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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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安只是一味地躲着,到最后总落得两个都嚎啕大哭的下场。
  我听着是心疼,可也是哭笑不得,无能为力。
  因不能下床,只能看着几个奶娘手忙脚乱哄着他们,正是天翻地覆时,李成器已经进了门,走过去拍了拍嗣恭的脸,前一刻还在嚎哭的儿子竟然就这么安静下来,盯着他哽咽着叫父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没娘亲的,”我很是伤神地看着他,“偏就和父王这么亲近。”李成器本是在哄着他,听见我如此说,才又走过去自奶娘手里接过念安:“似乎女儿也和我更亲些。”边说着,他边有意用手指逗她,却没料到竟被她双手握住手,直接吸允起了指尖。
  我看着他微有些错愕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很亲。”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柔和了下来:“都说嗣恭像你,我却觉念安更神似你一些。”我不解看他:“不是更像你吗?”他微微一笑,用脸碰了碰念安的脸:“她看我的神情,更像你。”
  我恍然明白过来,这一室的人也都听出了话中话,均是脸带暖笑。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自顾着拿起书,假意看着。待到奶娘将孩子抱出去了,他才走到我身侧坐下:“永安,不是说过要少看书,会很伤眼。”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人都说头一胎最苦,可我却觉此番更难熬些,不能下床,也不能看书,还能做什么呢?”
  李成器拿过我手中书:“这是最后一次了,养好身子后,任你看书写字。”我覆又叹了口气:“不过是说说的,待到日后再生,还不是要被你困在房里。”他站起身,把书放到书案上:“一子一女足矣,无需再多了。”
  他话音平淡,可我却听着有些异样,盯着他的背影,总觉他话中有话。李成器转过身,看我如此瞅着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喜欢孩子吗?”我颔首:“早先就喜欢,如今更是喜欢了。”他若有所思道:“这些年李氏折损了很多旁系,却终究有些血脉留下来,你若喜欢孩子,待尘埃落定之日,我会安排人挑些聪明伶俐的收作养子,如何?”
  这想法,他倒是从未曾说过。
  我笑着点头:“也好,如此也热闹些。不过,”我又仔细想了想,“不能都过继在我这里,府中女眷众多,她们若有意,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府中那许多人,愿拿他的休书离去的人却甚少,若当真到年华渐去一日,膝下无子终归凄凉。
  念及至此,也不得不叹,有如此受人眷顾的夫君,真不知是该喜该悲……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过了很久,两人才都忽然笑起来,我道:“如此一来,日后史书中,你这风流多子的名声算是落下了,”说完,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过若你想登上帝位……”他走回到床边,替我披好袍帔,“空置后宫,专宠一人。”
  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如此说的人,通常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他倒是不以为意,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七十四
宫变(1)
  时隔不久,圣上下旨,立李重俊为太子。
  下旨当日,李重俊就宴开大明宫,听闻裹儿大闹不止,可二人终究都是韦后的骨肉,终不过又是一则坊间笑谈。
  婉儿这几月始终身子不大好,因蒙圣宠,竟在宫外置了府。
  我挑了个不年不节的日子,特让李成器陪我去她府上探看,没想到竟还是聚了几位贵人。婉儿在亭中摆了些酒菜,招呼着我坐在她身侧,耳语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我看着不远处笑语连连的武三思,再看那几个李家兄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难得见你,竟还是心不在焉的,”婉儿轻捏了下我的手心,“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我回过头,看她道:“说说看。”她微微一笑,替我剥了个葡萄,塞到我嘴里:“武三思这几月最得意的事,不就是把五王逼得身首异处?”
  我咬住青色的果肉,有些酸,不禁蹙了眉。
  五王的事,即便李成器不愿多提,长安城中却已传的沸沸扬扬。张柬之、崔玄玮算是命好的,在颠沛流离中就已死去,余下的三人却并未有如此好命……想起他们,不觉又牵起已辞世多年的狄仁杰,我轻吁口气:“李家能拿回这天下,这五人算是费尽心力,谁又能料到最后扶持了新帝,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倘若是父王,是李成器,这五人恐怕已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可惜这世上没有“倘若”,唯有一个个令人唏嘘不忍见的结局。
  “我劝过武三思,做的太绝,老天也难恕,”婉儿继续剥着葡萄,“三人,两个是剐刑,剐刑你见过吗?左右两人架着在竹槎之上磨曳,肉尽至骨,然后杖杀。”我正喝了口茶,想要说什么,却立刻咬住了下唇,让自己不能出声。
  心底蹿起的冷意,迫的我几乎拿不住茶杯。
  剐刑剐刑,我未见过,可十几年前那一幕却终身不敢忘。
  婉儿仍在说着话,依稀是余下的那个是如何被连喂数升毒汁,却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死去,又是如何受尽毒液折磨,十指抓地白骨磷磷……我眼前却一遍遍都是那个如水墨晕染的女人,前一刻还在和我玩笑着说赐婚,下一刻却已坦然受死。
  婉儿自幼入宫,早见惯了这种事,自然早忘了干净。可于我而言,这么多年过去,当日的情形却仍历历在目,这是他唯一不知的事,也是我此生不敢说的事。
  “永安?”婉儿的声音由远及近,轻唤我,“怎么了?”我这才觉得手心有些痛意,悄然看了一眼,已是甲断入肉:“没什么,忽然有些不舒服。”趁着她未留意,我将断甲拔出,紧握着一方锦帕止血。
  她轻揉着眉心,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你那个婢女宜平?”我颔首道:“如何?”她笑了笑:“没什么,我只听说是身怀有孕了。”我愣了下,才随口道:“她自跟了李重俊,这么多年下来都没动静,怎么忽然就有喜事了?”
  她想了想,才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论旁人如何做,如何待你好,都只心心念念一个人?”我默不作声,任她半是抱怨的说完,才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我有何好?好到可以让他屡屡犯险,不惜一再让步,甚至放弃府中女眷如云?”婉儿边笑边摇头:“这倒也是,若算起来,寿春郡王比你还要不值。”
  她说完,才又重新拾起宜平的话:“李重俊是真宠她,别看平日也欺她,却是恨她还记得旧情,这么多年都不肯断。红颜祸水啊,心中有人还想去夺皇位?”不知为何,总觉得婉儿话中有话,可却有些摸不到头绪,我默了会儿才笑道:“若论祸国,你敢称首,绝无人敢位居其后。”我说完,扫了眼武三思,笑而不语。
  细碎又说了些闲话,亭外畅谈的几人才走回来。
  李成器刚一落座,就对我伸手示意,我忙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这一细微动作,换来众人好一阵嘲笑,婉儿最是笑的欢畅:“郡王,那日的事我可是听说了,拔剑护妻不难,可胆敢在太平府上拔剑,又让她宝贝儿子跪地赔罪的,也就唯有你了。你可知此事传入宫中,连韦后都艳羡不已,连连笑骂陛下不如呢。”
  我听得有些忐忑,看了眼李成器,李成器笑着摇头,清淡地说了句:“传出去的话,多少有些浮夸。”婉儿只是笑着,不再追问,倒是扫了眼李隆基:“方才不知谁提起,今日是三郎生辰?”
  李隆基并不坐在我这一侧,反倒和武三思相邻,正是低语。听见她如此说,才笑着抬头,微眯起眸子想了想:“上官昭容若不提,本王都忘了,正是今日。”婉儿笑了声:“真是巧了,今日恰好府上人多,我特命人备下了新鲜的曲子,郡王可想听听?”
  李隆基懒散倚在一侧,说了个好字。
  婉儿随意拍了下手,便有人立刻在亭外备好舞池,舞娘乐娘亦是静候着,像是只等李隆基的一句话。我看了眼这阵势,笑着看了眼李成器,低声道:“看这阵势,婉儿明明早就打探好了,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李成器也看我,似是在想着什么,待我微侧头去打量乐娘时,才听见他说:“隆基的姨母刚才过世,或许是因此他不愿过生辰。
  我愣了下,才想起那个共处过不少日子的女人。
  于她,我始终有心结,每每听到她的事总会避开。若不是她,我不会和李隆基……可眼下听到她的死讯,心中除却酸楚,竟是无喜无悲。坐在这里的,谁又没亏欠过谁,谁又没算计过谁?
  人死灯灭,不论善恶,岁月都不会绕过任何人。
  念及至此,我下意识看了眼李隆基,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乐娘,不知在想什么。正在我收回视线时,他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看向这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终不过是握着茶杯,低下了头。
  我心中有些酸楚,也低头看着茶杯。
  直到乐娘抱着琵琶上前,躬身问安时,李成器才忽然又道:“今日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姑且让一让。”我嗯了声,又觉他话中的意思很好笑,抬头看他道:“这么多年情分在,你以为我在今日也会为难他?他是你弟弟,又何尝不是我弟弟。”
  他微微笑了下,清润的眼眸中难得有些复杂:“日后若是刀兵相见,你可还当他是弟弟?”我怔了下,想了很久,也没说出话。
  这首曲子弹得着实好,我听得也不禁出神,待到乐娘起身时,婉儿才笑着问李隆基:“郡王,是赏是罚?”李隆基似是未听见,待婉儿又问了一次,他才微扬起嘴角:“自然要赏。”婉儿对亭外挥手,眼睛却依旧盯着李隆基:“郡王可是不喜这么热闹?为何总是心不在焉?”
  李隆基竟难得不说话,只低头喝茶。
  因为他的意外之举,场面一时有些僵,倒是武三思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今日的歌舞是上官昭容一番心意,就是不喜欢,也要给人留个颜面。”李隆基放下杯,莫名看了我一眼:“与昭容无关,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也曾听大嫂弹过一曲。”
  我被他看得一怔,这是他头次如此唤我,竟是在今时今日。
  而他提到的那曲,却又是我在李成器生辰日所弹的广陵散。
  婉儿忽而一笑,看我道:“永安,你竟弹过琵琶?”我颔首,道:“幼时曾学过,不过早已生疏了。”我顿了顿,忽然心有些软,看了眼李成器,他似乎也猜到我所想,只笑着点了下头。“如若三弟不嫌,我便也为你弹上一曲,算是贺礼可好?”
  李隆基回看我,眼中晃过很多情绪,似喜似惊,到最后也不过化作一副懒懒的笑意:“多谢大嫂。”
  这一句话落下来,余下众人皆是惊喜倍至,频频说着借了郡王的福气,我在笑语欢声中起身,接过乐娘手中琵琶,拈拨子试了几个音。年少所学的早已生疏,可也算尽了心,只愿能让他今日有所欢喜。
  日后如何,谁又能猜到的。
  不算新鲜的曲子,只是欢快的应景。
  我攥着锦帕的那只手,始终在隐隐作痛,却好在未出什么差错。待起身放了琵琶,众人皆是赞叹不已,虚夸的像是只应天上有,更有人提起李成器擅通音律,赞了句天作之和,引得四下附和,听得我是哭笑不得。
  李成器若与我相当,又怎会少年便一曲名扬天下?
  “多谢大嫂。”李隆基过了很久,才又说出了相同的四个字,言罢竟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对我行了个谢礼。我忙还礼,笑道:“今日郡王最大,但有所求,必当尽力如愿,又何况尽是弹奏一曲。”
  李隆基直起身,漂亮的眼睛中似有很多话,终不过化作一笑:“今日所求不多,已尽如愿。”我轻点头,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李成器的话。
  七十五
宫变(2)
  隐约,走在一条漆黑的甬道中,这是大明宫中一条不太熟悉的路,婉儿带我走过。大明宫总有灯火长明,这是皇祖母留下的规矩,这几年我从未入宫,对那水畔墙边的灯火却依旧有印象。
  不管天子何人,宫依旧是那个宫。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说这只是梦,可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正是焦躁难安时,忽然被人攥住了手……“永安?”声音就在耳边,低声唤着,直到我终于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成器抱在怀里:“我刚回来,就看到你额头有汗,似是被梦压住了。”
  他的手还冷着,想要松开时,我却下意识回握住了他:“我梦到婉儿,都是当年刚入宫的画面。”他很淡地笑了笑:“是不是想问什么?”我看他的神情,随是平静如常,却仍隐隐有所不安,静了会儿才摇了摇头。
  他这些日子虽有所回避,但府中来了何人,究竟是何身份,我多少还是明白的。父王曾说李重俊日益不满韦后对安乐公主的偏宠,暗中与重臣结交,其中不乏李成器和太平的亲信老臣。
  圣上自恢复皇族身份到如今君临天下,不过短短数年,比起太平和李成器多年经营差之甚远,自然不能硬碰硬,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压制自己的亲生儿子。
  身为东宫之主,却毫无实权,被自己亲生妹子压制,李重俊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我躺在床上,因这突如其来的少年梦境而心慌,却不敢翻身吵醒他。过了会儿,才觉得他伸手揽住我,拉近了距离:“永安,你一直说将你带大的姨娘在潞州,可想去住一段日子?”我愣了下,下意识追问道:“嗣恭和念安尚离不开我——”他打断我道:“他们会随你一起。”
  突如其来的安排,很直白的说明了一切。
  我本想应承下来,却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梦:“李重俊与陛下父子离心,婉儿和武三思在其中做了不少事。你要借李重俊的手动摇帝位,可若是宫变,他第一个要斩杀的是武三思,第二个必是婉儿。”李成器静了会儿,才道:“我会帮你保住她的命。”
  我颔首,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那日和婉儿的话。她轻巧说的‘剐刑’,就是李成器生母十数年前的命运……
  我感觉着他的呼吸,尚还是醒着:“有些事,你始终没再追问过我。”诸如当年他生母的死,诸如我是如何失身于李隆基,他从未再问过半句,可是否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愿逼我提起?
  “永安,”他轻声说,“只要我不问的,就是我不在意的,或是不想再追究的。有些事说穿了也不能改变,反倒会影响以后的日子,你觉得呢?”
  我嗯了声,闭上眼,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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