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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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野臣心魏阙,乞灵无计叩枫宸。
殿下听毕里面作诗,殷郊复问曰:“里面有人么?”里面听有人声,问曰:“是谁?”天色已晚,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殷郊曰:“我是过路投亲,天色晚了,借府上一宿,明日早行。”那里面老者问曰:“你声音好像朝歌人?”殷郊答曰:“正是。”老者问曰:“你在乡在城?”殿下曰:“在城。”“你既在城,请进来,问你一声。”殿下向前一看:“呀!原来是老丞相。”商容见殷郊,下拜曰:“殿下何事到此?老臣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商容又曰:“殿下乃国之储贰,岂有独行至此?必国有不祥之兆。请殿下坐了,老臣听说详细。”殷郊流泪,把纣王杀子诛妻事故,细说一遍。商容顿足大叫曰:“孰知昏君这等横暴,灭绝人伦,三纲尽失!我老臣虽是身在林泉,心怀魏阙,岂知平地风波,生此异事。娘娘竟遭惨死,二位殿下流离涂炭。百官为何钳口结舌,不犯颜极谏,致令朝政颠倒?殿下放心,待老臣同进朝歌,直谏天子,改弦易辙,以救祸乱。”即唤左右:“吩咐整治酒席,款待殿下,候明日修本。”
殷、雷二将领兵追赶二位殿下,虽有人马三千,俱是老弱不堪的,一日止行三十里,不能远走。行了三日,走上百里远近。一日,来到三岔路口。雷开曰:“长兄,且把人马安在此处,你领五十名精壮士卒,我领五十名精壮士卒,分头追赶。你往东鲁,我往南都。”殷破败曰:“此意甚善。不然,日同老弱之卒,行走不上二三十里,如何赶得上?终是误事。”雷开曰:“如兄长先赶着,回来在此等我。若是我先赶着,回来也在此等兄。”殷破败曰:“说得有理。”二人将些老弱军卒屯扎在此,另各领年壮士卒五十名,分头赶来。
第九回
商容九间殿死节
雷开领五十名军卒,往南都追赶,似电走云飞,风驰雨骤。赶至天晚,雷开传令:“你们饱餐,连夜追赶,料去不远。”军士依言,吃饱了晚饭又赶,将及到二更时分,军士因连日跋涉劳苦,人人俱在马上困倦,险些儿闪下马来。雷开暗想:“夜里追赶,只怕赶过了。倘或殿下在后,我反在前,空劳心力。不如歇宿一宵,明日精健好赶。”叫左右:“往前边看,可有村舍?暂借宿一宵,明日赶吧!”众军卒因连日追赶辛苦,巴不得要歇息。两边将火把灯球高举,照得前面松阴密密,却是村庄。及至看时,乃是一座庙宇。军卒前来禀曰:“前面有一古庙,老爷可以暂居半夜,明早好行。”雷开曰:“这个却好。”众军到了庙前,雷开下马,抬头观看,上悬匾字乃“轩辕庙”,里边并无庙主。军卒用手推开庙门,齐进庙来。火把一照,只见圣座下一人,鼾睡不醒。雷开向前看时,却是殿下殷洪。雷开叹曰:“若往前行,却不错过了!此也是天数。”雷开叫曰:“殿下,殿下!”殷洪正在浓睡之间,猛然惊醒,只见灯球火把,一簇人马拥塞。殿下认得是雷开。殿下叫:“雷将军!”雷开曰:“殿下,臣奉天子命,来请殿下回朝。百官俱有保本,殿下可以放心。”殷洪曰:“将军不必再言,我已尽知,料不能逃此大难。我死也不惧,只是一路行来,甚是狼狈,难以行走。乞将军把你的马与我骑一骑,你意下如何?”雷开听说,忙答曰:“臣的马请殿下乘骑,臣愿步随。”彼时殷洪离庙上马,雷开步行压后,往三岔路口而来。
殷破败望东鲁大道赶来,行了一二日,赶到风云镇。又过十数里,只见八字粉墙,金字牌匾,上书“太师府”。殷破败勒住马看时,原来是商容丞相的府。殷破败滚鞍下马,径进相府来看。商容原是殷破败的座主,殷破败是商容的门生,故此下马谒见,却不知太子殷郊在厅上吃饭。殷破败忝在门生,不用通报,径到厅前,见殿下同丞相用饭。殷破败上厅曰:“千岁,老丞相,末将奉天子旨意,来请殿下回朝。”商容曰:“殷将军,你来得好。我想朝歌有四百文武,就无一员官直谏天子?文官钳口,武职不言,爱爵贪名,尸位素餐,成何世界!”丞相正气骂起来,哪里肯住?
殿下殷郊战战兢兢,面如金纸,上前言曰:“老丞相不必大怒,殷将军既奉旨拿我,料此去必无生路。”言罢泪如雨下。商容大呼曰:“殿下放心!我老臣本尚未完,若见天子,自有话说。”叫左右槽头:“收拾马匹,打点行装,我亲自面君便了。”殷破败见商容自往朝歌见驾,恐天子罪责。殷破败曰:“丞相听启:卑职奉旨来请殿下,可同殿下先回,在朝歌等候,丞相略后一步,见门生先有天子而后私情也。不知丞相可容纳否?”商容笑曰:“殷将军,我晓得你这句话。我要同行,你恐天子责你容情之罪。也罢,殿下,你同殷将军前去,老夫随后便至。”殿下难舍商容府第,行行且止,两泪不干。商容便叫殷破败:“贤契,我响当当的殿下交与你,你莫望功高,有伤君臣大义,则罪不胜诛矣。”破败顿首曰:“门生领命,岂敢妄为。”
殿下辞了商容,同殷破败上马,一路行来。殷郊在马上暗想:“我虽身死不辞,还有兄弟殷洪,尚有伸冤报怨之时。”行非一日,不觉来到三岔路口。军卒报雷开,雷开到辕门来看时,只见殿下同殷破败在马上。雷开曰:“恭喜千岁回来。”殿下下马进营,殷洪在帐上高坐,只见报说:“千岁来了。”殷洪闻言,抬头看时,果见殷郊。殷郊又见殷洪,心如刀绞,意似油煎,赶上前一把扯住殷洪,放声大哭曰:“我兄弟二人,前生得何罪与天地?东南逃走,不能逃脱,竟遭网罗。吾母戴天之仇,化为乌有!”顿足锤胸,伤心切骨,“可怜我母死无辜,子亡无罪。”正是二位殿下悲啼,只见三千士卒闻者心酸,见者掩鼻。二将不得已,催动人马望朝歌而来。
殷、雷二将获得殿下,将至朝歌,安下营寨。二将进城回旨,暗喜成功。有探马报到武成王黄飞虎帅府来,说:“殷、雷二将已捉获了二位殿下,进城回旨。”黄飞虎听报大怒:“这匹夫,你望成功,不顾成汤后嗣,我叫你千钟未享餐刀剑,功未褒封血染衣!”命黄明、周纪、龙环、吴谦:“你们与我传请各位老千岁与诸多文武,俱至午门会齐。”四将领命去了。黄飞虎上了坐骑,径至午门。方才下骑,只见纷纷文武,往往官僚,闻捉获了二位殿下,俱到午门。不一时,亚相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上大夫胶鬲、赵启、杨任、孙寅、方天爵、李烨、李燧,百官相见。黄飞虎曰:“列位老殿下,诸位大夫!今日安危,俱在丞相、列位谏议定夺。吾乃武臣,又非言路,乞早为之计。”正议论间,只见军卒簇拥二位殿下来到午门。百官上前口称“千岁”,殷郊、殷洪垂泪大叫曰:“列位皇伯、皇叔并众位大臣!可怜成汤三十一世之孙,一旦身遭屠戮。我自正位东宫,并无失德,纵有过恶,不过贬谪,也不致身首异处。乞列位念社稷为重,保救余生,不胜幸甚。”微子启曰:“殿下,不妨。多官俱有本章保奏,料应无事。”
殷、雷二将进寿仙宫回旨。纣王曰:“既拿了逆子,不须见朕,速斩首午门正法,收尸埋葬回旨。”殷破败奏曰:“臣未得行刑旨出,焉敢处决?”纣王即用御笔书“行刑”二字付与。殷、雷二将捧行刑旨意,速出午门来。黄飞虎一见,火从心上起,怒向胆边生,站立午门正中,阻住二将,大叫曰:“殷破败!雷开!恭喜你擒太子有功,杀殿下有爵!只怕你官高必险,位重者身危。”殷、雷二将还未及回言,只见一员官,乃上大夫赵启是也,走向前,劈手一把,将殷破败捧的行刑旨扯得纷纷粉碎,厉声大叫曰:“昏君无道,匹夫助恶,谁敢捧旨擅杀东宫太子!谁敢执宝剑妄斩储君!似今朝纲常大坏变,礼义全无!列位老殿下,诸位大臣,午门非议国事之所,当齐到大殿,鸣其钟鼓,请驾临朝,俱要犯颜相谏,以定国本。”殷、雷二将见众官激变,不复朝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出。黄飞虎又命黄明、周纪等四将守住殿下,以防暗害。这八名奉御官把二位殿下绑缚,只等行刑旨意,孰知众官阻住。
众官齐上殿鸣钟击鼓,请天子登殿。纣王在寿仙宫听见钟鼓之声,正欲传问,只见奉御官奏曰:“合朝文武请陛下登殿。”纣王对妲己曰:“此无别事,只为逆子,百官欲来保奏。如何处治?”妲己曰:“陛下传出旨意:今日斩了殿下,百官明日见朝。一面传旨,一面催殷破败回旨。”奉御官传下旨意,百官仰听玉音:
诏曰:
“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生。”此万古之大法,天子所不得轻重者也。今逆子殷郊,助恶殷洪,灭伦藐法,肆行不道;仗剑入宫,擅杀逆贼姜环,希图无证;复持剑赶杀命官,欲行弑父。悖理逆伦,子道尽灭。今擒获午门,以正祖宗之法。卿等毋得助逆佑恶,明听朕言。如有国家政事,俟明日临殿议处。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奉御官读诏已毕,百官无可奈何,纷纷议论不决,亦不敢散。不知行刑旨已出午门了。
上天垂象,定下兴衰,二位殿下乃封神榜上有名的,自是不该命绝。当有太华山云霄洞赤精子、九仙山桃源洞广成子,只因一千五百年神仙犯了杀戒,昆仑山玉虚宫掌阐道法,宣扬正教,圣人元始天尊闭了讲筵,不阐道德。二仙无事,闲乐三山,兴游五岳,脚踏云光,往朝歌经过,忽被二位殿下顶上两道红光把二位大仙足下云光阻住。二仙乃拨开云头观看,见午门杀气连绵,愁云卷结。二仙早知其意。广成子曰:“道兄,成汤王气将终,西岐圣主已出。你看那一簇众生之内,绑缚二人,红气冲霄,命不该绝。况且俱是姜子牙帐下名将,你我道心无处不慈悲,何不救他一救?你带他一个,我带他一个回山;久后助姜子牙成功,东进五关,也是一举两得。”赤精子曰:“此言有理,不可迟误。”广成子忙唤黄巾力士:“与我把那二位殿下抓回本山来听用。”黄巾力士领法旨,驾起神风。只见播土扬尘,飞沙走石,地暗天昏,一声响亮,如崩开华岳,折倒泰山。吓得围宿三军、执刀士卒、监斩殷破败用衣掩面,抱头鼠窜。及至风息无声,二位殿下不知何往,踪迹全无。吓得殷破败魂不附体,异事非常。午门外众军一声呐喊,黄飞虎在大殿读诏,才商议纷纷,忽闻喊声,比干正问何事呐喊,有周纪到大殿,报黄飞虎曰:“方才大风一阵,满道异香,飞沙走石,对面不能见人。只一声响亮,二位殿下不知刮往何处去了。异事非常,真是可怪!”百官闻言,喜不自胜,叹曰:“天不绝衔冤之子,地不灭成汤之脉!”百官俱有喜色。
只见殷破败慌忙进宫,见纣王奏曰:“臣奉旨监斩,正候行刑旨出;忽被一阵狂风,把二位殿下刮将去了,无踪无迹。异事非常,请旨定夺。”纣王闻言,沉吟不语,暗想曰:“奇哉!怪哉!”心下犹豫未决。
商容丞相随后赶进朝歌,只听得朝歌百姓俱言风刮去二位殿下。商容甚是惊异,来到午门,只见人马拥挤,甲士纷纷。商容径进午门,过九龙桥时,有比干看见商容前来,百官俱上前迎接,口称“丞相”。商容叫曰:“众位老殿下,列位大夫,我商容有罪,告归林下未久,孰想天子失政,杀子诛妻,荒淫无道。可惜堂堂宰相,烈烈三公,既食朝廷之禄,当为朝廷之事。为何无一言谏止天子者,何也?”黄飞虎曰:“丞相,天子深居内宫,不临大殿。有旨皆系传奉,诸臣不得面君,真是君门万里。今日殷、雷二将把殿下捉获,进都城回旨,绑缚午门,专候君王行刑旨意。幸上大夫赵先生扯碎旨意,百官鸣钟击鼓,请天子临殿面谏。只见内宫传旨:俟斩了殿下,明日看百官奏章。内外不通,君臣阻隔,不得面奏。正无可奈何,却得天从人愿,一阵狂风,把二位殿下刮将去了。殷破败进宫回旨,尚未出来。老丞相略等一等,俟他出来,便知端的。”只见殷破败走出大殿,看见商容,未及言说,商容向前曰:“殿下被风刮了去,恭喜你功高任重,不日列土分茅!”殷破败欠身打躬曰:“丞相罪杀末将了!君命点差,非为己私,丞相错怪我了。”
商容对百官曰:“老夫此来,面见天子,有死无生!今日必犯颜直谏,舍身报国,庶几有日见先王于在天之灵。”叫执殿官鸣钟击鼓。执殿官将钟鼓齐鸣,奉御官奏乐请驾。纣王正在宫中,因风刮去殿下,郁郁不乐;又闻奏乐临朝,钟鼓不绝。纣王大怒,只得命驾登殿,升了宝座。百官朝贺毕。天子曰:“卿等有何奏章?”商容在丹墀下,俯伏不言。纣王看见丹墀下俯伏一人,身穿缟素,又非大臣。王曰:“俯伏何人?”商容奏曰:“致政首相待罪商容朝见陛下。”纣王见商容,惊问曰:“卿既归林下,复往都城,不遵宣诏,擅进大殿。何自不知进退如此?”商容肘膝行至滴水檐前,泣而奏曰:“臣昔居相位,未报国恩。近闻陛下荒淫酒色,道德全无,听谗逐正,紊乱纪纲,颠倒五常,污蔑彝伦,君道有亏,祸乱已伏。臣不避万刃之诛,具疏投天,恳乞陛下容纳,真拨云见日,普天之下瞻仰圣德于无疆矣!”商容将本献上,比干接表,展于龙案。纣王观之:
具疏臣商容奏:
为朝廷失政,三纲尽绝,伦纪全乖,社稷颠危,祸乱已生,隐忧百出事。臣闻:“天子以道治国,以德治民,克勤克戒,毋敢怠荒。夙夜祗惧,以祀上帝。”故宗庙社稷,乃得磐石之安,金汤之固。
昔日陛下初嗣宝位,修行仁义,不遑宁处,罔敢倦勤;敬礼诸侯,优恤大臣,忧民劳苦,惜民货财,智服四夷,威加遐迩,雨顺风调,万民乐业。真可轶尧驾舜,乃圣乃神,不是过也。
不意陛下近时信任奸邪,不修政道,荒乱朝纲,大肆凶顽,近佞远贤,沉湎酒色,日事声歌。听谗臣设谋,而陷正宫,人道乖和;信妲己赐杀太子,而绝先王宗嗣,慈爱尽灭。忠谏遭其炮烙惨刑,君臣已乖,大义已无。陛下三纲污蔑,人道俱垂,罪符夏桀,有忝为君。自古无道人君,未有过此者。
臣不避斧钺之诛,献逆耳之言。愿陛下速赐妲己自尽于宫闱,伸皇后太子屈死之冤,斩谗臣于藁街,谢忠臣义士惨刑酷死之苦。人民仰服,文武欢心,朝纲整饬,宫内肃静。陛下坐享太平,安康万载。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臣临启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谨疏以闻。
纣王看完奏章大怒,将本扯得粉碎,传旨命当驾官:“将这匹夫拿出午门,用金瓜击死!”两边当驾官欲待上前,商容站立檐前,大呼曰:“谁敢拿我!我乃三世之股肱,托孤之大臣!”商容手指纣王大骂曰:“昏君!你心迷酒色,荒乱国政。独不思先王,克勤克俭,聿修厥德,乃受天明命。今昏君不敬上天,弃厥先王宗社,谓恶不足畏,谓敬不足为,异日身弑国亡,有辱先王!且皇后乃元配,天下国母,未闻有失德。昵比妲己,惨刑毒死,大纲已失。殿下无辜,信谗杀戮,今飘刮无踪,父子伦绝。阻忠杀谏,炮烙良臣,君道全亏。眼见祸乱将兴,灾异叠见,不久宗庙丘墟,社稷易主。可惜先王竭精掞髓,遗为子孙万世之基,金汤锦绣之天下,被你这昏君断送了个干干净净!你死于九泉之下,将何颜见你之先王哉?”纣王拍案大骂:“快拿匹夫击顶!”商容大喝左右:“吾不惜死!帝乙先君,老臣今日有负社稷,不能匡救于君,实愧见先王耳。你这昏君,天下只在数年之间,一旦失与他人!”商容望后一闪,一头撞到龙盘石柱上面。可怜七十五岁老臣,今日尽忠,脑浆喷出,血染衣襟。一世忠臣,半生孝子,今日之死,乃前生造定的。
众臣见商容撞死阶下,面面相觑。纣王犹怒气不息,吩咐奉御官:“将这老匹夫尸骸抛去都城外,毋得掩埋!”左右将商容尸骸扛去城外。
第十回
姬伯燕山收雷震
众官见商容撞死,纣王大怒,俱未及言语。大夫赵启见商容皓首死于非命,又命抛尸,心下甚是不平。不觉竖目扬眉,忍纳不住,出班大叫:“臣赵启不敢有负先王,今日殿前以死报国,得与商丞相同游地下足矣!”指纣王骂曰:“无道昏君!绝首相,退忠良,诸侯失望;宠妲己,信谗佞,社稷摧颓。我且历数昏君的积恶:皇后遭枉酷死,自立妲己为正宫,追杀太子,使无踪迹;国无根本,不久丘墟。昏君,昏君!你不义诛妻,不慈杀子,不道治国,不德杀大臣,不明亲邪佞,不正贪酒色,不智坏三纲,不耻败五常。昏君!人伦道德,一字全无,枉为人君,空禅帝位,有辱成汤,死有余愧!”纣王大怒,切齿拍案大骂:“匹夫!焉敢侮君骂主!”传旨:“将这逆贼速拿炮烙!”赵启曰:“我死不足惜,只留忠孝于人间。岂似你这昏君,断送江山,污名万载?”纣王气冲牛斗。两边将炮烙烧红,把赵启剥去冠冕,将铁索裹身,只烙得筋断皮焦,骨化烟飞。九间殿臭不可闻,众官员钳口伤情。纣王看此惨刑,其心方遂,传旨驾回。
纣王回宫,妲己接见。纣王携手相挽,并坐龙墩之上。王曰:“今日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朕被这两个匹夫辱骂不堪。这样惨刑,百官俱还不怕。毕竟还再想奇法,治此倔强之辈。”妲己对曰:“容妾再思。”王曰:“美人大位已定,朝内百官也不敢谏阻。朕所虑东伯侯姜桓楚,他知女儿惨死,领兵反叛,勾引诸侯,杀至朝歌。闻仲北海未回,如何奈之?”妲己曰:“妾乃女流,识见有限,望陛下急召费仲商议,必有奇谋,可安天下。”王曰:“御妻之言有理。”即传旨:“宣费仲。”
不一时,费仲至宫拜见。纣王曰:“姜后已死,朕恐姜桓楚闻知,领兵反乱,东方恐不得安宁。卿有何策,可定太平?”费仲跪而奏曰:“姜后已亡,殿下又失,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文武各有怨言。只恐内传音信,构惹姜桓楚兵来,必生祸乱。陛下不若暗传四道旨意,把四镇大诸侯诓进都城,枭首号令,斩草除根。那八百镇诸侯知四臣已故,如蛟龙失首,猛虎无牙,断不敢猖獗,天下可保安宁。不知圣意如何?”纣王闻言大悦:“卿真乃盖世奇才,果有安邦之策,不负苏皇后之所荐。”费仲退出宫中。纣王暗发诏旨四道,点四员使命官,往四处去,诏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
那一员官径往西岐前来,一路上风尘滚滚,芳草萋萋,穿州过府,旅店村座。真是朝登紫陌,暮踏红尘。不一日,过了西岐山七十里,进了都城。使命官看城内光景,民丰物阜,市井安闲。做买做卖,和容悦色,来往行人,谦让尊卑。使官叹曰:“闻得姬伯仁德,果然风景雍和,真是尧舜之世。”使官至金庭馆驿下马。次日,西伯侯姬昌设殿,聚文武,讲论治国安民之道。端门官报道:“旨意下。”姬伯带领文武接天子旨。使命官到殿,跪听开读:
诏曰:
北海猖獗,大肆凶顽,生民涂炭,文武莫知所措,朕甚忧心。内无辅弼,外欠协和,特诏尔四大诸侯至朝,共襄国政,戡定祸乱。诏书到日,尔西伯侯姬昌速赴都城,以慰朕绻怀。毋得羁迟,致朕伫望。俟功成之日,进爵加封,广开茅土。
谨钦来命,朕不食言。汝其钦哉!
特诏。
姬昌拜诏毕,设筵款待天使。次日,整备金银表礼,赍送天使。姬昌曰:“天使大人,只在朝歌会齐。”姬昌收拾就行,使命官告辞作谢而去。
姬昌坐端明殿,对上大夫散宜生曰:“孤此去,内事托与大夫,外事托与南宫适、辛甲。”随令人宣伯邑考至,吩咐曰:“昨日天使宣诏,我起一易课,此去多凶少吉,纵不致损身,该有七年之难。你在西岐,须是守法,不可改于国政,一循旧章。弟兄和睦,君臣相安,毋得任一己之私,便一身之好。凡有作为,唯老成是谋。西岐之民,无妻者给与金银而娶;贫而愆期未嫁者,给与金银而嫁;孤寒无依者,当月给口粮,毋使欠缺。待孤七载之后,灾满自然荣归。你切不可差人来接我,此是嘱咐至言,不可有忘!”伯邑考听父此言,跪而言曰:“父王既有七载之难,子当代往,父王不可亲去。”姬昌曰:“我儿,君子见难,岂不知回避?但天数已定,断不可逃,徒自多事。你等专心守父嘱诸言,即是大孝,何必乃尔。”
姬昌退至后宫,来见母亲太姜,行礼毕。太姜曰:“我儿,为母与你演先天数,你有七年灾难。”姬昌跪下答曰:“今日天子诏至,孩儿随演先天数,内有不祥,七载罪愆,不能绝命。方内事外事,俱托文武,国政付于伯邑考。孩儿特进宫来辞别母亲,明日欲往朝歌。”太姜曰:“我儿此去,百事斟酌,不可造次。”姬昌曰:“谨如母训。”随出内宫,与元妃太姬作别。西伯侯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长曰伯邑考,次子姬发,即武王天子也。周有三母,乃昌之母太姜,昌之元妃太姬,武王之元配太妊,故周有三母,俱是大贤圣母。
姬昌次日打点往朝歌,匆匆行色,带领从人五十名。只见合朝文武:上大夫散宜生、大将军南宫适、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公、辛甲、辛免、太颠、闳夭,四贤八俊,与世子伯邑考、姬发领众军民人等,至十里长亭饯别,摆九龙侍席。百官与世子把盏,姬昌曰:“今与诸卿一别,七载之后,君臣有会矣。”姬昌以手拍邑考曰:“我儿,只你兄弟和睦,孤亦无虑。”饮罢数杯,姬昌上马,父子君臣泪而别。
西伯那一日上路走七十余里,过了岐山。一路行来,夜住晓行,非止一日。那一日行至燕山,姬昌在马上叫左右曰:“看前面可有村舍茂林,可以避雨。咫尺间必有大雨来了。”跟随人正议论曰:“青天朗朗,云翳俱无,赤日流光,雨从何来?”
话说未了,只见云雾齐生。姬昌打马叫速进茂林避雨。众人方进得林来,但见好雨:
云生东南,雾起西北。霎时间风狂生冷气,须臾内雨气可侵人。初起时微微细雨,次后来密密层层。滋禾润稼,花枝上斜挂玉玲珑;壮地肥田,草稍尖乱滴珍珠串。高山翻下千重浪,低凹平添白练水。遍地草浇鸭顶绿,满山石洗佛头青。推塌锦江花四海,扳倒天河柱下倾。
滂沱大雨,一似飘泼倾盆,下有半个时辰。姬昌吩咐众人:“仔细些,雷来了!”跟随众人大家说:“老爷吩咐,雷来了,仔细些!”话犹未了,一声响亮,霹雳交加,震动山河天地,崩倒华岳高山。众人大惊失色,都挤紧在一处。须臾,云散雨收,日色当空,众人方出得林子来。姬昌在马上浑身雨湿,叹曰:“雷过生光,将星现出。左右的,与我把将星寻来。”众人冷笑不止:“将星是谁?哪里去找寻?”然而不敢违命,只得四下里寻觅。众人正寻之间,只听得古墓旁边,像一孩子哭泣声音。众人向前一看,果是个孩子。众人曰:“想此古墓,焉得有孩儿?必然古怪,想是将星。就将这孩儿抱来与千岁看,何如?”众人果将这孩儿抱来,递与姬昌。姬昌看见好个孩子,面如桃蕊,眼有光华,大喜,想:“我该有百子,今止有九十九子。适才之数,该得此儿,正成百子之兆,真美事也。”命左右:“将此儿送往前村抚养,待孤七载回来,带往西岐。久后此子福分不浅。”
姬昌纵马前行,登山过岭,赶过燕山。往前正走不过一二十里,只见一道人,丰姿清秀,相貌稀奇,道家风味异常,宽袍大袖。那道人有飘然出世之表,向马前打稽首曰:“君侯,贫道稽首了。”姬昌慌忙下马答礼,言曰:“不才姬昌失礼了。请问道者为何到此?哪座名山?什么洞府?今见不才,有何见谕?愿闻其详。”那道人答曰:“贫道是终南山玉柱洞炼气士云中子是也。方才雨过雷鸣,将星出现。贫道不辞千里而来,寻访将星。今睹尊颜,贫道幸甚。”姬昌听罢,命左右抱过此子付与道人。道人接过看曰:“将星,你这时候才出现。”云中子曰:“贤侯,贫道今将此儿带上终南,以为徒弟。俟贤侯回日,奉与贤侯。不知贤侯意下如何?”姬昌曰:“带去不妨,只是久后相会,以何名为证?”道人曰:“雷过现身,后会时以‘雷震’为名便了。”姬昌曰:“不才领教,请了。”云中子抱雷震子回终南而去。
姬昌一路无词。进五关,过渑池县,渡黄河,过孟津,进朝歌,来至金庭馆驿。馆驿中先到了三路诸侯: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三位诸侯在驿中饮酒,左右来报:“西伯侯到了。”三位迎接,姜桓楚曰:“姬贤伯为何来迟?”昌曰:“因路远羁縻,故此来迟,得罪了。”四位行礼已毕,复添一席,传杯欢饮。酒行数巡,姬昌问曰:“三位贤伯,天子有何紧急事,诏我四臣到此?我想有什么大事情。都城内有武成王黄飞虎,是天子栋梁,治国有方;亚相比干能调和鼎鼐,治民有法。尚有何事,宣诏我等?”
四人饮酒半酣,只见南伯侯鄂崇禹,平时知道崇侯虎会夤缘钻刺,结党费仲、尤浑,蛊惑圣聪,广施土木,劳民伤财,哪肯为国为民,只知贿赂于己。此时酒已多了,偶然想起从前事来,鄂崇禹乃曰:“姜贤伯、姬贤伯,不才有一言奉启崇贤伯。”崇侯虎笑容答曰:“贤伯有甚事见教,不才敢不领命?”鄂崇禹曰:“天下诸侯首领,是我等四人,闻贤伯过恶多端,全无大臣体面。剥民利己,专与费仲、尤浑往来。督工建造摘星楼,闻得你三丁抽二,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重役苦累。你受私爱财,苦杀万民,自专征伐,狐假虎威,行似豺狼,心如饿虎,朝歌城内军民人等,不敢正视。千门切齿,万户衔冤。贤伯,常言道得好:‘祸由恶作,福自德生。’从此改过,切不可为!”就把崇侯虎说得满目生烟,口内火出,大叫道:“鄂崇禹!你出言狂妄。我和你俱是一样大臣,你为何席前这等凌虐我?你有何能,敢当面以诬言污我?”崇侯虎倚仗费仲、尤浑内里有人,就酒席上要与鄂崇禹相争起来。只见姬昌指崇侯虎曰:“崇贤伯,鄂贤伯劝你俱是好言,你怎这等横暴!难道我等在此,你好毁打鄂贤伯?若鄂贤伯这番言语,也不过爱公忠告之道。若有此事,痛加改过;若无此事,更加自勉。则鄂伯之言,句句良言,语语金石。今公不知自责,反怪直谏,非礼也。”崇侯虎听姬昌之言,不敢动手。不提防被鄂崇禹一酒壶劈面打来,正着崇侯虎脸上。崇侯虎探身来抓鄂崇禹,又被姜桓楚架开,大喝曰:“大臣厮打,体面何存!崇贤伯,夜深了,你睡吧。”崇侯虎忍气吞声,自去睡了。
三位诸侯久不会面,重整一席,三人共饮。将至二鼓时分,内中有一驿卒,见三位大臣饮酒,点头叹曰:“千岁,千岁!你们今夜传杯欢会饮,只怕明日鲜红染市曹。”更深夜静,人言甚是明白。姬昌分明听见这样言语,便问:“什么人说话?叫过来。”左右侍酒人等,俱在两旁,只得俱过来,齐齐跪倒。西伯问曰:“方才谁言‘今夜传杯欢会饮,明日鲜红染市曹’?”众人答曰:“不曾说此言语。”只见姜、鄂二侯也不曾听见。西伯曰:“句句分明,怎言不曾说?”叫家将进来,“拿出去,都斩了!”驿卒听得,谁肯将生替死?只得挤出这人。众人齐叫:“千岁爷,不干小人事!是姚福亲口说出。”姬昌听罢,叫:“住了。”众人起去。唤姚福问曰:“你为何出此言语?实说有赏,假诳有罪。”姚福道:“‘是非只为多开口。’千岁爷在上,这一件是机密事。小的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宫,二殿下大风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传圣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斩首。今夜小人不忍,不觉说出此言。”姜桓楚听罢,忙问曰:“姜娘娘为何屈死西宫?”姚福话已露了,收不住言语,只得从头诉说:“纣王无道,杀子诛妻,自立妲己为正宫……”细细说了一遍。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如油煎,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姬昌命人扶起。桓楚痛哭曰:“我儿剜目,炮烙两手,自古及今,哪有此事!”姬昌劝曰:“皇后受屈,殿下无踪,人死不能复生。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见君,犯颜力谏,必分清白,以正人伦。”桓楚哭而言曰:“姜门不幸,怎敢动劳列位贤伯上言?我姜桓楚独自面君,辨明冤枉。”姬昌曰:“贤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姜桓楚雨泪千行,一夜修本。
费仲知四位大臣在馆驿住,暗进偏殿见纣王,具言:“四路诸侯俱到了。”纣王大喜。“明日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谏,臣启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不分皂白,传旨拿出午门枭首,此为上策。”王曰:“卿言甚善。”费仲辞王归宅,一宿晚景已过。
次日,早朝升殿,聚集两班文武,午门官启驾:“四镇诸侯候旨。”王曰:“宣来。”只见四侯伯听诏,即至殿前。东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进礼称臣毕,姜桓楚将本章呈上,亚相比干接本。纣王曰:“姜桓楚,你知罪么?”桓楚奏曰:“臣镇东鲁,肃静边庭,奉法守公,自尽臣节,有何罪可知?陛下听谗宠色,不念元配,痛加惨刑,诛子灭伦,自绝宗嗣。信妖妃,阴谋妒忌;听佞臣,炮烙忠良。臣既受先王重恩,今睹天颜,不避斧钺,直言冒奏,实君负微臣,臣无负于君。望乞见怜,辨明冤枉。生者幸甚,死者幸甚!”纣王大怒,骂曰:“老逆贼命女弑君,忍心篡位,罪恶如山!今反饰词强辩,希图漏网。”命武士:“拿出午门,碎醢其尸,以正国法!”金瓜武士将姜桓楚剥冠冕,绳缠索绑。姜桓楚骂不绝口。不由分说,推出午门。
只见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出班称臣:“陛下,臣等俱有本章。姜桓楚真心为国,并无谋篡情由,望乞详察。”纣王安心要杀四镇诸侯,将姬昌等本章放于龙案之上。
第十一回
羑里城囚西伯侯
西伯侯等见天子不看姜桓楚的本,竟平白将姜桓楚拿出午门,碎醢其尸,心上大惊,知天子甚是无道,三人俯伏称臣,奏曰:“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陛下不看臣等本章,即杀大臣,是谓虐臣。文武如何肯服?君臣之道绝矣!乞陛下垂听。”亚相比干将西伯等本展开,纣王只得看本:
具疏臣鄂崇禹、姬昌、侯虎等奏:
为正国正法,退奸除佞,洗明沉冤,以匡不替,复立三纲,内剿狐媚事:臣等闻圣王治天下,务勤实政,不事台榭陂池;亲贤远奸,不驰务于游畋,不沉湎于酒,不荒淫于色;唯敬修天命,所以六府三事允治。以故尧舜不下阶,垂拱而天下太平,万民乐业。
今陛下嗣承大统以来,未闻美政,日事怠荒;信谗远贤,沉湎酒色。姜后贤而有礼,并无失德,竟遭惨刑;妲己秽污宫中,反宠以重位。屈斩太史,有失司天之监;轻醢大臣,而废国家之股肱。造炮烙,阻忠谏之口;杀幼子,绝慈爱之心。
臣等愿陛下贬费仲、尤浑,唯君子是亲;斩妲己整肃宫闱,庶几天心可回,天下可安。不然,臣等不知所终矣。臣等不避斧钺,冒死上言,恳乞天颜,纳臣直谏,速赐施行,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谨具疏以闻。
纣王看罢大怒,扯碎表章,拍案大呼:“将此等逆臣枭首回旨!”武士一齐动手,把三位大臣绑出午门。纣王命鲁雄监斩,速发行刑旨。只见右班中有中谏大夫费仲、尤浑出班,俯伏奏曰:“臣有短章,冒渎天听。”王曰:“二卿有何奏章?”对曰:“臣启陛下:四臣有罪,触犯天颜,罪在不赦。但姜桓楚有弑君之恶,鄂崇禹有叱主之愆,姬昌利口侮君,崇侯虎随众诬谤。据臣公议:崇侯虎素怀忠直,出力报国,造摘星楼,沥胆披肝;起寿仙宫,夙夜尽瘁。曾竭力公家,分毫无过。崇侯虎不过随声附和,实非本心。若不分皂白,玉石俱焚,是有功而与无功同也,人心未必肯服。愿陛下赦侯虎毫末之生,以后将功赎今日之罪。”纣王见费、尤二臣谏赦崇侯虎,盖为费、尤二人乃纣王之宠臣,言听计从,无语不入。王曰:“据二卿之言,昔崇侯虎既有功于社稷,朕当不负前劳。”叫奉御官传旨:“特赦崇侯虎。”二人谢恩归班。旨意传出:“单赦崇侯虎。”
殿东头恼了武成王黄飞虎,执笏出班。有亚相比干并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七人,同出班俯伏。比干奏曰:“臣启陛下,大臣者,乃天子之股肱。姜桓楚威镇东鲁,数有战功,若言弑君,一无可证,安得加以极刑?况姬昌忠心不二,为国为民,实邦家之福臣。道合天地,德配阴阳,仁结诸侯,义施文武,礼治邦家,智服反叛,信达军民。纪纲肃静,政事严整,臣贤君正,子孝父慈,兄友弟恭,君臣一心。不肆干戈,不行杀伐,行人让路,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四方瞻仰,称为西方圣人。鄂崇禹身任一方重寄,日夜勤劳王家,使一方无警。皆是有功社稷之臣。乞陛下一并怜而赦之,群臣不胜感激之至!”
王曰:“姜桓楚谋逆,鄂崇禹、姬昌簧口鼓惑,妄言诋君,得罪在不赦。诸臣安得妄保?”黄飞虎奏曰:“姜桓楚、鄂崇禹皆名重大臣,素无过举。姬昌乃良心君子,善演先天之数,皆国家栋梁之才。今一旦无罪而死,何以服天下臣民之心?况三路诸侯,俱带甲数十万,精兵猛将,不谓无人。倘其臣民知其君死非其罪,又何忍其君遭此无辜?倘或机心一骋,恐兵戈扰攘,四方黎庶倒悬。况闻太师远征北海,今又内起祸胎,国祚何安?愿陛下怜而赦之,国家幸甚!”纣王闻奏,又见七王力谏,乃曰:“姬昌,朕亦素闻忠良,但不该随声附和。本宜重处,孤看诸卿所奏赦免。但恐他日归国有变,卿等不得辞其责矣。姜桓楚、鄂崇禹谋逆不赦,速正典刑!诸卿毋再渎奏。”旨意传出:“赦免姬昌。”天子命奉御官:“速催行刑,将姜桓楚、鄂崇禹以正国法。”
只见左班中有上大夫胶鬲、杨任等六位大臣进礼称臣:“臣有奏章,可安天下。”纣王曰:“卿等又有何奏章?”杨任奏曰:“四臣有罪,天赦姬昌,乃七王为国为贤也。且姜桓楚、鄂崇禹皆称首之臣。桓楚任重功高,素无失德,谋逆无证,岂得妄坐?崇禹性鲁无屈,直谏圣聪,无虚无谬。臣闻:‘君明则臣直。’直谏君过者,忠臣也;阿谀逢君者,佞臣也。臣等目观国事艰难,不得不繁言渎奏。愿陛下怜二臣无辜,赦还本国,清平各地。使君臣喜乐于尧天,万姓讴歌于化日。臣民念陛下宽宏大度,纳谏如流,始终不负臣子为国为民之本心耳。臣等不胜感激之至!”王怒曰:“乱臣造逆,恶党簧舌,桓楚弑君,醢尸不足以尽其辜。崇禹谤君,枭首正当其罪。众臣强谏,朋比欺君,污蔑法纪。如再阻言者,即与二逆臣同罪!”随传旨:“速正典刑。”杨任等见天子怒色,莫敢谁何。
旨意出,鄂崇禹枭首,将姜桓楚巨钉钉其手足,乱刀碎剁,名为醢尸。监斩官鲁雄回旨,纣王驾回宫阙。姬昌拜谢七位殿下,泣而诉曰:“姜桓楚无辜惨死,鄂崇禹忠谏丧身,东南两地,自此无宁日矣。”众人俱各惨然泪下曰:“且将二侯收尸,埋葬浅土,以俟事定,再做区处。”
二侯家将星夜逃回,报与二侯之子去了。
纣王次日升显庆殿,有亚相比干具奏,收二臣之尸,放姬昌归国。天子准奏,比干领旨出朝。旁有费仲谏曰:“姬昌外若忠诚,内怀奸诈,以利口而惑众臣。面是心非,终非良善。恐放姬昌归国,反构东鲁姜文焕、南都鄂顺兴兵扰乱天下。军有持戈之苦,将有披甲之艰,百姓惊慌,都城扰攘。诚所谓纵龙入海,放虎归山,必生后悔。”王曰:“诏赦已出,众臣皆知,岂有出乎反乎之理?”费仲奏曰:“臣有一计,可除姬昌。”王曰:“计将何出?”费仲对曰:“既赦姬昌,必拜阙方归故土,百官也要与姬昌饯行。臣去探其虚实,若昌果有真心为国,陛下赦之;若有欺诳,即斩其首以除后患。”王曰:“卿言是也。”
比干出朝,径至馆驿来看西伯。左右通报,姬昌出门迎接,叙礼坐下。比干曰:“不才今日便殿见驾奏王,为收二侯之尸,释君侯归国。”西伯拜谢曰:“老殿下厚德,姬昌何日能报再造之恩?”比干复前执手低言曰:“国内已无纲纪,今无故而杀大臣,皆非吉兆。贤侯明日拜阙,急宜早行,迟则恐奸佞忌刻,又生他变。至嘱,至嘱。”西伯欠身谢曰:“丞相之言,真为金石,盛德岂敢有忘!”
次日,姬昌早临午门,望阙拜辞谢恩,随带家将,径出西门,来到十里长亭。百官钦敬,武成王黄飞虎、微子、箕子、比干等俱在此伺候多时。西伯下马,黄飞虎与微子慰劳曰:“今日贤侯归国,不才等具有水酒一杯,一来为君侯劳饯,尚有一言奉渎。”西伯曰:“愿闻。”微子曰:“虽然天子有负贤侯,望乞念先君之德,不可有失臣节,妄生异端。则不才辈幸甚,万民幸甚。”西伯顿首谢曰:“感天子赦罪之恩,蒙列位再生之德。昌虽没齿,不能报天子之德,岂敢有他念哉?”百官执杯把盏。西伯量大,有百杯之饮,正所谓“知己到来言不尽”,彼此更觉绸缪,一时便不能舍。正欢饮之间,只见费仲、尤浑乘马而来,自具酒席,也与西伯饯别。百官一见费、尤二人至,便有几分不悦,个个抽身。西伯谢曰:“二位大人,昌有何能,荷蒙远饯?”费仲曰:“闻贤侯荣归,卑职特来饯别,有事来迟,望乞恕罪。”西伯乃仁德君子,待人心实,哪有虚意,一见二人殷勤,便自喜悦。然百官畏此二人,俱先散了,只他三人把盏。
酒过数巡,费、尤二人曰:“取大杯来。”二人满斟一杯奉与西伯。西伯接酒欠身谢曰:“多承大德,何日衔环?”一饮而尽。西伯量大,不觉连饮数杯。费仲曰:“请问贤侯!仲尝闻贤侯能演先天数,其应果否无差?”西伯答曰:“阴阳之理,自有定数,岂得无准?但人能反此以作,善趋避之,亦能逃越。”仲复问曰:“若当今天子所为皆错乱,不识将来究竟,可预闻乎?”此时西伯酒已半酣,却忘记此二人来意。一听得问天子休咎,便蹙额唏嘘,叹曰:“国家气数黯然,只此一传而绝,不能善其终。今天子所为如此,是速其败也。臣子安忍言之哉!”西伯叹毕,不觉凄然。仲又问曰:“其数应在何年?”西伯曰:“不过四七年间,戊午岁中甲子而已。”费、尤二人俱咨嗟长叹,复以酒酬西伯。少顷,二人又问曰:“不才二人,亦求贤侯一数,看我等终身如何?”西伯原是贤人君子,哪知虚伪,即袖演一数,便沉吟良久,曰:“此数甚奇甚怪。”费、尤二人笑问曰:“何如?不才二人数内有甚奇怪?”答曰:“人之死生,自有定数,或瘫痨鼓膈,百般杂症;或五刑水火,绳缢跌扑,非命而已。不似二位大夫死得蹊蹊跷跷,古古怪怪。”费、尤二人笑问曰:“毕竟如何?死于何地?”笑曰:“将来不知何故,被雪水淹身,冻在冰内而绝。”
二人听罢,含笑曰:“‘生有时辰,死有地’,也自由它。”三人复又畅饮。费、尤二人乃乘机诱之曰:“不知贤侯平日可曾演得自己究竟如何?”昌曰:“这平昔我也曾演过。”费仲曰:“贤侯祸福何如?
”答曰:“不才还讨得个善终正寝。”费、尤二人复虚言庆慰曰:“贤侯自是福寿双全。”西伯谦谢。三人又饮数杯。费、尤二人曰:“不才朝中有事,不敢久羁。贤侯前途保重。”各人分别。
费、尤二人在马上骂曰:“这老畜生,自己死在目前,反言寿终正寝。我等反寒冰冻死。分明骂我等。这样可恶!”正言话间,已至午门下马,便殿朝见天子。王问曰:“姬昌可曾说什么?”二人奏曰:“姬昌怨忿,乱言辱君,罪在不敬。”纣王大怒曰:“这匹夫,朕赦他归国,倒不感德,反行侮辱。可恶!他以何言辱朕?”二人复奏曰:“他曾演数,言国家只此一传而绝,所延不过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能善终。”纣王怒骂曰:“你不问这老匹夫死得何如?”费仲曰:“臣二人也问他,他道善终正寝。大抵姬昌乃利口妄言,惑人耳目。今他之死生出于陛下,尚然不知,还自己说善终。这不是自家哄自家!即臣二人叫他演数,他言臣二人冻死冰中。只臣莫说托陛下福荫,即系小民,也无冻死冰中之理。即此皆系荒唐之说,虚谬之言,惑世诬民,莫此为甚。陛下速赐施行。”王曰:“传朕旨,命晁田赶去拿来,即时枭首,号令都城,以戒妖言。”晁田得旨追赶。
姬昌上马,自觉酒后失言,忙令家将:“速离此间,恐后有变。”众皆催动,迤逦而行。西伯在马上自思:“吾演数中,七年灾迍,为何平安而返?必是此间失言,致有是非,定然惹起事来。”正迟疑间,只见一骑如飞赶来。及到面前,乃是晁田也。晁田大呼曰:“西伯,天子有旨,请回。”姬昌回答曰:“晁将军,我已知道了。”姬昌乃对众家将曰:“吾今灾至难逃,你们速回。我七载后自然平安归国。着伯邑考上顺母命,下和弟兄,不可更西岐规矩。再无他说,你们去吧。”众人泪回西岐去了。西伯同晁田回朝歌来。
姬昌同晁田往午门来,就有报马飞报黄飞虎。飞虎大惊,沉思:“为何去而复返?莫非费、尤两个奸逆坐害姬昌?”令周纪:“快请各位老殿下速至午门。”周纪去请,黄飞虎随上坐骑,急急来到午门。时西伯已在午门候旨。飞虎忙问曰:“贤侯去而复返者,何也?”西伯曰:“圣上召回,不知何事。”
晁田见驾回旨。纣王大怒,叫:“速召来!”姬昌至丹墀,俯伏奏曰:“荷蒙圣恩释臣归国,今复召回,臣不知圣意何故?”王大骂曰:“老匹夫!释你归国,不思报效君恩,而反侮辱天子,尚有何说?”姬昌奏曰:“臣虽至愚,上知有天,下知有地,中知有君,生身知有父母,训教知有师长。‘天、地、君、亲、师’五字,臣时刻不敢有忘,怎敢侮辱陛下,自取其死?”王怒曰:“你还在此巧言强辩?你演什么先天数,辱骂朕躬,罪在不赦!”
姬昌奏曰:“先天神农、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之吉凶休咎,非臣故捏。臣不过据数而言,岂敢妄议是非?”王曰:“你试演朕躬一数,看天下如何?”姬昌曰:“前演陛下之数不吉,故对费仲、尤浑二大夫言,即曰不吉,并未曾言什么是非。臣安敢妄议。”纣王立身大呼曰:“你道朕不能善终,你自夸寿终正寝,非侮君而何?此正是妖言惑众,以后必为祸乱。朕先叫你先天数不验,不能善终!”传旨:“将姬昌拿出午门枭首,以正国法。”
左右才待上前,只见殿外有人大呼曰:“陛下,姬昌不可斩!臣等有谏章。”纣王急视,见黄飞虎、微子等七位大臣进殿俯伏,奏曰:“陛下天赦姬昌还国,臣民仰德如山。且昌先天数乃是伏羲先圣所演,非姬昌捏造。若是不准,亦是据数推详;若是果准,姬昌亦是直言君子,不是狡诈小人。陛下亦可赦其小过。”王曰:“骋自己之妖术,谤主君以不堪,岂得赦其无罪!”比干奏曰:“臣等非为姬昌,实为国也。今陛下斩姬昌事小,社稷安危事大。姬昌素有令名,为诸侯瞻仰,军民钦服。且昌先天数据理直推,非是妄捏。如果圣上不信,可命姬昌演目下吉凶。如准,可赦其生;如不准,即坐以捏造妖言之罪。”纣王见大臣力谏,只得准奏,命西伯演目下吉凶。西伯取金钱一晃,大惊曰:“陛下,明日太庙火灾,速将宗社神主请开,恐毁社稷根本。”王曰:“数演明日,应在何时?”姬昌曰:“应在午时。”王曰:“既如此,且将姬昌发下囹圄,以候明日之验。”众官同出午门。西伯感谢七位殿下。黄飞虎曰:“贤侯,明日颠危,必预斟酌。”西伯曰:“且看天数如何。”众官散罢。
纣王谓费仲曰:“姬昌言明日太庙火灾,若应其言,如之奈何?”尤浑奏曰:“传旨,明日令看守太庙宫官仔细防闲,亦不必焚香,其火从何而至?”王曰:“此言极善。”天子回宫。费、尤二人也出朝。
次日,武成王黄飞虎约七位殿下,俱在王府候午时火灾之事,命阴阳官报时刻。阴阳官报:“禀上众老爷,正当午时了。”众官不见太庙火起,正在惊慌之际,只听半空中霹雳一声,山河振动。忽见阴阳官来报:“禀上众老爷,太庙火起!”比干叹曰:“太庙灾异,成汤必不久矣。”众人齐出王府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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