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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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鑄本「又時」作「且時」,「餌」作「餅」。
[4]
「他適」:鑄本作「出」。
[5]
「饌具」:鑄本作「饌」。
[6]
「婢答」:鑄本作「婢云」。
[7]
「按」:青本作「遏」。
[8]
「獨有」:鑄本作「惟有」。
[9]
「叱駡」:青本作「叱」。
[10]
「藥耶」:鑄本作「藥也」。
[11]
「果」:異史本作「裹」,「滿案」:青本作「滿架」。
[12]
「無以」:鑄本作「難以」。
[13]
「不言」:鑄本作「不語」。
[14]
「陳」:鑄本作「告」。
[15]
「飭」:鑄本作「改」。
[16]
「相戒」:青本作「戒」。
[17]
此上十二字:青本「人之」作「之人」,異史本、鑄本「畏」作「異」。
[18]
「日已暮」:鑄本無。
[19]
「入室」:青本作「入屋」。
[20]
「以其」:鑄本作「以生」。
[21]
「回憶」:鑄本作「憶」。
[22]
「方怨」:異史本作「乃怨」,鑄本作「尚怨」。
山市
奂山山市[1],邑景之一也[2][3]。〔馮評〕先點。然數年恒不一見。孫公子禹年,與同人飲樓上,忽見山頭有孤塔聳起,高插青冥[4],〔馮評〕初見孤塔。相顧驚疑,〔但評〕劈空而入。念近中無此禪院;無何,見宫殿數十所,〔馮評〕再看宫殿。碧瓦飛甍[5],始悟爲山市。〔馮評〕醒題。未幾,高垣睥睨[6],連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馮評〕又見城郭。中有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歷歷在目,以億萬計。〔馮評〕詳細如見。忽大風起,塵氣莽莽然[7],城市依稀而已。〔但評〕頓挫。〔馮評〕一變。既而風定天清,一切烏有,〔馮評〕略頓。惟危樓一座,直接霄漢。〔但評〕又開一境。〔馮評〕又一變。樓五架[8],窗扉皆洞開;〔馮評〕衹在一樓,樓五架。一行有五點明處,樓外天也。層層指數:樓愈高,則明漸小[9],數至八層,裁如星點;又,其上則黯然縹緲[10],不可計其層次矣。〔馮評〕樓之層樓。
而樓上人往來屑屑[11],或憑、或立,不一狀。〔馮評〕樓上人。逾時,樓漸低,可見其頂;又漸如常樓,又漸如高舍,倏忽如拳[12]、如豆,遂不可見。〔馮評〕又一變收場。又聞有早行者,見山上人煙市肆,與世無别,故又名「鬼市」云。〔馮評〕另换一局作餘波收,是古文法,短篇峭勁。
〔但評〕狀山市可作一幅奇文看。忽然危塔孤聳,忽然碧瓦飛甍,忽然城郭連亘,劈空而來,超拔可喜。中間樓若者,堂若者,坊若者,以億萬計,填實飽满,矞麗堂皇。忽而大風吹去,城市依稀,則填實中仍是空中落想,不著跡相。既而掃除一切,危樓一座,天外飛來,縹緲虚無,是空是色。然後返虚入渾,化實爲虚,色相皆空,筆墨俱化爲煙雲飛去。文境之妙,此爲天下奇觀。
〔何評〕與海市一樣變幻。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青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
[1]
奂山山市:〖吕註〗奂,邑志作焕。《淄川志》:「山在縣西十五里,南接禹王山,北去爲明山。舊有煙火臺,今廢。有山市,邑人多見之者。城郭、樓臺、宫室、樹木、人物之狀,類海市云。明嘉靖二十一年,縣令張公其協偕僚屬詣臺,使者經山南麓,天方黎明,忽見城樓峻整,松柏蒼秀,人物往來其間,煙霞鬱麗,罨映層巖,衆詫奇觀。移時乃滅。後高封公鴻儒、孫貢士琰齡皆見之,所言相類云。」○按:余讀《淄川志》,焕山山市,張孔綉先生紱、越萼友先生金昆皆有記。張見於康熙丁卯,趙見於康熙壬午。知山市見之者屢矣,不獨高封公、孫貢士也。
[2]
邑八景之一:〖吕註〗《淄川志》:「淄邑八景:昆侖叠翠,孝水澄清,文廟古松,禪林峻塔,蘇相石橋,鄭公書院,萬山樵唱,豐源牧歌。」○按:八景中無焕山山市。邑志云襌林塔,毁已久,後易以龍橋疏雨,今橋又壞矣。則山市或爲後之所易與?
[3]
「景」:青本作「八景」。
[4]
鑄本無「然」字。「青冥」:二十四卷本作「雲冥」。
[5]
飛甍:〖何註〗甍音萌,屋棟也。〖吕註〗左思《吴都賦》:「長干延屬,飛甍舛互。」註:「甍,棟也。」
[6]
睥睨:〖何註〗城上女牆,有空不正,止可窺下,下不得窺上也。〖吕註〗劉熙《釋名》:「城上垣曰睥睨,言其於空中睥睨非常也。」○按:一作埤堄。
[7]
「莽莽」:青本作「莽」。
[8]
「樓五架」:鑄本、異史本作「五架」。
[9]
「漸小」:鑄本作「愈小」。
[10]
縹緲:〖何註〗縹音漂,仄聲。《漢書·賈誼傳》:「鳳縹緲其高逝兮。」輕舉貌。又木華《海賦》:「群仙縹眇。」
[11]
「屑屑」:康熙本作「層屑屑」,今據諸參校本删改。
[12]
「倏忽」:青本作「倏然」。
江城
臨江高生名蕃[1],少慧,儀容秀美,十四歲入邑庠。富室争女之,生選擇良苛,屢梗父命。〔但評〕另有業緣,自不可强。父仲鴻,年六十,止此子,寵惜之,不忍少拂。初[2],東村有樊翁者,授童蒙於市肆,攜家僦生屋。翁有女,小字江城,與生同甲,時皆八九歲,兩小無猜[3],〔但評〕既有業緣,自然無猜。日共嬉戲。後翁徙去[4],積四五年,不復聞問。一日,生於隘巷中,見一女郎,艷美絶俗,從一小鬟[5],僅六七歲。不敢傾顧,但斜睨之;女停睇,若欲有言,細視之,江城也,〔但評〕業緣相牽,自必復遇。頓大驚喜。各無所言,相視呆立,移時始别。兩情戀戀,〔但評〕業緣難割,自必相戀。〔馮評〕本是好因緣,誰知後來却成歡喜冤家。生故以紅巾遺地而去,小鬟拾之,喜以授女。女入袖中[6],易以己巾,〔但評〕不易巾,不足以遂業緣。偽謂鬟曰:「高秀才非他人,勿得諱其遺物,可追還之。」小鬟果追付生[7]。生得巾大喜,歸見母,請與論婚。母曰:「家無半間屋,南北流移[8],何足匹偶?」生言:「我自欲之,固當無悔。」母中心攄拒[9],不自决[10],以商仲鴻,鴻執不可。生聞之悶然[11],嗌不容粒[12]。〔但評〕不憂悶,不足以求業緣。母大憂之[13],謂高曰:「樊氏雖貧,亦非狙儈[14]無賴者比。我請過諸其家,倘其女可偶也[15],即亦何害?」高諾之。母托燒香黑帝祠[16][17],詣之。見女明眸秀齒,居然娟好,心大愛悦,〔但評〕不愛悦,不足以成業緣。遂以金帛厚贈之;實告以意,樊媪謙抑而後受盟。歸述其情,生始解顔爲笑。〔但評〕不歡笑,不足以了業緣。逾歲,擇吉迎女歸,夫妻相得甚歡。〔但評〕業緣成矣,業報起矣。而女善怒,〔馮評〕病根在此一字。反眼若不相識[18];〔但評〕業報之根。詞舌嘲啁[19],常常聒於耳[20]。生以愛故,悉含忍之。〔但評〕以愛生畏,以忍致畏,業報之基。翁嫗稍有所聞,心弗善也[21],潛責其子,爲女所聞,大恚,詬駡彌加;生稍稍反其惡聲,女益怒,撻逐出户,闔其扉。〔馮評〕此尚是開宗明義第一章,以後則出奇無窮矣。生[22]門外,不敢叩關,抱膝宿簷下。女自是視若仇[23]。其初,長跪猶可以解,漸至屈膝無靈,〔但評〕以業報故,自必撻逐,自必闔扉,自必若仇,自必長跪,自必屈膝無靈。而丈夫益苦矣。翁姑薄讓之,女牴牾[24]不可言狀。翁姑忿怒,逼令大歸。樊慚懼,浼交好者請於仲鴻,〔馮評〕小停頓。宛轉隨嬌女,殷情做老爹。仲鴻不許。年餘,生出遇岳,岳把袂邀歸其家[25],謝罪不遑,妝女出見。夫婦相看,不覺惻楚。〔但評〕業報未了,自必惻楚。樊乃沽酒款婿,酬勸甚殷。無何,日暮[26],堅止宿留,掃别榻,使夫婦並寢。既曙,辭歸[27],不敢以情告父母,惟掩飾而彌縫之。由此三五日輒一寄岳家宿[28],而父母不知也。樊一日自詣仲鴻。初不見,迫而後見之。樊膝行而請,高不承,諉[29]諸其子。樊言[30]:「婿昨夜宿僕家,不聞有異言。」高驚問[31]:「何時寄宿?」樊具以告。高赧謝曰:「我固不之知耳[32]。彼愛之,我獨何仇乎?」〔但評〕彼愛之,以業緣而不能不愛也。我何仇,以業緣而不敢相仇也。樊既去,高呼子而駡。生但俯首,不少出氣。言間,樊已送女至。高曰:「我固不能爲兒女任過。不如各有門户[33],即煩主析爨[34]之盟。」樊勸之,不聽,遂别院居之,遣一婢給役焉。月餘,頗相安,翁嫗竊慰。未幾,女漸肆,〔但評〕業報未了,自必漸肆。生面上時有指爪痕。父母明知之,亦忍置不問[35]。〔馮評〕看「漸」字,看「忍」字。一日,生不堪撻楚,奔避父所,芒芒然如鳥雀之被鸇驅者。〔但評〕形容絶倒。翁嫗方怪問,女已横梃追入[36],竟即翁側捉而箠之。翁姑沸噪[37],略不顧瞻,撻至數十,始悻悻以去。〔但評〕業在而父母不能庇。高逐子曰:「我惟避囂故析爾。爾固樂此,又焉逃乎?」〔但評〕我避囂而析爾,以業報而終不能或避也。爾樂此而焉逃?以業報而乃不得不樂也。○每見畏内者,甘心受虐,跬步弗離,一似樂此不疲者,反復求之而不得其故,今乃知爲業也。業在,則不能不愛,父母仇之不得也。業在,則不能不樂,鞭扑加之不怨也。真可畏哉!生被逐,徙倚殊無所歸,母恐其挫折行死,令獨居而給之食[38];又召樊來,使教其女。樊入室,開諭萬端,女終不聽,反以惡言相苦。〔但評〕業在而翁媪不能勸。樊拂衣而行[39],誓相絶。無何,樊翁憤生病,與媪相繼死[40]。女恨之,亦不臨弔,惟日隔壁噪駡,故使翁姑聞。高悉置不校[41]。生自獨居,若離湯火,但覺凄寂,暗以金啖媒媪李氏,納妓齋中,往來皆以夜。〔馮評〕生波折。久之,女微聞知[42],詣齋謾駡。生力白其誣,矢以天日女始歸。自此日伺生隙。李媪自齋中出,適爲所遭[43],急呼之;〔馮評〕一震之威。媪神色變異,女益疑[44],謂媪曰:「明告所作,或可宥免;若猶隱秘,撮毛盡矣!」〔但評〕胭脂虎威足以攝人。媪戰而告曰:「半月來,惟勾欄李雲娘過此兩度耳。適公子言,曾於玉笥山見陶家婦,愛其雙翹,囑奴招致之。渠雖不貞,亦未便作夜度娘,〔馮評〕夜度娘,倚聲也,見《古樂府詞》,欲作妓女替身字用。成否故未必也。」女以其言誠,姑從寬恕;媪欲行[45],又强止之。日既昏,呵之曰:「可先往滅其燭,便言陶家至矣。」媪如其言。女即遽入。〔但評〕胭脂虎有濟惡之才。生喜極,挽臂促坐[46],具道飢渴。女默不言[47]。生暗中索其足,曰:「自山上一覲仙容[48],介介獨戀是耳。」女終不語。〔馮評〕此婦有作用,如正出之,便是才女,可使行兵。生曰:「夙昔之願,今始得遂,何可覿面而不識也!」躬自捉火一照[49],則江城也。〔但評〕仙容何如?覿面曾相識未?○一照鬼臉,兩股受針,介介獨戀是耳。大懼失色,墮燭於地,長跪觳觫,若兵在頸。女摘耳提歸,以針刺兩股殆遍,乃卧以下牀,醒則數駡之。生以此畏若虎狼[50],即偶假以顔色,枕席之上亦震懾[51]不能爲人。〔馮評〕可謂形容盡致,吴道子畫鬼伎倆。女批頰而叱去之,益厭棄,不以人齒。生日在蘭麝之鄉,如犴狴[52]中人仰獄吏之尊[53]也。〔但評〕形容絶倒。○窮形盡態,情境逼真,但不識先生從何處見來。女有兩姊,〔馮評〕又另提不嫌篇中突見。俱適諸生。長姊平善,訥於口,常與女不相洽。二姊適葛氏,爲人狡黠[54]善辨,顧影弄姿,貌不及江城,而悍妬與埒;姊妹相逢無他語,惟各以閫威自鳴得意,〔但評〕以閫威自鳴得意,皆從「人家男子」四字中來。以故二人最善。生適戚友,女輒嗔怒,惟適葛所,知之不禁也[55]。一日,飲葛所,既醉,葛嘲曰:「子何畏之甚?」生笑曰:〔但評〕以五十步笑百步。「天下事顧多不解:我之畏,畏其美也;乃有美不及内人,而畏與僕等者[56],惑不滋甚哉?」〔但評〕果爾,則君之畏有過之無不及也。○滔滔皆是,我亦不能爲若輩解。葛大慚,不能對。〔馮評〕予每以此篇當《笑林廣記》讀之。婢聞,以告二姊。二姊怒,操杖遽出。生察其狀凶,躧屣欲走[57]。杖起,已中腰膂[58];三杖三蹶而不能起,誤中顱,血流如瀋。〔馮評〕亂彈班演戲有之,不意聊齋已寫到。二姊去,生蹣跚[59]而歸[60]。妻驚問之,初以迕姨故,不敢遽告;再三研詰,始具陳之。女以帛束生首,忿然曰:「人家男子,何煩他撻楚耶?」〔但評〕「人家男子」,人家私物也,豈容他人撻楚。○「人家男子」二句,無情無理,至情至理。一笑。更短袖裳,懷木杵,攜婢逕去。抵葛家,二姊笑語承迎。女不語,以杵擊之,仆;裂褲而痛楚焉,齒落唇缺,遺矢溲便。女既返[61],二姊羞憤,遣夫赴訴於高。生趨出,極意温恤。葛私語曰:「僕此來,不得不爾。悍婦不仁,幸假手而懲創之[62],我兩人何嫌焉。」女已聞之,遽出,指駡曰:「齷齪賊!妻子虧苦,反竊竊與外人交好!此等男子,不宜打煞耶!」〔但評〕此等男子,不受人家教訓,不爲人家忠孝,真宜打煞。○與上同一議論,同一情理,奇極,妙極。〔馮評〕左右俱無所可,横身是罪,男兒尚有世界耶?疾呼覓杖。葛大窘,奪門竄去。生由此往來全無一所。同窗王子雅過之,宛轉留飲,飲間以閨閣相謔,頗涉狎褻。女適窺客,伏聽盡悉,暗以巴豆投湯中而進之。未幾,吐利不可堪,奄存氣息[63]。〔但評〕友朋宴會,好以閨閣相謔者,須提防巴豆湯。〔馮評〕我輩飲朋友齋,出言慎之,巴豆湯恐防不測。女使婢問之曰:「再敢無禮否?」始悟病之所自來,呻吟而哀之,則菉豆湯已儲[64]待矣[65]。飲之乃止。〔馮評〕我想世間幾個酸丁,動言文士風流,父教不行,師教不聽,得此婦教訓也好。呵呵!從此同人相戒,莫敢飲於其家[66]。王有酤肆[67],肆中多紅梅,設宴招其曹侣。生託文社,禀白而往。日暮,既酣,王生曰:「適有南昌名妓,流寓此間,可以呼來共飲。」衆大悦,惟生離所興辭[68]。群曳之曰:「閫中耳目雖長,亦聽睹不至於此。」〔但評〕不可以此例胭脂虎。因相矢緘口[69],生乃復坐。少間,妓果出,年十七八,玉珮丁東[70][71],雲鬟掠削[72]。問其姓,云:「謝氏,小字芳蘭。」出詞吐氣,備極風雅。舉座若狂,而芳蘭尤屬意生,屢以色授,爲衆所覺,故曳兩人連肩坐。芳蘭把生手,以指書掌作「宿」字[73]。生於此時,欲去不忍,欲留不敢,心如亂絲,不可言喻。而傾頭耳語,醉態益狂,榻上胭脂虎,亦並忘之。〔但評〕此亦有前世因。〔馮評〕忙中隨手評註數語,俱有生趣,添出澤色。少選,聽更漏已動,肆中酒客愈稀;惟遥座一美少年,對燭獨酌,有小僮捧巾侍焉。衆竊議其高雅。無何,少年罷飲出門去。僮返身入,向生曰:「主人相候一語。」衆都不知何誰[74],惟生顔色慘變,〔但評〕不圖閫中耳目長,亦聽睹而至於此。不遑告别,匆匆便去。蓋少年乃江城,僮即其家婢也。〔馮評〕出人意表,不是明月窺人,斗成地獄變相,似村童之隨蒙師,真好看。生從至家,伏受鞭扑。從此益禁錮之[75],弔慶皆絶。文宗下學,生以誤講降爲青[76],〔但評〕如此委瑣齷齪,闒茸不堪之人,亦三綱五常中之罪人也。降爲青衣,乃不玷污庠序。一日,與婢語,女疑與私,以酒罈囊婢首而撻之,已而縛生及婢,以綉翦翦腹間肉互補之,〔但評〕兩腹不相偎,兩肉竟相合。釋縛令其自束。月餘,補處竟合爲一云。〔馮評〕前已身具五刑,至此更出異相,周興、來俊臣乃在閨中耶?女每以白足踏餅,抛塵土中[77],叱生摭[78]食之。如是種種。母以憶子故[79],偶至其家,見子柴瘠[80],既歸,痛哭欲死[81]。夜夢一叟告之曰:〔馮評〕暗轉關。「勿須憂煩[82],此是前世因。江城原静業和尚所養長生鼠[83],公子前身爲士人,偶遊其寺[84],誤斃之。〔馮評〕憑空捏出一段公案,作轉關地步,文字之妙更不許第二人得知也。今作惡報,不可以人力回也。〔但評〕聽來可怕。每早起虔心誦觀音咒[85]一百遍,必當有效。」醒而述於仲鴻,異之,夫妻咸遵其教[86]。兩月餘,女横如故,益之狂縱,聞門外鉦鼓,輒握髮[87]出,憨然引眺,千人共指,不爲怪[88]。翁姑共恥之,然不能禁,腹誹而已[89]。忽有老僧在門外宣佛果,觀者如堵。〔馮評〕暗用梁武磕頭和尚故事。僧吹鼓上革作牛鳴。女奔出,見人衆無隙,命婢移行牀,翹登其上。衆目集視之,女爲弗覺也者[90]。逾時,僧敷衍將畢,索清水一盂,持向女而宣言曰:〔馮評〕紫竹林中菩薩救苦,已伏上誦觀音咒中。「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縮頭去,勿使猫兒尋。」〔馮評〕長生鼠已伏上文。宣已,吸水噀射女面,粉黛淫淫,下沾衿袖。衆大駭,意女暴怒,女殊不語,拭面自歸[91]。僧亦遂去。〔但評〕《蓮華經》云:「菩薩於怖畏急難中,能以無畏施於衆生,故號之爲施無畏者。」至無畏而施於畏内之人,大慈悲,振海潮,普度諸苦厄,十方諸國,無不在慈雲法雨中矣。〔馮評〕轉筆之妙,乃學婁師德。女入室癡坐,嗒然若喪,終日不食,掃榻遽寢。中夜忽唤生醒,〔馮評〕爲之歌曰:笑矣乎,笑矣乎,其樂只且!生疑其將遺,捧進溺盆。女却之,暗把生臂,曳入衾。生承命,四體驚悚,若奉丹詔[92]。〔但評〕赦書已下,蘭麝鄉不必如犴狴中人也。女慨然曰:「使君若此[93],何以爲人!」乃以手撫捫生體,每至刀杖痕,嚶嚶啜泣,輒以爪甲自掐[94],恨不即死。〔馮評〕寫悔真是悔到十分。左氏叙鄭莊公逐弟置母,人人欲食其肉。既而悔之,便純作孺子之慕,一片哀音,忘其已前之惡,如同兩人。文人筆墨,真有回天手段,豈非怪事!生見其狀,意良不忍,所以慰籍之良厚。女曰:「妾思和尚必是菩薩化身,清水一灑,若更肺腑。今回憶曩昔所爲,都如隔世。妾向時得毋非人耶?〔但評〕非人也,其鼠也。○非另换一副心腸,另换一副面孔,不自知其非人,焉能知其何心。有夫妻而不能歡[95],有姑嫜而不能事,是誠何心!明日可移家去,仍與父母同居,庶便定省。」〔方評〕老僧一言,江城易轍。雖曰佛力使然,要其勇于改過勵行,有足與周處斬蛟,戴淵投劍並垂千古者。人何憚而不自新耶?絮語終夜,如話十年之别。〔但評〕似是兩世人,豈但十年别。昧爽即起,摺衣斂器,婢攜簏,躬襆被,促生前往叩扉。母出,駭問,告以意。母遲回有難色[96],女已偕婢入,母從入。女伏地哀泣,但求免死。母察其意誠,亦泣曰:「吾兒何遽如此[97]?」〔但評〕何遽爲此,喜今朝而悲往昔,口吻畢真。〔馮評〕痛定思痛,可憐老姥姥。生爲細述前狀,始悟曩昔之夢驗也;喜,唤厮僕爲除舊舍。女自是承顔順志,過於孝子,見人則覥如新婦;或戲述往事,則紅漲于頰;且勤儉,又善居積,〔但評〕善居積,是鼠子本來伎倆。三年,翁嫗不問家計,而富稱巨萬矣。生是歲鄉捷。女每謂生曰[98]:「當日一見芳蘭,今猶憶之。」生以不受荼毒,願已至足,妄念所不敢萌,唯唯而已。會以應舉入都,數月乃返。入室,見芳蘭方與江城對弈。驚而問之,則女以數百金出其籍云[99]。〔馮評〕意外九錫,得之如夢。即以回顧上文,令增情致也。〔但評〕聊以償前此之鞭扑耳。掌中「宿」字,今日乃醒;但不知快心時猶思痛否。余於浙邸得晤王子雅,言之竟夜,甚詳[100]。
異史氏曰:「人生業果,飲啄必報,而惟果報之在房中者,如附骨之疽,其毒尤慘。〔馮評〕每每言之,作者得毋有隐痛歟?明初某夫人以奇妬聞,死,解春雨弔之,入門叫曰:「四德全無,七出咸備,嗚呼哀哉,大吉大利!」每見天下賢婦十之一,悍婦十之九,亦以見人世之能修善業者少也。觀自在[101]願力宏大,何不將盂中水灑大千世界[102]耶[103]?」
〔但評〕前世因,今生報,父子夫婦之間多有之;所不同者,善惡之分耳。無因則無報:無因者,雖求之而不能得;有報者,亦麾之而不能去也。高固梗父命而選擇良苛者,乃於江城兩小則無猜,既長則依戀,紅巾暗易,金帛要盟,美滿夫妻,不可謂非天從人願矣。乃怒自驕生,畏由愛伏。始而閉門不内,繼且屈膝無靈。牴牾並及於翁姑,詬誶復加於父母。蘭麝鄉直同犴狴,鴛鳳侣竟似鷹鸇。本是愛緣,偏成嗔業。非菩薩示夢,不幾謂胭脂虎之無因而前,柴瘠兒之固自樂此哉。一盂水灑,並蒂蓮開;鼠子縮頭,夜叉革面。然後知人生業果,更無可逃,即鼠雀之微,亦不可結惡緣而使相仇於隔世也,况其大焉者乎!
〔何評〕不昧因果。
〔王芑孫評〕始妬而終悔之,出于不期然而然。一悔後即成佳婦,願世之妬婦皆以江城爲鑒可也。
附記
歲癸亥,余與孫佩金、吴效崑同館長林。適厨下奴誤市街頭青油,作餅以進。一時不覺,至晚,吐痢交至,罔不委頓。戲綴數聯云:「豈夢周公師弟咸吐其哺,漫云仲子童僕亦哇夫鵝。」「非飲灰而功深洗胃,未吞刀而痛愈刮腸。」「滓穢潛消從此胸無宿物,清虚大至惟餘腹有藏書。」録之以博一笑。
(原載還淳方舒巖先生批本《聊齋志異》)
【校記】(底本:康熙本
參校本:青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鑄本)
[1]
「高生名蕃」:鑄本作「高蕃」。
[2]
鑄本無「初」字。
[3]
兩小無猜:〖何註〗李白《長干行》:「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4]
「後」:青本作「從」。
[5]
「從一」:鑄本作「從以」。
[6]
「入」:青本作「亦」。
[7]
「諱」:青本作「匿」。「鬟」:鑄本、異史本作「嬛」。
[8]
「流移」:異史本、鑄本作「流寓」。
[9]
攄拒:〖何註〗攄音吕。《文字指歸》:「攄拒,心不欲爲也。」
[10]
「母中心攄拒,不自决」:鑄本作「母不能决」。「中心」:青本作「心中」。
[11]
「悶然」:鑄本作「悶悶」。
[12]
嗌不容粒:〖何註〗嗌音益,喉也。〖吕註〗《穀梁傳·昭十九年》。
[13]
「大憂」:鑄本作「憂」。
[14]
狙:〖何註〗狡獪之獸。
[15]
此上十二字:鑄本無「諸」、「也」二字,青本「諸」作「於」。
[16]
黑帝祠:〖吕註〗見《畫皮》「青帝廟」註。
[17]
「即亦何害?高諾之」:鑄本作「當亦無害,高曰諾」。「祠」:二十四卷本「廟」。
[18]
反眼若不相識:〖吕註〗韓愈《柳子厚墓志銘》:「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
[19]
嘲啁:〖何註〗啁與嘲同,又音刀,語多也。
[20]
「常常」:鑄本作「常」,「於耳」:康熙本作「於外耳」,今據參校本改。
[21]
「翁嫗稍有所聞,心弗善也」:鑄本作「翁媪聞之,心弗聞也」,青本「嫗」作「媪」,「弗」作「不」。
[22]
:〖何註〗,先立切,忍寒聲也。
[23]
「自是」:鑄本作「從此」。
[24]
牴牾:〖何註〗牴通作抵,觸也。牾與忤通,忤逆不服也。《前漢書·司馬遷傳》:「或有牴牾。」註:「下觸謂之牴,斜觸謂之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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