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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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下)
  “善!此言大善!我大唐只管兵强马壮就好,唱歌跳舞这等事,尽管交给诸夷去做!”任琮听得热血澎湃,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
  郭怒却担心李其脸上挂不住,赶紧也端起酒杯,笑呵呵地打圆场,“海纳百川,海纳百川,咱们自己的若是有不如人家的地方,就虚心学习一下。学会了,再超越他们,才显我大唐上国风范!”
  然而,那李其却根本没有在乎别人反驳自己,只管拿着酒盏,向周建良发出邀请,“好一个把那可汗、单于的妃子儿女们,全抓到长安来弹曲儿跳舞。此言壮哉!周兄,用昭,我等今日当为此言浮一大白!”
  说罢,也不管别人回应不回应,将酒盏举到嘴边儿上,鲸吞虹吸。
  张潜原本还跟郭怒一样,担心那李其被扫了面子之后下不了台。此刻见到此人气度恢弘,心中再度对其好感大增。于是笑呵呵地举起酒盏,与任琮、周建良两个一道豪饮。
  “周兄先前那句话,非但听起来豪气,细想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人喝高了往往就话多,即便是逆推到八世纪,也不能例外。张潜这边刚刚放下酒盏,没等想好是不是再请周建良切点肉来。对面,李其已经又开始高谈阔论,“当年归义王来大唐后,每逢节庆之日,都带着妃子儿女为太宗皇帝献舞。其虽然生得又矮又胖,跳起胡旋舞来,却堪称一绝。如今平康坊那边,最大的一家青楼,还是归义王的儿孙所开。胡旋舞,依旧是其必备节目,每次都能博得豪客一掷千金。”
  “归义王?可是阿史那咄苾,曾经的颉利可汗?”来到大唐这么久,张潜终于又听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古人,带着几分忐忑笑着追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李其将手中刚刚填满的酒盏,朝张潜举了举,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好生自豪,“此人当年也算是一方霸主,曾经趁着我大唐实力单薄,起倾国之兵来犯。逼得文武圣皇帝忍辱负重,跟他签订了渭水之盟。然而,短短不过两年半,就被文武圣皇帝派遣卫公和英公两人,一战生擒,全家都给抓到了长安!”(注:文武圣皇帝,是高宗给李世民追加的号。)
  听起来有点儿绕,但张潜依旧勉强能分辨出“文武圣皇帝”这个称呼,指的是唐太宗李世民。而卫公和英公,说得是李靖和徐世绩。于是,就又笑着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儿,作为回应。
  然而,周建良、郭怒和任琮三个,却全都听得热血澎湃。竟然同时抓起刚刚倒满的酒杯,再度一饮而尽。
  “嗯?!”张潜看得好生奇怪,趁着别人不注意自己,抓起另外一只葫芦,将面前没喝光的酒盏直接填满。
  但是,在清冽的酒浆倒入铜盏的刹那,他心中刚刚涌起的那点儿困惑,就一扫而空。
  在座众人当中,周建良看着稍稍老相一些,但肯定不到三十。李其、郭怒和任琮,要么二十出头,要么未满二十。这种年纪,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最容易热血上头时候,更何况,此刻距离唐军荡平突厥,还不到一百年?
  “我只是离得时间远,感觉不到这份荣耀罢了!”怀着几分歉意,张潜在心中偷偷嘀咕。随即,也主动举杯,向众人发出邀请,“来,饮胜,为了大唐的荣耀!”
  “饮胜!”李其、周建良等人心情激荡,争相将酒盏倒满,然后齐声响应。
  大唐在立国之初,就能荡平突厥,横扫西域。高宗时代,更是剪灭了宿敌高句丽,然后兵马顺着天山一路西推,最远甚至推到了波斯旧地,疆域之阔,是当下的两倍都不止!
  而自从高宗眼疾发作,不得不让武后临朝辅政那时起,大唐的疆域就迅速收缩。如今,非但波斯、河中等地尽失,连陇右,云中各地,都时刻处在吐蕃和突厥威胁之下,百姓一日数惊。(河中,指的是阿富汗一代。云中指的是大同一代)
  偏偏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又是个“老成持重”的。即位之后,宁可送义女和亲,也不愿跟吐蕃开战。对来自北方的突厥兵马,更是醉心于防守,轻易不准边将反击。
  如此无奈的现实,与大唐昔日的辉煌,对比是何等的鲜明?让人每每提起曾经的荣耀,就肯定免不了要扼腕长叹。
  李其,周建良、郭怒,任琮四个,祖辈都做过武将。聊着聊着,话题就从过去转向了现在。当周建良说起,张仁愿夏天时几度试图出兵渡过黄河,给突厥致命一击,皆被兵部尚书宗楚客等人以“国库空虚,不宜兴兵”等理由所阻,大伙气得直拍桌案。如果不是碍着军器监跟皇宫只有一墙之隔,简直恨不得开口问候宗楚客的老娘。
  而转头说起,朔方军在胜州眠沙卧雪,铠甲,兵器,粮草,被褥样样都缺,将士们却依旧舍命阻挡突厥渡河,大伙对宗楚客等人的恨意,就又变成了对勇士的尊敬。结果,也不知道谁趁着酒劲儿提议,干脆合伙鼓捣个商行,想方设法为朔方军略尽绵薄,竟然得到了所有人一致响应。
  于是乎,四个唐代愤青,再加上张潜这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者,干脆推开盘子和酒盏,开始谋划起了商行的具体细节。反正大伙当中,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个五品,跟朔方军走得再近,也不至于被栽上一个拉拢边将,图谋不轨的罪名。
  有了事情干,时间就过得飞快。当初步方略达成,又约好了改日去阿史那家开的慕天楼快活,周建良和李其两个终于各自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而此刻,外边天色早已经擦了黑。
  张潜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儿来,连忙叫手下人入内帮忙收拾残羹冷炙,同时将外套由官服换成皮裘,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去师兄庄子上住吧,大伙一起坐我的马车,我的车宽敞,里边还有暖炉!”那郭怒却喝得仍然不觉得尽兴,醉醺醺地替张潜向任琮发出邀请,“自从师兄做了少监,咱们三个也好久没一起用过饭了。刚好回去后,还能一起吃顿宵夜!”
  “不想回你自己家,你就明说。我升任少监,总共才几天?”张潜立刻翻了翻眼皮,笑着数落。然而,却终究不忍心拒绝,任由对方把自己和任琮拉上了马车。
  郭怒原本就是个喜欢摆阔的纨绔子弟,最近不但做了官儿,又从六神商行内有了额外进项,当然用度就更为豪奢。同样是出行用的马车,竟然用了两匹纯红色的挽马。车厢也是用雕花鎏金,极尽奢华之能事。
  如果不是耐着官职低,也没有爵位,张潜很是怀疑,自家这位二师弟,敢把车厢直接裹上一层金箔。那样的话,马车的造价比起二十一世纪的三股叉儿,恐怕也不逊多让了。
  然而,郭怒请他和任琮一起回家,却不是为了向他们炫耀自己的车驾。当马车刚刚驶出了长安城门,此人就立刻收起了全身上下的醉意,对着张潜郑重拱手:“师兄,今天做师弟的越俎代庖,还请师兄见谅。那个李奉御,当时我怕你应付不来。我很怀疑,他出身于皇族!”
第八章
夜行(上)
  “皇族?”张潜悚然而惊,血液里的酒精瞬间化作汗水,沿着全身上下的毛孔淌出了一大半儿!
  现在的他,可不像当初刚刚坠入大唐时,除了几个简单的名词之外,对于大唐的现实一无所知。
  实际上,几个月来,他每天都会将极多的精力,花费在对大唐的了解上。而做了军器监五品少监之后,因为位置的关系,他接触到的信息更多。
  越是了解,他心中越是惶恐难安
  这大唐,可不是他在历史书中看到的那些风光。事实上,自从唐高宗与武则天夫妻俩联手搞二圣临朝那时起,每隔几年,就会经历一次动荡。每一次动荡,都会杀得血流成河。
  而唐高宗死后,动荡就愈发频繁,杀戮也越发惨烈。为了确保别人不拿李氏儿孙做招牌,来威胁自己的皇位,武则天将李世民的嫡系儿孙,杀了个人头滚滚。到最后,唯一两支没有舍得下手的,只剩下了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李显和李旦。
  而之所以不杀,也不仅仅是由于武则天身体内还残存的那一丝丝母性。而是李显和李旦,都极为柔顺仁孝。
  特别李显,虽然被亲生母亲赶下了皇位,贬谪到庐陵软禁。他却丝毫没有怨言,并且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逢年过节和他母亲的生日,都带着全家向长安遥拜母安。
  结果,他的一片孝心,终于感动了武曌。后者在晚年之时,又将他召了回来,立为太子。而彼时,奸臣张易之、张宗昌兄弟依靠男色,专横跋扈,屡屡当面凌辱于他。李显都念在“亲娘晚年孤单”的份上,选择了一忍再忍。
  那张易之,张宗昌兄弟,见李显老实,愈发横行无忌。结果终于恶贯满盈,惹恼了宰相张柬之。后者在神龙元年,联合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范等人,趁着武则天卧床生病的机会,悍然召集人马入宫清君侧,将张易之,张宗昌当场诛杀,才逼得武则天还政于太子,自己去做了太上皇。
  饶是如此,李显依旧对母亲极为孝顺。登基之后,对武氏一族百般融让。哪怕在武则天去世后,也也毫无缩减。竟让武氏一族,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重新执掌了朝中大权。
  而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五人,自觉劳苦功高,行事越来越专横跋扈。竟然联手逼迫李显,将他们全都封了王。甚至因为对皇后不满,就四处宣扬,皇后与武三思有私情,弄得李显难堪至极。
  无奈之下,李显只好又联合了武三思,经过一番龙争虎斗,将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五奸佞,成功赶出了朝廷,然后挨个追究罪责,这才重振了皇家声威。
  也只有到了此时,李显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儿当皇帝的乐趣,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武三思又大权独揽,令其每日如同芒刺在背。多亏了太子李重俊,在今年夏末秋初,发动冒险一击,率领三百“死士”将权臣武三思击杀死在家中,才避免又一次武氏夺政。
  但是,那李重俊击杀了武三思之后,却野心膨胀,竟然就想做一回秦王。带着麾下兵马直奔皇宫。又一次无奈之下,李显只好站在了宫墙上,向参与叛乱的死士们“晓之以理”。死士们感念他的仁德,当场一哄而散。
  太子李重俊逃出长安后,走投无路,自尽于终南山下。李显听闻太子死讯,先是痛哭失声。随即,“不得不”将太子废为庶人,诏令有司将武三思风光大葬。
  再随即,有司追查“太子叛乱事件”的幕后参与者,顺藤摸瓜,就摸到了他的亲弟弟,相王李旦头上。
  面对一大堆不知真假的证据,李显再度显示出了他的仁厚。竟然下令有司不准追究,这才终于又避免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惨祸,也让相王一脉,逃脱了灭顶之灾
  而那相王李旦,也感激皇兄的宽容。从此闭门谢客,再也不肯跟百官有任何来往。令某些心怀叵测之辈,彻底失去了机会,也让大唐朝廷,经历了一次次血流成河后,终于看到了一点儿太平的迹象。
  当然,这些都是张潜的道听途说的,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他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弄的太清楚。其背后的是是非非,恐怕更难加以论断。
  但是,通过以上这些只麟片爪的信息,张潜却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是所有斗争最后的赢家。
  论耍弄政治手腕,张柬之也好,武三思也罢,在应天神龙皇帝李显面前,其实都是小儿科。
  包括太子李重俊,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支持和默许,很难想象,就凭着三百多亲信,他就能冲进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将此人一刀砍成了两段。
  那一晚,名满天下的大唐不良人也好,负责京师治安的御林军也好,居然谁都没做任何反应!
  而同样是三百死士,当李重俊带着他们冲击皇宫的时候,就变成了三百只软脚虾。竟然被李显轻飘飘几句话,就说得放下了兵器,逃得逃,跪得跪,转眼烟消云散!
  当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哪怕看出了李显是个“大阴阳师”,张潜也不能指责对方有什么错。
  事实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自打当年被他亲娘赶下皇位那一刻起,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为了活命而挣扎。而此人所遇到的挑战难度,比二十一世纪任何求生游戏,都高出百倍。
  此人如果不够阴,就绝对活不到武则天终于想起他是亲生儿子。
  此人如果不够阴,即便没死在武则天手里,也早就被张柬之等人给杀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利用武氏一族来为自己所用。
  此人如果不够阴,驱逐了张柬之等人之后,也会死在武三思手里,根本不会等到他不是很喜欢的亲生儿子冒险发动政变,给了那武三思致命一击。
  他如果不够阴……
  只是,明知道李显是个大阴阳师,还去跟某个皇族称兄道弟,甚至还搭伙一起去资助朔方军,今天大伙的行为,不是寿星老上吊,嫌自己命长又是什么?
  并且,如果那李其是相王李旦的儿子也就罢了,哪怕不是李隆基,好歹跟李隆基也是亲兄弟。大伙今天冒一点儿险,将来也能看到回报。
  而那李其,身为皇族,才混到个五品奉御,肯定不会是什么王公之子。按照张潜所知道的历史,此人将来也没有任何当上皇帝的可能。
  大伙跟他称兄道弟,不仅现在容易惹李显的猜疑,将来还会惹李旦和李隆基的不痛快。张某人的脑袋最近究竟是被啥给踢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越想,张潜越是后怕。越是后怕,越觉得郁闷懊恼。肚子里残存的那点儿酒精,以更快的速度化作汗珠,顺着他的额头、鬓角和脊背,一滴滴渗个不停。
  “但是,师兄也不必过于担心!”等了好半晌,都没听到张潜的回应,郭怒觉得好生奇怪,犹豫了一下,低声出言宽慰,“那高老大,背后虽然靠着皇族,行事却素来讲规矩。此人作为高老大的东主,想必也不是个做事太过分的。否则,在我答应了出让股份给他之后,他也不会立刻投桃报李,用洛阳那边的生意股份来换!”
第九章
夜行(下)
  “交换股份?!”张潜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一把,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自己在担心沾上皇族之后,稀里糊涂卷进皇权争斗之中,死无葬身之地。而郭怒却仍然想着,跟那李其之间的买卖没有吃亏。这神经,也太粗大了一点儿吧?如果在下午时,他能早提醒自己这个当大师兄的一声,自己肯定会断然拒绝李基那个什么亲戚入股六神商行,哪怕当面然给对方下不了台,都在所不惜。
  然而,转念一想,张潜也就明白郭怒为何不像自己这般紧张了。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教育里,脏唐臭汗清鼻涕,再强盛繁荣的封建王朝,都充满了丑陋和血腥。并且做为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平等观念已经深入自己的灵魂和骨髓,即便见了皇帝,也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天生就矮半截。
  而郭怒和任琮,却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对皇权和凤子龙孙,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拜。李其能按照商场的规矩,跟他们交换股份,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优秀品格。不由得他们两个不心生好感,甚至惊叹对方的慷慨与仁慈。
  “是啊,交换股份。这说明,他知道咱们的六神商行的前景远大,股份金贵。不愿意仗着皇族的身份,占咱们的便宜。所以,除了钱之外,又尽量对咱们做了一些补偿!”郭怒的声音,很快就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果然跟张潜猜测得差不多。
  唯恐张潜担心六神商行的控制权被夺走,斟酌了一下,他又快速补充:“师兄你别想太多,我提醒你他有可能是皇家子弟,是不愿意咱们今后跟他交往之时,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至于高老大想买的股份,我把当初转让给我阿爷拿走那十股,分一半儿出来,按照最新一次扩股的价格给他。这样,我阿爷那边差不多赚了三倍,你跟李奉御这边也有了交代。而咱们师兄弟三个原来的股本,都不会受影响。放心,我一直都记得你的话呢,咱们三个加起来,无论如何不会低于五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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