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龙蛇传(精校)第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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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照好半晌没有作声,良久良久,这才哽咽说道:‘是我劝错了,既然翼王不愿逃,那我也愿陪翼王一同死。’
“可是翼王却又不许他这样做,翼王说:‘你和我不同,我是三军统帅,责任比你重得多;我一定要死,你却不能死,你还要以有用之身,了未了之事。’说罢,翼王就解佩剑赠他,并写了你刚才念的那首诗。”
方复汉追述往事,上官瑾听得泪涌心酸,哽咽问道:“那么司空照这人现在哪里?”
方复汉道:“翼王渡不过大渡河,战败被俘,慷慨就义之后,二十余年来,我都不知道他的踪迹。直到前几天,才忽然接到旧友传书,说他隐居西岳华山,也希望能和我见见。”
就这样,第二天方复汉便带上官瑾重涉江湖,去找寻翼王的旧友司空照。他们由江苏北部入山东,再入河北,游览京华,这才沿太行山麓行进,折入山西,至晋陕交界之处的潼关,华山便巍然在望了。
上官瑾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他离开了樯桅如林,篷帆掠影的江南水乡,进入一望无际,田畴千里的华北大平原,再沿太行山麓走,又入了地势险峻的山区。太行山脉蜿蜒千里,宛如华北平原后面的障壁,有时两山夹峙,中间峡谷,暗不见天;有时群峰相连,峭壁悬岩,几无去路。上官瑾纵目河山,胸襟开旷,这才体会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真意。
方复汉隐迹江南二十余年,音容俱改,果然没什么人注意他,让他带领着上官瑾,在华北兜了个大圈子,顺利到达华山。
华山古称“西岳”,南阳、落雁、莲花、云台、玉女五峰环拱,峰峦重叠,似一朵插天花瓣,雄奇壮丽。方老头子带着上官瑾,拨荆棘,穿丛莽,越绝涧,上悬岩,直登西岳的中峰莲花峰,寻访荒山侠隐司空照。
行行复行行,已到这莲花峰高处,人烟绝迹,古木参天,到处山茅野草,与人齐高,山风吹来,窸窣作响。入山愈深,山势愈险,山风愈烈,气候愈寒。饶是上官瑾已有了几年功夫,还是感到一阵凉意,脚下步步小心。他看着他的师父,披襟迎风,步履如常,不禁暗暗佩服:到底是功夫深浅有所不同。
两人冒着飒飒山风,攀藤附葛,翻过两处崇岗深涧,只见一排高峰,又如屏障,中有一峰,峭拔参天。方复汉指着对上官瑾说:“这就是莲花峰的主峰了。司空照结庐绝境,也真难为他呢!”
上官瑾正抬头眺望,忽然他的师父猛的将他一按,在耳边轻声喝道:“赶快伏下!”一把就拉他伏在茂密的山茅野草之中。只听得离他们前面约二十多丈远,哗啦啦的一片响,三个一身灰色箭衣的人,似流星飞渡,在荆棘茅草上,展开了绝顶的“登萍渡水”轻功,一眨眼就不见踪迹。
上官瑾大骇,方复汉也不禁愕然。上官瑾正待问他师父,只见他师父低声说道:“你小心随着我,追踪他们。他们正是向莲花峰主峰前去,是友是敌,尚不得而知。”
方复汉轻点地,急腾身,在乱蓬蓬遮蔽道路的藤萝蔓草之中,疾掠轻驰,蛇行鹤伏,竟如鱼游水,没感到什么阻滞。只苦了上官瑾,施展一身所学,还是跟不上他的师父,要他师父放缓脚步等他。
两人经过好一会,费了偌大气力,好容易借物障形,提心吊胆地上了莲花峰主峰,方复汉叮嘱上官瑾准备好兵刃暗器,要他格外小心。
他们一路跟踪,却一路都望不着那些灰衣人的影子,那些人的轻功远比上官瑾高明,早在他们之前就上了莲花峰峰巅了。
方复汉在草隙之中张望,屏息等待,忽的听到不远处有人轻声说话。他伏地听声,只听得一个声音,颇为耳熟,但却听不出他们说什么话。方复汉急忙对上官瑾道:“他们在离我们左侧约三十丈之地,你赶快随我从右侧窜出,到那边的一块大岩石背后躲着。记着窜出时身法要轻快,万不能给他们发现。”恰好此时,又是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刮得荒草发声,树枝摇动。两人趁着风势,冲窜移位,竟没有给那些人发现。
上官瑾躲到岩石之后,见师父一脸紧张的神情,正待发问,师父已低声说道:“这几个人都是江湖上罕见的好手,这番攀登华山绝险,必与司空照有关……”
方复汉与上官瑾二人屏息窥探,只见那三个灰衣人在莲花峰顶徘徊,高声谈论,山风送声,清晰可闻。其中一人道:“这魔头潜居华山绝顶,端的难找,这一年来,我们得知他的下落,寻踪觅迹。三番搜索,几乎翻遍了整个华山,今天才找到了他所居的洞穴,偏偏他又不在里面,莫不成我们又白走了一趟?”
另一个人道:“这魔头诡计多端,敢情我们前两次来时,他已察觉,俺就怕他已离开此地,又不知遁迹到什么穷山僻壤?”
又一个人朗然说道:“怕不见得?前两次来时,我们虽五峰踏遍,却没有攀登莲花主峰,又是昏夜前来,未明即去,他如何会发觉?”
最初发言的那人接声说道:“三弟,话虽如此,究不能不防,或许他已设下埋伏,或者邀了外援。我说,咱们再四面搜索一下,不要着了他的道儿!”说罢三人就待分头搜索。
方复汉闻声大骇,不但是怕他们搜出,众寡不敌,强弱悬殊;而且是听这人口音,越听越熟,他蓦然想起一人,又惊又怒:“莫不成这人也做了胡虏奴才?”
这时三个灰衣人已分头搜索,其中一人竟向方复汉、上官瑾藏身之处行来,越行越近。上官瑾利剑出鞘,暗器扣掌,浑身淌汗!方复汉也万分紧张,准备等他一到岩前,便突施扑击。
山风飒飒,人影往来,天气阴沉,分外肃杀。方复汉正待跃出,忽听得一人大喝:“什么人给我站着!”随即听见一个苍劲的声音,阴阴沉沉地说道:“我这荒寒山野的化外之民,难道也干犯了贵客?我找了半天野兔山粮,兀自找不到半点,又渴又饥,正想回来啃两口馍馍,再去干活。你们叫我‘站着’,这又算是什么?”
方复汉急忙再隐身形,在岩石后窥视,可不正是司空照这风尘侠隐?二十年不见,他已变了一副形容,只见他步履蹒跚,目光呆滞,衣裳褴褛,鬓发如霜!旧日的飒爽英姿一点不存。要不是方复汉和司空照旧日同在翼王帐下,朝夕过从,对他的口音、举动,都极其熟悉,否则乍一相逢,还几乎认他不出。
这时,一个灰衣老叟已喝问道:“司空照,真人面前别再装蒜了,你难道好意思叫我们兄弟无法交代?”
司空照仍是兀自不动声色,慢吞吞说道:“什么空呀,照呀?贵客说的话,恕我这山野之民听不懂,我说呀,这里山高林密,豺狼虎豹又多,崇岗深涧,道途险阻,我们山居穴处,久已惯经。贵客却何必在此逗留,冒此艰险,游山哪里不好游,何必要攀登华山之巅?”
司空照喋喋不休,还待往下说去,突然又一个灰衣老人直迫到他的面前,冷冷说道:“司空照老兄,别来无恙?可还认得二十多年的金陵旧友吗?”
司空照兀目相视,摇头冷笑道:“不敢高攀,我这山野鄙夫,哪会有这么些阔朋友,你们大爷,别尽拿我开玩笑!”
那追问他的灰衣人似乎按捺不住了,双目倏翻,大声说道:“司空照,我这是顾念旧情,对你还留下余路,不下绝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自讨苦来吃。
“司空照,你别以为你有两手功夫,就能强顽抗命,你想想看,像你的主人石达开是何等人才,结果还不是被俘身死!太平天国又是何等威势,结果还不是瓦解冰消!你还能有什么作为?
“司空照,事已至此,话已说明。要么你就跟我们一同回去,我们准担保官家会礼遇你,重用你;要么,我们只有把你捉回去!
“喂!你听清楚没有?咱们同是金陵旧友,我知道你司空照,你也知道我董绍堂,我们都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汉子,我现在就等你回话!”
匿伏在旁的方复汉听了大骇,“果然是他!”这董绍堂是北王韦昌辉帐下武功最强的心腹武士,一口单刀曾打遍北五省,未遇敌手。在杨韦之变中,他曾帮助北王韦昌辉杀害东王杨秀清。到北王伏诛后,他就投奔天王洪秀全的兄弟洪仁玕,力说当时只是奉命,对天王还是矢志忠诚的。天王洪秀全和翼王石达开都认为杨韦之变中,主凶只是韦昌辉,不愿株连他的部下,所以也就不加追究。后来到了金陵城破,太平天国覆亡之后,就不知他的踪迹,今日看来,想必是已经做了清廷的鹰犬了。
不说方复汉在旁瞧得心头火起,且说司空照听了他的话后,仍是不动声色,冷然笑道:“董绍堂?不错,以前我是有过这么一个朋友,只是他早已死了,金陵城破之日,太平天国的将士全部壮烈牺牲,董绍堂是个汉子,他怎会苟且偷生,做奴才的奴才,走狗的走狗;咄,你是什么人,敢冒他的名字?”
司空照不认他是董绍堂,而故意挖苦他,比痛骂他还厉害!果然董绍堂怒气冲天,厉声说道:
“你这匹夫,还如此牙尖嘴利,不识抬举。你可别怪我不顾旧情,只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司空照冷笑说道:“我早料到你这厮会卖友求荣,只是你想拿我的鲜血,染红你的顶子,求得功名利禄,还不是这么容易!你动手招呼吧,不论是你一个人,还是连你的朋友都算上,我司空照都决不含糊!”
董绍堂正待发话,只见那另外的两个灰衣人也都已上前,其中一个应声答道:“司空朋友,别这么小觑人,我们绝不以多为胜,我们三人中,随便你挑一个吧,我们要叫你心服口服,死而无怨。”这两人抱拳分立董绍堂左右,意态甚是骄豪。
与董绍堂同来的两人,说起来也大有来头,一个是山西路家的嫡传弟子,江湖上人称“千里追风”沙鸣远,不但得路家三棱透甲锤八十一手连环招数的真传,而且轻功超卓,名震武林,是清朝大将左宗棠所保举。左宗棠与曾国藩同称中兴名臣,在出兵新疆时,用卑词厚币将他收买。另一个名叫白贞一,是回族人,清宫大内的特选卫士,精擅萨回回棍法,而且长于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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