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易第6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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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武帝的遗体在宫中停放四十九日,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隔三差五便要进宫哭灵,不乏有人为了表现忠良,天天进宫去撒眼泪的。
  余舒身上伤养好后,就跟着朱慕昭进宫去了。三伏天里。太阳毒辣,宫中却是处处雪白,殿门外乌压压的跪着一群人,有人干嚎有人呜咽,有人念念有词,有人抖肩抹泪,气氛沉重无比哀痛,却不知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个人。
  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不时传来“某某大人晕过去”的低叫声,然后便有太监跑过来把人搀下去休息。余舒觉得这一招挺好使的,实在哭不下去了就装晕,总比真被晒晕过去得好。
  朱慕昭带着她进到殿内,在高置的灵柩前面磕了几个头,就往侧殿去见太子了。余舒暗自庆幸朱慕昭不是惺惺作态之人,不然真要她哭,她只能往眼睛里抹辣椒面儿了。
  太子又要守灵,又要学习处理朝政,就将最近几个月的奏章都搬到了侧殿,尹天厚身为太傅,每日都会进宫指点他国策政论,他虽是宁王的外家,对待太子却毫不藏私,能教给他的一股脑都教给他,从来没有拿兆庆帝封他的太傅身份弹压过太子。
  因此太子至少表面上是对尹天厚敬重有加。
  “大提点来的正好,孤方才和太傅谈到倭寇匪患,有些不明之处,正需要你的见解,”太子如今对待朱慕昭多了几分亲近,少了许多恭敬,大概是因为他离称帝不远,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自信的神采,竟让余舒记不起从前那个少言寡语的九皇子了。
  太子看到余舒也在,便没忙着说正事,对她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她额头上的纱巾,道:“太子妃伤心过度,这两日身体有些不爽,你既然来了,不妨到东宫去陪陪她,帮孤开解开解她也好。”
  于是就叫来一个总管太监,让人带着她往东宫去了。
  兆庆帝下葬之前,后宫尚未遣散,太子还是住在东宫,他为人上进并不贪恋女色,是以东宫除了夏江敏这个太子妃,就只有太子良娣瑞紫珠和一个梅宝林。
  瑞紫珠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这个小小的宝林,原是夏江敏身边的一个侍女,不知怎么就入了太子的眼,一夜承宠后就有了名分,她本不姓梅,却是太子说她身上有一股梅香所以赐了这个字。
  夏江敏见到余舒很是欣喜,也不懒在床上打盹了,就让宫女在凉亭摆了茶座,拉着她到小花园里乘凉。
  余舒看着她脸色问道:“太子殿下担心你精神不好,特地叫我来陪你,你是哪里不舒服?”
  夏江敏面泛红润,摇摇头,拉过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小肚子上,咬着唇羞涩地看着她,神情不言而喻。余舒张大了眼睛,不敢确信她掌心底下微微鼓起的是一个小生命。
  “你有孕了?”
  “嗯。”夏江敏抿嘴笑道:“孩子有三个多月了,算一算日子,就是我和你花朝节到郊外去踏青之后才有的。”
  余舒替她高兴,又有些担心,扫了一眼附近侍候的宫女,低声提醒她:“眼下正逢多事之秋,太子登基在即,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东宫呢,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保护好孩子,保护好你自己,别被人暗算了去。”
  夏江敏深以为然,挥挥手让宫女们都退下了,私下才对她露出撒娇的样子,挽住她的手臂道:“我觉得啊,这个孩子就是托了你的福才跑到我肚子里的,若不是你替我挡灾,我这会儿不知怎么样呢。阿树,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我悄悄让他认你做个干娘好不好?”
  余舒啼笑皆非,眼中冷漠一扫,浮起暖色,摇头道:“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肚子里的可是皇子,你听谁说过哪个皇子认干娘的?”
  夏江敏哼哼两声,不再说些孩子气的话,目光一转,落在余舒的额头上,笑容收起,小心翼翼地对她道:“太子与我说,你伤到额头,落下一块疤,能让我瞧瞧吗?”
  其实她一见到她就想问了,就怕惹她不开心,所以忍到现在。
  余舒迟疑了一下,便抬手摘去素纱抹额,露出眉心那一道朱砂色的肉疤。夏江敏呆了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我那里有上品的玉容霜,除疤很管用的,我这就让人去拿。”
  余舒按住她道:“不用费事,这道疤除不掉了。啧,你苦着脸做什么,我又不难过。你再仔细看看,我额头上多出这一道疤,是不是显得我威严多了?要不是怕吓坏别人,我才不遮着它呢。”
  夏江敏又想哭又想笑,说不出话来,但她盯着她眉心的疤痕多看了几眼,却不觉得吓人了。老实说,这道疤痕并不丑陋,反而给余舒过分秀气的五官增添了一股明艳之色。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亮起来,就叫宫女回去取她妆台抽屉里放的一盒胭脂,拿到手里,便对余舒道:“我有法子了,你不要动啊。”
  余舒听话的没动,就见她用一只貂毛细笔蘸着玉碟里的胭脂,在手背上调了调颜色,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稳稳地在她眉心间描画,片刻就成了。
  夏江敏放下笔,后退开一些端详她,眼神很快就变得异样了,她喃喃了一声“太美了”,便将镜子递给余舒,道:“你自己看看。”
  余舒不明所以地举起镜子,紧接着就愣住了。只见镜子里的人面容霜白,眉心生出一团绚烂的火焰,双眼似也染了火光,与之对视便能将人灼热,那疤痕的突起恰恰让火焰变得生动鲜活,仿佛下一刻就能钻出她的眉心,焚尽所有。
  不过稍加修饰,换一种形态,原本吓人的疤痕,居然能焕发出这般美丽的模样。
  “阿树,你不要戴什么头巾了,你看这样子多好看,连我都想画一个呢,”夏江敏兴致勃勃地要过她手上的镜子,又用笔蘸了些胭脂,在她自己额头上也画了一朵火焰花,却远远不如余舒眉心那一朵来的惊艳,只好悻悻作罢,将整盒胭脂送给了她。
  “这是我娘教我做的胭脂,一般水洗也不轻易褪色,非得用酒才能擦掉,你先拿去用,回头我再多做几盒给你送去。”
  余舒回过神来,忽然间想通了许多,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揽过夏江敏的肩膀,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明明,谢谢你了。”
  谢谢你让我发现,其实我可以活的更快活一些。
  
  第七百七十八章
番外(二)
  
  薛家被抄家的头一天,余舒跟着负责抄家的羽林军左统领尹元戎一起去了相府。
  大门一侧,余舒坐在马背上,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帷帽,望着官兵从府里抬出一只又一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抬上骡车送往户部清点。家丁和丫鬟们统统被捆住双手拴在一条绳子上,哭哭啼啼地排着队走出大门,最后才是这一家的主人。
  余舒没有见过薛睿的养母,所以紧盯着大门的方向唯恐错过了。直到她看见一个状似眼盲的中年妇人被两个披头散发的丫鬟搀扶出来,被官兵推搡着往囚车那边走,她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赶在她们被送上囚车之前,将人拦下了,对官兵摆手道:“你们先去一边,我说几句话再送人走。”
  官兵们都认得她是谁,面面相觑了一眼,便一同走开了。
  “薛伯母?”余舒低声喊道,她仔细看着薛夫人泛黄病态的脸孔,依稀能在她的眉毛和鼻子上,看出和薛瑾寻相像的地方,其实薛家并不擅出俊男美女,薛瑾寻长相平凡,就是没有遗传到父母漂亮的地方,然而出了薛睿这么个人中龙凤,则是遗传到了云华的好相貌。
  薛夫人看不见眼前是谁,惊慌地倒退了半步,抓紧了丫鬟的胳膊。
  “伯母不要害怕,我是薛大哥的朋友,”余舒并没有自报家门,因为她现在薛家人眼中,就是害的他们一家老小颠沛流离的无耻小人。
  她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羽林军,托住了薛夫人的手臂,低头悄声道:“您此去峨眉山无需担忧,我会派人沿途护送,等到了净水庵,那里的老尼姑自会善待你们母女,你们暂且安心待着,等到一两年后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接你们出来。”
  薛瑾寻先前被她藏了起来,昨日才刚由她亲自送到刑部,她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这一路上没人会为难她们娘俩,至于峨眉山净水庵那边,她也寻到了门路,绝不会让她们到了那里吃苦。
  薛夫人听她说完,神情换做迷茫,她犹豫着摸索到余舒的手抓住了,小小声地问道:“姑娘,你是谁?”
  薛家落得今日这步田地,亲朋好友唯恐被波及早就躲不见了,哪里还有人雪中送炭的人呢?倘若这姑娘没有骗她,能在这个时期仗义援手,那她一定是城碧孩儿的红粉知己,她不会没听他提起过。
  薛夫人最先想到了一个人,又觉得不可能,所以试探着猜到:“你是——莲房姑娘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那双温热的手掌紧紧地握了她一下,然后便松开了,她只听到那个低柔的声音变得冷硬,对负责押送她们的官兵发话道:“将人带上囚车,好生送到刑部。”
  官兵赔笑道:“大人放心吧。”
  薛夫人茫然地伸手向前探了探,却扑了个空,“姑娘,姑娘?”
  余舒后退到一旁,安安静静地目送薛夫人坐上囚车,这才悄悄地牵着马离开了。不远处,一身劲装的尹元戎抱臂斜靠在薛府大门外的老树上,窥见这一幕,颇觉有趣地挑起眉毛,暗自嘀咕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薛城碧要是知道他喜欢的女人为了荣华富贵,亲手将他一家老小送进大牢,会作何感想呢。”
  
  炎炎七月,兆庆帝下葬龙泉昭陵,作为大安朝开国以来第十四位皇帝,他在位十五年间宽厚仁政,朝中百官敢于直谏,虽无丰功伟绩存世,亦无有穷奢极欲之事,只堪平庸。
  太子从昭陵送葬回京,三日后称帝,改年号为崇贞,登基大典定于两个月后举行。
  崇贞帝遣散先皇留下的后宫,凡是育有子女的妃嫔,皆都送出宫去颐养天年,没有子女傍身者,皆都送往龙泉县守陵,最后不过是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
  先皇后瑞氏荣升皇太后,从栖梧宫移居慈宁宫,而崇贞帝生母皇贵妃薛氏则被奉作西太后,从钟粹宫换往环境清幽的紫薇宫,就在太庙西侧,据闻是薛太后生产十九公主时伤了身子,需要静养,所以选了这么个偏僻的角落居住。
  某一天,余舒在司天监内突然接到宫中懿旨,薛太后宣她进宫。
  。……
  这是崇贞帝即位后,余舒第一次进后宫,步行在冷清的宫道上,她的心情早已平静如水,引路的小黄门不时地扭头偷看她,不小心接触到她冷淡的眼神,吓得缩起脑袋,闷着头往前走再也不敢回头,好像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余舒知道自己如今在外名声不大好,多少人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不择手段,靠着揭发薛家得到大提点的赏识,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又拿她曾经和薛睿结拜兄妹的事情指摘她无情无义。她心里很清楚是什么人在暗中鼓动这些流言,却不在意。如今名声好坏于她已无大碍,手握实权,她早就过了需要名声傍身才能立足的阶段,再多人的唾沫星子都淹不死她。
  走过长长的一段路,来到紫微宫门外,迎接她的是昔日薛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颂兰。
  “余大人里面请。”颂兰垂着头,看不清脸色,但是余舒却能感觉到她的冷淡。省略了搜身坐香这一步骤,余舒很快就被带到了薛太后面前。
  紫微宫修缮的大气宽敞,却不比钟粹宫奢华,空荡荡的轩室,素妆淡抹的薛太后靠在长榻上,仍旧是一身慵懒贵气,却多了几分美人迟暮的萧瑟。
  “女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寿金安。”余舒一手贴在腹部,一手背于身后,矜持地躬身,未行大礼。她是今是朝中三品大员,除了面前皇上需要磕头,面对后宫妃嫔女子,哪怕是皇太后,也可以不必跪拜。
  “免礼。”
  薛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躬身抬头,露出一张雪白的脸孔,下一刻,就被她眉心那一团赤红的火焰擒住了目光,微微恍神,居然想到了那一年定波馆的芙蓉君子宴,她昙花一现的模样。
  这世间不乏另人惊艳的女子,有一种是因为美貌的皮囊使人心动,也有一种则是因为独一无二的气质使人心折,前者往往难敌岁月,后者却不畏光阴的蹉跎。
  “敢问太后宣臣进宫所为何事?”
  薛太后收回神,冷下脸道:“本宫就是想亲眼瞧一瞧构陷我薛家的无耻小人。”
  “臣惶恐。”余舒面不改色地告了一声罪,迎着她寒霜一样的眼神,看了看她憔悴的脸色,低声道:“思虑过重最是伤身,万望太后为了圣上与小公主保重身体。”
  她能读懂薛太后的心情,眼看儿子做了皇帝,却过河拆桥除掉了她的娘家人,她这个太后形同虚设,辛辛苦苦熬到了这一步,竟还不如先皇在世的时候做一个宠妃来得权势。她不能怨恨已经做了皇帝的亲生儿子,只能将愤懑与不甘都寄托在她这个外人身上。
  余舒无意为自己澄清,薛太后却不会放过她,当下讽刺道:“城碧当真可怜,他待你情深,本宫早就看在眼里,可惜他是有眼无珠,错把蛇蝎当美人,看不出你的狼心狗肺。”
  薛家出事后,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薛凌南,更没有机会了解真相。所以她固执地认为薛家是被污蔑的,薛睿根本就没有投靠东菁王。在她眼中,薛睿仍是她兄长薛皂的亲生骨肉,是她喜爱的城碧侄儿。
  余舒情愿让她误会下去,任由她冷嘲热讽地挖苦了她一通,末了,让人撵她出去。这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全然将她当成是发泄的工具。
  余舒受了一回,却没那好性儿受第二回,未免薛太后动不动就把她叫进宫里骂上一通,她临走前就跟她提起了一件事——
  “太后身处僻静之地,大概还没听到外面的消息,三天前圣上微服私访遇刺,刺客供出是湘王指使,前日湘王就被抓进了宗正司,不巧臣正是圣上钦点的几个审讯官之一。”
  后面的话不必说了,薛太后那短短一瞬间的变脸已经告诉余舒,她听懂了她话里藏的警告,今后不会再将她当成是个忍气吞声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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