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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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百姓见道人在照墙上题诗,俱来看念,不解其意。人烟拥挤,聚积不散。正看之间,适值太师杜元铣回朝。只见许多人围绕府前,两边侍从人喝开。太师问:“什么事?”管府门役禀:“老爷,有一道人在照墙上题诗,故此众人来看。”杜元铣在马上看见是二十四字,其意颇深,一时难解,命门役用水洗了。太师进府将二十四字细细推详,穷究幽微,终是莫解。暗想:“此必前日进朝献剑道人,说妖气旋绕宫闱,此事倒有些着落。连日我夜观乾象,见妖气日盛,旋绕禁闼,定有不祥,故留此钤记。目今天子荒淫,不理朝政,权奸蛊惑,天愁民怨,眼见倾危。我等受先帝重恩,安忍坐视?见朝中文武,个个忧思,人人危惧,不若乘此具一本章,力谏天子,以尽臣节。非是买直沽名,实为国家治乱。”
杜元铣当夜修成疏章,次日至文书房,不知是何人看本。今日却是首相商容。元铣大喜,上前见礼,叫曰:“老丞相,昨夜元铣观司天台,妖氛累贯深宫,灾殃立见,天下事可知矣!主上国政不修,朝纲不理,朝欢暮乐,荒降酒色。宗庙社稷所关,治乱所系,非同小可,岂得坐视?今特具奏章,上于天子,敢劳丞相将此本转达天听。丞相意下如何?”商容听言,曰:“太师既有本章,老夫岂有坐视之理?只连日天子不御殿庭,难于面奏。今日老夫与太师进内庭见驾面奏,何如?”
商容进九间大殿,过龙德殿、显庆殿、嘉善殿,再过分宫楼。商容见奉御官,奉御官口称:“老丞相,寿仙宫乃禁闼所在,圣躬寝室,外臣不得进此。”商容曰:“我岂不知?你与我启奏,商容候旨。”奉御官进宫启奏:“首相商容候旨。”纣王曰:“商容何事进内见朕?但他虽是外官,乃三世之老臣也,可以命进见。”命宣。商容进宫,口称“陛下”,俯伏阶前。王曰:“丞相有何紧急奏章,特来宫中见朕?”商容启奏:“执掌司天台首官杜元铣,昨夜仰观乾象,见妖气笼照金阙,灾殃立见。元铣乃三世之老臣,陛下之股肱,不忍坐视。且陛下何事,日不设朝,不理国事,端坐深宫,使百官日夜忧思。今臣等不避斧钺之诛,干冒天威,非为沽直,乞垂天听。”将本献上。侍御官接本在案,纣王展开观看:
具疏臣执掌司天台杜元铣奏,为保国安民,靖魅除邪,以隆宗社事:
臣闻“国家将兴,祯祥必现;国家将亡,妖孽必生”。臣元铣夜观乾象,见怪雾不祥,妖光绕于内殿,惨气笼罩深宫。陛下前日躬临大殿,有终南山云中子见妖氛贯于宫闱,特进木剑,镇压妖魅。闻陛下火焚木剑,不听大贤之言,致使妖气复炽,日盛一日,冲霄贯斗,祸患不小。臣窃思:自苏护进贵人之后,陛下朝纲不整,御案生尘;丹墀下百草生芽,御阶前苔痕长绿。朝政紊乱,百官失望。臣等难近天颜。陛下贪恋美色,日夕欢娱。君臣不会,如云蔽日。何日得睹赓歌喜起之隆,再见太平天日也?臣不避斧钺,冒死上言,稍尽臣节。如臣言不谬,望陛下早下御音,速赐施行。臣等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谨具疏以闻。
纣王看毕,自思:“言之甚善。只因本中具有云中子除妖之事,前日几乎把苏美人险丧性命,托天庇佑,焚剑方安。今日又言妖氛在宫闱之地。”纣王回首问妲己曰:“杜元铣上书,又提妖魅相侵,此言果是何故?”妲己上前跪而奏曰:“前日云中子乃方外术士,假捏妖言,蔽惑圣聪,摇乱万民,此是妖言乱国。今杜元铣又假此为题,皆是羽党惑众,驾言生事。百姓至愚,一听此妖言,不慌者自慌,不乱者自乱,致使百姓惶惶,莫能自安,自然生乱。究其始,皆自此无稽之言惑之也。故凡妖言惑众者,杀无赦!”纣王曰:“美人言之极当。传朕旨意:把杜元铣枭首示众,以戒妖言。”首相商容曰:“陛下,此事不可!元铣乃三世元老,素秉忠良,真心为国,沥血披肝。无非朝怀报主之恩,暮思酬君之德,一片苦心,不得已而言之。况且职受司天,验照吉凶,若按而不奏,恐有司参论。今以直谏,陛下反赐其死。元铣虽死不辞,以命报君,就归冥下,自分得其死所。只恐四百文武之中,各有不平,元铣无辜受戮。望陛下原其忠心,怜而赦之。”王曰:“丞相不知,若不斩元铣,诬言终无已时,致令百姓惶惶,无有宁宇矣。”商容欲待再谏,怎奈纣王不从,令奉御官送商容出宫。奉御官逼令而行,商容不得已,只得出来。及到文书房,见杜太师俟候命下,不知有杀身之祸。旨意已下:“杜元铣妖言惑众,拿下枭首,以正国法。”奉御官宣读旨意毕,不由分说,将杜元铣摘去衣服,绳缠索绑,拿出午门。
方至九龙桥,只见一位大夫,身穿大红袍,乃梅伯也。伯见杜太师绑缚而来,向前问曰:“太师何罪至此?”元铣曰:“天子失政,吾等上本内廷,言妖气贯于宫中,灾星立变于天下。首相转达,有犯天颜。君赐臣死,不敢违旨。梅先生,‘功名’二字,化作灰尘,数载丹心,竟成冰冷。”梅伯听言,曰:“两边的,且住了。”径至九龙桥边,适逢首相商容。梅伯曰:“请问丞相,杜太师有何罪犯,天子特赐其死?”商容曰:“元铣本章实为朝廷,因妖气绕于禁闼,怪气照于宫闱。当今听苏美人之言,坐以妖言惑众、惊慌万民之罪。老夫苦谏,天子不从。如之奈何?”梅伯听罢,只气得五灵神暴躁,三昧火烧胸,叫道:“老丞相燮理阴阳,调和鼎鼐,奸者即斩,佞者即诛,贤者即荐,能者即褒。君正而首相无言,君不正以直言谏主。今天子无辜而杀大臣,似丞相这等钳口不言,委之无奈,是重一己之功名,轻朝内之股肱,怕死贪生,爱血肉之微躯,惧君王之刑典,皆非丞相之所为也!”叫两边:“且住了,待我与丞相面君。”
梅伯携商容过大殿,径进内廷。伯乃外官,及至寿仙宫门首,便自俯伏。奉御官启奏,“商容、梅伯候旨。”王曰:“商容乃三世之老臣,进内可赦;梅伯擅进内庭,不遵国法。传旨:宣。”商容在前,梅伯随后,进宫俯伏。王问曰:“二卿有何奏章?”梅伯口称:“陛下,臣梅伯具疏,杜元铣何事干犯国法,致于赐死?”王曰:“杜元铣与方士通谋,架捏妖言,摇惑军民,播乱朝政,污蔑朝廷。身为大臣,不思报本酬恩,而反诈言妖魅,蒙蔽欺君,律法当诛。除奸佞,不为过耳。”梅伯听纣王之言,不觉厉声奏曰:“臣闻尧王治天下,应天而顺人。言听于文臣,计从于武将,一日一朝,共议治国安民之法;去谗远色,共乐太平。今陛下半载不朝,乐于深宫,朝朝饮宴,夜夜欢娱,不理朝政,不容谏官。臣闻:‘君如腹心,臣如手足。’心正则手足正,心不正则手足歪邪。古语有云:‘臣正君邪,国患难治。’杜元铣乃治世之忠良,陛下若斩元铣而废先王之大臣,听艳妃之言,有伤国家之梁栋。臣愿主公赦元铣毫末之生,使文武仰圣君之大德。”
纣王听言:“梅伯与元铣一党,违法进宫,不分内外。本当与元铣一例典刑,奈前侍朕有劳,姑免其罪,削其上大夫,永不序用!”梅伯厉声大言曰:“昏君听妲己之言,失君臣之义。今斩元铣,岂是斩元铣,实斩朝歌万民!今罢梅伯之职,轻如灰尘,这何足惜。但不忍成汤数百年基业丧于昏君之手!今闻太师北征,朝纲无统,百事混淆。昏君日听谗佞之臣,左右蔽惑,与妲己在深宫日夜荒淫,眼见天下变乱,臣无面见先帝于黄泉也!”纣王大怒,着奉御官:“把梅伯拿下去,用金瓜击顶!”
两边才待动手,妲己曰:“妾有奏章。”王曰:“美人有何奏朕?”“妾启主公:人臣立殿,张眉竖目,恶语侮君,大逆不道,乱伦反常,非一死可赎者也。且将梅伯权禁囹圄,妾治一刑,杜狡臣之渎奏,除邪言之乱正。”纣王问曰:“此刑何样?”妲己日:“此刑约高二丈,圆八尺,上、中、下用火三门,将铜造成如铜柱一般,里边用炭火烧红。却将妖言惑众、利口侮君、不遵法度、无事妄上奏章与诸般违法者,跣剥官服,将铁索缠身,裹围铜柱之上,只炮烙四肢筋骨。不须臾,烟尽骨消,悉成灰烬。此刑名曰‘炮烙’。若无此酷刑,奸猾之臣,沽名之辈,尽玩法纪,皆不知戒惧。”纣王曰:“美人之法,可谓尽善尽美。”即命传旨:“将杜元铣枭首示众,以戒妖言。将梅伯禁于囹圄。”又传旨意:“照样造炮烙刑具,限作速完成。”
首相商容观纣王肆行无道,任信妲己,竟造炮烙,在寿仙宫前叹曰:“今观天下,大事去矣!只是成汤懋敬厥德,一片小心,承天永命,岂知传至当今天子,一旦无道。眼观七庙不守,社稷丘墟。我何忍见!”又听妲己造炮烙之刑,商容俯伏曰:“臣启陛下,天下大事已定,国家万事康宁。老臣衰朽,不堪重任,恐失于颠倒,得罪于陛下。恳乞念臣侍君三世,数载揆席,实愧素餐。陛下虽不即赐罢斥,其如臣之庸老何?望陛下赦臣之残躯,放归田里,得含哺鼓腹于光天之下,皆陛下所赐之余年也。”纣王见商容辞官,不居相位,慰劳曰:“卿虽暮年,尚自矍铄,无奈卿苦苦固辞。但卿朝纲苦劳,数载殷勤,朕甚不忍。”即命随侍官:“传朕旨意:点文武二员,四表礼,送卿荣归故里。仍着本地方官不时存问。”商容谢恩出朝。
不一时,百官俱知首相致政荣归,各来远送。当有黄飞虎、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各官,俱在十里长亭饯别。商容见百官在长亭等候,只得下马。只见七位亲王,把手一举:“老丞相今日固是荣归,你为一国元老,如何下得这般毒意,就把成汤社稷抛弃一旁,扬鞭而去。于心安乎?”商容泣而言曰:“列位殿下,众位先生,商容纵粉骨碎身,难报国恩,这一死何足为惜,而偷安苟免?今天子信任妲己,无端造恶,制造炮烙酷刑,拒谏杀忠,商容力谏不听,又不能挽回圣意。不日天愁民怨,祸乱自生。商容进不足以辅君,死适足以彰过,不得已让位待罪。俟贤材俊彦,大展经纶,以救祸乱。此容本心,非敢远君而先身谋也。列位殿下所赐,商容立饮一杯。此别料还有会期。”乃持杯作诗一首,志后会之期:
蒙君十里送归程,把酒长亭泪已倾。
回首天颜成隔世,归来畎亩祝神京。
丹心难化龙逢血,赤日空消夏桀名。
几度话来多悒怏,何年重诉别离情?
商容作诗已毕,百官无不洒泪而别。商容上马前去,各官俱回朝歌。
纣王在宫欢乐,朝政荒乱。不一日,监造炮烙官启奏工完。纣王大悦,问妲己曰:“铜柱造完,如何处置?”妲己命取来过目。监造官将炮烙铜柱推来,黄澄澄的,高二丈,圆八尺,三层火门,下有二滚盘,推动好行。纣王观之,指妲己而笑曰:“美人神传秘授奇法,真治世之宝!待朕明日临朝,先将梅伯炮烙殿前,使百官知惧,自不敢阻挠新法,章牍烦扰。”
次日,纣王设朝,钟鼓齐鸣,聚两班文武,朝贺已毕。武成王黄飞虎见殿东二十根大铜柱,不知此物新设何用。王曰:“传旨把梅伯拿出。”执殿官去拿梅伯,纣王命把炮烙铜柱推来,将三层火门用炭架起,又用巨扇扇那炭火,把一根铜柱烧得通红。众官不知其故。执殿官启奏:“梅伯已至午门。”王曰:“拿来。”两班文武看梅伯垢面蓬头,身穿缟素,上殿跪下,口称:“臣梅伯参见陛下。”纣王曰:“匹夫!你看看此物是什么东西?”梅大夫观看,不知此物。纣王笑曰:“你只知内殿侮君,仗你利口,诬言毁骂。朕躬治此新刑,名曰‘炮烙’。匹夫,今日九间殿前炮烙你,叫你筋骨成灰!使狂妄之徒,如侮谤人君者,以梅伯为例耳。”梅伯听言大叫,骂曰:“昏君!梅伯死轻如鸿毛,有何惜哉?我梅伯官居上大夫,三朝旧臣,今得何罪,遭此惨刑?只可怜成汤天下,丧于昏君之手!以后将何面目,见汝之先王乎?”纣王大怒,命将梅伯剥去衣服,赤身将铁索绑缚其手足,抱住铜柱。可怜梅伯大叫一声,其气已绝。只见九间殿上,烙得皮肤筋骨臭不可闻,不一时化为灰烬。可怜一片忠心,半生赤胆,直言谏君,遭此惨祸。
文武在两班观见此刑,梅伯惨死,无不恐惧,人人有退缩之心,个个有不为官之意。纣王驾回寿仙宫。
众大臣俱至午门外,内有微子、箕子、比干,对武成王黄飞虎曰:“天下荒荒,北海动摇,闻太师为国远征,不意天子信任妲己,造此炮烙之刑,残害忠良。若使播扬四方,天下诸侯闻之,如之奈何?”黄飞虎闻言,将五绺长须捻在手中,大怒曰:“三位殿下,据末将看将起来,此炮烙不是炮烙大臣,乃烙的是纣王江山,炮的是成汤社稷。古云道得好:‘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今主上不行仁政,以非刑加上大夫,不出数年,必有祸乱。我等岂忍坐视败亡之理?”众官俱各嗟叹而散,各归府宅。
纣王回宫,妲己迎接圣驾。纣王下辇,携妲己手而言曰:“美人妙策,朕今日殿前炮烙梅伯,使众臣俱不敢出头强谏,钳口结舌,唯唯而退。是此炮烙,乃治国之奇宝也!”传旨:“设宴与美人贺功。”其时笙簧杂奏,箫管齐鸣。纣王与妲己在寿仙宫百般作乐,无限欢娱,不觉谯楼鼓角二更,乐声不息。有阵风将此乐音送到中宫,姜皇后尚未寝,只听乐声聒耳,问左右官人:“这时候哪里作乐?”
两边宫人启娘娘:“这是寿仙宫苏美人与天子饮宴未散。”姜皇后叹曰:“昨闻天子信妲己,造炮烙,残害梅伯,惨不可言。我想这贱人,蛊惑圣聪,引诱人君,肆行不道。”即命乘辇:“待我往寿仙宫走一遭。”
第七回
费仲计废姜皇后
姜皇后听得音乐之声,问左右,知是纣王与妲己饮宴,不觉点首叹曰:“天子荒淫,万民失业,此取乱之道也。昨外臣谏诤,竟遭惨死,此事如何是好?眼见成汤天下变更,我身为皇后,岂有坐视之理?”姜皇后乘辇,两边排列宫人,红灯闪灼,簇拥而来,前至寿仙宫。迎驾官启奏:“姜皇后已到宫门候旨。”纣王更深带酒,醉眼眸斜:“苏美人,你当去接梓童。”妲己领旨,出宫迎接。苏氏见皇后行礼,皇后赐以平身。妲己引导姜皇后至殿前行礼毕,纣王曰:“命左右设坐,请梓童坐。”姜皇后谢恩,坐于右首。皇后乃纣王原配,妲己乃美人,坐不得,侍立一旁。纣王与正宫把盏。王曰:“梓童今到寿仙宫,乃朕喜幸。”命妲己:“美人着宫娥鲧捐轻敲檀板,美人自歌舞一回,与梓童赏玩。”其时鲧捐轻敲檀板,妲己歌舞起来:
霓裳摆动,绣带飘扬。轻轻裙卷不沾尘,袅袅腰肢风折柳。歌喉嘹亮,犹如月里奏仙音;一点朱唇,却似樱桃逢雨湿。尖纤十指,恍如春笋一般同;杏脸桃腮,好似牡丹初绽蕊。正是琼瑶玉宇神仙降,不亚嫦娥下世间。
妲己腰肢袅娜,歌韵轻柔,好似轻云岭上摇风,嫩柳池塘拂水。只见鲧捐与两边侍儿喝彩,跪下齐称“万岁”。姜皇后正眼也不看,但以眼看观鼻,鼻叩于心。忽然纣王看见姜后如此,带笑问曰:“御妻,光阴瞬息,岁月如流,景致无多,正宜乘此取乐。如妲己之歌舞,乃天上奇观,人间少有,可谓真宝。御妻无喜悦之色,正颜不观,何也?”姜皇后就此出席,跪而奏曰:“妲己歌舞,岂足稀奇?也不足真宝。”纣王曰:“此乐非奇宝,何以为奇宝也?”姜后曰:“妾闻人君有道,宜贱货而贵德,去谗而远色。此人君自省之宝也。若所谓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百果;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此四者,乃天地国家所有之宝也。如陛下荒淫酒色,征歌逐技,穷奢极欲,听谗信佞,残杀忠良,驱逐正士,播弃百姓,昵比匪人,唯以妇言是用,此‘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以此为宝,乃倾家败国之宝也。妾愿陛下改过弗吝,聿修厥德,亲师保,远女色,立纲持纪,毋事宴游,毋沉湎于酒,毋怠荒于色。日勤政事,弗自满假。庶几天心可回,百姓可安,天下可望太平矣。妾乃女流,不识忌讳,妄干天听;愿陛下痛改前愆,力赐施行。妾不胜幸甚!天下幸甚!”
姜皇后奏罢,辞谢毕,上辇还宫。
纣王已是酒醉,听姜皇后一番言语,十分怒色:“这贱人不识抬举!朕着美人歌舞一回,与她取乐玩赏,反被她言三语四,许多说话。若不是正宫,用金瓜击死,方消我恨。好懊恼人也!”此时三更已尽,纣王酒已醉了,叫:“美人,方朕躬着恼。再舞一回,与朕解闷。”妲己跪下奏曰:“妾身从今再不敢歌舞。”王曰:“为何?”妲己曰:“姜皇后深责妾身,此歌舞乃倾家丧国之物。况皇后所见甚正,妾身蒙圣恩宠眷,不敢暂离左右。倘娘娘传出宫闱,道贱妾蛊惑圣聪,引诱天子不行仁政,使外庭诸臣将此督责,妾虽擢发,不足以偿其罪矣!”言罢,泪下如雨。纣王听罢大怒曰:“美人只管侍朕,明日便废了贱人,立你为皇后;朕自做主,美人勿忧。”妲己谢恩,自此奏乐饮酒,不分昼夜。
一日,月朔之辰。姜皇后在中宫,各宫嫔妃朝贺皇后。西宫黄贵妃,乃黄飞虎之妹,馨庆宫杨贵妃,俱在正宫。又见宫人来报:“寿仙宫苏妲己候旨。”皇后传宣妲己进宫,见姜皇后升宝座,黄贵妃在左,杨贵妃在右。妲己进宫朝拜已毕。姜皇后特赐美人平身,妲己侍立一旁。二贵妃问曰:“这就是苏美人?”姜后曰:“正是。”因对苏氏责曰:“天子在寿仙宫,无分昼夜,宣淫作乐,不理朝政,法纪混淆,你并无一言规谏。迷惑天子,朝歌暮舞,沉湎酒色,拒谏杀忠,坏成汤之大典,误国家之治安,是皆汝之作俑也。从今如不悛改,引君当道,仍前肆无忌惮,定以中宫之法处之。暂退!”
妲己忍气吞声,拜谢出宫,满面羞惭,闷闷回宫。时有鲧捐接住妲己,口称“娘娘”。妲己进宫,坐在绣墩之上,长吁一声。鲧捐曰:“娘娘今日朝正宫而回,为何短叹长吁?”妲己切齿曰:“我乃天子之宠妃,姜后自恃原配,对黄、杨二贵妃耻辱我不堪,此恨如何不报!”鲧捐曰:“主公前日亲许娘娘为正宫,何愁不能报复?”妲己曰:“虽许,但姜后现在,如何做得?必得一奇计,害了姜后,方得妥帖。不然,百官也不服,依旧谏诤而不宁,怎得安然?你有何计可行?其福亦自不浅。”鲧捐对曰:“我等俱系女流,况奴婢不过一侍婢耳,有甚深谋远虑?依奴婢之意,不若召一外臣计议方妥。”妲己沉吟半响,曰:“外官如何召得进来?况耳目甚众,又非心腹之人,如何使得?”鲧捐曰:“明日天子幸御花园,娘娘暗传懿旨,宣中谏大夫费仲到宫。待奴婢吩咐他,定一妙计。若害了姜皇后,许他官居显位,爵禄加增。他素有才名,自当用心,万无一失。”妲己曰:“此计虽妙,恐彼不肯,奈何?”鲧捐曰:“此人亦系主公宠臣,言听计从。况娘娘进宫,也是他举荐。奴婢知他必肯尽力。”妲己大喜。
那日纣王幸御花园,鲧捐暗传懿旨,把费仲宣至寿仙宫。费仲在宫门外,只见鲧捐出宫,问曰:“费大夫,娘娘有密旨一封,你拿出去,自拆观之。机密不可漏泄,若事成之后,苏娘娘决不负大夫。宜速不宜迟。”鲧捐道罢,进宫去了。费仲接书,急出午门,到于本宅,至密室开拆观看:“乃妲己叫我设谋,害姜皇后的重情。”看罢,沉思忧惧:“姜皇后乃主上元配,其父乃东伯侯姜桓楚,镇于东鲁,雄兵百万,麾下大将千员。长子姜文焕又勇冠三军,力敌万夫,怎的惹得她?若有差讹,其害非小。若迟疑不行,她又是天子宠妃。若因此记恨,或枕边密语,或酒后谗言,吾死无葬身之地矣!”心下踌躇,坐卧不安,如芒刺背,沉思终日,并无一筹可展,半策可施。厅前走到厅后,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坐在厅上,正纳闷之间,只见一人身长丈四,膀阔三停,壮而且勇,走将过去。费仲问曰:“是什么人?”那人忙向前叩头曰:“小的是姜环。”费仲闻说,便问:“你在我府中几年了?”姜环曰:“小的来时,离东鲁到老爷台下五年了。蒙老爷一向抬举,恩德如山,无门可报。适才不知老爷闷坐,有失回避,望老爷恕罪。”费仲一见此人,计上心来,便叫:“你且起来,我有事用你。你若肯用心去做,富贵亦自不小。”姜环曰:“老爷吩咐,安敢不努力前去?况小的受老爷知遇之恩,便使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费仲大喜,曰:“我终日沉思,无计可施,谁知却在你身上。若事成之后,不失金带垂腰,其福应自不浅。”姜环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爷吩咐,小人领命。”费仲附姜环耳上:“这般这般,如此如此,此计若成,你我有无穷富贵。切莫泄漏,其祸非同小可。”姜环点头,领计去了。
费仲秘密将计策写明,暗付鲧捐。鲧捐得书,密奏于妲己。妲己大喜:正宫不久可居。
一日,纣王在寿仙宫闲居无事。妲己启奏曰:“陛下顾恋妾身,旬日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临朝,不失文武仰望。”王曰:“美人所言,真是难得。虽古之贤妃圣后,岂过是哉!明日临朝,裁决机务,庶不失贤妃美意。”
次日,天子设朝。左右奉御保驾出寿仙宫。銮舆过圣德殿,至分宫楼,红灯簇簇,香气氤氲。正行之间,分宫楼门角旁一人,身高丈四,头戴扎巾,手执宝剑,行如虎狼,大喝一声,叫曰:“昏君无道,荒淫酒色,吾奉主母之命,刺杀昏君,庶成汤天下不失与他人,可保吾主为君也。”一剑劈来。两边有多少保驾官,此人未近前时,已被众官所获。绳缠索绑,拿近前来,跪在地下。纣王惊而且怒,驾至大殿升座,文武朝贺毕,百官不知其故。王曰:“宣武成王黄飞虎、亚相比干。”二臣随即出班俯伏称臣。纣王曰:“二卿,今日升殿,异事非常。”比干曰:“有何异事?”王曰:“分宫楼有一刺客,执剑刺朕,不知何人所使。”黄飞虎听言大惊,忙问曰:“昨日是哪一员官宿殿?”内有一人,乃是封神榜上有名,官拜总兵,姓鲁名雄,出班拜伏:“是臣宿殿,并无奸细。此人莫非五更随百官混入分宫楼内,故有此异变?”黄飞虎吩咐:“把刺客推来。”众官将刺客拖到滴水之前。天子传旨:“谁与朕勘问明白回旨?”班中闪出一人,进礼称:“臣费仲不才,勘明回旨。”
费仲拘出刺客,在午门外勘问,不用加刑,已是招承谋逆。费仲进大殿见天子,俯伏回旨。百官不知原是设成计谋,静听回奏。王曰:“勘问何说?”费仲奏曰:“臣不敢奏闻。”王曰:“卿既勘问明白,为何不奏?”费仲曰:“赦臣罪,方可回旨。”王曰:“赦卿无罪。”费仲奏:“刺客姓姜名环,乃东伯侯姜桓楚家将,奉中宫姜皇后懿旨,行刺陛下。意在侵夺天位,予姜桓楚为天子。幸宗社有灵,皇天后土庇佑,陛下洪福齐天,逆谋败露,随即就擒。请陛下召九卿文武,议贵议戚定夺。”纣王听奏,拍案大怒曰:“姜后乃朕元配,辄敢无礼,谋逆不道,还有什么议贵议戚?况宫弊难除,祸潜内禁,肘腋之间,难以提防。速着西宫黄贵妃勘问回旨。”纣王怒发如雷,驾回寿仙宫。
诸大臣纷纷议论,难辨真假。内有上大夫杨任对武成王曰:“姜皇后贞静淑德,慈祥仁爱,治内有法。据下官所论,其中定有委曲不明之说,宫内定有私通。列位殿下,众位大夫,不可退朝,且听西宫黄贵妃消息,方存定论。”百官俱在九间殿未散。
奉御官承旨至中宫,姜皇后接旨,跪听宣读。奉御官宣读曰:
敕曰:
皇后位正中宫,德配坤元,贵敌天子。不思日夜兢惕,敬修厥德,毋忝母懿,克谐内助,乃敢肆行大逆,豢养武士姜环,于分宫楼前行刺。幸天地有灵,大奸随获,发赴午门勘问。招称皇后与父姜桓楚同谋不道,侥幸天位。彝伦有乖,三纲尽绝。着奉御官拿送西宫,严行勘问,从重拟罪,毋得徇情故纵,罪有攸归。
特敕。
姜皇后听罢,放声大哭道:“冤哉!冤哉!是哪一个奸贼生事,做害我这个不赦的罪名。可怜数载宫闱,克勤克俭,夙兴夜寐,何敢轻为妄作,有忝姆训?今皇上不察来历,将我拿送西宫,存亡未保。”姜后悲悲泣泣,泪下沾襟。奉御官同姜后来至西宫。
黄贵妃将旨意放在上首,尊其国法。姜皇后跪而言曰:“我姜氏素秉忠良,皇天后土,可鉴我心。今不幸遭人陷害,望乞贤妃鉴我平日所为,替奴做主,雪此冤枉!”黄妃曰:“圣旨道你命姜环弑君,献国与东伯侯姜桓楚,篡成汤之天下。事干重大,逆礼乱伦,失夫妻之大义,绝元配之恩情。若论情真,当夷九族。”皇后曰:“贤妃在上。我姜氏乃姜桓楚之女,父镇东鲁,乃二百镇诸侯之首,官居极品,位压三公。身为国戚,女为中宫,又在四大诸侯之上。况我生子殷郊,已在正宫,圣上万岁后,我子承嗣大位,身为太后。未闻父为天子,而能令女配享太庙者也。我虽系女流,未必痴愚至此。且天下诸侯,又不止我父亲一人,若天下齐兴问罪之师,如何保得永久?望贤妃详察,雪此奇冤,并无此事。恳乞回旨,转达愚衷,此恩非浅。”话言未了,圣旨来催。黄妃乘辇至寿仙宫候旨。
纣王宣黄妃进宫,朝贺毕。纣王曰:“那贱人招了不曾?”黄妃奏曰:“奉旨严问,姜后并无半点之私,实有贞洁贤能之德。后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宠,生殿下已正东宫。陛下万岁后,彼身为太后,有何不足,尚敢欺心,造此灭族之祸。况姜桓楚官居东伯,位至皇亲,诸侯朝称千岁,乃人臣之极品。乃敢使人行刺,必无是理。姜后痛伤于骨髓之中,衔冤于覆盆之下。即姜后至愚,未有父为天子而女能为太后,甥能承祧者。至若弃贵而投贱,远上而近下,愚者不为。况姜后正位数年,素明礼教者哉。妾愿陛下察冤雪枉,无令元配受诬,有乖圣德。再乞看太子生母,怜而赦之。妾身幸甚!姜后举室幸甚!”纣王听罢,自思曰:“黄妃之言甚是明白。果无此事,必有委曲。”
正在迟疑未决之际,只见妲己在旁微微冷笑。纣王见妲己微笑,问曰:“美人微笑不言,何也?”妲己对曰:“黄娘娘被姜后惑了。从来做事的人,好的自己播扬,恶的推于别人。况谋逆不道,重大事情,她如何轻易便认?且姜环是她父亲所用之人,既供有主使,如何赖得过?且三宫后妃,何不攀指别人,单指姜后,其中岂得无说?恐不加重刑,如何肯认?望陛下详察。”纣王曰:“美人言之有理。”黄妃在旁言曰:“苏妲己毋得如此!皇后乃天子之元配,天下之国母,贵敌至尊。虽是三皇治世,五帝为君,纵有大过,只有贬谪,并无诛斩正宫之法。”妲己曰:“法者乃为天下而立,天子代天宣化,亦不得以自私自便。况法无尊亲贵贱,其罪一也。陛下可传旨:如姜后不招,剜去她一目。眼乃心之苗,她惧剜目之苦,自然招认。使文武知之,此亦法之上,无甚苛求也。”纣王曰:“妲己之言是也。”
黄妃听说欲剜姜后目,心甚着忙,只得上辇回西宫。下辇见姜后,垂泪顿足曰:“我的皇娘,妲己是你百世冤家,君前献妒忌之言。如你不认,即剜你一目。可依我,就认了吧!历代君王并无将正宫加害之理,莫非贬至不游宫便了。”姜后泣而言曰:“贤言虽为我,但我平生颇知礼教,怎肯认此大逆之事,贻羞于父母,得罪于宗社?况妻刺其夫,有伤风化,败坏纲常。令我父亲作不忠不义之奸臣,我为辱门败户之贱辈,恶名千载,使后人言之切齿。又致太子不得安于储位,所关甚巨,岂可草率冒认?莫说剜我一目,便投之于鼎镬,万剐千锤,这是生前作孽今生报,岂可有乖大义?古云:‘粉身碎骨俱不惧,只留清白在人间。’”言未了,圣旨下:“如姜后不认,即去一目。”黄妃曰:“快认了吧!”姜后大哭曰:“纵死,岂有冒认之理!”奉御官百般逼迫,容留不得,将姜皇后剜去一目,血染衣襟,昏绝于地。黄妃忙叫宫人扶救,急切未醒。
黄贵妃见姜后遭此惨刑,泪流不止。奉御官将剜下来血滴滴一目盛贮盘内,同黄妃上辇来回纣王。
黄妃下辇进宫。纣王忙问曰:“那贱人可曾招承?”黄妃奏曰:“姜后并无此情,严究不过,受剜目屈刑,怎肯失了大节?奉旨已取一目。”黄妃将姜后一目,血淋淋地捧将上来。纣王观之,见姜后之睛,其心不忍。恩爱多年,自悔无及,低头不语,甚觉伤情。回首责妲己曰:“方才轻信你一言,将皇后剜去一目,又不曾招承,咎将谁委?这事俱系你轻率妄动。倘百官不服,奈何,奈何?”妲己曰:“姜后不招,百官自然有说,如何干休?况东伯侯坐镇一国,亦要为女洗冤。此事必欲姜后招承,方免百官万姓之口。”纣王沉吟不语,心下煎熬,似羝羊触藩,进退两难。良久,问妲己曰:“为今之计,何法处之方妥?”妲己曰:“事已到此,一不做,二不休。招成则安静无说,不招则议论风生,竟无宁宇。为今之计,只有严刑酷拷,不怕她不认。今传旨令黄贵妃用铜斗一只,内放炭火烧红。如不肯招,炮烙姜后二手。十指连心,痛不可当,不愁她不承认。”纣王曰:“据黄妃所言,姜后全无此事。今又用此惨刑,屈勘中宫,恐百官他议。剜目已错,岂可再乎?”妲己曰:“陛下差矣!事到如此,势成骑虎。宁可屈勘姜后,陛下不可得罪于天下诸侯、合朝文武。”纣王出乎无奈,只得传旨:“如再不认,即炮烙二手,毋得徇情掩讳!”
黄妃听了此言,魂不附体,上辇回宫,来看姜后。可怜身倒尘埃,血染衣襟,情景惨不忍见。黄妃放声大哭曰:“我的贤德娘娘,你前生作何恶孽,得罪于天地,遭此横刑?”乃扶姜后而慰曰:“贤后娘娘,你认了吧!昏君意呆心毒,听信贱人之言,必欲致你死地。如你再不招,用铜斗炮烙你二手。如此惨刑,我何忍见?”姜后血泪染面,大哭曰:“我前生罪深孽重,一死何辞!只是你替我做个证盟,就死瞑目。”言未了,只见奉御官将铜斗烧红,传旨曰:“如姜后不认,即烙其二手。”姜后心如铁石,意似坚钢,岂肯认此诬陷屈情?奉御官不由分说,将铜斗放在姜后两手,只烙得筋断皮焦,骨枯烟臭。十指连心,可怜昏死在地。
黄妃看见这等光景,心如刀绞,意似油煎,痛哭一场,上辇进宫见纣王。黄妃含泪奏曰:“惨刑酷法,严审数番,并无行刺真情。只怕奸臣内外相通,做害中宫,事机有变,其祸不小。”纣王听言,大惊曰:“此事皆美人叫朕传旨勘问。事既如此,奈何,奈何?”妲己跪而奏曰:“陛下不必忧虑,刺客姜环现在,传旨着威武大将军晁田、晁雷,解姜环进西宫,二人对面质问,难道姜后还有推托?此回必定招认。”纣王曰:“此事甚善。”传旨:“押刺客对审。”黄妃回宫,晁田、晁雷押刺客姜环进西宫对证。
第八回
方弼方相反朝歌
晁田、晁雷押姜环至西宫跪下。黄妃曰:“姜娘娘,你的对头来了!”姜后屈刑凌陷,一目睁开,骂曰:“你这贼子,是何人买嘱你陷害我?你敢诬我主谋弑君,皇天后土也不佑你。”姜环曰:“娘娘役使小人,小人怎敢违旨?娘娘不必推辞,此情是实。”黄妃大怒:“姜环,你这匹夫!你见娘娘这等身受惨刑,无辜绝命,皇天后土,亦必杀汝!”
东宫太子殷郊、二殿下殷洪弟兄正在东宫无事弈棋。只见执掌东宫太监杨容来启:“千岁,祸事不小。”太子殷郊此时年方十四岁,二殿下殷洪年方十二岁,年纪幼小,尚贪嬉戏,竟不在意。杨容复禀曰:“千岁不要弈棋了,今祸起宫闱,家亡国破。”殿下忙问曰:“有何大事,祸及宫闱?”杨容含泪曰:“启千岁!皇后娘娘不知何人陷害,天子怒发,令西宫剜去一目,炮烙二手。如今与刺客对词,请千岁速救娘娘。”殷郊大叫一声,同弟出东宫,径进西宫。进得宫来,忙到殿前。太子一见母亲浑身血染,两手枯焦,臭不可闻,不觉心酸肉颤,近前俯伏姜后身上,跪而哭曰:“娘娘为何事受此惨刑?母亲,你纵有大恶,正位中宫,何得轻易加刑?”姜后闻子之声,睁开一目。母见其子,大叫一声:“我儿!你看我剜目烙手,刑甚杀戮。这个姜环,做害我谋逆,妲己进献谗言,残我手目。你当为我明冤洗恨,也是我养你一场!”言罢,大叫一声:“苦死我也!”呜咽而绝。
太子殷郊见母气绝,又见姜环跪在一旁,问黄妃曰:“谁是姜环?”黄妃指姜环曰:“跪的这个恶人就是你母亲对头。”殿下大怒,只见西宫门上挂一口宝剑,殿下取剑在手:“好逆贼,你欺心行刺,敢陷害国母!”把姜环一剑砍为两段,血溅满地。太子大叫曰:“我先杀妲己以报母仇!”提剑出宫,掉步如飞。晁田、晁雷见殿下执剑前来,只说杀她。不知其故,转身就往寿仙宫去了。黄妃见殿下杀了姜环,持剑出宫,大惊曰:“这冤家不谙事体。”叫殷洪:“快赶你哥哥回来!说我有话说!”殷洪从命,出宫赶叫曰:“皇兄!黄娘娘叫你且回去,有话对你说!”殷郊听言,回来进宫。黄妃曰:“殿下,你忒暴躁。如今杀了姜环,人死无对。你待我也将铜斗烙他的手,或用严刑拷讯,他自招成。也晓得谁人主谋,我好回旨。你又提剑出宫杀赶妲己,只怕晁田、晁雷到寿仙宫见那昏君,其祸不小。”黄妃言罢,殷郊与殷洪追悔不及。
晁田、晁雷跑至寿仙宫,慌忙传进宫中,言:“二殿下持剑赶来。”纣王闻言大怒:“好逆子!姜后谋逆行刺,尚未正法。这逆子敢持剑进宫弑父,总是逆种,不可留。着晁田、晁雷,取龙凤剑,将二逆子首级取来,以正国法。”晁田、晁雷领剑出宫,已到西宫。时有西宫奉御官来报黄妃曰:“天子命晁田、晁雷捧剑来诛殿下。”黄妃急至宫门,只见晁田兄弟二人,捧天子龙凤剑而来。黄妃问曰:“你二人何故又至我西宫?”二人对曰:“臣晁田、晁雷奉皇上命,欲取二位殿下首级,以正弑父之罪。”黄妃大喝一声:“这匹夫!适太子赶你同出西宫,你为何不往东宫去寻,却怎么往我西宫来寻?我晓得你这匹夫倚天子意旨,遍游内院,玩弄宫妃。你这欺君罔上的匹夫,若不是天子剑旨,立斩你这匹夫驴头,还不速退!”晁田兄弟二人只吓得魂散魄消,喏喏而退,不敢仰视,径往东宫而来。
黄妃忙进宫中,急唤殷郊兄弟二人。黄妃泣曰:“昏君杀子诛妻,我这西宫救不得你,你可往馨庆宫杨贵妃那里,可避一二日。若有大臣谏救,方保无事。”二位殿下双双跪下,口称:“贵妃娘娘,此恩何日得报?只是母亲尸骸暴露,望娘娘开天地之心,念母死冤枉,替她讨得片板遮身,此恩天高地厚,莫敢有忘。”黄妃曰:“你作速去,此事俱在我,我回旨自有区处。”
二殿下出宫门,径往馨庆宫来。只见杨妃身倚宫门,望姜皇后信息。二殿下向前哭拜在地。杨贵妃大惊,问曰:“二位殿下,娘娘的事怎么了?”殷郊哭诉曰:“父王听信妲己之言,不知何人买嘱姜环,架捏诬害,将母亲剜去一目,炮烙二手,死于非命。今又听妲已谗言,欲杀我兄弟二人。望姨母救我二人性命!”杨妃听罢,泪流满面,呜咽言曰:“殿下,你们快进宫来!”二位殿下进宫。杨妃沉思:“晁田、晁雷至东宫不见太子,必往此处找寻。待我把人打发回去,再做区处。”杨妃站立宫门,只见晁田、晁雷二人行如虎狼,飞奔前来。杨妃命传宫官:“与我拿了来人。此乃深宫内阙,外官焉敢至此?法当夷族!”晁田听罢,向前称:“娘娘千岁,臣乃晁田、晁雷,奉天子旨找寻二位殿下。上有龙凤剑在,臣不敢行礼。”杨妃大喝曰:“殿下在东宫,你怎往馨庆宫来?若非天子之命,拿问贼臣才好。还不快退去!”晁田不敢回言,只得退走。兄弟计较:“这件事怎了?”晁雷曰:“三宫全无,宫内生疏,不知内庭路径,且回寿仙宫见天子回旨。”二人回去。
杨妃进宫,二位殿下来见。杨妃曰:“此间不是你兄弟所居之地,眼目且多。君昏臣暗,杀子诛妻,大变纲常,人伦尽灭。二位殿下可往九间殿去,合朝文武未散,你去见皇伯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启、微子衍、武成王黄飞虎。就是你父亲要为难你兄弟,也有大臣保你。”二位殿下听罢,叩头拜谢姨母指点活命之恩,洒泪而别。杨妃送二位殿下出宫,坐于绣墩之上,自思叹曰:“姜后元配,遭奸臣做陷,遭此横刑,何况偏宫?今妲己恃宠,蛊惑昏君,倘有人传说二位殿下自我宫中放去,那时罪归于我,也是如此行为,我怎经得这般惨刑?况我侍奉昏君多年,并无一子半女。东宫太子乃自己亲生之子,父子天性,也不过如此。三纲已绝,不久必有祸乱,我以后必不能有甚好结果。”杨妃思想半日,凄惶自伤,掩了深宫,自缢而死。有宫官报入寿仙宫。纣王闻杨妃自缢,不知何故,传旨用棺椁停于白虎殿。
晁田、晁雷来至寿仙宫,只见黄贵妃乘辇进宫回旨。纣王曰:“姜后死了?”黄妃奏曰:“姜后临绝,大叫数声曰:‘妾侍圣躬十有六载,生二子,位立中宫。自待罪宫闱,谨慎小心,夙夜匪懈,御下并无嫉妒。不知何人妒我,买刺客姜环,坐我一个大逆罪名,受此惨刑,十指枯焦,筋酥骨碎。生子一似浮云,恩爱付于流水,身死不如禽兽。这场冤枉,无门可雪,只传与天下后世,自有公论。’万望妾身转达天听。姜后言罢气绝,尸卧西宫。望陛下念元配生子之情,可赐棺椁,收停白虎殿,庶成其礼,使文武百官无议,不失主上之德。”纣王传旨:“准行。”黄妃回宫。只见晁田、晁雷回旨。纣王问曰:“太子何在?”
晁田等奏曰:“到东宫寻觅,不知殿下下落。”王曰:“莫非仍在西宫?”晁田对曰:“不在西宫,连馨庆宫也不在。”纣王曰:“三宫不在,想在大殿。必须擒获,以正国法。”晁田领旨出宫来。
二殿下往九间殿来。两班文武俱不曾散朝,只等宫内信息。武成王黄飞虎听得脚步仓惶之声,往孔雀屏里一看,见二位殿下慌忙错乱,战战兢兢。黄飞虎迎上前曰:“殿下为何这等慌张?”殷郊看见武成王黄飞虎,大叫:“黄将军救我兄弟性命!”道罢大哭,一把拉住黄飞虎袍服,顿足曰:“父王听信妲己之言,不分皂白,将我母亲剜去一目,铜斗烧红,烙去二手,死于西宫。黄贵妃勘问,并无半点真情。我看见生身母亲受此惨酷之刑,那姜环跪在前面对词,那时心甚焦躁,不曾思忖,将姜环杀了。我复仗剑,欲杀妲己,不意晁田奏准父王,父王赐我二人死。望列位皇伯怜我母亲受屈身亡,救我殷郊,庶不失成汤之一脉!”言罢,二位殿下放声痛哭。两班文武,齐含泪上前曰:“国母受诬,我等如何坐视?可鸣钟击鼓,请天子上殿,声明其事。庶几罪人可得,洗雪皇后冤枉。”
言未了,只听得殿西首一声喊叫,似空中霹雳,大呼曰:“天子失政,杀子诛妻,建造炮烙,阻塞忠良,恣行无道。大丈夫既不能为皇后雪冤,太子复仇,含泪悲啼,效儿女之态!古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今天子不道,诛妻杀子,三纲已绝,大义有乖,恐不能为天下之主,我等亦耻为之臣。我等不若反出朝歌,另择新君,去此无道之主,保全社稷!”众人看时,却是镇殿大将军方弼、方相兄弟二人。黄飞虎听说,大喝一声:“你多大官,敢如此乱言!满朝该多少大臣,岂到得你讲?本当拿下你这等乱臣贼子,还不退去!”方弼、方相二人,低头喏喏,不敢回言。
黄飞虎见国政颠倒,叠现不祥,也知天意人心,俱有离乱之兆,心中沉郁不乐,咄咄无言。又见微子、比干、箕子诸位殿下、满朝文武,人人切齿,个个长吁,正无甚计策。只见一员官,身穿大红袍,腰悬宝带,上前对诸位殿下言曰:“今日之变,正应终南山云中子之言。古云‘君不正,则臣生奸佞’。今天子屈斩太师杜元铣,治炮烙坏谏臣梅伯,今日又有这异事。皇上清白不分,杀子诛妻;那定计奸臣,行事贼子,他反在旁暗笑。可怜成汤社稷,一旦丘墟,似我等不久终被他人所掳。”言者乃上大夫杨任。黄飞虎长叹数声:“大夫之言是也!”百官默默。二位殿下悲哭不止。
只见方弼、方相分开众人,方弼挟住殷郊,方相挟住殷洪,厉声高叫曰:“纣王无道,杀子而绝宗庙,诛妻有坏纲常。今日保二位殿下往东鲁借兵,除了昏君,再立成汤之嗣。我等反了!”二人背负殿下,径出朝歌南门去了。大抵二人气力甚大,彼时不知跌倒几多官员,哪里挡得住他。
众多文武见反了方弼、方相,大惊失色。独黄飞虎若为不知。亚相比干近前曰:“黄大人,方弼反了,大人为何独无一言?”黄飞虎答曰:“可惜文武之中,并无一位似方弼二人的。方弼乃一莽汉,尚知不忍国母负屈,太子枉死。自知卑小,不敢谏言,故此背负二位殿下去了。若圣旨追赶回来,殿下一死无疑,忠良尽皆屠戮。此事明知有死无生,只是迫于一腔忠义,故造此罪孽,然情甚可矜。”百官未及答,只听后殿奔逐之声,众官正看,只见晁田兄弟二人捧宝剑进殿前,言曰:“列位大人,二位殿下可曾往九间殿来?”黄飞虎曰:“二位殿下方才上殿哭诉冤枉,国母屈勘受诛,又欲赐死太子。有镇殿大将军方弼、方相听见,不忍沉冤,把二位殿下背负,反出都城,去尚未远。你既奉天子旨意,速去拿回,以正国法。”晁田、晁雷听得是方弼、方相反了,骇得魂不附体。那方弼身长一丈六尺,方相身长一丈四尺,晁田兄弟怎敢惹他?一拳也经不起。晁田自思:“此是黄飞虎明明奈何我。我有道理。”晁田曰:“方弼既反,保二位殿下出都城去了,末将进宫回旨。”
晁田回至寿仙宫见纣王,奏曰:“臣奉旨到九间殿,见文武未散,找寻二位殿下不见。只听百官道:‘二位殿下见文武哭诉冤情,有镇殿将军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反出都城,投东鲁借兵去了。’请旨定夺。”纣王大怒曰:“方弼反了,作速赶去拿来,毋得疏虞纵法!”晁田奏曰:“方弼力大勇猛,臣焉能拿得来?要拿方弼兄弟,陛下速发手诏,着武成王黄飞虎方可成功,殿下亦不致漏网。”纣王曰:“速行手敕,着黄飞虎速去拿来。”晁田将这个担儿卸于黄飞虎。晁田捧手敕至大殿,命武成王黄飞虎:“速擒反叛方弼、方相,并取二位殿下首级回旨。”黄飞虎笑曰:“我晓得,这是晁田与我担儿挑。”即领剑敕出午门。只见黄明、周纪、龙环、吴炎曰:“小弟相随。”黄飞虎曰:“不必你们去。”自上五色神牛,催开坐下兽,两头见日,走八百里。
方弼、方相背负二位殿下,一口气跑了三十里,放下来。殿下曰:“二位将军,此恩何日报得?”方弼曰:“臣不忍千岁遭此屈陷,故此心不平,一时反了朝歌。如今计议,前往何方逃脱?”正商议间,只见武成王黄飞虎坐五色神牛飞奔赶来。方弼、方相慌忙对二位殿下曰:“末将二人一时鲁莽,不自三思。如今性命休矣,如何是好?”殿下曰:“将军救我兄弟性命,无恩可酬,何出此言?”方弼曰:“黄将军来拿我等,此去一定伏诛。”
殷郊急看,黄飞虎已赶到面前。二位殿下轵道旁跪下曰:“黄将军此来,莫非捉获我等?”黄飞虎见二位殿下跪在道旁,滚下神牛,亦跪于地上,口称:“臣该万死!殿下请起!”殷郊曰:“将军此来有甚事?”飞虎曰:“奉命差遣,天子赐龙凤剑前来,请二位殿下自决,臣方敢回旨意。非臣敢逼死储君,请殿下速行。”殷郊听罢跪告曰:“将军尽知我母子衔冤负屈,母遭惨刑,沉冤莫白;再杀幼子,一门尽绝。乞将军可怜衔冤孤儿,开天地仁慈之心,赐一线再生之路。倘得寸土可安,生则衔环,死当结草,没世不敢忘将军之大德!”黄飞虎跪而言曰:“臣岂不知殿下冤枉,君命概不由己。臣欲要放殿下,便得欺君卖国之罪;欲要不放殿下,其实深负沉冤,臣心何忍?”彼此筹划,再三沉思,俱无计策。
殷郊自思,料不能脱此灾:“也罢!将军既奉君命,不敢违法。还有一言,望将军不知可施此德,周旋一脉生路?”黄飞虎曰:“殿下有何事?但说不妨。”殷郊曰:“将军可将我殷郊之首级,回都城回旨。可怜我幼弟殷洪,放他逃往别国,倘他日长成,或得借兵报怨,得雪我母之沉冤。我殷郊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望将军可怜!”殷洪上前急止之曰:“黄将军,此事不可!皇兄乃东宫太子,我不过一郡王。况我又年幼,无有大施展。黄将军可将我殷洪首级回旨,皇兄或往东鲁,或去西岐,借一旅之师,倘可报母弟之仇,弟何惜此一死?”殷郊上前一把抱住兄弟殷洪,放声大哭曰:“我何忍幼弟遭此惨刑!”二人痛哭,彼此不忍,你推我让,哪里肯舍?方弼、方相看见如此苦情疼切,二人一声叫:“苦杀人也!”泪如瓢倾。黄飞虎见方弼有这等忠心,自是不忍见,甚是凄惶,乃含泪叫方弼:“不可啼哭,二位殿下不必伤心。此事唯有我五人共知。如有泄漏,我举族不保。方弼过来,保殿下往东鲁见姜桓楚。方相,你去见南伯侯鄂崇禹,就言我在中途,放殿下往东鲁。传与他,叫他两路调兵,靖奸洗冤。我黄飞虎那时自有处治。”方弼曰:“我弟兄二人今日早朝,不知有此异事,临朝保驾,不曾带有路费。如今欲分头往东南二路去,这事怎了?”飞虎曰:“此事你我俱不曾打点。”飞虎沉思半晌,曰:“可将我内悬宝玦拿去,前途货卖,权作路费。上有金镶,价值百金。二位殿下,前途保重!方弼、方相,你兄弟宜当用心,其功不小。臣回宫复命。”飞虎上骑,回朝歌。
进城时日色已暮,百官尚在午门。黄飞虎下骑,比干曰:“黄将军,怎样了?”黄飞虎曰:“追赶不上,只得回旨。”百官大喜。黄飞虎进宫候旨,纣王问曰:“逆子叛臣,可曾拿了!”黄飞虎曰:“臣奉手敕,追赶七十里,到三岔路口,问往来行人俱言不曾见。臣恐有误回旨,只得回来。”纣王曰:“追赶不上,好了逆子叛臣!卿且暂退,明日再议。”黄飞虎谢恩出午门,与百官各归府第。
妲己见未曾拿住殷郊,复进言曰:“陛下今日走脱了殷郊、殷洪,倘投了姜桓楚,只恐大兵不久即至,其祸不小。况闻太师远征,不在都城。不若速命殷破败、雷开,即点三千飞骑,星夜拿来,斩草除根,以免后患。”纣王听说:“美人此言,正合朕意。”忙传手诏:“命殷破败、雷开,点飞骑三千,速拿殿下,毋得迟误取罪。”殷、雷二将领诏,遂往黄飞虎府内来领兵符,调选兵马。黄飞虎坐在后厅,思想:“朝廷不正,将来民怨天愁,万姓惶惶,四海分崩,八方播乱,生民涂炭,日无宁宇,如何是好?”正思想间,军政司启:“老爷,殷、雷二将听令。”飞虎曰:“令来。”二将进后厅,行礼毕。飞虎曰:“方才散朝,又有何事?”二将启曰:“天子手诏,命末将领三千飞骑,星夜追赶殿下,捉方弼等以正国法。特来请发兵符。”飞虎暗想:“此二将赶去,必定拿来,我把前面方便付于流水。”乃吩咐殷破败、雷开曰:“今日晚了,人马未齐。明日五更,领兵符速去。”殷、雷二将不敢违令,只得退去。这黄飞虎乃是元戎,殷、雷二将乃是麾下,焉敢强辩,只得回去。
黄飞虎对周纪曰:“殷破败来领兵符,调三千飞骑,追赶殿下。你明日五更,把左哨疾病、衰老、懦弱不堪的,点三千与他去。”周纪领命。次早五更,殷、雷二将等发兵符,周纪下教场,令左哨点三千飞骑,发与殷、雷二将领去。二将观之,皆老弱不堪,疾病之卒,又不敢违令,只得领人马出南门而去。一声炮响,催动三军,那老弱疾病之兵,如何行得快?急得二将没奈何,只得随军征进。
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行了一二日,方弼与弟言曰:“我和你保二位殿下反出朝歌,囊箧空虚,路费毫无,如何是好?虽然黄老爷赐有玉玦,你我如何好用?倘有人盘诘,反为不便。来此正是东南二地,你我指引二位殿下前往,我兄弟再投他处,方可两全。”方相曰:“此言极是。”方弼请二位殿下,说曰:“臣有一言,启二位千岁:臣等乃一勇之夫,秉性愚鲁。昨见殿下负此冤苦,一时性起,反了朝歌,并不承想到路途遥远,盘费全无。今欲将黄将军所留玉玦变卖使用,又恐盘诘出来,反为不便。况逃灾避祸,须要隐藏些方是。适才臣想一法,须分路各自潜行,方保万全。望二位千岁详察,非臣不能终始。”殷郊曰:“将军之言极当。但我兄弟幼小,行不知去路,奈何?”方弼曰:“这一条路往东鲁,这一条路往南都,俱是大路,人烟凑集,可以长行。”殷郊曰:“既然如此,二位将军不知往何方去?何时再能重会也?”方相曰:“臣此去,不管哪镇诸侯处,暂且安身。俟殿下借兵进朝歌时,臣自来拜投麾下,以作前驱耳。”四人各各挥泪而别。
方弼、方相别殿下,投小路而去。殷郊对殷洪曰:“兄弟,你投哪一方去?”殷洪曰:“但凭哥哥。”殷郊曰:“我往东鲁,你投南都。我见外翁,哭诉这场冤苦,舅爷必定调兵。我差官知会你,你或借数万之师,齐伐朝歌,擒拿妲己,为母亲报仇。此事不可忘了!”殷洪垂泪点头:“哥哥,从此一别,不知何日再会。”兄弟二人放声大哭,执手难分。
殷洪上路,泪不能干,凄凄惨惨,愁怀万缕。况殿下年纪幼小,身居宫阙,哪晓得跋涉长途?且行且止,后绊前思,腹内又饥。那殿下深居宫中,思衣则绫锦,思食则珍馐,哪里会求乞于人?见一村舍人家,大小俱在那里吃饭。殿下走到跟前,便叫:“拿饭与孤家用。”众人看见殿下身着红衣,相貌非俗,忙起身曰:“请坐,有饭。”慌忙取饭放在桌上。殷洪吃了,起身谢曰:“承饭有扰,不知何时还报你们。”乡人曰:“小哥哪里去?贵处?上姓?”殷洪曰:“吾非别人,纣王之子殷洪是也。如今往南都见鄂崇禹。”那些人听是殿下,忙叩在地,口称:“千岁!小民不知,有失迎迓,望乞恕罪!”殿下曰:“此处可是往南都去的路?”乡民曰:“这是大路。”殿下离了村庄,往前趱行,一日走不上二三十里。
殿下乃深宫娇养,哪里会走路。此时来到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无处可歇,心下着忙。又行二三里,只见松阴密杂,路道分明,现一座古庙。殿下大喜,一径奔至前面。见庙门一匾,上书“轩辕庙”。殿下进庙,拜倒在地,言曰:“轩辕圣主,制度衣裳,礼乐冠冕,日中为市,乃上古之圣君也。殷洪乃成汤三十一代之孙,纣王之子。今父王无道,杀子诛妻,殷洪逃难,借圣帝庙宇安宿一夜,明日早行,望圣帝保佑。若得寸土安身,殷洪自当重修殿宇,再换金身。”此时殿下一路行来,身体困倦,在圣座下和衣睡倒。
殷郊望东鲁大道一路行来,日色将暮,只走了四五十里。只见一府第,上书“太师府”。殷郊曰:“此处乃是宦门,可以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殿下问曰:“里边有人否?”问了一声,见里面无人答应,殿下只得又进一层门,只听得里面有人长叹,作诗曰:
几年待罪掌丝纶,一片丹心岂自湮。
辅弼有心知为国,坚持无地伺私人。
孰知妖孽生宫室,致使黎民化鬼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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