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校对)第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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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一座坊子那么大规模的寺庙,耗费恐怕在亿钱以上。这笔钱从哪里来?还不是靠着卖官鬻爵?而他这个皇帝之所以对韦后和几个公主联手卖官鬻爵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的是迅速建立起一支与武氏以及李家自己的宗族,相抗衡的势力。
  那些钱,是用来做事的,是用来巩固皇位的。换句不好听的话来说,万一哪天他因为心脏的毛病驾崩了,是用来让韦后、太子和公主们自保的。而不是让韦后和公主们把敛来的财富,全都花在没用的光头身上!(注:李显肯定算少了。长宁公主后来被赶出洛阳,光卖房子里的材料,就卖了二十亿个钱,用小米来折算的话,购买力是两百亿人民币。)
  “高延福,派人传朕的口谕给长宁,马上给朕停工。否则,就给朕滚出洛阳,爱去哪去哪。”将心中火气压了又压,李显的决定,终于从嘴里冲出。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如假包换失望。
  “老奴遵旨!”高延福立刻从泥塑木雕状态,变得如苍鹰般敏捷。上前数步,躬身领命。
  “今天去张少监府上勒索他的和尚,可与长宁有关?”挥手示意高延福去做事,李显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疲倦地继续追问。
  四女儿不省心就不省心了,反正已经嫁给了杨家。过几年,等自己的位置安稳了,再把斜封官的发售停掉,也就断了她胡闹的财源。
  期待中的回应,却迟迟未至。李显忍住不睁开眼睛,对着郑克峻怒目而视,“说啊,怎么不说了,莫非,你们百骑司连一个和尚从哪里来,都查不到?”
  “启奏圣上,查到了!”郑克峻不敢隐瞒,一边抬起衣袖抹汗,一边以非常小的声音回应,“那,那和尚名叫慧岸,来自昆明池旁的白马昭觉院。安乐公主,安乐公主,供奉他为上师。”
  “你说什么?”李显猛地站了起来,瞬间眼前金星乱冒。
  安乐公主,是他的第七个女儿!出生的时候,他正在“落难”中。所以,这个女儿几乎是他亲手带大,令他的软禁生活里,平添了许多乐趣。
  而这个女儿,也从小就懂事。当初为了帮他拉拢武家,主动下嫁了武三思的儿子。今年武三思和他的儿子一道,被乱兵所杀。安乐公主恰好在宫中躲过了一劫,过后,却没做任何抱怨,照旧隔三差五进宫来看望父母,彩衣娱亲。
  他本以为,女儿跟张潜同龄,而张潜又没有父母在堂,可以撮合成一桩好姻缘。而公主也看过了张潜,觉得相貌,本事,都很合意。谁料,那张潜居然没福气,坚持要守信等待自己的师妹前来相聚。
  “哪里是没福气,分明是提前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努力站稳身体,李显不让自己露出任何衰弱之态。然而,心脏处,却疼得如同针扎。
  昨天高延福将张潜的回应偷偷转述给他之时,他还笑张潜不知道错过了多好的机缘。而现在,他才赫然发现,不是张潜错过了一场好机缘,而很有可能是,此子为了打消自己赐婚的念头,故意找了一个漂亮的借口!
  孀居在家的公主,养了个漂亮小和尚做上师。而上师听闻公主的姻缘无果,竟然主动打上男方门去,给公主出气!
  这,和还不如敛财修寺庙呢,好歹不至于败坏了皇家的名声!
  朕,朕非,非将那贼秃千刀万剐不可。否则,否则不足以泄心头只恨。
  “父皇,你这是跟谁生气呢?来,不气,不气,先喝药!喝完了药,咱们一起去打他。”正咬牙切齿之际,耳畔,却又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像小时候一样软糯而又娇憨。
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上)
  冬天还是原来那个冬天,树也是原来那些树,只是,走在树下的人,已经不再形单影只。
  张潜赌对了,张若虚的女儿张青蘅,已经知道了他跟她表姐之间的约定。所以,第一时间就帮忙将消息传了过去。于是,穿针,引线,相约,巧遇,一系列后续进展都水到渠成。
  “用昭兄难道一点儿都不后悔么?说不定,皇上准备嫁一位公主给你?”杨青荇转过头,笑着追问。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照在红宝石步摇上,点起一团跳动的火焰。
  “怎么可能!”张潜想都不想,立刻摇头,“我连公主长啥样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情!盲婚哑嫁,将来才会真的后悔!”
  “那万一公主是个绝世美女呢?性子也是少有的温柔体贴?”杨青荇眉头轻蹙,继续笑着追问,宛若在谈论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头顶上的日光被树梢挡住了,身后吹来的北风忽然也变得有些凉。只有红宝石上的火焰和少女的笑容,依旧像先前一样明亮。
  刹那间,张潜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停下脚步,果断摇头:“那也不关我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你,心中怎么可能再有地方装其他人!”
  这句话,即便是在豪放的大唐,也有些太直白了。顿时,把杨青荇羞得就面如桃花,迅速将头扭到一旁,不敢再看张潜的眼睛,脚步也慌乱地加快。
  张潜缺乏恋爱经验,还以为自己表达得不够诚恳,连忙迈步追了过去,郑重补充:“我不是在说瞎话骗你,我真的第一眼见到你,心中就有了你的影子。此后别人美丽也罢,温柔也罢,对我来说都是路过。你要不信,我可以发誓……”
  说着话,他就迅速举起了右手。那红宝石少女杨青荇见了,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指往下按,“不要!我信,我信。好端端的不要发誓,你昨天刚把一个和尚打得鼻青脸肿,万一真的被神明记恨……”
  话说到一半儿,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去抓了张潜的手。慌忙又把手松开,将脸再度转到了一旁。
  “和尚又不能代表老天爷!”张潜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摇头。随即,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指,隐约感觉到一缕温柔。想要凑过去,让对方再握一下,又怕此举过于唐突。笑容顿时变得有点儿傻,双眼里露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渴望。
  杨青荇不敢拿眼睛再看他,一边侧着头继续往前走,一边关心地叮嘱:“虽然你们墨家不信鬼神,但是,能不招惹和尚,还是不要招惹得好。那些人在大唐,早已自成了一派势力。背后不知道勾结着多少达官显贵。你虽然仕途顺利,却毕竟只是一个人。”
  “兵来将挡便是。这种无耻之徒,你越是迁就他,他越得寸进尺。”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张潜笑了笑,再度轻轻摇头。“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和尚的势力再大,目前也没本事跟朝廷硬碰硬。我昨天有几句话,是故意说给世人听的。只要能传开,和尚和他背后的同伙,肯定需要掂量掂量。”
  “什么话,你昨天打那和尚时,还说了些什么?”杨青荇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话语引歪了。扭过头来,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询问。
  张潜笑着回忆了一下,将昨天的话,如实重复:“我说,张某乃是朝廷五品命官,若是连家都被你夺走,又置朝廷的体面于何处?这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这群贼秃的!莫说你们这群贼秃,管不了那轮回福报之事。就是管得了,也该是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无论你念的是什么经,信的什么教,都休想把手伸得太长!”
  “好一句,人间之事归朝廷,鬼神之事归神佛!”杨青荇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一丝崇拜,停住脚步,轻轻抚掌。“用昭兄这话说得真好,直接就将和尚跟朝廷之间的界限给画了出来。若是这话能早出现几年……”
  轻轻摇摇头,她自己否决了自己的假设。早几年,张潜不过十七八岁,又不是出自什么公卿之家,他的话,怎么会有人听?
  “我已经请人帮忙润色了奏折,想办法把这些话送进了皇宫里头。即便圣上看不见,萧仆射他们也能抽空扫上两眼。他们都是一时人杰,应该知道我的话对大唐有百利而无一害。”在心上人面前,张潜不敢表现得太没本事,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补充。
  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是另一个时空的欧洲,经历了漫长的神权之夜后,才从尸体堆中领悟出来的道理。从此,一步步厘清了宗教与世俗政权之间的界限,引领了近代政治和近代科学的诞生。
  本时空的大唐,虽然受神权侵袭远不如另外一个时空的欧洲那么严重,但寺庙与和尚的泛滥,同样已经让国家不堪重负。因此,张潜相信,自己将“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这个他山之石,改头换面推出来,肯定会在有识之士心里引起共鸣!
  “我回去之后,就想办法跟祖父提起你的奏折。”别人的情况不知道,很显然,杨青荇心中,对张潜的话共鸣极为强烈。竟然想都不想,就低声承诺。
  “你祖父?”张潜愣了楞,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祖父也是朝中几位大佬之一。赶紧摆了摆手,讪讪强调,“还是不要了吧,我费这么大力气约你出来,可不是想要你帮忙做这些!”
  “我知道!”杨青荇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你约我时,和尚还没到你家去闹事。用昭兄,你约我出来,是想当面告诉我,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是么?”
  明知道答案就是如此,话音落下,她心里却没来由一阵发虚。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再与张潜目光相接。
  “是!”张潜心中,顿时被豪情与勇气填满,响起跨了一步,轻轻拉住红宝石少女杨青荇的手指,“师妹是假的,但三年之约却是真的!既已承诺,绝不反悔。”
  “张兄!”杨青荇回以一声轻唤,脸色红得几乎滴血,眉眼之间,却充满了幸福。
  张潜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松开,然而,掌心刚刚有所反应,却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紧跟着握了过来。刹那间,心有灵犀,再度将手握了个紧紧。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了。说了,反而显得多余且啰嗦。
  她颤抖的手臂和坚定的动作,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她食指和中指和无名指等处,都有一些地方被磨得很硬。绝对不能用“柔荑”两个字来形容。然而,偏偏这种坚硬,却让张潜心中为两个人的未来,徒增几分信心。
  因为最近一直摆弄硫磺、硝石、木炭等物,他的手指和手掌内侧表面的皮肤,都如同工匠一般粗粝。然而,这种粗粝,却让她感觉到了更多的安全。
  ……
  “放心,三年之内,哪怕吐蕃不挑起战事,我也一定能将你从和亲队伍中解救出来!”许久,许久,当两个人的心跳声都慢慢恢复了平静,张潜看着红宝石少女的眼睛,豪情万丈地承诺。
  “嗯!”她轻声回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两耳之畔,各有一团火焰跳动。
  “呱呱呱呱……”数十只寒鸦从林梢飞起,酸溜溜地大叫着飞向远方。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下)
  “呱呱呱呱……”数十只寒鸦尖叫着,从距离大明宫不远的颁政坊中某处院子里飞起,在月光下绕着圈子,迟迟不肯散去。
  “汪汪,汪汪,汪汪……”犬吠声此起彼伏,瞬间吵醒了半个坊子。然而,无论是攀墙晚归的二世祖,还是巡视报时的更夫,都挑着灯笼行色匆匆,谁都不肯朝寒鸦飞起的宅邸多看一眼。
  那座宅邸闹鬼,很多更夫都这么说。并且据说还有更夫曾经看到过鬼魂成群结队在夜深人静时出入。而过后没几天,那个看到鬼魂的更夫,就在自己家屋子里上了吊,舌头伸出了半尺长!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根本无法阻止。一些胆小且有钱的勋贵子弟,干脆直接带着全家搬去了别处,导致原本寸土寸金的颁政坊内,没人居住的府邸竟然渐渐多了起来。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越发显得阴气森森。
  “唉——”一名被狗叫声吵醒的老开国公,叹息着翻了个身,瞪圆了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半晌,都不曾将眼皮眨巴一下。
  他是整个坊子里,少数几个至今都不相信闹鬼之说的。也不相信,就凭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俩那怂样,死后还能变成厉鬼。
  武家那爷俩儿,玩心计,一个赛过一个。可说动武把式,哪怕那爷俩都变成了鬼,老开国公秦怀道,也保证自己三招之内就将他们全部放倒。
  狗屁厉鬼,糊涂鬼还差不多!恐怕到现在,武家那以心黑手狠著称的爷俩儿都没整明白,他们到底死在谁手里。他们死的那一夜,为啥御林军、不良司和百骑司,都没能及时前来相救。
  至于眼下经常出现在武三思旧邸那些“鬼魂”,在老开国公秦怀道眼里,更是一群废物点心。无论怎么折腾,除了让颁政坊的宅院价格一路走低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然而,已经致仕好几年的户部侍郎,历城县开国公秦怀道,却懒得去制止“鬼魂”们的胡闹,更懒得将真相揭开,公之于众。
  苟段疯程糊涂秦,上过凌烟阁的开国功臣里头,能将富贵绵延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任何中断的,一共也没几个。而其中活得相对滋润,甚至隐隐已经不输于当初老祖宗在世之时的,只有段、程、秦三家。
  俗话说,有叫错的名字,没叫错的绰号。秦家老祖宗胡国公用性命拼来的富贵,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地传到现在,就是因为“糊涂”两个字。对自家院子外的事情,哪怕就发生在隔壁,都会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不过,今天历城县开国公秦怀道,想要做到听而不闻,却稍微有点儿难。就在他的眼睛重新开始发涩,刚刚准备闭上的时候,狗叫声就又响了起来,一阵比一阵激烈。
  “胡闹!”秦怀道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老妻和外屋床榻上的美婢,顺手从枕头下掏出一幅丝绒耳套,用力盖在了自己耳朵上。
  这回,他可以安心去睡了。至于外边狗怎么叫唤,才懒得管它。
  “二哥,下次你少带几个人,弄得狗这么叫,小心惊动了百骑司!”事实正如秦怀道所猜测,已故梁王武三思的旧宅里,一个用黑布蒙着脸的“小鬼儿”,低声抱怨。
  “没事儿,百骑司那帮胆小鬼,才没胆子盯着这里!”被称作二哥的,却没有蒙脸,光明这大地露着一张十分清秀,却已不再年青的面孔,“况且这座宅邸,至今仍在安乐公主名下。咱们来这里祭奠叔父和兄弟,谁能说出什么错来?!”
  “终究违反了宵禁之令!你就住在颁政坊,被抓到没事儿。而我,却是翻墙来的。”那蒙着脸的“小鬼儿”声音很细,听在人耳朵里,却极不舒服。
  “早就叫你搬到坊子里来住,你不来又怪得了谁?!”清秀面孔撇嘴冷笑,对蒙面人的提醒,不屑一顾。“随便租一套,或者卖一套院子,对你来说,又不是花不起那个钱?”
  “不是舍不得钱,我是不愿意被人注意!”蒙着脸的“小鬼儿”梗起脖子,低声分辨,“那位看似耳软糊涂,却小心得很。如果咱们几家全都搬到同一个坊子里来住,我估计百骑司得立刻派人住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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