马光、王安石一干中坚的支持。转过年来,我那帮同年回京,你也有摇旗呐喊的先锋队了。可以说,你的阵营已经粗具规模,剩下的就是如何凝聚人心,发展壮大了。”
  让陈恪这一说,赵宗绩也是精神一振,笑道:“看来是我贪心不足了,”顿一下道:“不过你也别怪我,之前咱们摸着黑,尽管听着四周野兽嘶鸣,可看不见,尚能够自欺欺人。现在天亮了,漫山遍野的虎狼现出身形,换了谁,都得害怕。”说着,他的嗓音有些哽咽,便打住了。
  陈恪很理解赵宗绩,赵允让死后,赵宗实的呼声不减反增,确实让人挫败。
  “其实你们的差距,没有看上去这么大。”寻思片刻,他给赵宗绩斟酒道:“满朝文武中,赵宗实也好、你也罢,你们的铁杆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官员,总会支持希望最大的那个……哪怕他只比你高一点点,他就会理所当然的成为众人追捧的焦点。”说着笑笑道:“这个规律放之四海而皆准,在这场胜者通吃的游戏里,更是这样。”
  “嗯。”赵宗绩点点头,感到心里敞亮点了。
  “但事实上,先笑的不一定笑到最后,后来者居上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商鞅变法前,秦国只是濒临亡国的西鄙之邦,比之齐楚,乃至赵魏都多有不如。楚汉争霸前,在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面前,汉高祖显得那样弱小。三国时,曹孙刘皆一世雄主也,却被司马家夺了天下。可见时局变换,此消彼长,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现在,又有那么点逐鹿中原的意思。”
  “你说要打仗?”赵宗绩难以置信道。
  “我只是一比,”沈默摇头笑道:“这几天里,我一直在琢磨,官家这手五子并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听说要观察你们的才干,这明摆着是个幌子。官家打小看着你们长大,对你们几斤几两还不清楚?”
  “是。”赵宗绩点头道:“官家大智若愚,心里敞亮着呢。”
  “这时候正确的路子,”陈恪沉声道:“应该是选择一个良才美玉,悉心雕琢培养,这样才能安定人心。按说你们五个里,最出尖儿的就数赵宗实了。其秉性、才干、人望,有口皆碑。把太子之位传给他,何其稳当?而官家现在五子并封,摆明了给你们拉帮结派的机会,这样将来,无论谁能脱颖而出,都要经历一番惨烈的搏杀,甚至登上皇位之后,还要面临被其余几个掣肘的局面,给国家平添几分乱象。这也是大臣们反对如此激烈的原因。”
  “是啊,”赵宗绩深表赞同的点头道:“官家到底想做什么呢?这里面的玄机,让人琢磨不透。”
  “谁能堪透,这太子之位就是谁的了!”只听陈恪一字一句道:“看不透的,只能完蛋。”
  “你……看透了么?”赵宗绩的声音有些发颤道。
  “嗯。”陈恪缓缓点头道:“观陛下一生行事,何其谨慎?太子者国本也,他岂能不慎之又慎?所以其所为,必然深有图划!”
  赵宗绩点点头,听他继续道:“依我看,官家是看不上赵宗实的。他处处学着官家,几乎是没有一处不像的,但是学得再想,也不会超过本尊吧?最多就是个第二个官家。”顿一下道:“进入朝廷几年来,我也渐渐看清楚,如今这大宋朝,看似鲜花着锦,但其实已经危机处处,矛盾重重。其中最无解的难题,就是国库入不敷出。若你当上皇帝,你会怎么办?”
  “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赵宗绩轻声道。
  “说得简单,官家不是庸常之主,历任相公也皆是一世人杰,他们会不知道要开源节流,为何一直不做?”陈恪淡淡道:“是因为做不到。先说开源,我们总说,圣天子在位,几十年不加赋税,然而我朝百姓的税负之重,是唐朝的七倍。这汴京城以天下膏血奉养之,看上去如人间天堂一般,但你要离开开封地界,往河北路、陕西路,江南路、荆湖路、广南路去看呢?会发现无论是鱼米之乡、还是荒瘠之地,百姓皆家无余粮、只是能勉强度日罢了。再加税,就是与民夺食了,到时候老百姓活不下去,是要起来造反的!”
第487章
禽情只自迷(下)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皆因我朝冗兵冗官之费,十倍于唐朝不止。”陈恪沉声道:“这虽然早就是朝野共识,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祖宗国策,谁敢朝冗兵冗官下手?”
  赵宗绩默默点头,这几年下来,他也不再是那个总以为世上无难事的愣头青。知道许多难题,就像太行与王屋,明明摆在你眼前,你却无法去解决。就好比这节流之事,削减冗兵会导致军队减少,若想应对两面强敌,就必须采取精兵政策,这必然会提高军队与军官的实力与地位,对以文御武、文尊武卑的‘国策’造成冲击。
  这‘国策’之所以要打上引号,是因为其并非太祖所制定的。按照赵大的设想,大宋朝应该是文武制衡的状态。事实上太祖朝也是文武之间平衡最好的时期,那时候大宋国力蒸蒸日上,军队既保持着战斗力,又没有任何不臣之心。
  转折点出现在赵二弑君篡位之后。
  赵二之所以弑君之后、篡位成功,与他获得大批文官的支持有很大关系。然而他一直没有机会插手军队,所以对军队的影响力着实有限。那个时代的人,大都是五代出生,还没有忘记‘天子之位,有力者居之’,换言之,谁掌握了军队,谁就是皇帝的思想,依然大有市场。
  赵光义深知,没有军队的绝对效忠,皇位是坐不稳的。他一面给军队高层大换血,将大批忠于自己、却既无才干、又贪鄙懦弱之辈强行上位。一面倾举国之力北伐。
  如果北伐胜利。赵光义将在军队树立绝对威望,不用再担心军队的忠诚。然而战争从不是一厢情愿,其胜负必须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还要受天时地利人和的制约,结果赵二两度北伐,皆一败涂地,连他自己也屁股中箭。从此饱受病痛的折磨。
  比身体伤痛更甚的,是心灵上的折磨,赵光义总担心。那些将军士兵已对他生出轻慢之心、不臣之念,随时都可能发动政变。无法从战场上获得军队的忠诚,是赵光义最大的悲哀。也是宋王朝最大的不幸。
  为了巩固统治,赵光义开始不断给文官集团加码,同时不遗余力的削弱军队的势力,此消彼长持续了三代之后,终于出现了现在这种文尊武卑的极端现象。谁要敢提高军队的地位,必然要遭到文官集团的反对,连皇帝也会心生疑虑……
  但不提高军人地位,就无法提高军队战斗力,也就无法施行精兵政策,裁军更无从说起……半年前清查军队。查出来的缺额,大部分不是被取消,而是又补上了。削减了几百万贯的军费,对节流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至于冗官更不消说,大宋朝早就被文官集团绑架了。科举几年一届。才几百人中进士,并不会造成冗官。真正的冗官来自各种恩荫,一人做官,他的儿子甚至侄子,便有机会做官。朝廷恩荫太滥,才是冗官的根本原因。然而满口‘天下为公’的士大夫们。从来都是严以律人宽以律己的,谁要敢动他们的蛋糕,信不信你会被他们轰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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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问题,仅是想一想,”赵宗绩苦笑道:“就让人脑仁疼。”
  “但又不能不解决,”陈恪冷声道:“大宋朝这几年没出问题,实在是运气使然。一来和辽夏之间,没有战争发生。二来,自嘉佑元年的大水之后,国内一直是风调雨顺、也没有蝗灾。但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早晚会有战争、灾害发生。一旦有事,就现了原形!”
  “嗯。”赵宗绩点点头道:“官家肯定清楚这点。”
  “所以他得选个有魄力、有能力、有信念的人来接位,”陈恪一字一顿道:“绝不要他自己那样的守成之主!”
  陈恪的话,让赵宗绩的心跳陡然加快,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喉咙了……是啊,官家要守成之主的话,赵宗实就是最好的人选,何必要多费周折?!所以官家很可能,就没看中赵宗实!
  赵宗绩连喝了几口酒,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声音却依旧发颤道:“你说,别人会不会想到?”
  “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明白人。”陈恪淡淡道:“也许现在烈火烹油、当局者迷,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回过味儿来。”
  “一旦明白这件事。”赵宗绩道:“必然都要发奋图强了。”
  “岂是能说改就改的?”陈恪嘲讽笑道:“咱们从一开始,就树立起敢作敢为不怕得罪人的形象。他们却一味走敦厚纯孝、八面玲珑的路子,这是大家的立身之本,学是学不来,装也装不像!”
  呷一口茶水,他接着道:“还是那句话,人若改常,非病即亡。若是发现官家决意立个英主,便想强自振作,谈何容易?大宋朝的事情,之所以做不下去,九成九是因为触动了权贵的利益。想做成事,就得得罪人!”说着笑道:“他们想学咱们,可以啊,不过得先问问,他们的支持者,答不答应……硬要学的话,我看多半得是个大寒大暑、不伦不类。”
  “让你这么一说,”赵宗绩笑道:“我好像一下信心满满了。”
  “也别高兴的太早。”陈恪淡淡道:“赵允让留给赵宗实最大的遗产,就是将各方面势力,绑上了他的战车,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许多人上了贼船,就没法再下来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把赵宗实扶上太子之位。这是他们解套的唯一法子,也是其家族荣华富贵的法门,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改弦更张的。”顿一下道:“赵允让死后,赵宗实的声势却不减反增,就是他们在向朝野展示,这艘船非但不会沉没,反而会向终点冲刺。”
  “嗯。”赵宗绩佩服的望着陈恪道:“虽然说了很多遍,但容我再说一遍,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算是把这帮人,琢磨透了。”
  陈恪嘴上谦虚,心中却暗叫惭愧,若论对人心的把握,自己还远不够火候,是苏小妹旁观者清,又聪明绝顶,为自己提纲掣领,才把纷乱的局势,看的明明白白。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对你们也是一样。”赵宗绩已经完全处于,俯身受教的状态了,便听陈恪谆谆教导道:“赵宗实有无数人摇旗呐喊,做出一份功劳,也会被吹成十分。而你缺了呼应,但凡有一分不是,也会被说成十分。日久天长,水滴石穿,官家耳朵磨出茧,自然会改变对赵宗实的看法,对你的好感也会变成恶感。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有人为你说话。”
  “这太难了。”赵宗绩苦笑道:“宗室和大臣交往是大忌,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替赵宗实说话,是因为他老子年轻时交下的朋友,就像咱们这样的。想补上这一课,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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