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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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全4册
作者:(清)蒲松龄著
任笃行辑校
序言
袁世碩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用典雅的古文寫成的短篇小説集,内容多是狐鬼花妖的故事,在中國古代小説史上屬于志怪傳奇小説一類。蒲松齡生活于清代初年,當時由宋人話本發展起來的以叙寫現實人生故事爲主要内容的白話小説,也稱作通俗小説,已經興盛起來,先有馮夢龍、凌濛初,以及李漁、天花藏主人等人,都投入了白話小説的創作,揭開了中國小説史的新篇章,志怪傳奇類的小説呈現了式微之勢。然而,《聊齋志異》却是個例外,並没有由于内容的怪異和語言文字的不通俗,而受到社會的冷遇,傳之不廣。早在蒲松齡陸續創作之際,已寫成的篇章便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競相傳抄。儘管由于蒲松齡身居山東農村,又位卑家貧,自家没有財力刻印其書,也没有像江浙一帶的白話小説的作者們那樣的環境,與書坊關係密切,小説作成隨即刻印行世,而是直待他下世半個世紀之後,方才得以刊行。但是《聊齋志異》一經刊行,很快便風行天下,許多地方紛紛翻刻,並有註釋本、新評本、合評本、繡像本、拾遺本,相繼而出,成爲中國十八世紀中葉以來中國小説中的暢銷書。其流傳之廣,持續之久,影響之大,還可再加上外文譯本之多,白話小説中也衹有幾部長篇小説名著,能够與之媲美的。
對《聊齋志異》有傳播之功的,應當首推清乾隆間趙起杲、鮑廷博編刻的青柯亭刊本。它是《聊齋志異》的第一個刻本,底本用的是學者鄭方坤(荔薌)在山東做官時得到的抄本,有可能是自蒲家抄録的本子,篇目雖然不十分完全,實收四百三十餘篇,已是十有八九,名篇都已囊括在内,各篇的情節、文字,基本上忠實于原著,而且改正了原著中的一些筆下誤,衹是由于當時已發生過許多起文字獄,不得不改換或刪掉一些觸犯時諱的詞句。後來的許多版本,包括註本、評本、繡像本,都是照着青柯亭刻本的文本翻刻重印的。這種情况延續了二百年之久。也就是説,二百年間社會上通行的《聊齋志異》,就是經過趙起杲、鮑廷博編輯過的青柯亭刻本系統的本子。
不過,青柯亭刻本畢竟不十分完備,所載入的篇章也還有些文字上的改動。當有人看到了《聊齋志異》的原稿或早期抄本,並從中輯出青柯亭刻本系統的通行本所未載入的篇章,便以「遺稿」、「拾遺」之名刊行問世。特别是本世紀五十年代初,蒲松齡的半部原稿被影印出版,公之于世,這個問題便暴露出來了。研究者經過比勘,發現青柯亭刻本刪而不録的四十八篇,並非全是「單章隻句,意味平淺」者;連同文字上的刪改,都是爲了怕得罪朝廷而進行的刪削和篡改,從而减弱了原著對現實社會的批判精神。即便不能完全否定青柯亭刻本的傳播之功,但是,重新整理出一部篇目齊全、文字上一一恢復其原樣的《聊齋志異》,也就提到日程上來了。
六十年代初,張友鶴先生匯集了包括蒲松齡的半部原稿在内的十餘種版本,整理出了一部會校會註會評本,簡稱「三會本」。這部「三會本」集已見《聊齋志異》各種版本之大成,篇目齊備,無所遺漏,堪稱足本,而且還剔出了混入「遺稿」本中的幾篇故事,作爲「附録」列于末卷之後,以待考訂。校勘的原則是有作者原稿爲依據者,以原稿爲底本,校以早期的抄本、刻本;原稿不存的半部,以鑄雪齋抄本爲主,校以青柯亭等本。這樣,在文字上至少有半部恢復了原貌,另外半部也恢復了原有的觸犯時諱的語句,較之青柯亭刻本和據之翻刻重印的各種本子,更加接近了原著。這部「三會本」將清代諸家的註、評匯集在一起,對專門研究者和一般讀者都是極有裨益的。所以,此書一出便非常暢銷,取代了通行二百年的青柯亭系統的本子的地位。
歷史又走過了三十餘年。隨着幾部《聊齋志異》的早期抄本被陸續發掘出來,「三會本」的缺陷也日益顯露出來。四十年代便有人提到過的現藏于山東博物館的康熙抄本,雖然也僅存半部多一點,但却的係直接據原稿過録的,抄寫格式、部分評語的位置,以及若干異體字和一些字的寫法,都一如原稿,其中有兩册爲原稿所失存者。大約由于張友鶴先生在整理「三會本」時,不知其所在,没有採用,不能不説是一個遺憾。「三會本」既出之後發現的不知抄主爲誰何人氏的二十四卷抄本、改題爲《異史》的六卷抄本(簡稱‘異史本’),張友鶴先生自然不及採用了。這幾部早期抄本的發現,也由之引出了一個問題:有必要對《聊齋志異》再做一次整理,使這部名列世界文學之林的短篇小説集,有一個比「三會本」更加接近蒲松齡原著的語言風格的文本。
現在看來,「三會本」的主要缺點是,在沒有來得及得到上述幾種早期抄本的情况下,張友鶴先生雖然察覺到鑄雪齋抄本與原稿本「文字歧異之處甚多」,但由于通行的刻本因避諱犯忌而妄加刪改之處,在鑄雪齋抄本中却保存了原來面貌這樣一個情况,便認爲鑄雪齋抄本比青柯亭刻本更接近原稿,在校勘中予以「特殊的重視」;對原稿不存的半部書,以鑄雪齋抄本爲主,校以青柯亭刻本,兩者文字上的歧異,多半依從鑄雪齋抄本,除非較爲明顯的不通順處。有了上述幾種早期抄本,加上鑄雪齋抄本,一起與原稿本相對照,則可以發現鑄雪齋抄本並不是最接近原稿的本子,相反地倒是現存諸抄本中最不接近原稿的本子,不僅文字上歧異特多,比青柯亭刻本還多,而且有許多地方顯然是擅自刪改。譬如:原稿本《考城隍》首句:「予姊丈之祖宋公,諱燾,邑廪生。」鑄雪齋抄本無「予姊丈之祖」五字,「廪生」作「庠生」。《狐諧》開頭一段:「萬福,字子祥,博興人也。幼業儒,家少有而運殊蹇,行年二十有奇,尚不能掇一芹。鄉中澆俗,多報富户役,長厚者至破碎其家。萬適報充役,懼而逃,如濟南,税居逆旅。」「家少有而運殊蹇」句,鑄雪齋抄本作「家貧而運蹇」。《狐夢》末段:「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子與余抵足綽然堂,細述其異。余曰:『有狐若此,則聊齋之筆墨有光榮矣!遂志之。』」鑄雪齋抄本作:「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子細述其異,因爲志之。」這類繁簡不同的歧異,其他幾種早期抄本,同于原稿之繁,而不同于鑄雪齋抄本之簡。依常理論之,當是鑄雪齋抄本擅自刪繁就簡。特别是就《狐諧》、《狐夢》兩例而論,前者之將「家少有而運殊蹇」簡化爲「家貧而運蹇」,與後文「鄉中澆俗,多報富户役」就相矛盾了,如果萬福「家貧」,怎么會「適報充役」?顯然是刪改者粗心所造成的;後者刪去了「與余抵足綽然堂」和「余曰『有狐若此,則聊齋之筆墨有光榮矣』」幾句,則失去了與正文的照應,也失去了全篇的旨趣。這樣一些地方,顯然不是傳抄中必不可免的歧異,而是擅自改動,妄自改動。
這是有原稿可據的,「三會本」自然是没有依從鑄雪齋抄本。然而,没有原稿可依據的半部書,「三會本」取「就依鑄雪齋手抄本」的校勘原則,這可就有問題了。現在已知鑄雪齋抄本不是最接近原稿的本子,有隨意刪改的嫌疑,那么它與青柯亭刻本或其他本子之間文字上的歧異,就不一定是鑄雪齋抄本可靠,而其他本子不可靠了。自然,「三會本」對于這種情况,没有一一依從鑄雪齋抄本,明顯不通暢的地方,還是依據了青柯亭刻本或其他本子。但是,由于張友鶴先生當時没有能够看到其他幾種早期抄本,無從參校,按照既定的校勘原則,過多地依從了鑄雪齋抄本,便不免是主觀上要接近原稿,恢復蒲松齡文本的原貌,結果却是反而距離更遠了。舉數例如下:
《吴令》開頭第二句,康熙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抄本均作:「吴俗最重城隍之神,木肖之,衣以錦,藏機如生。」鑄雪齋抄本缺「衣以」二字,變作「木肖之,錦藏機如生」。以常理論,原稿當如其他幾種抄本,鑄雪齋抄本做了簡化。就文句論,鑄雪齋抄本刪掉了「衣以」二字,將「錦」字屬下,「錦藏機如生」句就不通順了。「藏機」是一個詞,意爲藴含生機。張友鶴先生覺察到了這一點,便據遺稿本,作「被錦藏機如生」,如果中間點斷,作「被錦,藏機如生」,固然是通順了,但仍不如「衣以錦,藏機如生」語氣流暢。
《竹青》開頭二句,康熙抄本、二十四卷抄本、青柯亭刻本均作:「魚容,湖南人,談者忘其郡邑。家綦貧,下第歸,資斧斷絶。」異史本同,衹是「魚容」變成了「魚客」,無疑是傳抄致誤。因爲「魚客」不類人名,而此處必須是人名,才會有「下第歸」之事。鑄雪齋抄本亦如異史本作「魚客」,並且「談者忘其郡邑」句又少了「談者」二字,「家綦貧」句少了「綦」字。依照已知鑄雪齋抄本抄主喜刪簡的情况,可斷此兩處少字也是被他刪掉了,原稿亦當如康熙抄本、二十四卷抄本和青柯亭刻本。
《夢狼》開頭幾句,康熙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抄本、青柯亭刻本均作:「白翁,直隸人。長子甲,筮仕南服,二年,道遠苦無耗。適有瓜葛丁姓造謁,翁以其久不至,款之。」獨鑄雪齋抄本中間少一些字:「二年,道遠苦無耗」句,作「三年無耗」;「翁以其久不至,款之」句,作「翁款之」。這顯然也是刪改,因爲刪去了因「道遠」而「苦」于「無耗」之意,這才要彌補一下而改「二年」爲「三年」的。然而,這樣一刪簡,也就和下句刪去點明白翁之所以「款待」丁姓的原因——「以其久不至」五字一樣,在文理上就不縝密了。
《張不量》篇,異史本、二十四卷抄本、青柯亭刻本除互有一字異文(稞、禾、),其餘文字完全一致:「賈人某,至直隸界,忽大雨雹,伏禾中。聞空中云:『此張不量田,勿傷其稼。』賈私念:張氏何人?既云『不良』,何反祐護?既而雹止,賈行入村,訪之果有其人,因告所見,且問取名之義。蓋張素封,積粟甚富,每春間,貧民皆就貸焉,償時多寡不校,悉内之,未嘗執概取盈,故鄉人名之『不量』。衆趨田中,見稞穗摧折如麻,獨張氏諸田無恙。」短短約二百字,鑄雪齋抄本有六處少了一些字:「張氏何人」,少「何人」二字,直下接「既云『不良』」;「既而雹止,」,少「既而」二字;「賈行入村」,少「賈行」二字;「訪之果有其人,因告所見」,少六字,作「訪問其人」;「貧民皆就貸焉」,少「皆」、「焉」二字;「故鄉人名之『不量』」,少三字,作「故名『不量』」。此外,「故名『不量』」句後,又多了「非不良也」一句。六處少字,文章依然通順,這説明是經心刪簡,而不可能是原來的文字簡便,經人做了增飾。因爲增飾比刪簡困難,抄家不會有此心腸,從諸抄本中亦未發現這種情况,而且從文章角度看,鑄雪齋抄本此篇之簡,實在不如其他本子之繁,叙述得入情入理。譬如説,因爲賈人某是初次聽到「張不量」這個名字,頭腦裏最初閃現的是「張氏何人」——他是甚麽人?後來「入村,訪之果有其人」,多麽合乎情理!而且,鑄雪齋抄本少了「因告所見」句,下文「且問取名之義」,「且」字在語法關係上就失去其必要了。再者,「不量」並非張氏本名,而是鄉人以其德行,給了他這樣一個綽號,鑄雪齋抄本没有了「鄉人名之」一句,簡化爲「故名『不量』」,就没有那個意思了。
類似的例子還有一些,個别字的缺、異就更多。自然,個别字的缺、異不全是鑄雪齋抄本抄主有意識的刪改,有的可能是他所依據的底本——濟南朱氏抄本,就已經是缺、異了。但是,不論怎樣,鑄雪齋抄本文字上歧異較多,較之其他幾種早期抄本,乃至青柯亭刻本,與蒲松齡原稿距離更遠,則是無疑義的。其中的歧異,就某些地方來説,也並不全是不如原稿,但是,多數不如原稿,則亦是無可懷疑的,即便是改得更好,那也失去了原稿的風格。這裏也不妨設想一下,如果張友鶴先生在整理「三會本」時,不認定鑄雪齋抄本「源出於手稿本」,不給予「特殊的重視」,「稿本所未載的各篇,就依鑄雪齋抄本」(「三會本」《後記》),情况可能會好一些。
五六年前,我在《蒲松齡事跡著述新考》中就提出了關于重新整理《聊齋志異》的設想,但這是件非常繁重的工作,要投入很多很多的時間和精力,我不能脱離教學工作,也衹能設想一下而已。
任篤行是比我早畢業三年的同學,年紀也略長數歲,是名副其實的學兄。他長期在出版社做編輯工作。三十年前,山東準備全面整理蒲松齡著作,他被調入專門做這項出版工作的編輯室,從此便潛心研究《聊齋志異》和蒲松齡的其他著作,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在版本方面。由于「文革」中談鬼成了禁忌,整理蒲松齡著作被迫停止,編輯室解散了,但是,他在一般的編輯工作之餘,仍然研究《聊齋志異》的各種版本。「文革」結束後,他更積極地尋訪有關文獻資料,凡是我所得到的抄本、刊本,如黄炎熙抄本、鈐有趙執信印章的殘抄本、王金範刻十八卷本等,他也都一一研讀過。他還曾先後參與了二十四卷抄本的編輯出版,發表了介紹康熙抄本的論文——《一函不同尋常的〈聊齋志異〉舊抄》及探討原稿本的分卷、編次的文章——《〈聊齋志異〉原稿編次初探》等。據我所知,他研讀中發現的問題(如吕湛恩註出處失誤等)而未及成文者,還有許多。這一切實際上都是重新整理《聊齋志異》的先期工作,表明他至少十多年來已有意識地在做着這項工作了。
十多年來,他從容不迫,却錙銖必較,爲了看到一部聞知而未過目的本子,包括前人未曾公布過的批點手稿,曾經多方營求,長期地等待,令我這個學弟感佩。皇天不負苦心人,經過十多個春秋的慘淡經營,他終于完成了這項我曾經心向往之、繁重得却令我望而却步的工作。當我看到他的這麽一大摞稿子的時候,心情是複雜的,爲他做出這樣一個成果、《聊齋志異》有了一部新整理本而感到高興,也爲他年逾花甲還付出了如此的辛苦,作爲學弟的我却偷懶了而感慚愧。
任篤行學兄重新整理的這部《聊齋志異》,也是個會校、會註、會評本。張友鶴先生的「三會本」是個成功的創造,其書三十餘年來屢次重印、行銷不衰,就説明了這一點。因爲,這樣對讀者、對研究者都是有益的:一般讀者遇有典故和生僻字詞,隨讀隨即可以得到解釋,至少大部分是如此;從前人的評點中,亦可以得到一些啟示,有助于理解、欣賞文本。研究者要進行深究,做出新的解析、闡釋,也要借鑒前人的註、評,現在的許多關于《聊齋志異》的論文、專著,都少不了要徵引清代的王、何、但、馮四家評語,便説明了這一點,匯集于一書,附于正文之間,省却了許多翻檢的工夫,何况還有些版本、手稿不大容易看到。此新整理本保持了「三會本」的這個特點,無疑是非常明智的。
新整理本更應當説是「三會本」的發展,較之更加完善。篤行學兄見到了張友鶴先生未及看到的幾部早期抄本,如確係據蒲松齡原稿過録的康熙抄本、篇目最爲齊全的易名抄本異史本、篇目與鑄雪齋抄本數目相等而文字歧異較少的二十四卷抄本,批評方面有王芑孫寫在王金範十八卷本上的評語等。就目前所已經發現的本子説,收集可謂齊備。這樣也就能够彌補原「三會本」的不够完善之處。這也正是篤行學兄重新整理這部古典名著之起因和依據。
新整理本較之「三會本」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完善:
校勘方面。新整理本的校勘原則是:原稿尚存的半部,多似「三會本」,以原稿爲底本,除明顯的手誤,一般不改動原稿文字。原稿不存的半部,康熙抄本所有的篇章,以康熙抄本爲底本,校以其他本子,異文取其他本子之多數所共同而文意稱善者;康熙抄本所無者,僅餘一百餘篇,取其他幾種本子會校,並參考蒲松齡遣詞用字之習慣,酌情取舍,力求有所依據。這樣,便避免了「三會本」過于倚重鑄雪齋抄本之弊病,在另外半部原稿没有發現之前,應當説是最接近蒲松齡的原稿,或者説是基本上恢復了作者的文本。
分卷方面。《聊齋志異》原稿僅存半部,訂作四册,除卷首有序文、題‘聊齋志異一卷’者可斷定是第一册,其餘三册均未標明卷次。已失去的一半,也當是四册。蒲松齡生前是否有最後編定了卷次的定稿本?不大可能有,至少是現在没有發現有的任何跡象。他逝世後安葬時,其子蒲箬等作《祭父文》、十一年後張元作《柳泉蒲先生墓表》,都稱「《聊齋志異》八卷」,還是八册的意思。據此可知,他生前由于無貲刊刻其書,没有進行最後的編定,遺稿衹是訂做八册而已。後來的抄本、刊本,正是由于原稿原没有編定卷次,抄者、刊行者才隨己意分卷,有六卷本、十二卷本、十六卷本、十八卷本、二十四卷本之别。據鑄雪齋抄本卷末附録朱氏殿春亭主人識語,抄主是據朱氏本過録的,分作十二卷是殿春亭主人所爲,並非如「三會本」《後記》所説「十二卷也正是作者原定卷數」。新整理本依據原稿八册,作爲八卷本,應當説這才符合實際。
編次方面。原稿既然没有標明卷次,那麽這八册(卷)當如何排列?無原稿可據的四册的篇目次序又當如何排列?篤行學兄以原稿四册爲主,考察了幾種重要本子的編次情况,發現鑄雪齋抄本卷首總目(不是正文的實際篇次),基本上保持了原稿的編次和各卷内部的篇次,從而表明「三會本」的編次也是可靠的。但是,其中也稍有歧異,如鑄雪齋抄本(「三會本」同)卷四末篇爲《酒狂》,接下來之卷五首篇爲《陽武侯》,而在原稿首篇爲《劉海石》的一册中,《陽武侯》在前,《酒狂》居後,等等。新整理本據鑄雪齋抄本的總目,改十二卷爲八卷,又依據原稿、康熙抄本調整了少量篇目的位置,雖然變動不大,但也該説是進一步地接近原稿。
會註方面。清代註《聊齋志異》而又公之于世者,主要有吕湛恩、何垠兩家。兩家的註本將正文中的典故出處、成語來歷、詞義和字音註釋了出來,方便了一般讀者,對這部文學名著的廣泛傳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兩家的註釋也都有不確切和錯誤的地方,而且由于各自爲註,自不免有很多註釋是重複的。張友鶴先生有鑒于此,會註中做了一定的處理,改正了一些錯誤。不過,這也是極其繁重瑣碎的事,所以「三會本」《後記》中又附上了這樣一句話:「兩家註解有問題的地方或許還很多,有待于讀者審慎對待。」篤行學兄在整理過程中不避繁難,對兩家註出的典故、語詞幾乎是一一做過核實,又發現了一些註釋不確切、不正確的地方,也都改正了過來。雖然不能説已經盡善盡美,但也可以説是「更上一層樓」了。
集評方面。清代批點《聊齋志異》者甚多,隨正文刊行面世者不下十數家。而從文學批評的角度看,有價值者主要是王士禛(漁洋)、馮鎮巒、但明倫、何守奇四家。王評最早,隨原稿傳出,對《聊齋志異》的傳播、刊行,客觀上起了誘導作用。馮評、但評頗多真知灼見,對讀者甚有發。何評雖然觀點較陳腐,但也時有精到之見。‘三會本’匯集了十餘家評語,主要是王、馮、但、何四家的評語,已足稱善。新整理本又增入了王芑孫寫在王金範十八卷本的評語和抄本《還淳方舒巖先生批本〈聊齋志異〉》中的評語。此二家評語讀到的人還不多,增添進來,供研究者參考,讀者或亦能從中得到一些有益的示。
這部新整理本行將問世,篤行學兄以我大體了解他多年進行整理的情况,命爲之序。恭敬不如從命,遂拉拉雜雜地寫了上面一些文字。
一九九四年五月於山東大學
輯校凡例
一、對作品原文的校勘
(一)以文學古籍刊行社《聊齋志異》(簡稱手稿本)爲首選底本。其中缺佚篇章、殘損文字,以山東省博物館藏康熙年間抄本(簡稱康熙本)作底本。上二本並佚者,以山東省圖書館藏第七四四九號青柯亭本(簡稱青本)作底本。上三本缺佚者,以《異史》(稱異史本)作底本。
(二)除手稿本外,其他底本均兼作參校本。參校本還有分全書爲二十四卷的抄本(簡稱二十四卷本)、黄炎熙選抄本(簡稱黄本)、段刻《〈聊齋志異〉遺稿》(簡稱遺稿本)、鈐有趙執信印章的抄本(簡稱趙抄本)、鑄雪齋抄本(簡稱鑄本)、但明倫《〈聊齋志異〉新評》(簡稱但本)、部分得月簃叢書本《聊齋志異拾遺》中篇章,也用于參校,簡稱「拾遺本」。青本初刻後,有補刻、挖改、翻刻、重刻、石印、鉛印等版本,文字大同小異,形成系統,本書就其全體稱爲「青系」。爲略示其中文字衍變,也偶爾用山東省圖書館藏九二三九號青本和同文書局《詳註〈聊齋志異〉圖咏》(簡稱圖本)參校個别詞語。有時涉及青系其他版本,這類情況在校記中說明,不算作參校本。
(三)對待底本:手稿本文字,可通者一般不改。對其他底本,視其與手稿本的接近程度,斟酌其與參校本的異文,改正衍奪訛舛,擇善而從。個别文字,諸本皆誤,徑改。
(四)對待參校本:各版本源流不一,其文字與手稿本遠近各異,校勘中據其不同特點不同對待。
(五)對文字完整的篇章,全部會校。對各版本間異文,以校記出示,並對抄本與底本間異文中部分同義詞略加辨析。文字與底本全同的參校本,一般不入校記。
二、對刻本中註釋的整理
(一)收吕湛恩註(簡稱吕註)及其補註(簡稱吕註補)、何垠註(簡稱何註)。兩家註釋,所立條目多寡不一,互有異同;引書、引文,每見重複。釋義也多近似,據此,本書將兩家註略加調整,會同註釋。
(二)在一家註中,如果條目重出,註文全同者保留其一,釋義有異,酌情合並。兩家註文,全同時保留一家;有簡繁之别,多擇取繁者;各具特點,照録並存;部分重複,加以剪裁。
(三)註中引文,多係摘抄,不予校補。引書書名、詞語釋義中訛誤,明顯易辨者加按語説明,爲避免閲讀中字音障礙,對部分文字註音也加按語。按語上標「△」號,原註按語加「○」號,以示區別。
(四)原註本篇次與本書不同。應註者,依篇次順序先見者先註,故部分註文摘離原處,結合文義,改入新篇。
三、對評語的匯集和安排
(一)所收評語,來自清代。主要有王士禛評(簡稱王評)、馮鎮巒評(簡稱馮評)、但明倫評(簡稱但評)、何守奇評(簡稱何評)、王芑孫評、方舒巖評(簡稱方評)、手稿本中某甲和某乙評。還有《〈聊齋志異〉摘抄》(簡稱摘抄本)中王金範評、遺稿本和鑄本中一些評語。
(二)評語原分總評、眉批、夾批。本書將絶大部分眉批、夾批,結合文義分别置於正文之下。部分眉批論及全文,實屬總評,置於篇後。
(三)王士禛評問世最早,有的就其評論寫評,位於其評之下,本書保留其原貌。
四、關於本書編次
根據可靠記載,作者分本書爲八卷。細察諸版本,故跡猶存,據以恢復。篇次主要依據手稿本、康熙本、鑄本,略有調整。
五、關於附録
手稿本有作者刪除篇章;《得月簃叢書》本《〈聊齋志異〉拾遺》中有幾則短文尚難確定作者;諸抄刻本中多有序跋、題辭。概附書末,以便參考研究。

志而曰異[1],明其不同於常也。然而聖人曰「君子以同而異」,何耶?其義廣矣,大矣。夫聖人之言,雖多主於人事,而吾謂三才之理、六經之文、諸聖之義,可一以貫之。則謂異之爲義,即《易》之冒道,無不可也。夫人但知居仁由義,克己復禮,爲善人君子矣[2];而陟降而在帝左右,禱祀而感召風雷[3],乃近於巫祝之説者,何耶?神禹創鑄九鼎,而《山海》一經,復垂萬世,豈上古聖人而喜語怪乎?抑争子虚烏有之賦心,而預爲分道揚鑣者地乎[4]?後世拘墟之士,雙瞳如豆,一葉迷山,目所不見,率以仲尼「不語」爲辭,不知鷁飛、石隕,是何人載筆爾爾也。倘概以左氏之誣蔽之,無異掩耳者高語無雷矣。引而伸之,即「閶闔九天,衣冠萬國」之句,深山窮谷中人,亦以爲欺我無疑也。余謂欲讀天下之奇書,須明天下之大道。蓋以人倫大道淑世者,聖人之所以爲木鐸也[5]。然而天下有解人,則雖孔子之所不語者[6],皆足輔功令教化之所不及。而《諾皋》、《夷堅》,亦可與六經同功。茍非其人,則雖日述孔子之所常言,而皆足以佐慝。如讀「南子之見」,則以爲淫辟皆可周旋;泥佛肸之往,則以爲叛逆不妨共事;不止《詩》、《書》發冢,《周官》資篡已也。彼拘墟之士多疑者,其言則未嘗不近於正也。一則疑曰政教自堪治世,因果無乃渺茫乎?曰是也,然而陰騭上帝,幽有鬼神,亦聖人之言否乎?彼彭生覿面,申生語巫,武曌宫中,田蚡枕畔,九幽斧鉞巖於王章多矣。而世人往往多疑者,以報應之或爽,誠有可疑。即如聖門之士,賢隽無多,德行四人,二者夭亡;一厄繼母,幾乎同於伯奇[7]。天道憒憒[8],一至此乎!是非遠洞三世,不足消釋群憾。釋迦馬麥,袁盎人瘡,亦安能知之[9]?故非天道憒憒,人自憒憒故也。或曰報應示戒可矣,妖邪不宜黜乎[10]?曰是也,然而天地大矣,無所不有;故今變矣,未可膠舟[11]。人世不皆君子,陰曹反皆正人乎?豈夏姬謝世,便儕共姜;榮公撤瑟,可參孤竹乎?有以知其必不然矣。且江河日下,人鬼頗同,不則幽冥之中,反是聖賢道場,日日唐虞三代,有是理乎?或又疑而且規之曰異事世固間有之矣[12],或亦不妨抵掌;而竟馳想天外,幻跡人區,無乃爲《齊諧》濫觴乎?曰是也,然子長列傳,不厭滑稽;巵言寓言[13],蒙莊嚆矢,且二十一史果皆實録乎?仙人之議李郭也,固有遺憾久矣。而况勃窣文心[14],筆補造化,不止生花,且同煉石。佳鬼佳狐之奇俊也[15],降福既以孔皆,敦倫更復無斁[16],人中大賢,猶有愧焉。是在解人不爲法縛,不死句下可也。夫中郎帳底,應饒子家之異味;鄴侯架上,何須《兔册》之常詮[17]?余願爲婆娑藝林者[18],職調人之役焉。古人著書,其正也,則以天常民彝爲則,使天下之人聽一事,如聞雷霆,奉一言如親日月。外此而書或奇也,則新鬼故鬼,魯廟依稀;内蛇外蛇,鄭門躑躅,非盡矯誣也。倘盡以「不語」二字奉爲金科,則萍實、商羊、羵羊、楛矢;但當摇首閉目而謝之足矣。然乎?否乎[19]?吾願讀書之士,覽此奇文[20],須深慧業,眼光如電,墻壁皆通,能知作者之意,並知聖人或雅言、或罕言、或不語之故,則六經之義,三才之統,諸聖之衡,一一貫之[21]。異而同者,忘其異焉可矣。不然,癡人每苦情深,入耳便多濡首。一字魂飛,心月之精靈冉冉;三生夢渺,牡丹之亭下依依。檀板動而忽來,桃茢遣而不去,君將爲魍魎曹丘生,僕何辭齊諧魯仲連乎?
康熙己未春日穀旦,紫霞道人高珩題[22]。
【校記】(底本:手稿本,其首頁殘缺部分,以康熙本爲底本
參校本:康熙本、青本、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
[1]
「志而」:異史本作「史而」。
[2]
「爲善」:異史本、鑄本、二十四卷本作「足爲善」。
[3]
「禱祀」:手稿本殘缺,康熙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作「祝」,今用青本、黄本。
[4]
「之賦心,而預爲分道揚鑣者地乎」: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無「心」字,「而」作「以」;「地乎」:手稿本殘缺,今據諸參校本補。
[5]
「鐸」:康熙本作「度」,手稿本殘缺,今據五參校本補。
[6]
「則雖孔子之所不語者」:鑄本無「所」字,並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雖」下有「言」字。
[7]
「一厄」:康熙本作「一危」。「伯奇」:手稿本「伯」下原有「道」字,塗去。
[8]
「憒憒」: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懵懵」。
[9]
「亦安能」: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亦」作「世亦」。青本、黄本無「能」字。
[10]
「或曰」: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或再疑曰」。「黜」:青本作「除」。
[11]
「膠舟」:此用康熙本、青本,他本作「舟膠」。
[12]
「而且」:黄本作「且」。「異事」:鑄本、異史本無此二字,二十四卷本系旁加。
[13]
「巵言」:康熙本作「危言」。「寓言」: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寓意」。
[14]
手稿本於「窣」字下全殘缺。此下以康熙本作底本。
[15]
「佳鬼佳狐」: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佳狐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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