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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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为了保证花露水的挥发速度,他用蒸馏炉反复蒸馏了数遍才提纯出来的酒基,浓度即便达不到二十一世纪纯酒精的地步,用嘴巴判断,也与同学从内蒙古带回来的“闷倒驴”不相上下。三位老前辈以前喝惯了十多度的“花雕”,根本没接触过高度酒,现在却直接拿嘴巴对着容量在六七十毫升左右的瓶子吹“闷倒驴”,不喝出毛病来,才怪!(注2:闷倒驴,70度的白酒。)
  想到饮酒过量可能产生的罪恶后果,张潜心里就一阵阵发毛。慌忙摆了下手,高声解释:“前辈,前辈,以后千万不要再喝六神花露。此物里边除了桃花精华之外,还放了一些麝香、冰片等药物。用来做酒喝,恐怕会伤身。”
  “竟然放了催情之物麝香,怪不得老夫昨夜品过之后,腹内燥热之意难去……”孙安祖立刻又表现出了药痴本色,沉吟着轻轻点头。随即,快速将眼睛看向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二人,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老夫昨晚回家之后,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丢给了爱妾惠娘,就睡下了。一觉便睡到天光大亮!”张若虚的老脸,顿时灿烂如桃花盛开,扭过头,欲盖弥彰。
  “老夫读书之时,向来物我两忘!”贺知章狠狠瞪了孙安祖这老不正经一眼,大声宣布。
  “放麝香是为了定香型,让花香味道儿留在衣服上的时间更久,并无其他意思!三位前辈不要误会!”虽然做了两世小处男,张潜毕竟曾经在藏了十几个G的宅男福利。立刻从孙安祖的古怪目光以及张若虚,贺知章两人随后的反应之中,感觉到了一股池鱼之殃的危险,连忙摆着手大声解释。
  “麝香可令花香味道儿附着于衣物上更为持久?这是何道理?”孙安祖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说法所转移,皱着眉头,刨根究底。
  ‘我哪里知道啊!我只是曾经从网络上看到过,区分高档香水和廉价香水,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看里边有没有放天然麝香。那些拿钱闹事儿的假动保们天天为了野猫野狗请命,却从没管过,每年多少雄麝为了他们身上的香水而死!’张潜被问得在心中连连吐槽,嘴巴上,却只能将一切推给师门,“晚辈也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见到过师门中,有人用麝香来做六神花露,所以照着葫芦画了只瓢!”
  “又是照葫芦画瓢,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孙安祖心痒难搔,急得抓耳挠腮,“十三郎,这么多年来,你究竟学到了些什么?!别人做梦都求不到的机会,莫非你全拿来睡觉了不成?!”
  “孙御医,莫要对晚辈太苛刻!”张若虚立刻开始护短,主动替张潜辩解,“墨家之学博大精深,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能吃透其中一门。张小友就算从三岁开始学到现在,也不过才学了十七八年,怎么可能样样都精通?”
  “你……”孙安祖急得胡子上下乱跳,却无法反驳。
  而那张若虚,帮助张潜摆脱了孙安祖的指责之后,顿觉自己功劳巨大。陪着笑脸,低声跟张潜商量道:“贤侄,六神花露内放了麝香,的确不宜作为美酒来喝。那风油精是否喝得?我昨天品了品其味道,清凉甘甜……”
  “千万别喝!”张潜吓得头皮发乍,制止声脱口而出,“那东西里边放了冬青油,有毒!喝多了能要人命!”
  话音落下,才又品出了张若虚后半句话的味道,赶紧一把抓过此人的手腕,当场把脉:“前辈,你真的喝了风油精?你喝了多少?现在感觉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就那么一小瓶儿,两口就完了?我还能喝多少?”张若虚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皱着眉头低声反问。
  “避开剂量谈毒性,等于吓唬人。”孙安祖也觉得张潜小题大做,在旁边轻轻摇头,“冬青油吃多了,的确会引起头晕,气短等症状,但是只取少量混在酒水中服用,却可以止痛,驱寒,化瘀,驱虫。你那一瓶风油精,充其量能放半钱冬青油进去,怎么可能让人中毒?”
  “应该没问题,老夫昨天也尝了尝。味道不如六神花露可口,却别有一番清幽……”唯恐张潜被吓得还不够,贺知章犹豫了一下,在旁边坦然相告。
  “三位,三位前辈都喝过了?没,没全喝完吧!”天已经很凉了,张潜额头上却汗珠滚滚。带着几分侥幸,低声跟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核实。
  “嘘——”三位老前辈齐声吁气,谁的目光都不肯跟他的目光相接,却一个个满脸意犹未尽。
第五十七章
会骗人的可不止是漂亮女人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看着三位嗜酒如命的前辈,杜甫这首《饮中八仙歌》,非常自然地就回响在了张潜的耳畔。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心脏也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就像一个离开家门多年的游子,回归之后,忽然看到了儿时照顾过自己的叔叔和阿伯,都已经白发苍苍。
  以贺知章这种酒瘾上来连风油精都要尝一尝的做派,张潜很是怀疑,杜甫这首诗中,有关贺老前辈喝醉了酒掉进井里呼呼大睡的文字丝毫没有夸张,而是如假包换的白描。
  这老爷子善饮且高寿,为人旷达不羁,以一种游戏红尘的心态,从武则天时代一直活到了开元盛世。以一双温柔的慧眼,为大唐文坛挖掘出新星。以“谪仙”两个字,将李白亲手推上了诗坛的巅峰。
  “身为状元,却始终对自我能力有着清醒的认知,不贪恋任何权位;活在武则天、中宗和玄宗三代皇权之下,却没参与过任何政治争斗,手上没沾过任何血腥;作为文坛泰斗,却从没忌妒过晚辈的才华,心甘情愿地为后来者送上攀爬的阶梯……”大学里的文学课老师,曾经这样评价贺知章,并且脸上写满了崇拜和神往。
  大学老师崇拜了一辈子贺知章,神往了一辈子盛唐。他却很遗憾地没有跟李白和杜甫生活在同一时代。
  而张潜却来了,并且跟贺老爷子一见如故,他还有什么资格不珍惜?
  所以,哪怕是为了让贺知章老爷子活得像历史上一样长寿,哪怕是为了让张若虚老爷子能在历史上留下第三首诗,他也不能再让两位老人家喝花露水和风油精。更何况,他的花露水和风油精还是山寨版,质量远不如正版靠谱。(注:张若虚只在历史上留了两首诗。)
  此外,杜甫的《饮中八仙歌》里,有汝阳王李琎,有花和尚苏晋,有历史上籍籍无名的焦遂,却偏偏没有贺知章的酒友张若虚,又让张潜心中好生惆怅。
  很显然,张若虚老爷子,并没有活到杜甫见证“饮中八仙”的时候。否则,这首令天下酒鬼神往《饮中八仙歌》,就应该是九仙,甚至十仙。毕竟孙安祖老爷子跟贺老爷子交情也不错,歌中能有焦遂一席之地,不该就把孙老爷子给落下。
  “三位前辈,六神花露和风油精即便无毒,终究也是药,常期饮用,后果很难预料。”悄悄转过头擦了下眼角,张潜将目光又转向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笑着提议,“而三位前辈,所爱的不过是其中作为辅料的烈酒。所以,晚辈以为,与其喝药,不如直接喝酒。后者味道更为纯正,并且可以避免不明药性伤害自身。”
  “那烈酒,也是你自己酿的?目前府上还有许多?”贺知章立刻扭过头来,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仿佛担心他说话不算数一般。
  “酒,我所欲也,花露,亦我所欲也。二者过可得兼,好酒自饮,花露赠美人者也!”张若虚文绉绉地念叨了一句,目光像偷到了糖的孩子一般顽皮。
  孙安祖则一言不发,只管将自己的葫芦往张潜手上递。看样子,是烈酒也好,花露也罢,今日张潜不把他的葫芦装满,绝不甘休!
  张潜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一边笑着接过葫芦,一边低声解释:“不瞒三位前辈,那烈酒并非酿制。乃是晚辈委托任琮和郭怒两个,从外边买了寻常酒水,自己又用师门秘法反复炼制而成。其中大部分都做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的底料……”
  “暴殄天物!”一句话没等说完,孙安祖就用四个字来打断。
  “花露虽好,终究是脂粉堆里头做文章,难登大雅之堂。要我说,小友,你以后还是把心思主要放在制酒上为好。六神花露和风油精,偶尔顺手为之便可!”张若虚身边姬妾众多,所以说话还算厚道。
  “原来是用寻常酒水炼制,老夫昨夜还奇怪呢,你才到庄子几天,身边又不像带着百宝囊,怎么连发酒曲的时间都不用,就造出了如此佳酿?!”贺知章读书多,官做得大,说话做事也最讲究,“如此也好,省得老夫回去之后,再派人满天下搜寻别的佳酿了。咱们一客不烦二主,小友,你干脆再开一次炉,一次炼他个千八百斤。我们三个分上一分,估计对付过去眼下这个冬天,总是够了!”
  “千八百斤?”刹那间,张潜又把眼睛瞪个滚圆。
  好么?花露水作坊没等开张,直接改小烧作坊了!还是私人订制,配上个模样漂亮点儿的瓶子就可以楞充茅台。只接受朋友圈儿打款,一般人儿都不卖给他那种!
  “怎地,很多么?”贺知章敏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恍然大悟,“老夫明白了,你是担心那寻常酒水供应不上。此事简单,老夫家的一个不成器的晚辈,就在渭南城中以酿酒为业,每天都要用木桶向长安送酒。老夫等会派人给他捎个口信儿,让他给你拉三万斤过来!虽然算不上青州从事,却比市面上的那些平原督邮强出许多。”(注2:青州从事,好酒。平原督邮,劣酒!出自南北朝时期的《世说新语》)
  ‘怪不得您老喝酒能喝到掉进里头不肯上来!原来家里头就开着酒坊!’张潜再度恍然大悟,于肚子里小声嘀咕,‘也对,就您老这喝法,家里如果没个开酒坊的,也供不起您!’
  然而,嘀咕归嘀咕,他却不敢真的让贺知章给自己出提炼高度酒的原材料。所以,赶紧陪着笑脸,婉言相拒,“前辈言重了,区区几十斤美酒,怎么能让前辈再拿青州从事来换?只是炼制此物需要些时日罢了!”
  “需要多久,老夫今天倒是可以等。明日,却要回长安去,与那无聊的案牍为伴喽!”贺知章顿时如同被戳了洞的皮球般蔫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重阳节来得及么?季翁和老夫,打算在重阳节,叫一些年青人来庄子上赏菊。如果届时有小友提供的美酒,大伙作诗之时,便能平添几分才思!”张若虚酒瘾比贺知章略小,在旁边低声补充。
  “你尽管炼,无论什么时候,老夫都等得起!无论多少,老夫都喝得下!”孙安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大葫芦,摆出一幅我吃定了你的模样,“但是今天,还请小友想办法将葫芦装满。你方才自己也说过,只是大半儿用在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上。那剩下的小半儿,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们三个分了它!”
  “三位前辈放心,今日定然不让三位空手而归!”张潜算是彻底服了三个老酒鬼,笑着用力点头。
  “老夫就知道,小友性子淳厚,今日一定不会让我们三个老家伙失望!”不待孙安祖道谢,张若虚就笑着接过了话头,随即,快速走到门口儿,掀开书童手里的篮子,从里边取出来了一个硕大的葫芦。
  “您老不是在半路上,跟孙前辈才碰到的么?”张潜忽然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皱着眉头小声询问。
  “凑巧,凑巧!”张若虚坚决不肯将目光跟他相对,一边将葫芦塞进他的手里,一边快速地解释,“其实老夫今天来,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六神花露。唉,家里头女人多了,就是麻烦。想要一夕之安宁,都不可得!”
  “那风油精回味虽然清雅,终究是个药物,怎能天天拿他来镇压酒虫?”实在不忍心再“欺负”晚辈,贺知章笑着揭开答案。同时,也快步走到门口,从恭候在那里的随从手中,接过了第三个酒葫芦,豪不客气地送到了某个傻小子面前。
  “前辈,你们可是文坛泰斗,杏林名宿!”张潜终于知道,自己上了三个老江湖的当,顿时哭笑不得。
  怪不得三人刚才说话之时,配合得那般默契。
  怪不得自己说起冬青油有毒,孙安祖竟然满脸不在乎。
  原来他们根本没喝风油精!
  所谓喝风油精解酒瘾,不过是为了逼着自己主动揭开炼制烈酒的谜底,并且乖乖帮三人将酒葫芦灌满而已!
  晕,白白多进化了一千三百多年,竟然被古人给糊弄了!
  谁说古人厚道来着?
第五十八章
遥知兄弟登高处
  三分之一泡了野菊的烈酒,三分之一泡过橘子皮的烈酒,三分之一泡过桂花的烈酒,放在一只铜壶里摇晃均匀,分别倒入四只白瓷杯子,再往混好的酒水表面儿各点一滴桃红色的花露水增色,然后又在杯子边上各卡一片切好的橙子,大唐第一份鸡尾酒,就新鲜出锅。
  至于酒里边为何要混入野菊花,橘子皮和干桂花等物,缘由其实很简单。张潜手中的烈酒,装满了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带来的酒葫芦之后,就见了底儿。而三位老前辈肚子里的酒虫却闹腾的正欢实,迫使他不得不将今天早晨才用于给不同花草做香精萃取研究的酒水,也贡献了出来。
  不过,这样做也不算浪费。虽然他勾兑出来的鸡尾酒,跟后世真正的鸡尾酒相比,差了许多意思。用来装酒的瓷杯,也有些不伦不类。但误打误撞之下,还是为他搏了个满堂彩。
  唐人喝酒忌甜,无论是胡商从西域贩卖来的葡萄酒,还是长安地区自产的黄酒,都以甜为劣。口味儿越甜,在酒鬼们眼里越不上档次。更何况,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这三位酒国神仙?而此时张潜的庄子里,既没有蜂蜜,也没有果汁儿,反倒让他歪打正着。
  不像后世的华夏酒席,饮酒必须配以十多道,甚至几十道大菜。唐人下酒之物很随意,蜜饯,干果都可以。甚至像喝茶一样,什么都不佐,只要聊得开心,也能举着杯子喝上大半天。而主人亲自动手调酒,恰恰又暗合了主人亲自烹茶的待客之礼,因此,在感慨秦墨学问深厚,连杯中之物都能弄得如此雅致之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老酒仙,愈发觉得张潜这个晚辈顺眼。
  与后世一模一样,长辈万一看着晚辈顺眼了,接下来,晚辈的耳朵就要惨遭折磨了。只见那张若虚,先举着瓷杯悠哉游出抿了几口酒,然后,嘴巴里一边回味着野菊花和橘子皮的余韵,一边笑着问道:“十三郎,老夫观你模样,应该已经及冠了吧!不知道你的恩师,可曾给你赐了表字?你日后在这里住得久了,肯定要与朋友交往。若是没有个表字,称呼起来将会很不方便!”
  ‘“哦,劳前辈问,晚辈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已经来大唐快一个月了,张潜当然暗中做了许多准备。听张若虚问自己的表字,立刻放下酒杯,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端了出来,“三年之前行冠礼之时,家师曾经赐下表字,用昭。”
  “知潜而用昭,令师对你期许颇高啊!”在真正的文坛领军人物面前,根本装不了十三。他的话音刚落,张若虚就把表字的意思给点了出来。“此番让你出山,未必如你所说,是嫌你愚笨。依照老夫之见,此举十有七八,乃是有让墨家重新入世,扬显先贤绝学于人间之意。”
  ‘我自己胡乱安的,胡乱安的。这个名字的正主是明朝知府,山东进士,如假包换的儒家子弟,跟墨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张潜心中暗暗叫苦,嘴巴上,却只能顺着对方的口风回应,“恩师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晚辈也不敢胡乱揣摩其用意。但是,既然来之,只能暂且安之,然后再想其他!”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用昭如此年青,却有如此沉稳心性的,倒也难得!”人要是看对方顺眼了,哪怕对方脸上的疤瘌,都能看出非凡气概来,更何况,张若虚跟张潜还是同姓!因此,老酒仙立刻接过年青人的话,笑着夸赞。
  “饭总得一口口去吃。”张潜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拱手,“况且儒家也有,先正心,修身、齐家,而后才治国安天下之说。”
  “好一个先正心,修身,齐家!”见张潜始终不骄不躁,张若虚愈发觉得这个晚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再度接过话头,轻轻抚掌。“许多人初来长安,便恨不得一步登天。即便去终南山中隐居,也是为了待价而沽。依老夫之见,恐怕就是忘了正心,修身和齐家这儿三件事,光想着辅佐君王去治国平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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