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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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罪,呵呵,呵呵呵!”太平公主仰头大笑,对崔湜的提醒不屑一顾,“本宫什么都没做过。姓张的以秘书少监之职,协助司天监修订麟德历,乃是司天监正李峤自己点的将,并且当场得到了皇兄和所有官员的认可。”
  “可如果公主这个时候,忽然在朝堂上有所动作,恐怕会引火烧身!”崔湜性子谨慎,明知道太平公主不高兴听自己啰嗦,依旧继续小声奉劝。
  “崔尚书是怕烧到自己吧!”数月之前狸姑所进的谗言,还像刺一样扎在太平公主心窝。让她本能地开始怀疑,崔湜劝阻自己暂时偃旗息鼓之举,别有居心。以此,讽刺的话脱口而出。
  “在下对公主的忠心,日月可鉴!”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全然被当成了驴肝肺,崔湜的脸立刻涨得几乎要滴下血来。深深向太平公主行了个礼,他高声抗辩。“公主若是不信,尽管放手去做。看看这个节骨眼上动了张说,会引起什么后果!”
  “啊呀,你还涨脾气了!”太平公主被顶得微微一愣,愈发觉得崔湜面目可疑。单手掐腰,快步走向对方,用目光上上下下近距离扫视,“居然来威胁本宫?莫非以为,自己做了尚书,本宫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在下不敢!”崔湜心里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后退两步,再度躬身行礼,“公主明鉴,在下对公主绝无二心。但是……”
  “本宫不想听但是,本宫该怎么做事,不需要你来教!”太平公主正在气头上,对崔湜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狠狠瞪着他,高声宣布。“行了,你可以告退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长公主明鉴!”几行冷汗,沿着崔湜的额头淋漓而下。顾不上后悔,他横下心来向前走了几步,快速补充,“那张说素来受萧仆射欣赏,与李峤、毕构等人,也相交甚厚。做事又向来有章法……”
  “你可以告退了,本宫再说一遍!”太平公主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就像辽东那边寒冬腊月里被冻住的河水。
  崔湜的脸,红得几乎发黑。默默地又向太平公主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秘书丞李猷见了,顿时觉得有些物伤其类。低下头,在心中偷偷叹气。而御史中丞贾膺福却从中看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待崔湜的脚步声在门外去远,就眨巴着一双蛤蟆眼,低声提议:“公主,那兵部侍郎张说素重亲情,这次升任之后不久,几个兄弟便都在地方入了仕……”
  “你也可以告退了!”太平公主心里不痛快,顿时觉得此人愈发丑陋。将手向门口一指,厉声吩咐。
  “这……”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贾膺福尴尬得面红耳赤。狼狈地向太平公主行了个礼,踉跄而出。
  “你们两个,也走吧,本宫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发泄在无辜的人头上!”扭头又看了一眼岑羲和李猷,太平公主忽然觉得这两人的面目也很可疑,强忍着怒气挥手。
  李猷立刻如蒙大赦,岑羲则怅然若失。二人双双行礼告退,不多时,就把偌大的正堂,留给了太平公主一个人。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有股悲凉之意,迅速涌遍了太平公主全身。
  四名心腹当中,她最欣赏的就是崔湜,不仅仅亲手将此人推上了礼部尚书的高位,还跟此人多次有过肌肤之亲。而在她今天遇到麻烦之时,崔湜不帮她也就罢了,居然还劝她吃下这个哑巴亏!如此忘恩负义之举,让她如何不感觉心冷如冰?!
  “都死哪里去了,来个人!”心里难受,她向来不会自己委屈了自己,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与正堂相连的书房里,抓起挂在墙上的皮鞭,大声吩咐。
  屋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串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太平公主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举起马鞭,就准备赏来人几下狠的,然而,她的手臂,却僵在了半空之中。
  第一个进来的人,既不是小厮,也不是婢女,而是她的丈夫武攸暨。后者手里端着一个茶壶大小的琉璃瓮,透明的瓮身内,有三条漂亮的赤鳞鱼在欢快的游动。(注:赤鳞鱼,原始的金鱼。最初晋代有记载,唐代盛行。)
  “怎么了,谁惹你生了这么大的气?”武攸暨被半空中的皮鞭吓了一大跳,缩了下头,愕然后退,“要不,我一会儿再来?你先消消气儿?”
  “你……”一股难以诉说的委屈,顿时从心底直接冲上了太平公主的鼻梁。将皮鞭重重朝地上一丢,她迅速转过身,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是谁惹你气了?!”武攸暨顿时有些慌神,连忙端着琉璃瓮,快步入内,“别难过,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奶奶的,敢欺负镇国长公主,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人,没人!你可以走了,继续赏你的鱼去。”太平公主听了,心中愈发觉得难受。擦了把眼泪,抽泣着摇头。
  武攸暨哪里肯信?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命令婢女倒茶给她喝,一边低声开解,“我看你,性子就是太要强。咱们夫妻两个,又不缺钱,又不缺权势,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必要往心里头去……”
  话说到一半儿,顿了顿,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莫非又是因为那个姓张的小子?我上次不是给你出主意了么,你没按照我的办法去做?还是做了,但是依旧对付不了他?”
  “没,不是,是,是没来得及!”太平公主被问得心虚,委屈的感觉立刻变淡了许多。犹豫再三,才挥手赶走了婢女,小声向武攸暨解释,“你的主意,当然是最好的。可一时半会儿,我却很难找到机会。而最近,刚好安乐公主想要找他报仇,我就顺水推了一下舟……”
  难得有人可以倾诉,话匣子一打开,太平公主就有些收不住。断断续续,将自己如何暗中发力,与安乐公主的人一道,将张潜推进了“修历”的旋涡;如何逼着张潜不得不亲自前往阳城,校订下月的朔日;如何通过高僧了苦之手,指使土匪半路截杀,并且安排潞州那边的爪牙,扮成土匪参与其中;以及截杀被张说给搅黄的过程,从头到尾给说了个遍。
  末了,又将自己想要动手报复张说,却被一位心腹极力阻止的委屈,也简略地做了交代。只是本能地,避开心腹的名姓。
  虽然她没提崔湜的名字,却有些担心自家丈夫好奇心重,因此愈发觉得心虚气短。而武攸暨,却连那位心腹的名字都没有询问,笑了笑,便只管就事论事:“你误会人家了。此人的话,虽然是书生之见,却着实是在为你考虑。咱们那皇兄,生性多疑。你这会儿组织人手去收拾张说,的确容易引火烧身!”
  听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跟崔湜也持一个论调。太平公主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可能冤枉了崔湜。然而,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擦干了眼泪,咬着牙强辩,“了苦和尚已经自杀了。姓赵的都尉,也被白马宗派人灭了口。他那个被活捉的侄儿,什么都不知道!”
  “问题是,安乐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武攸暨虽然很少过问世事,说出来的话,却一语中的,“她把知情者也都灭了口,然后推说是被人栽赃嫁祸。你说,皇兄会不会相信她?”
  “这……”太平公主顿时回答不上来了,被泪水打花了的面孔,隐约透出几分殷红。
  “即便不信,皇兄也舍不得杀自己的女儿,所以,他会逼着他自己相信,安乐没有指使了苦和尚,没有勾结山贼。而四品高官外出做事的路上遭到截杀,在大唐立国以来,恐怕也是第一回。那姓张的哪怕表明态度不愿追究,皇兄少不得也要给群臣一个交代。”武攸暨笑了笑,说出来的话,愈发条理分明,“这种时候,别人想躲还嫌躲得慢呢,你又何必冲出去给安乐当替罪羊?!”
  “我刚才不是正在气头上么,况且我又没有实施!”太平公主的脸色愈发红润,低着头,讪讪地自辩。“并且,官员外出遭到截杀,也不是第一回。刚刚立国那会儿,被杀的也有好几个,其中包括……”
  “你呀,这个脾气可是得改改。我记得,咱们都年轻的时候,你没这么大脾气!”武攸暨看了他一眼,摇着头数落,“再这么下去,你小心手下人离心离德。”
  ‘还不是因为你害的?’太平公主心中忽然又涌起一股委屈,眼泪和鼻涕瞬间同时淌了满脸。
  谁年轻时候,没做过温柔少女?可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却被她的母亲下令给活活打死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暨,又恨她母亲杀死了前妻,进而将她当成纯粹的摆设,成亲这么多年不肯跟她同房。换了谁跟她易位相处,脾气能好得起来?!
  只是,以她的脾气,这些话,绝对不会当面说给武攸暨听。哪怕有些时候,心里难过得宛若刀扎。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正帮你想主意呢么?”武攸暨听不见太平公主的心声,顿时又被哭了个手忙脚乱,“我真的在帮你想主意。你那个心腹的主意,稳妥是稳妥,但也的确委屈了你。哎,有了——”
  猛地一拍自己大腿,他快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了琉璃瓮。一边笑着轻轻转动,一边高声补充,“就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先前居然没想到。你想要报复,根本没必要去打击张说。而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也许会一石二鸟!”
  “如何反其道而行之?”太平公主从小就受她母亲熏陶,对政治手腕极为着迷,立刻收起眼泪,低声催促。
  “你发动你的人,替张潜叫屈,叫得越大声越好!”武攸暨将琉璃鱼瓮交在左手上,右手轻轻竖起食指,在半空中像宝剑一般虚刺,“如此,姓张的哪怕不想大张旗鼓地追究凶手,也由不得他了。而皇兄,肯定舍不得让人伤害到安乐,一定会尽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你哪怕留在外边的破绽越多,也会被皇兄一起捣了糨糊而!”
  “这,只是替我解决了隐患,没伤到两个姓张的分毫啊?”太平公主听得似懂非懂,皱着眉头追问。
  “你忘了皇兄的性子了么?!”武攸暨迅速朝四周看了看,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外面闹得再群情激昂,他也舍不得动安乐一根汗毛。他只会拼命捣糨糊!”
  “而捣完糨糊,他心里又难免会对张潜感到愧疚。安乐从小到大没吃过亏,过后,必然会查那周建良为何会凑巧跟张潜走到了一起。你今天能查到的线索,安乐届时肯定也能捋个一丝不落?!”
  “查明之后,安乐能不往皇兄跟前闹么?以皇兄的性子,发现原来是张说提前给自己女儿挖了坑,他会放过张说?而张潜,肯定也会被他怀疑。”
  稍做停顿,他一边笑,一边发狠,“以皇兄的性子,他既问心有愧,又开始怀疑张潜的忠诚,肯定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此人。届时,你按照我上次的主意,轻轻一推……”
  左手一不小心没端稳,琉璃鱼瓮落地。“哗啦!”摔了个粉碎。
  先前还游得欢快的赤鳞鱼,在琉璃渣间拼命挣扎。却被琉璃渣将身体刺破,血与水迅速混在了一起,鲜艳如火。
  “高明,夫君这招果然高明!胜过那崔湜十倍!”太平公主对地上挣扎的赤鳞鱼视而不见,兴奋地一跃而起。
  话音落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武攸暨面前提崔湜的名字,顿时,又感觉好生尴尬。
  而那武攸暨,却仿佛不知道崔湜是谁一般,笑着摇头,“好了,对你有用就好,别生气了。为这点而小事儿就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你休息吧,我去喊人进来收拾了琉璃渣。”
  说罢,快速转身,抢在太平公主挽留之前,施施然走出了门外。
  注:前两章不小心将安乐公主,写成了金城公主,抱歉。已经更改。
第十章
星光(中)
  御书房的门,被宫女轻轻地推开,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亲手捧着一钵羹汤,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跪在门口的安乐公主趁机放声大哭,韦无双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了全身披甲的李显面前,柔声劝告:“圣上,喝一些莲子羹吧!大热天儿,怎么把甲胄都披上了?来人,伺候圣上更衣!”
  “不需要!”李显没好气地瞪了围拢过来的宫女们一眼,声音中带着清楚的喘息,“朕这样穿,挺好!免得哪天有人不开心了,也派刺客来给朕一刀!”
  说罢,迈开大步,铿铿锵锵返回了书案之前,把蟠龙盔也扣在了脑袋上。又无师自通地触动机关,“咔哒”一声将面甲也拉了下来。刹那间,没人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喜怒哀乐。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韦无双却根本不需要察言观色,就能将李显的心思把握得一清二楚。微笑着跟过来,先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汤钵,随即,又温柔地从宫女们手中,接过漆盘、银碗,汤匙等物,一一摆在了书案上。从头到尾,只字没有询问自家丈夫是提防谁行刺,也没有替跪在门口的女儿求半句情。
  李显心脏,立刻被妻子的柔情包围,怒火顿时有些难以为继。然而,扭头又看到书房门外背着一把没开刃的斧头,贵地请罪的安乐公主,刹那间,又恨得牙根发痒。
  收买刺客谋害当朝大臣,只因为对方在数月之前,曾经扫了她的面子,没将救命的灵药双手奉上!这哪里是公主应该做的事情?强盗的女儿,都不会山寨中的头目如此蛮横!更何况,那名“头目”,做事还一直尽心尽力,对“山寨”的发展,几乎不可或缺?!
  “你们都退下去吧!”韦无双有意活着无意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恰好挡住了李显的视线。随即,一边亲手朝银碗里舀莲子羹,一边柔声吩咐。
  “是!”宫女们答应着,躬身告退。原本站在书房中不知所措的郑克峻,也赶紧拉了自己那位愣头青下属一把,借机逃之夭夭。
  “父皇,母后,孩儿冤枉,冤枉!”见没人理睬自己,安乐公主顿时哭得越发委屈。
  李显的双眉迅速皱紧,手指用力扶住了桌案。韦无双虽然看不见他的额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抢先一步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亲手关上了厚厚的木门。
  哭声被挡住了大半儿,李显顿时不再感觉像先前那么烦躁。而韦无双,则袅袅婷婷走回书案旁,亲手舀了莲子羹,先用嘴巴尝了尝冷热,然后笑着将银汤匙举向李显的面甲,“圣上,这面甲做得可不好,至少,应该把嘴巴留出来,好让臣妾喂你喝汤。”
  “斧钺在侧,哪有工夫喝汤?!”李显无法辜负妻子的柔情,抬手将面甲又推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回应。
  “纵然是孙武和吴起,也是要吃饭的。”韦无双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所指,笑着反驳了一句,随即将汤匙送到了他的嘴边,“圣上,喝一点儿汤水消消火。臣妾亲手熬的,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呢,里边的银耳已经炖化了。”
  “嗯——”李显心中的怒火,又被柔情浇灭了一大半儿。沉吟了一声,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夫妻这么多年,韦无双对他的所有习惯都了如指掌。像伺候孩子般,一匙接一匙,将莲子羹喂向他的嘴边,直到钵里的莲子羹被消灭了一大半儿,才缓缓放下了银汤匙,笑着从漆盘上抓起一只汗巾,为他擦拭嘴角。
  在莲子羹与夫妻之情的双重“围剿”之下,李显心中的怒火已经所剩无几。不忍心继续端架子,他怜惜地看了韦无双一眼,叹息着接过了汗巾。先自己胡乱在嘴边擦了两下,然后轻轻摇头,“你别想着替她求情。她这次祸闯得太大,朕如果再放过她,满朝文武都会寒心。朝廷的法度和秩序,也必将荡然无存!”
  “啊?”韦无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红唇微张,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啊什么啊?”李显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回应,然而声音却不是很高:“即便是朕,想要杀哪个臣子,也得以国法之名。她可好,通过白马宗召集了大批土匪截杀当朝官员还不算,居然还收买了护送对方的右翊卫旅率半途行刺!”
  “什么?!”刹那间,韦无双眼睛瞪得更圆,如寻常百姓家父母听到子女犯了案子一样,本能地表示拒绝相信,“不可能!安乐不可能!你说她顽皮胡闹,仗势欺人,我信。说她买凶行刺,还勾结土匪,绝无可能!她,她孀居在家,无权无势,能给别人什么好处?!那白马宗,又凭什么听她的调遣?!”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心脏,被“孀居在家”四个字,深深地刺痛。用手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她无权无势?她最近半年多来,卖了多少官职出去,你当朕不知道么?朕迁就她,是念她可怜,却不是默许了她为所欲为!”
  “七郎,你说什么呢?卖官鬻爵,不是希望替朝廷广纳天下英才么?无论是科举还是推举,有几个能绕过天下有数的那几十家人?”韦无双被吓了一跳,却仰起头,含着泪申辩,“而区区一个虚职,就将有才能却没门路的英才,尽数网罗在圣上麾下,对大唐有百利无一害。如果这也是罪名,妾身这边卖出去的官职,可是安乐的三倍!妾身失德,请七郎下旨废了妾身,以正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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