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2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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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她把理由说完,武攸暨已经笑着打断,“公主不要意气用事。他的确没资格让哪个公主折节相待,但是,公主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他拉走!你如果主动成全了他的心思,他即便不感激你,但是,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这……”太平公主楞了楞个,眼睛里的不屑快速消失不见。
  无论太后和相王答应了张潜什么好处,自己派人出面帮张潜得偿所愿,都会让太后和相王那边,对张潜心生戒备。从这个角度上看,这个忙自己不但要帮,并且要大张旗鼓地帮。如此,才能避免张潜成为别人的心腹,有朝一日被用来对付自己。
  “不用犹豫,连郭元振那种人,都能官拜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多姓张的一个,也不算轻授。”武攸暨将他自己先前的话,全盘推翻,笑着继续劝谏。“此外,他麾下那些将领,跟着他一起,替先皇守了大半个月灵,也都忠心可嘉。特别是那个打了安乐公主麾下恶仆的柳城侯,更应该着重表彰!”
  这就不仅仅是离间张潜本人跟韦后之间的关系了,连整个碎叶军,都被算计了进去。而这个招数,偏偏还无比光明正大。让吕后即便看得出来,也没有理由阻拦。
  当即,太平公主的眼神就开始闪闪发亮。轻轻叹了口气,笑着夸赞,“郎君果然智计过人。今日如果不是问你,妾身差点就赌气犯下大错。”
  “公主过奖了。你只是当局者迷而已。只要稍微退后半步,即便没有为夫,你自己也会想明白这些。”然而,武攸暨坚决不肯受他的夸赞,像下属一般笑着轻轻拱手。“公主还有其他需要为夫帮忙谋划的事情没有?如果没有的话……”
  “你别忙着走!”太平公主大急,站起身,一把揪住了武攸暨的衣袖。待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愕之色,才忽然意识到,对方乃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根本没必要如此紧张。
  成亲多年来,夫妻两个,不是没有共同语言,也不是从未经历过心有灵犀的时候。但是,当初为了让太平公主能下嫁武攸暨,则天大圣皇后下令赐死武攸暨原配妻子的举动,却成了插在二人之间的一把无形利刃,让二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割得遍体鳞伤。
  “还有别的事情?”武攸暨迅速收起脸上的错愕,先笑着从太平公主手中将衣袖挣脱出来,然后缓缓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还有,还有不止一件!”太平公主心里发苦,强笑着点头。“最近妾身这边事情比较多,但能帮忙出主意的人,却越来越少。”
  “崔湜不是刚刚离开么?”武攸暨楞了楞,皱着眉头询问。
  “他的确足智多谋,但是,我却不知道他现在,对我还有几分忠心!”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苦,无可奈何地解释。
  “你有他对你不再忠心的凭据?还是只是怀疑?”武攸暨立刻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询问。
  “没有,但是,他今日打了狸姑。明知道狸姑是我的人。”安乐公主也不隐瞒,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心中的想法,如实相告。“我感觉,他是在打给我看。但是,又不能因为一个婢女,就将他赶出门外。”
  “你猜的应该没错,他的确是在打给你看。但是,却未必是对你失了忠心,而是在提醒你,他的价值今非昔比!”武攸暨稍加斟酌,就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这……”太平公主听得又是一愣,刹那间,竟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恼怒。
  “他已经入了相,你就不该再拿他当寻常下属看待。”武攸暨了解太平公主的脾气,想了想,非常耐心地劝告。“而是应该把他摆在盟友的位置上,主动给予好处,让他跟你共同进退。”
  不待太平公主反驳,他又快速补充,“他如果真的对你不再忠心,才不会打狸姑。反而会对狸姑相敬如宾,甚至凭借柔情蜜意,让狸姑心甘情愿为她所用。不信,你想想今天他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都跟为夫差不多?”
  “这……”太平公主低声沉吟,随即,重重点头。“的确如此。他也劝我,善待张潜。即便不能拉他为盟友,至少不要再让他成为敌人。并且,还说愿意尽全力替我奔走斡旋。”
  “这就对了!”武攸暨听得心中一喜,笑着补充,“他如果对你已经离心,怎么可能豁出去被你误解,还如此努力地为你谋划?你啊,天生的雄才大略,只是,细微处,有时失于体贴。如此,才会导致手底下可用之人,越来越少。”
  “我不是从下生长在皇宫里头么?”太平公主听得脸红,娇声回应。紧跟着,又重新变得疑神疑鬼,“但是,崔湜年前回京入相,并不是出自我的举荐,而是另有其人。按道理,他应该早倒向对方了才是,至少,此刻应该脚踏两只船!”
  “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连入相之事都能插得上手?”武攸暨心中警兆陡升,本能地高声追问。
  “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想都不想,回答得干脆利落。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上官婉儿只是收钱办事,并没有将崔湜收入裙下?!”武攸暨眉头轻轻皱起,迟疑着推测。“或者,有没有什么迹象,崔湜最近同时也在替上官婉儿做事?”
  “没有?”太平公主双眉紧蹙,摇头否认,“我派人盯过他最近的一举一动,没发现他做的哪件事情,是为了上官婉儿。并且,他还曾经派遣狸姑提醒我,皇兄有可能是中了慢性毒药而死,而并非死于心疾!”
  “你查过没有,此话有几分可能是真?”武攸暨的注意力,顿时就跳到了李显的死因之上,询问得迫不及待。
  “没查明白!”太平公主丝毫不觉得武攸暨的表现有异,如实回应,“我派人偷偷查过皇宫的账册,最近半年,没有发现可疑药物入宫。而能给皇兄下毒的人中,上官婉儿的嫌疑反而排在了第一个。如果崔湜给我的提醒,是受了上官婉儿指使,我真的猜不出来,此女究竟想要干什么?”
  “如果是她给先皇下毒,她当然不可能故意泄露消息,让别人来查自己。”武攸暨眉头皱得像犁过的田地一般,又黑又深。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又冷又重,“但是,如果下毒的不是她呢?她在宫里,没勇气查,也没能力去查。所以,必须在外边,找一个有实力的人来结盟。而崔湜既是你的人,又求她帮忙办过事,刚好是传递消息的最佳人选!”
  “你是说,上官婉儿想要通过崔湜,跟我结盟,一道追查皇兄被下毒之事?”被武攸暨的奇思妙想吓了一大跳,太平公主声音立刻变了调,“她想查谁?她可是太后的心腹。”
  “有可能崔湜都不知道上官婉儿的想法。只是上官婉儿无意间让他听到了先皇被下毒的消息,然后借他的嘴巴,将消息带给了你!”武攸暨心思缜密,推测出来的结论,环环相扣,“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下毒的那个人,她根本不敢查。只要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必死无疑!”
  “下毒之人是太后!”不需要他更努力地去诱导,太平公主自己就得出了结论。这个结论,无疑对她极为有利,甚至,可以让她轻而易举地摆脱眼前不利局面,逆转胜负。
  “下毒之人是韦无双!”越想,她越相信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李显死亡的真相。同时,也愈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铁青着脸跳下椅子,一个箭步迈到兵器架前,抄起横刀,干脆利落地拔刀出鞘。
  “别胡闹!”武攸暨被刀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却坚持走上前,用力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腕,“光有这个把柄,还不够!韦播手下,还有五千虎狼之师。张潜如果不明是非,再率部来一次坐镇玄武门,你想替兄长报仇,肯定难比登天。”
  “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公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红着眼睛追问。
  “第一,调张潜离开长安,不惜任何代价。”武攸暨声音,从她耳畔传来,每一句,都说到了她最想听的地方,“第二,联合相王,为兄报仇,也是相王的责任。并且,他现在也不甘心继续蛰伏。大不了,事成之后,让他做皇帝,你来做女宰相。第三,想办法搭上上官婉儿,无论她有没有借崔湜之手泄露消息给你,都说服她跟你里应外合。第四,通过周以悌,去贿赂韦播手下的人。于阗镇兵马落入韦播之手没多久,周以悌的影响尚在……”
  “第五,事成之后,无论拿没拿到韦后下毒的证据,都一定把罪行坐实,甚至杀掉上官婉儿,让此事彻底死无对证。第五,只要张潜离开了京畿地界,就立刻……,届时,碎叶军群龙无首,而只要有人将凶手指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若不可闻。
  太平公主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眼睛里隐藏着两把宝刀。
  当夫妻两个商定好了“为先皇复仇”方略,武攸暨也被累得精疲力竭。摆手谢绝了太平公主的挽留,顶着一张青灰色的脸,返回了自己在后院的居所。
  自打李显驾崩之时起,太平公主的头脑,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过。坐在书房内,反复推敲方略的每一步,越推敲,心中越是一片滚烫。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挥师攻入皇城,将韦无双拖出寝宫,乱刃分尸。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权倾朝野,令天下男儿个个俯首。她仿佛看到了兄长李旦,坐在皇位上百无聊赖,恨不得主动禅让,让自己做第二个女皇!她仿佛看到了……
  她看到了未来的繁花似锦,却唯独忽略了自己丈夫武攸暨。而后者,则一边朝着居所踉跄而行,一边抬起手,偷偷擦掉脸上的眼泪。
  “快了,阿芸,真的快了!你不要着急,他们全都会下来陪你。他们全都会为你殉葬。李家,武家,有一个算一个!”武攸暨在无人处,裂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对死亡和鲜血的期待!
  ……
  “阿爷,阿祖!”皇宫深处,一座专门保留出来的佛堂里,上官婉儿忽然抬起头,双手合十,对空默诵。“快了,快了,他们都要前来给你们谢罪了。武家,李家,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会少。”
  “师父,慧范送来消息。”一名三十出头的宫女快步走到上官婉儿身边,不称呼对方宫中官职,却称其为师,“安乐公主献四千贯通宝礼佛,想求慧范,带她拜见法王。”
  “告诉慧范,可以在他宅院中的佛堂,明日正午,带安乐公主与法王隔帘相见。”上官婉儿迅速回过头,眼中的泪光瞬间消失,脸上的慈悲却如假包换。
  这一刻,她的声音很粗,听起来就像来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僧。
第二十八章
辞行(上)
  “上都护家里,可真是热闹。老夫从中午一直等到天黑,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进来见你!”身体刚刚通过张家庄的侧门,前任监门大将军高延福就笑呵呵地调侃。
  “瞧您说的。如果早知道您老在外头,晚辈肯定谁都不见,先出来迎接您老!”从上午到傍晚,会了一整天的客,张潜早已经累得快散了架。然而,他却依旧强撑着伸出一只手,搀扶住了高延福的胳膊。“您老小心脚下,这边不比正门,石头板上生了许多苔藓,容易滑倒!”
  “少假惺惺!”高延福立刻推开了他的手,大步向前,“管好你自己吧,老夫还不到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时候。虽说人老不逞筋骨之强,但是真要较量起来,老夫依旧能让你一只胳膊!”
  “那是,全大唐也找出几个身手比您老高明的来,小子甘拜下风!”张潜好心没得到好报,却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在高延福身旁点头。
  老太监高延福,乃是李显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让他心怀好感者之一。虽然此老在他面前,总是没个正形,还喜欢时不时地敲他的竹杠,但是,张潜却从没发现高延福主动害过人,更不相信此老无缘无故就会“咬”自己一大口。
  “甘拜下风,这可不行!”高延福今日兴致甚好,忽然停住脚步,双手横端,做了一个持朔状,“外界可是传说你,有项羽、吕布之勇。胯下骑着一匹飒露紫,手中持着方天铁戟,左有杨成梁,右有张思安,在十万大军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杀到了墨啜面前,沿途突厥战将数百,皆不是你一招之敌!”
  “这都是哪跟哪的事情?!”张潜听得哭笑不得,赶紧拱起双手求饶,“您老是行家,就别跟着他们一起寒碜晚辈了。晚辈连骑马,都是去安西路上才学会的。莫说十万军中纵横来去,真的策马冲阵,半途不自己掉下马背来,就已经烧高香了!”
  “这么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谣传?”明知道张潜说得都是事实,高延福却歪着头,非要听他亲口辟谣才肯相信。
  “肯定是谣传!”张潜毫不犹豫地点头,“阵斩墨啜可汗的,乃是张思安、逯得川和路广厦他们几个,我在给朝廷的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
  “嗯,那就好,那就好!”高延福长舒了一口气,忽然笑得满脸欣慰,“你知道自己本事多大就好,说明你还没有头脑发晕。以为自己文武双全,无所不能!”
  刹那间明白了高延福自进门后一路装疯卖傻的良苦用心,张潜感激地肃立长揖,“晚辈知道,不过,依旧多谢您老肯特意跑来提醒。”
  “你不嫌老夫管的宽就行了,没必要如此郑重向老夫行礼!”高延福侧身避过,然后又平辈之礼相还,“按道理,应该老夫先感谢你。用昭,多谢你这些日子里舍命相护,让先帝在驾鹤西去之后,灵前还能落下数日安宁。”
  “先帝对晚辈有知遇之恩,晚辈替他守灵,理所当然!”张潜也不敢受高延福的礼,侧开半步,沉声回应。
  高延福又深深看了张潜一眼,叹息着迈动脚步,“先帝这辈子,提拔了无数人。真正在他去后还记得他的好处的,唉,恐怕全部加在一起,都凑不够一巴掌!用昭,你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说实话,已经远远超过了老夫预料。”
  “对先帝心存感激者,朝野之间,应该比比皆是。”张潜想了想,认真地摇头,“只是晚辈恰恰在先帝驾崩之时,走在了承天门下。又恰恰身边带着三千先帝想要校阅的弟兄而已。”
  “你如果非要这么说,倒也说得通。”高延福又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回应,“其他对先帝心怀感激者,都没有你出现得时机那么凑巧,也没有力量展示自己的感激。嗯,这么想,老夫心里就又舒坦多了!”
  张潜能猜到高延福话里有话,却猜不出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茬儿。
  高延福见此,也不继续于同一个话题上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抬头四下扫了几眼,又笑着问道:“怎么院子里如此冷清,我见你家白天时门庭若市,还以为里边不知道多热闹呢!”
  “晚辈身后没有家族,平素合得来的朋友也不多。”张潜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更何况,晚辈这次在庄子上,也待不了几天。”
  “怎么,这就准备去镇西都护府赴任了?不等到先皇的灵柩入土为安?”高延福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明知故问。
  “不等了。”张潜笑了笑,继续实话实说,“韦播已经回来了,长安城里,眼下已经没有晚辈什么事情了。更何况,最近坊间一直谣传,大食人准备东侵,晚辈得及时赶回去,以免没等赴任,碎叶和疏勒已经落入敌军之手。”
  “你相信谣传是真的?碎叶那边,张九龄可给你发来警讯?”高延福立刻又歪过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道高延福掌控百骑司多年,消息灵通,张潜笑了笑,硬着头皮解释,“另外,晚辈是奉先皇之命,献俘而来。如今献俘礼已经结束快一个月了,晚辈继续留在长安,太容易引起误解。”
  “你怕引起误解?你可是百万军中都能纵横来去的人?况且,有句话,叫做心内无私天地宽!”高延福一边走,一边回头追问,让人很难分清他的哪一句话是玩笑,哪一句话出自本心,
  “终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张潜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况且您老刚才也说过,人不能头脑发晕,忘记自己几斤几两。晚辈擅长制造各种器械,带着弟兄们跟敌军沙场争雄,也还凑合。但是,站在圣上身边运筹帷幄,却绝非晚辈所能胜任!”
  “嗯,倒也是!”高延福轻轻点头,迈步走上张家庄正堂的台阶,对周围的一草一木,仿佛比自己家都熟。“唉——。你终究崛起得太快了一些,缺乏与人勾心斗角的经验,在官场上也缺乏自己的盟友和班底。做地方上一道之总管绰绰有余,做大唐宰相,却差了许多火候。”
  “晚辈能有今天,已经是先前做梦都想不到,不敢得陇望蜀!”张潜笑着追了几步,亲手替高延福推开正堂的房门。“您老这边请,晚辈刚刚让人去重新烧了茶,马上就能烧好。”
  “老夫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上次到你家喝茶,还是先皇册封你做司天监少监那会儿!”高延福也不客气,大步走到正堂中央的高背太师椅前,重重地坐了下去。“舒坦,用昭这里陈设虽然不怎么奢华,却每样东西都非常实用。老夫每一次进来,全身上下都觉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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