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龙蛇传(精校)第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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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汉又微笑说道:“熟读吗?日久年深,也许记不得了。只是我曾亲眼见过他写这些诗!”
上官瑾听了,惊骇莫名,急忙将门掩上,一撩衣襟,竟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诚恳地说道:“弟子身受功名之害,早已无意科场。弟子最佩服的就是翼王,敢问老前辈是翼王的什么人?但求前辈不弃愚顽,指点一二。”
方铁匠竟也不避开,受了他一个叩头之后,这才双手伸向上官瑾臂下,轻轻一架,上官瑾还待叩头,却已身不由主,飘然而起。只听方铁匠连声说道:“老弟,你这是干什么?岂不折杀老朽,快请起来,不敢当!不敢当!”口虽谦辞,心实得意。
当下方铁匠也不再隐瞒,对上官瑾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原来他是翼王石达开的卫士,经常在翼王左右,自然能亲眼见他写过那些诗了。
翼王石达开是太平天国第一流名将,曾转战万里,震撼清廷,终于因离开金陵的大本营,孤军远行,辗转苦斗至四川时,金沙浪涌,大渡桥寒,一代英雄,竟因不能渡河而致被俘身死,死时年才三十三岁!
翼王石达开死后,他的部属,大部战死,小部分逃亡,方铁匠方复汉便是幸而逃脱的一个。他逃出后,太平天国不久也已完全瓦解。他亡命江湖,时刻提心吊胆,哪里还敢以本来面目见人。
几年之后,风声暂息,他这时恰巧来到无锡。无锡邻近太湖,樯桅如林,篷帆掠影,郊外又有惠山、梅园之胜,是江南明媚的水乡。他江湖浪迹,已感疲倦,一到无锡,在一个小村子里卜居下来,做铁匠木工,聊以糊口。
眨眼十多二十年,他鬓发已白,心未全灰,只因未得时机,不能再起,他每念及往昔轰轰烈烈的战斗,未尝不愤恨填胸,泫然流涕!
他正为年将垂暮,兴起了收徒的念头,让年轻的人继承自己的事业。可是这事马虎不得,莫说爱徒难得,自己十多年隐姓埋名,若非极其信任的人,也不敢泄漏身份。
这时恰巧碰到上官瑾失意科场,看清满清皇朝腐败的时候。方复汉眼光何等锐利,听其言而察其行,已知此人已经觉悟,绝不会做满清皇朝的走狗了。所以一听到他唱翼王的诗,便走了进来,亮了真相。
从此上官瑾便拜方铁匠为师,反正他的私塾,不过是在农闲时才教几个农家孩子,时间有的是。方铁匠是武当派的好手,每晚过来给他讲解几个招式,让他自己练习。另外还传给他拳经剑诀,让他在白天无事时,也可揣摩。他们一个穷书生,一个老铁匠,虽过从稍密,村子里也无人怀疑。
上官瑾天资聪颖,别人要学一年的,他学三个月便赶上了,不过五年功夫,他的内外功夫,都已有了根底。
一夜,遍地清辉,月明如水,方复汉照例到上官瑾家来,看上官瑾演了一遍武当秘传的迷踪拳后,忽悠然长叹道:“咱们师徒,相聚五年,恐怕就要分开了。”
上官瑾大惊,急问何故。方复汉道:“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何况你五年来,已尽获所传;你的天分甚高,我的武学却浅,也没有什么绝技可以教你了。
“何况我隐姓埋名,本非得已,人近暮年,更思以有限时光,了未完之事;我此去是想找一个人,也是想再看看外面的情景。”
上官瑾知道师父抱家国之忧,对太平天国的覆亡,更有难忘之痛,他此去浪游江湖,必有一番目的。上官瑾沉思良久,忽地上前请问道:“弟子也想同行,求师父带弟子到江湖历练历练。”
方复汉看了上官瑾一眼道:“你不行!”上官瑾急忙道:“为什么不行?”
方复汉微微一笑,说道:“老夫是胡虏所欲得而后快的人物,虽说事隔多年,究属危险。你是独子,又未成家,我怎能叫你冒险犯难?”
上官瑾见师父提到他的家室,面色一红,忽地肃然起立,郑重地对师父道:
“师父,难道至今尚不敢相信弟子吗?弟子如果怕艰险,虑危难,也不敢随您老学艺了。弟子愿以师父做榜样,誓以有生之年,和胡虏周旋。纵有万死,亦所不辞,我志未酬,室家安论?”
方复汉见上官瑾激昂慷慨,哈哈笑道:“你不必多疑,你既有此志,我带你去便是了。”随即又深沉地看了上官瑾一眼道:“也许此行还可以给你找一位名师。”
上官瑾惶然说道:“老师恩深义重,弟子何忍改投?”
方复汉皱皱眉头,哼了一声道:“怎的你也这样俗?学无止境,应该精益求精,哪有拘执门户之见,守着一些武林陋规,永远不许学别人技业的道理?我想给你找的名师,是当世奇人,武功十倍于我,还摸不准别人收不收你呢!”
上官瑾见他老师说得如此庄重,不禁愕然问道:“什么人物,老师如此推崇?”
方复汉先不回答,笑了一笑,问上官瑾道:“翼王石达开有一首诗说及解佩剑送给别人的,这首诗你可记得?念给我听听。”
上官瑾十分奇怪,怎的老师突然扯到翼王的诗?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这首诗弟子还记得,可是这样?
‘壮头忽起老龙吟,郁郁书生杀贼心;已到穷途犹结客,风尘相赠值千金。’”
方复汉捋须静听,似有无限感伤,听完之后,缓缓地说道:“我想替你找的名师,就是翼王解剑相赠的穷途之客。我是翼王的卫士,他却是翼王的朋友……”
方复汉继续往下说道:“这人是翼王的朋友,但他却与翼王意见不合,自翼王离开金陵,转战万里之际,他也就飘然远隐,不参翼王戎幕了。”
上官瑾大为奇怪,他最佩服的是翼王,听说此人与翼王的意见不同,心里甚不以为然,问道:“既然他与翼王意见不同,何以翼王还要赠剑给他?何以师父还会推崇他?”
方复汉笑道:“你总是把事情看得这样简单!意见不同,并不一定就是立身处世的大道相反,翼王虽是百世不可一见的奇才,但他也不见得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对。”
于是方复汉简单地给他说了这人与翼王之间的关系。这人复姓司空,单名照,也是一个风尘奇士。他对翼王的文治武功,俱都佩服,常说翼王用兵的神奇,可以比拟古代的名将,因此他死心塌地的为翼王所用。自翼王二十三岁封王起,他就一直参与戎幕。翼王也很看重他,对他推心置腹。可是临到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上,他却因与翼王意见不同,而终于分手了。”
说到此处,方复汉热泪盈眶,凄然叹息道:“这件事就是太平天国由盛而衰的关键,好好的一场轰天动地的事业,却因内讧而弄至瓦解冰消!”
上官瑾插嘴问道:“师父说的是杨韦之变?”
方复汉仰天长叹道:“正是这一件事!”原来当时太平天国虽封了许多王位,却以东王杨秀清最尊。东王自恃功高,欺压其余各王,连天王洪秀全也不放在眼内。北王韦昌辉师心自用,久已想篡东王的权位。就趁东王恃功而骄,为天王与各王所不满之际,布下阴谋,把东王杀了,而且还把东王的家人与部属二万多人完全杀掉。平心而论,东王虽有不是之处,但还不至落此下场。更何况东王的家人与部属二万余人,都还是太平天国有用人材,北王这样大开杀戒,正是大大地帮助了敌人,削弱了自己。
也正因此,翼王急急回京,制止北王残杀。当时翼王虽只有二十六岁,可是已经成为太平军的灵魂,手握重兵,名震中外。他这一回京,韦昌辉大为震恐,竟然想把翼王也杀掉。幸而翼王闻讯得早,连夜缒城逃脱。韦昌辉一不做不二休,索性把翼王的家人也全部杀掉。
翼王久著勋劳,却不料遭逢巨变,内心悲愤,自不消说。虽然天王怕他回兵,乱子更大,急急把韦昌辉杀掉。但其后却又重用亲人,疏远翼王。翼王心灰意冷,于是突下决心,带数十万大军,远离金陵西进,想另建基地,以图另创事业,另建奇功,与太平天国相呼应。
就在翼王下令西进之日,司空照痛骂流涕,一谏再谏,他说天王、北王虽有负翼王,可是整个太平天国事业,却少不了翼王。翼王此去,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很容易为满清各个击破。翼王听了,最初也瞿颜动容,可是终因太过自恃才华,全然不把为西方列强所支持的满清皇朝放在眼内。他拔剑而起,睥睨而语:“满清军中最强劲的曾家兄弟军,闻吾名而胆落,见我影而遁逃!你且看我从中原扫荡至西南,为天王辟万世之基,创万世之业!”司空照不敢再说,只好黯然流涕,不辞而行。
翼王石达开率几十万大军,转战万里,果然给司空照不幸而言中,因为力量分散,中了敌人各个击破的阴谋。待进入四川时,不但金陵方面的太平军大本营已经岌岌可危,就石达开手下几十万精锐大军,也因苦战七年,历地九省,兵力越来越弱,弄至力竭筋疲。到了大渡河时,前有天险,后有追兵。正在这时,司空照又匆匆赶到,劝翼王遣散士卒,化装逃亡。”
方复汉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你想翼王如何能这样做?那晚我仗剑侍卫,听得翼王与司空照辩论,翼王厉声说道:‘我负责全军,只有战死,万无逃走。我走错了路,带弟兄们陷入绝境,只有死里求生,再往外闯,哪能遣散军卒,让他们给胡虏逐个消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一个人的气节,临危而益显,我绝不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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