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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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藥如[1]
鞠藥如,青州人,妻死,棄家而去[2]。後數年,道服,荷蒲團至,經宿欲去,戚族强留其衣杖。鞠託閑步至村外,室中服具[3],皆冉冉飛出,隨之而去。〔但評〕服杖皆作冉冉飛,其人焉能留。
【校記】(底本:異史本
參校本:鑄本、但本、二十四卷本)
[1]
青本無此篇。
[2]
「鞠」:但本作「鞫」。「妻死」:鑄本作「妻」。
[3]
「服具」:二十四卷本作「衣杖」。
褚生
順天陳孝廉,十六七歲時,嘗從塾師讀於僧寺。徒侣綦繁,内有褚生,自言東山人[1],攻苦講求,略不暇息,且寄宿齋中,未嘗一見其歸。陳與最善,因詰之,答曰:「僕家貧,辦束金不易,即不能惜寸陰[2],而加以夜半,則我之二日[3],可當人三日。」〔但評〕有志者不當如是耶?○一月得四十五日,婦女且然,况乃學者。〔馮評〕夜者日之餘,古之績婦一月得四十五日,課功勤也。世之昏惰者方且俾晝作夜,便活一百年,衹算得五十歲。陳感其言,欲攜榻來與共寢,褚止之曰:「且勿,且勿!我視先生,學非吾師也[4]。阜成門有吕先生,年雖耄,可師,請與俱遷之。」蓋都中設帳者,多以月計,月終束金完,任其留止。於是兩生同詣吕。吕,越之宿儒[5],落魄不能歸,因授童蒙,實非其志也。得兩生甚喜,而褚又最慧[6],過目輒了,〔何評〕慧而能。故尤器重之。兩人情好款密,晝同几,夜亦共榻。月既終[7],褚忽假歸,十餘日不復至。共疑之。一日,陳以故至天寧寺,遇褚廊下,劈苘淬硫[8],作火具[9]焉。見陳,忸怩不自安[10]。陳問:「何遽廢讀?」褚握手請間,戚然曰:「實相告,家貧[11],無以遺先生,必半月販,始能一月讀。」〔但評〕貧不發讀,奈何人不如鬼。〇半月販以供一月讀,負薪挂角,古人所以至今傳也。能讀而不讀,是爲無福。陳感慨良久,曰:「但往讀,自合極力。」命從人收其業[12],同歸塾。戒陳勿洩,但託故以告先生。陳父固肆賈,居物致富,陳輒竊父金,代褚遺師。父以亡金責陳,陳實告之。父以爲癡,遂使廢學。〔但評〕凡賈之所爲,皆絶慧事,以子爲癡也固宜,使之廢學也尤宜。〔何評〕吝骨。褚大慚,别師欲去,吕知其故,讓之曰:「子既貧,胡不早告?」乃悉以金返陳父。〔但評〕青蚨飛去復來,陳父大利市。止褚讀如故,與共饔飧[13],若子焉。〔但評〕伏筆無痕。〔馮評〕好先生。陳雖不入館,然每邀褚過酒家飲[14]。褚固以避嫌不往,而陳要之彌堅,往往泣下。褚不忍絶,遂與往來無間。逾二年,陳父死。復求受業,吕感其誠,内之;而廢學既久,較褚懸絶矣。居半年,吕長子自越來,丐食尋父。門人輩斂金助裝,褚惟灑涕依戀而已。〔但評〕灑涕依戀,緣結再生。吕臨别囑陳師事褚。陳從之,館褚於家。〔馮評〕好弟子。未幾,入邑庠,即以「遺才」應試[15]。陳慮不能終幅,褚請代之。至期,褚偕一人來,云是表兄劉天若,囑陳暫從去。陳方出,褚忽自後曳之,身欲踣,劉急挽之而去。〔但評〕最難措詞處,而出之全無痕跡。覽眺一過,相攜宿於其家。家無婦女,即館客於内舍。居數日,忽已中秋。劉曰:「今日李皇親園中,遊人甚夥,當往一豁積悶,相便送君歸。」使人荷茶鼎、酒具而往。但見水肆梅亭,喧啾[16]不得入。過水關,則老柳之下,横一畫橈,相將登舟。〔但評〕矮屋中有人代勞,而乃肆覽眺涉園亭,蕩畫橈,聆艷曲,不費一紙一筆,竟掇天香。其父有知,恨不當日力成其癡,借博封誥。酒數行,苦寂。劉顧僮曰:「梅花館近有新姬,不知在家否?」僮去少時,與姬俱至,蓋勾欄李遏雲也。李,都中名妓,工詩善歌,陳曾與友人一飲其家,故識之。相見,略道温凉[17],姬戚戚有憂容。劉命之歌,爲歌《蒿里》[18]。陳不悦,曰:「主客即不當卿意,何至對生人歌死曲?」姬起謝,强顔爲笑,乃歌艷曲。陳喜,捉腕曰[19]:「卿向日《浣溪紗》讀之數過,今並忘之。」姬吟曰:「淚眼盈盈對鏡臺,開簾忽見小姑來,低頭轉側看弓鞋。强解緑蛾[20]開笑靨[21],頻將紅袖拭香腮,小心猶恐被人猜。」〔但評〕可泣可歌,如畫如話,以死鬼而歌艷曲,亦是淡處求濃,枯處求榮法。陳反復數四,已而泊舟,過長廊,見壁上題咏甚多,即命筆記詞其上。日已薄暮,劉曰:「闈中人將出矣。」遂送陳歸。入門,即别去。陳見室暗無人,俄延間褚生已入,細審之,卻非褚;〔但評〕冒名假替,此爲聖手。方自驚疑[22],客遽近身而仆。〔但評〕妙筆妙想,天衣無縫。家人曰:「公子憊矣!」共扶曳之[23]。轉覺仆者非他,即己也。〔但評〕是他非他,是己非己;非他即己,即己是他;是二是一,是一是二。佛説所謂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爲有我。既起,見褚生在旁。惚惚若夢[24],屏人[25]而研究之,褚曰:「告之勿驚:我實鬼也。久當投生,所以因循於此者,高誼所不能忘,故附君體,以代捉刀[26];〔但評〕報友之誠,不圖得之於鬼。三場畢,此願了矣。」陳復求赴春闈,曰:「君先世福薄,慳吝[27]之骨,誥贈所不堪也。」〔但評〕慳吝之骨,不堪誥贈,其言信而有徵。問:「將何適?」曰:「吕先生與僕有父子之分,繫念常不能置。表兄爲冥司典簿[28],求白地府主者,或當有説。」〔但評〕不曰有父子之緣,而曰有父子之分。分者,就其所感之情而言也。然有情則有分,有分而緣已在其中,故繫念常不能置,白之地府主者,而其謀果成。遂别而去。陳異之,天明,訪李姬,將以問泛舟之事[29],則姬死數日矣。又至皇親園,見題句猶存,而淡墨依稀,若將磨滅。始悟題者爲魂,作者爲鬼。至夕,褚喜而至[30],曰:「所謀幸成,敬與君别。」遂伸兩掌[31],命陳書「褚」字於上以誌之。陳將置酒爲餞,摇手曰:「勿須。君若不忘舊好[32],放榜後,勿憚修阻。」陳揮涕送之。見一人伺候於門,褚方依依,其人以手按其頂,隨手而匾,掬入囊,負之而去。過數日,陳果捷。於是治裝如越。吕妻斷育十年[33],五旬餘,忽生一子,兩手握固不可開。陳至,請相兒[34],便謂掌中當有文曰「褚」。吕不深信。兒見陳,十指自開,視之果然。驚問其故,具告之。共相嘆異[35]。陳厚貽之,乃返。後吕以歲貢廷試入都,舍於陳;則兒十三歲,已入泮矣[36]。
異史氏曰:「吕日教門人,而不知即自教其子[37]。嗚呼!作善於人,而降祥於己,一間也哉!褚生者,未以身報師,而先以魂報友[38],其志其行,可貫日月,豈以其鬼故奇之與?」
〔何評〕鬼仍須讀。陳之於褚,前既友之,後復師之,意亦詩書有緣耳。德無不報,褚之于吕,分則師徒,情猶父子,豈以死生爲間哉!
【校記】(底本:異史本
參校本:黄本、鑄本、青本、二十四卷本)
[1]
「徒侶綦」:青本、黄本作「寺徒侶甚」。鑄本「東山」作「山東」。
[2]
惜寸陰:〖吕註〗《淮南子》:「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也。」
[3]
「我之」:二十四卷本作「我」。
[4]
「學非吾師」:青本、黄本作「非吾師」。
[5]
宿儒:〖何註〗宿與夙通。老師宿儒,宿猶宿將之宿。
[6]
「魄」:異史本作「魂」。今據參校本改。「最慧」:鑄本作「甚惠」。
[7]
「夜亦同」:鑄本「夜同」,青本、黄本作「夜亦共」。「既終」:二十四卷本作「終」。
[8]
「以故」:二十四卷本作「有故」。「褚」:異史本作「諸」。今據參校本改。「淬硫」:鑄本作「碎硫」。
[9]
「劈苘」句:〖吕註〗《委巷叢談》:「杭人削木爲小片,其薄如紙,用硫磺塗其鋭,遇火即焰,名曰發燭,亦曰焠兒。《清異録》所謂引光奴者,即此物也。」○按:近吾鄉多火具,皆塗硫黄爲之。〖何註〗苘音頃。《爾雅》:「木名。」硫,硫黄也。劈析其苘,而淬硫於其端。《輟耕録》所謂引光奴也。俗名取鐙。
[10]
「不自安」:鑄本作「不安」。
[11]
「實相告,家貧」:青本、黄本作「家貧」,鑄本作「貧」。
[12]
「自合極力,合從人收其業」:青本、黄本作「合極力代籌,褚感其言」。
[13]
「與共」:鑄本作「與其」。
[14]
「然每邀」:鑄本作「每邀」。
[15]
「即以」:鑄本作「以」。
[16]
喧啾:〖何註〗喧,大語也。啾音酋,小聲也。言喧聒莫辨也。△按:啾音究。
[17]
鑄本「一飲」作「飲」,「道」:青本、黄本作「致」。
[18]
歌《蒿里》:〖吕註〗《古今註》:「《薤露》、《蒿里》,並喪歌也,出田横門人。横自殺,門人傷之,爲之悲歌,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滅也。亦謂人死,魂魄歸於蒿里。其一章曰:『薤上朝露何時晞?露晞明朝更復滋。人死一去何時歸?』其二章曰:『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至孝武帝時,李延年乃分爲二曲:《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世呼爲挽歌。」
[19]
「起謝」:青本、黄本作「起」。鑄本「爲笑」作「歡笑」;「腕曰」作「朊已」。
[20]
緑蛾:〖何註〗蛾,蛾眉也;緑,黛色也。
[21]
「笑靨」:鑄本作「笑面」。
[22]
此上十五字:鑄本作「褚已入門,細審之,卻非褚生,方疑」。「非褚」:青本、黄本作「非褚生」。
[23]
「曳之」:鑄本作「拽之」。
[24]
「惚惚」:圖本作「恍惚」。青本、但本非。
[25]
屏人:〖何註〗屏,去聲,言屏退旁人也。
[26]
捉刀:〖吕註〗《世説》:「魏武帝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以雄遠國,使崔琰代,而自捉刀立牀頭。既見畢,令間牒問曰:『魏王何如?』匈駐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牀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聞之,追殺此使。」
[27]
慳吝:〖何註〗慳,苦閑切,亦悋也。李白詩:「披豁露天慳。」朱熹詩:「倒盡詩囊未許慳。」〖吕註〗《原化記》:「賀知章謁賣藥者,問黄白術,遺一大珠。老人以珠易餅與賀。賀心念:寶珠何以易餅,老人曰:『慳吝未除,術何由成?』」
[28]
「表兄」:二十四卷本作「表兄劉」。
[29]
「李姬」:二十四卷本作「妓」。「以問」:鑄本作「問以」。
[30]
「磨」:二十四卷本作「没」。「喜而至」:黄本作「至而喜」。
[31]
「兩掌」:二十四卷本作「兩手」。
[32]
鑄本「摇手」作「摇首」,青本、黄本「如」作「若」。
[33]
「十年」: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幾十年」。今據黄本、青本改。
[34]
「相兒」:鑄本作「相見」,青本、黄本作「見兒」。
[35]
「嘆異」:鑄本作「歡異」。
[36]
「廷試」:二十四卷本作「試」。「已入」:鑄本作「入」。
[37]
「日教」:鑄本、黄本、青本作「老教」。鑄本「門人」作「明人」,「即自」作「自」。
[38]
「而先以」:鑄本作「先以」。
盗户[1]
順治間,滕、嶧之區十人而七盗,官不敢捕[2],後受撫,邑宰别之爲「盗户」;凡值與良民争,則曲意左袒之,蓋恐其復叛也。後訟者輒冒稱盗户,而怨家則力攻其偽;每兩造具陳,曲直且置不辨,而先以盗之真偽反復相苦[3],煩有司稽籍焉。適官署多狐,宰有女爲所惑,聘術士來,符捉入瓶,將熾以火,狐在瓶内大呼曰:「我盗户也!」聞者無不匿笑。〔但評〕别爲盗户而左袒之,至冒稱之,化且及於狐,宰之德政亦可觀矣。
異史氏曰:「今有明火劫人者,官不以爲盗,而以爲姦;〔但評〕明火行劫,徒以規避處分,改案爲姦,於國爲壞法,於己爲喪德;處分即或幸免,吾不敢問其後矣。逾牆行淫者,每不自認姦,而自認盗:世局又一變矣。設今日官署有狐,亦必大呼曰『吾盗』無疑也。」
章丘漕糧徭役,以及徵收火耗,小民常數倍於紳衿[4],故有田者争求託焉。雖於國課[5]無傷[6],而實於官橐有損。邑令鍾牒請釐弊,得可。初使自首,既而姦民以此要士[7],數十年鬻去之産,皆誣託詭挂,以訟售主。令悉左袒之,故良懦者[8]多喪其産。有李生,亦爲某甲所訟[9],同赴質審。甲呼之「秀才」,李厲聲争辨,不居秀才之名,喧不已。令詰左右,共指爲真秀才。令問:「何故不承?」李曰:「秀才且置高閣[10],待争地後,再作之不晚也。」〔但評〕憤激之談,聞之咄咄稱怪。噫!以盗之名,則争冒之;秀才之名,則争辭之,變異矣哉!有人投匿名狀云:「告狀人原壤,爲抗法吞産事:身以年老不能當差,有負郭田五十畝[11],於隱公元年,暫挂惡衿顔淵名下。今功令森嚴,理合自首。詎惡久假不歸,霸爲己有。身往理説,被伊師率惡黨七十二人,毒杖交加,傷殘脛肢[12];又將身鎖置陋巷,日給簞食瓢飲,囚餓幾死。互鄉地証[13],叩乞革頂嚴究,俾血産歸主,上告。」此可以繼柳跖之告夷、齊[14]矣[15]。
【校記】(底本:異史本
參校本:但本、鑄本、二十四卷本)
[1]
青本無此篇。
[2]
「不敢」:二十四卷本作「不能」。
[3]
「相苦」:但本、圖本作「相訐」。
[4]
「常」:二十四卷本作「嘗」。
[5]
國課:〖吕註〗《唐書·職官志》:「凡賦人之職有四:一曰租,二曰調,三曰役,四曰課。課,税也。」
[6]
「國課」:二十四卷本作「國」。
[7]
「要士」:圖本作「要上」。
[8]
懦:〖何註〗弱也。
[9]
「懦者」:但本、圖本作「懦」。「亦爲」:但本、圖本作「爲」。「甲」:異史本作「家」,今據參校本改。
[10]
置高閣:〖吕註〗《晉書·庾翼傳》:「京兆杜乂、陳郡殷浩,並才名冠世,而翼弗之重也,每語人曰:『此輩應束之高閣,俟天下太平,然後議其任耳。』」韓愈《寄盧仝》詩:「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異經究終始。」〖何註〗束閣,蕭何造天禄閣以藏秘書。註:「閣,載也。」
[11]
負郭田五十畝:〖吕註〗《孔子家語》:「顔子有負郭之田五十畝。」
[12]
「脛肢」:二十四卷本作「脛股」。
[13]
「互鄉地」:二十四卷本「互鄉約地」。
[14]
柳跖告夷齊:〖吕註〗《堅瓠集》:「明穆廟辰巳間,海公瑞爲直隸巡撫,意在剿巨室,而刁風四起。時有投匿名狀以諷海曰:『告狀人柳跖,爲勢吞血産事:極惡伯夷、叔齊兄弟二人,倚父孤竹君歷代聲勢,發掘許由墳冢,被惡告發,又賄求嬖臣魯仲連得免。今某月日,挽出惡兄柳下惠,捉某箍禁孤竹水牢,日夜痛加炮烙,極刑逼獻首陽薇田三百餘畝,有契無交,崇侯虎見證。竊思武王至尊,尚被叩馬羞辱,何况區區螻蟻。激切上告。』」○薇讀肥。△按:薇讀微。
[15]
「章丘……齊矣」:鑄本無此則。「有人……齊矣」:異史本無此段,今據但本、二十四卷本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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