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2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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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走過一段漫長的輯校之路,本書也暫時畫上一個句號。擱筆回顧,往事如昨:那是一九六二年,山東省成立了蒲松齡著作編委會,山東人民出版社的社長宋英同志是主任委員,他一向重視學術研究,設立了蒲松齡著作編輯室。當時,我從農場回出版社不久,被調到這個編輯室工作,自然不勝欣慰。可「蒼天變化誰料得」?正訪書、校勘,務期必成,「文化大革命」烏雲突然席捲而至,留仙公頓時被一棍打下「短篇小説之王」的寶座,列入另册;整理蒲著幾乎成爲罪狀。十年浩劫過後,百廢復興,古籍亟待搶救整理。七十年代末,我又回出版社,欲得原編輯室封存資料,竟片紙無存,扼腕而已。幸好八十年代第一春,山東省召開了蒲松齡學術討論會,整理蒲著又提到議事日程。額手相慶,决意再次投入。輯校事枯燥瑣屑,却是古籍研究求真致善的基礎,就再從輯校《聊齋志異》起步,奢望校得最接近原作的本子供閲讀、研究。成書在即,中心惶愧,輯校情况,概述如左。

古籍整理,首先要廣泛搜集版本,充分利用善本。這次校讎,對此盡力追求,使用的本子有:
(一)手稿本
全書現存四百頁,二百三十七篇。其中《海大魚》和重出的《猪婆龍》均標有删除記號;《牛同人》一篇,殘去題名和近二分之一的文字;實有可讀篇章共二百三十四篇。應是手稿本半部。從卷次未曾標定,不少篇章作大量文字修改,個别題名尚在書眉,且有缺字待補等現象看,此書可能不是全部定稿。但是絶大部分繕寫工整,又有作者親筆過録的王士禛評語,它一定與定稿本十分接近。因此它是當前最可信的本子,是評價抄、刻本優劣的最重要依據。
(二)康熙本
包括山東省博物館藏《聊齋志異底本》四册、卷首爲《某公》的殘本、卷首爲《李伯言》的殘本。四册中有兩册與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的手稿本重複,存文二百四十五篇;《某公》册存文六篇,《李伯言》册存文九篇,全書共存文二百六十篇。以《王者》爲首的一册,標有「聊齋志異卷二」,其中《九山王》至《蘇仙》二十一篇,加《某公》册、《李伯言》册,爲本書卷二前部三十六篇(全卷四十八篇)。其他各册未明卷次。文字避康熙諱,不避雍正、乾隆諱,可見抄於康熙年間。其詞句最接近手稿本,其抄寫規格、開本大小、所用古今字、異體字,也很像手稿本。
(三)青本
初刻於清乾隆三十一年,十六卷,扉頁標「青柯亭開雕」。也有多種,文字稍有差異,收文多寡不一,最多者有四百三十二篇。有的收《蚰蜒》,有的以《夏雪》取代,故全部青本收文共四百三十三篇。它的缺點是爲免受文字獄迫害,對原作個别詞句作政治性修改,不過《聊齋志異》也因此才廣爲流傳。
本書所用「青本」,特指山東省圖書館七四四九號青本。它雖然收文不够齊全,文字却很接近手稿本,例如《畫壁》中「貧道」,不作「老僧」,《花姑子》中「斜盼」,不作「斜眄」;《席方平》中「忍而不號」,不作「忍受不復言」,特别是《嫦娥》中「旗下」並未改爲「富室」,與一般青本有所不同(請參看本書書影)。它的《鴿異》篇,收「饋朱鯽」、「靈隱寺僧獻茶」二則,文字位於卷七第十二頁後的「又十二」、十三頁,文末有小字二行:「右二則,以其類笑柄删除後,同人以爲可存,遂續添此頁。荷邨識。」由此可證,它是初刻青本的補刻本。
山東省圖書館藏九二三九號《聊齋志異》也是青柯亭雕本,與手稿本文字的距離,稍遠於七四四九號青本。它的版式和字形與初刻酷似,字有挖改,或换一二字,或小字雙行排列,當是向重刻本過渡的本子。
(四)異史本
其中文字避康熙、雍正諱,不避乾隆諱,當抄於雍正年間。這一書名的來歷十分清楚:就高珩《聊齋志異》序看,首句「志而曰異」僅此書作「史而曰異」,其文末落款與别本相同:記時爲「康熙己未春日」。手稿本高序足可證明抄家作僞。但是,此書收文較多,有目四百八十五篇,《跳神》有目無文。實存文四百八十四篇,文字雖比較接近手稿本,却也有一些詞語獨同鑄本或二十四卷本。是一部很重要的舊抄。
(五)黄本
乾隆年間選抄,十二卷;第二、十二卷缺佚;其中文字多與青本初刻本相同,大概與青本同一底本。青本出於政治原因而删改的文字,它保留原貌。現存文二百六十二篇。其中包括誤收《夷堅志補》或《情天寶鑒》的《猪嘴道人》、《廣艷異編》的《張牧》、《宋學士集·録客語》的《波斯人》,實收文二百五十九篇。
(六)二十四卷本
其中「一弘」字缺末筆,很可能抄寫於乾隆年間。收文四百七十四篇。書末有王喬、包熏題辭,同王金範刻《〈聊齋志異〉摘抄》。文字最接近異史本;但似抄寫中曾據青本底本稍有校改,並有擅自改動。
(七)鑄本
乾隆年間抄本。書末有殿春亭主人識語,十二卷,收文目録四百八十八篇,其中有十四篇有目無文,實存文四百七十四篇。它與手稿本的文字距離最遠:以第一卷爲例,它與手稿本的異文多達五百九十處,二十四卷本四百五十處,異史本四百處,青本初刻本三百七十處,康熙本一百五十處。抽查《席方平》、《胭脂》和《白秋練》,它與手稿本異文一百四十五處,二十四卷本四十四處,青本四十八處,異史本四十七處。它和手稿本文字歧異的表現,不僅在字句,也表現於段落,多向簡直平白傾斜,從《姊妹易嫁》、《董生》可窺一斑。其底本當是已佚濟南朱氏抄本,抄寫中多有妄改。但就其整體看,不無校勘價值。衹有它比較完整地保留了作者原稿的篇次。
(八)趙抄本
一卷,始於《劉姓》。對比鑄本,知爲十二卷本第七卷殘卷。篇次同鑄本。文字最近鑄本,有的與青本等一致。當是鑄本的姊妹本,最有利于辨識鑄本文字的真僞。書中有「趙執信」、「秋谷」印章多處。
(九)遺稿本
初刻於道光四年(一八二四年),是段爲補青本缺佚而刊行的。收文五十一篇。光緒四年(一八七八年),北京聚珍堂據此書翻刻,改名《〈聊齋志異〉拾遺》,但與《得月簃叢書》本《〈聊齋志異〉拾遺》不同。
(一〇)但本
以某青本爲底本加但明倫評刊行。文字居青本和圖本(同文書局版)之間,收文齊全。
(一一)圖本
收文齊全,有江左書林本、同文書局本等版本。前一本,文字較接近青本初刻本;後者,就其整體説,與青本初刻本文字距離最大。
會校中使用了上述許多種本子。此外,還在説明個别版本問題時,涉及到《得月簃叢書》本《〈聊齋志異〉拾遺》、《〈聊齋志異〉摘抄》。版本較多,又各有特色,各具功能,對校勘很有利,例如《花姑子》中,手稿本有「揲山中」,費解,五個參校本中,青本却是「蹀躞山中」,便據以改正。《杜翁》中,手稿本、康熙本等六本有「身在笠中」。「笠」,顯然是錯字,二十四卷本作「苙」,提供了校改的依據。不過,使用版本較多,難免文字歧異紛紜,就必須在尊重底本、擇善而從上多下些功夫。本書近一半的篇章以手稿本爲底本,校改衹怕有所損傷,像《畫壁》中「異史氏曰」首句「幻由人作」,與上文「幻由人生」不全對應,對應者衹有諸參校本之外的但本、圖本,没有改動。《王六郎》中「要當以爲長耳」,「長」,青本作「常」,較通俗,但「長」與「常」義通,不改。再如《鴉頭》中,「異史氏曰」有「唐君謂魏徵饒更嫵媚」,此語非照録正史,「饒更」罕見,青本中作「更饒」,似可據以更改,但鍾繇《答太子書》有「顧念孫權,了更嫵媚」。「了更」與「饒更」同一構詞,也不改。衹是手稿本文字也有訛誤,例如其《阿纖》中「烹鬵」訛爲「烹灊」,《恒娘》中「洪大悦」訛作「朱大悦」。《荷花三娘子》中「捉得履。脱及地,化爲石燕」,語義可通;但對比參校本,「履」下均又有「履」字,後者的主語地位清晰,疑是手稿本脱漏。再如《蹇償債》和《申氏》中,都有「家屢貧」,衆抄本同此,衹有青本作「家窶貧」,「窶貧」語出《詩·邶風·北門》,可能「屢貧」誤。其實手稿本《青梅》就有「家窶貧」。既然如此,據以改動手稿本或不致大錯。對手稿本的校改要求,也應用於康熙本、青本、異史本等底本。像校改康熙本的《鴿異》,其中有「喜走」;參校本中二十四卷本同此,而其他作「善走」。「善」與「喜」義通,如果以「可通者不改」作唯一準則,當然不改;但是《聊齋志異》的單音不及物動詞前以「喜」代「善」者罕見;進行本校,有《竇氏》中「善悲」、《江城》中「善怒」、《樂仲》中「善啖」等,于是擇「善」而從。這樣做,但願有助於再現原本面貌。
使用版本較多,竟也未免捉襟見肘。例如校勘《錦瑟》,康熙本和異史本中有「不能員圓委曲以每其生」,二十四卷本作「不能圓容委曲以共其生」,鑄本作「不能容委曲以共其生」,青本作「不能圓成委曲以謀其生」,額外參校摘抄本,作「不能圓和委曲以安其生」。異文眩目,考之,竟一無是處,原來語出《後漢書·孔融傳論》:「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已,豈有員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衹好據此改正。如果能收集到更多的善本、珍本,或許這類徑改就能避免。但願發現全部作者定稿,得識廬山真面,就省得這樣捉迷藏了。

清代刊行的《聊齋志異》註釋本,有吕湛恩註本和何垠的《註釋〈聊齋志異〉》。前者初刻於道光五年(一八二五年);後來魁文堂增註補一卷重刻;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年),廣東五雲樓將註文與正文合刊;道光二十六年(一八四六年),三讓堂重刻合刊本;光緒初年,鐵城廣百宋齋、上海同文書局等的繪圖本也用了吕註。何註本刻於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年)。兩個註本都訓詁詞句、註明出典、考證名物。吕註較詳細,何註較簡略。所立條目,彼此互有出入。同一條目之下的註文,兩家頗多類似,有的不差分毫。同一家註文也有重複。本書取兩家註會同作解,但取長補短,略有裁併。
兩家註文,绝大多數有助於閲讀。例如《狐嫁女》中「明府」,吕註考證了這一名稱的來歷,説明其衍變,最後結合文義指出:「依唐人稱縣令曰明府。」又如《胭脂》中「蝴蝶過墙」,吕註僅引唐王駕的《雨晴》詩四句,末二句「蛺蝶飛來過墙去,却疑春色在鄰家」。引文確切,不加解釋而隱含語義自明。何註《嬰寧》「捘其腕」:「捘,尊去聲,掐也。此是調戲,非真掐也。」又註其中「葭莩之情」:「葭音嘉,蘆也。莩音孚,其筒中白皮,喻親之至薄者也。」都訓音釋義恰切易懂。但是全書大量註解中問題也很多。
註释的重點在於釋義,而兩家的註釋有的却脱離文義,誤導讀者。何註中《胡四姐》「沾沾」註文:「輕薄也。《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魏其者,沾沾自喜耳。』」「沾沾」有二義,據文義應爲「執着」。《吕無病》「疃」註引《詩·豳風·東山》註:「禽獸踐處也。」據文義,「疃」同「村」。吕註中,《青蛙神(又)》「狼犺」,引《晋書·元帝紀》,註:「如豺狼抗扞也。」而據文義應釋「笨重遲滯」。《金生色》「阿保」,本來是金生色的幼兒,註文却引《前漢書·宣帝紀》:分釋阿、保二字詞義:「阿,倚也。保,養也。」引人發笑。在《馬介甫》中,有「骯髒之身,不寒而慄」。吕註與何註都引書《後漢書·趙壹傳》,釋義:「體胖也。」據文義,應作「高抗婞直之貌」,《後漢書》中就是如此解釋的。
生僻字註音,何註中多見,吕註很少,都有不切實的註釋。在何註中,《白秋練》「磧」字註音「責」,「愴」註音「搶」(見本書《王六郎》);《勞山道士》「踣」註音「匐」;註《王成》中「貶」音爲「方斂切」,等等,完全是錯誤的,吕註《嬰寧》中「啁嗻」,訓「啁」音「刀」,有違文義。
在古籍征引方面,兩家註也有不少張冠李戴。例如吕註,《葉生》中註「拋白紵」,引書《樂府解題》,誤,應作《樂府古題要解》;《嬌娜》中註「曾經滄海難爲水」,引元稹《遣悲懷》詩五首,應作《離思》詩五首之四。何註中,釋《神女》「乘人之厄」,引書《漢書》,應作《後漢書》。註《賈兒》中「討狐之陳平」云:「又干寶《搜神記》:『卿可謂鬼之董狐。』亦此意。」引文實出《世説新語·排調》,是劉真長面贊《搜神記》作者干寶語。
除上類錯誤外,兩家註還有割裂原文詞語、引書名稱不規範等問題。對這些註文細加考察,從中總結兩家的經驗,畢竟不太重要,所以在會註中,偏重照顧一般讀者的需要,重點不在提供研究資料。令人慚愧的是,本書未能對註文作全面深入細致地整理,僅對其中缺陷稍有彌補罷了。

許多《聊齋志異》抄刻本中都有評語,從總體上看,有益理解原作,並且是研究古代小説評論的較重要資料。因此凡稍有價值者,本書盡可能收入。共收十四家評語:
(一)王士禛(漁洋、阮亭)評
多由作者親筆過録於手稿本,文字比較簡短,大概是作者認可的。部分保存於抄刻本。
(二)但明倫評
見刻於道光二十二年的《〈聊齋志異〉新評》。他在此書的《自序》中表明,他的評語結合論述古文文法和人心風化。
(三)馮鎮巒(遠村)評
見喻焜刻於光緒十七年的《〈聊齋志異〉合評》。自詡其評語「能抓着作者痛癢處」。
(四)何守奇評
見刻於道光三年的《批點〈聊齋志異〉》。
(五)方舒巖評
見還淳方舒巖先生批本《聊齋志異》。全抄本一百三十九篇,評點一百零三篇。多是總評,詞鋒激切。
(六)王芑孫評
見王芑孫手批十八卷本《聊齋志異》。評語一百三十條。
(七)手稿本某甲、某乙評
前者評文自《畫壁》始,共評二十三篇。後者評《酒狂》等五篇。據袁世碩先生考證,某甲很可能是於乾隆七年官於四川潼川縣的王洪謀;而某乙是其友人。
(八)王金範(横山、梓園)評見乾隆三十二年刻《〈聊齋志異〉摘抄》。
(九)遺稿本中者島、先舫、虞堂、雪亭等評語。
(一〇)鑄本中無名氏評語。
上述評論家中,王士禛是順治年間進士,官至刑部尚書,詩論名家、著名詩人,兼善古文辭。但明倫是嘉慶二十四年進士,道光年間主持過湖南、浙江的鄉試,一生政績優異,頌聲載道。王芑孫是乾隆時舉人,官華亭教諭,性格狂放,有《淵雅堂詩文集》傳世。馮鎮巒,乾嘉時人,曾一度出仕於四川沈黎,此後清苦讀書,著有《晴雲山房詩文集》、《紅椒山房筆記》。方舒巖,浙江淳安人,乾嘉年間久困科舉的塾師。他們的評點,很多是對蒲松齡憤世嫉俗的思想共鳴,對其小説創作方法的解析,有助於理解原作。例如但明倫評《夢狼》中,貪官演説仕途訣竅:「黜陟之權在上臺,不在百姓。上臺喜便是好官。」評云:「『好官』遍天下,小民無噍類矣。」表現了對「好官」的深惡痛絶。又評貪官授首:「生死之權在百姓,不在上臺;百姓怨便是死期!」是對儒家可貴的民本思想的生動闡發,後一句無比警策,簡直可收入聖哲名言了。馮鎮巒評《促織》,十分欣賞作者運用對比襯托的手法,針對名促織「蟹壳青」鬥無不勝寫道:「特標一名,用襯墊加一倍寫法,所謂寫煞紅娘,正爲寫雙文也。若衹與尋常之蟲鬥,勝則亦常品耳。」評語精當。
集評,能集思廣益,給人多樣啓迪。例如《邵女》中賈媪説媒:柴廷賓欲得邵女爲妾,面臨四大難題,一是家有妒妻,二是邵女受父母溺愛,三是邵父爲注重名節的秀才,四是邵女擇婿不圖富貴。故柴「謀之數媪,無敢媒者」。賈媪出場,作者調動多種藝術手段,終於伴隨着媒聘的勝利,塑造出一個辭令超絶,活龍活現的典型媒妁。賈媪的唯一願望是完成使命,她的王牌是「千金爲聘」。但是面對秀才,她對孔方兄的神通稍有懷疑,所以違心地貶斥柴「夜猫子想吃天鵝肉」,而急待邵妻表態。作者對人物個性的刻畫於此可見一斑。評點者對這一場面很重視,但評九處,馮評五處,方評四處,何評一處。對作者的語言藝術、心理描繪、細節展現等推敲剖析,相輔相成,終如完璧。評點者社會經歷、思想文化修養和文學藝術實踐各有不同,自然會表現於評點,例如《連瑣》,王阮亭云:「結盡而不盡,甚妙。」馮評:「漁洋獨賞結句之妙,其實通篇斷續即離,楚楚有致。」又如《俠女》,何評:「此劍俠也。」方評:「此女美不勝收,不得以『俠』字了之。」這也表現出集評的功用。評點較之系統的文學評論自有其弱點,却也不好過於貶低,它機動靈活,更便於聯繫作品實際。
《聊齋志異》批判封建統治者的殘戾腐朽,抨擊科舉制度弊端,揭露封建禮教對人性的嚴酷戕害,歌頌清官廉吏、仁智俠義、純真愛情。與此同時,它也宣揚了封建道德規範和迷信思想。各家的評點,其思想内容和正文類似,都是歷史時代、作者社會意識的反映。例如《成仙》中「忍事最樂」一語,但氏贊爲珍寶,馮氏譽作名言。評中又有相面問卜、修仙成佛等,都是應當予以科學分析,切實批判的,應當引起重視。

原稿編次,蒲箬《柳泉公行述》、張元《柳泉先生墓表》均記爲八卷。可惜現存手稿本分卷不清,各刻、抄本任意分卷,所以近幾十年來新整理的本子,莫不據鑄本分爲十二卷。但是,事物總是因條件的變化而逐步改觀的,新版本不斷被發現,原稿八卷的編次痕跡日益顯明,我們再也不可據某一種抄本或刻本分卷了。分全書爲八卷,勢在必行。我們是這樣認識和具體區分的:
手稿本,從《考城隍》至《猪婆龍》卷,首篇題前標有「《聊齋志異》一卷」,正文前有序言和《聊齋自誌》,當然它是第一卷。這一卷有九十多頁;其他三册,每册也是九十多頁,且第四册有目録,可見四册就是四卷。即全書的半部。康熙本與手稿本同一規格,當然也是八卷本。這兩部書共有九本,去重,得七卷。距窺見原稿八卷不遠了。我們要找到另一卷,進而分清八卷的編次。爲此曾走過兩條路:
一條是從考察各篇的創作年代出發。作者在《聊齋自誌》中曾説:「聞則命筆,遂以成編。」這或許是説,篇章順序是按照寫作先後排列的。查第一卷,寫作年代大體可考的不到十篇,其中《祝翁》寫於康熙二十一年或更後,却排列在記康熙七年事的《地震》之前,而《地震》是短篇,字數寥寥無幾,一般不會拖至十幾年後才寫成。再查手稿本第二册,《瓜異》記康熙二十六年事,排在前;《李司鑒》也是短篇,記康熙四年事,却排列於後。此册中《水灾》有兩則,一則記康熙二十一年事,另一則記康熙三十四年事,其寫作年代更無從窺知。可見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迷途知返,改從辨析各版本既存編次出發:
手稿本第一册,從《考城隍》至《猪婆龍》,篇次與鑄本總目同。
手稿本第二册,從《劉海石》至《秦生》,篇次與鑄本總目對比,僅二題相互易位,其餘全同。
手稿本第三册,從《鴉頭》至《閻羅》,篇次與鑄本總目對比,僅二題相互易位,其餘全同。
手稿本第四册,從《雲蘿公主》至《白秋練》,篇次與鑄本總目對比,僅有一題移位,其餘全同。黄本雖是選本,在卷九也保持此册前部篇次。
康熙本卷一,篇次與鑄本總目、手稿本第一册篇次同。
康熙本以《酒蟲》爲首的一卷,末篇爲《考弊司》,篇次同手稿本第三册。
康熙本以《董公子》爲首的一卷,末篇爲《夢狼》,篇次與鑄本總目對比,有相鄰二題易位,其餘全同。
康熙本以《王者》爲首的一卷,殘存目《粉蝶》至《一員官》。篇次與鑄本總目對比,其中有《九山王》至《蘇仙》共二十一篇,應是標「卷二」的原因。所餘三十四篇,爲鑄本總目卷七、八中篇章,篇次先後未變。
康熙本以《某公》爲首的殘卷,篇次與鑄本總目同。
上述九個相同,決非巧合。它表明鑄本總目保留了原稿八卷的編次。
原稿各卷中的編次可以大體定下來了。如果有幾個本子的篇目銜接一致,或者目次很接近——這也不是偶然的,再結合手稿本、康熙本的編次加以考察,具體全面地恢復原稿八卷的編次就可實現。考察的結果是:
據手稿本、康熙本,可知原稿第一卷是《考城隍》至《猪婆龍》。
《猪婆龍》的下一篇,在鑄本中是《某公》,二十四卷本、異史本同。至於青本,它的成書在其《刻〈聊齋志異〉例言》中交代:「原本凡十六卷,初但選其尤雅者釐爲十二卷;刊既竣,再閲其餘,復愛不能舍,遂續刻之」,「單章隻句,意味平淺者删之,計四十八條;從張本補入者凡二條。」由此可以推知青本篇次與原稿距離很大。即使如此,它也未能盡泯原稿篇次排列的蛛絲馬跡。鑄本有這樣的篇次:《祝翁》、《猪婆龍》、《某公》、《快刀》、《俠女》、《酒友》。青本第二卷有《祝翁》、《俠女》、《酒友》。二者有異的原因可能是青本初刻十二卷時,删去了《猪婆龍》、《某公》、《快刀》三個短篇,續刻後四卷時,又把《某公》、《快刀》分入别卷了。這一現象透露,青本的底本很可能也是《猪婆龍》下接《某公》的。所以這裏確定《某公》是原稿第二卷的首篇。
鑄本中,《鴝鵒》是《某公》下的第四十七篇。它下接《劉海石》,二十四卷本、異史本同。《劉海石》是手稿本第二册第一篇,青本第六卷第一篇。據此,《鴝鵒》應是原稿第二卷末篇,《劉海石》是原稿第三卷的首篇。
鑄本中,《劉海石》下第六十篇是《秦生》,手稿本第二册同。鑄本《秦生》下是《鴉頭》,二十四卷本、異史本同。《鴉頭》是手稿本第三册首篇。據此,知《秦生》是原稿第三卷末篇,原稿第四卷首篇是《鴉頭》。
鑄本中,《鴉頭》下一篇是《酒蟲》,再下至第六十七篇,六十八篇,是《考弊司》、《閻羅》,手稿本第三册同。鑄本《閻羅》下是《大人》。《閻羅》是短篇,在幾個本子中佚去。所以康熙本以《酒蟲》爲首的一卷,其末篇是《考弊司》;二十四卷本、異史本,都是《大人》上接《考弊司》。據此,定原稿第四卷末篇是《閻羅》,原稿第五卷的首篇是《大人》。
鑄本中,《夢狼》位於《大人》後第六十二篇,其後是《夜明》,異史本同。在二十四卷本中,於此二篇間增《人妖》和《五羖大夫》。康熙本以《董公子》爲首(可能原以《大人》爲首,後《大人》及其下一篇殘去)的一卷,其末篇是《夢狼》。據此,定原稿第五卷末篇是《夢狼》,第六卷首篇是《夜明》。
鑄本中,《沅俗》位於《夜明》下第七十三篇,其後是《雲蘿公主》。它們與相鄰篇章的排列,在鑄本是《楊大洪》、《查牙山洞》、《安期島》、《沅俗》、《雲蘿公主》、《鳥語》、《天宫》。二十四卷本抽去《安期島》、《沅俗》,入第十四卷,所餘的排列在第十八卷中爲《楊大洪》、《查牙山洞》、《雲蘿公主》、《鳥語》、《天宫》。在異史本中,《雲蘿公主》上接《紅毛氈》,而《紅毛氈》是鑄本《沅俗》前的第十五篇。上述可以印證鑄本的總目是可信的。手稿本第四册首篇是《雲蘿公主》。據上述現象,定原稿第六卷末篇爲《沅俗》,原稿第七卷的首篇是《雲蘿公主》。
鑄本中,《白秋練》位於《雲蘿公主》後第四十一篇,其下一篇是《王者》,二十四卷本同。在異史本中,《白秋練》下隔《蚰蜒》接《王者》。手稿本第四册的末篇是《白秋練》。在康熙本中,《王者》是一卷的首篇。據上可知原稿第七卷的末篇是《白秋練》,原稿第八卷的首篇是《王者》。
鑄本中,最後一篇是《一員官》,青本倒數第二篇是《一員官》,康熙本以《王者》爲首的一卷末篇也是《一員官》。《一員官》在異史本和二十四卷本中,都被置入末卷。由此可以推知《一員官》是原稿第八卷末篇。不過,這裏有一個問題,就是康熙本以《王者》爲首的一卷的卷首,標有「聊齋志異卷二」六字。這與把以《王者》爲首的一卷定爲末卷似有抵觸。但是細查該卷中收文,混有原稿第二卷中《九山王》至《蘇仙》二十一篇,可見這就是導致誤標「卷二」的原因。
基於上述對各版本篇次和分卷的認識,本書分《聊齋志異》爲八卷;又據手稿本、康熙本調整了鑄本篇次,作爲原稿的篇次,但願它不致距原稿真貌太遠(關于編次,請參看總第十八期《蒲松齡研究》中拙文《淺談〈聊齋志異〉的編次》)。
八卷的編次已經草創,回顧走過來的這段路,發現過去對作者「聞則命筆,遂以成編」的理解片面。所謂「命筆」,大概不但是指寫出成品,而更多的是記録下創作素材,舊素材暫被擱置,又就後得的素材寫出來新作品,這是很可能的。作者寫書,歷時近半個世紀,一篇脱稿,親友争相傳抄,抄後又改,改後又抄;手稿篇末未曾標明寫作和修改的時間;遲暮之年最後結集,要以寫作早晚定編次,豈不萬難哉!寫作在前的作品,可能有一部分的篇次靠前些,它衹能是無意的,而且也是雜亂無章的。這僅是我們的猜測。
在本書整理過程中,山東省教委、山東省古籍整理規劃小組把本書列入科研項目,並提供不少資助;山東大學教授袁世碩先生熱情鼓勵,大力幫助;齊魯書社孫言誠、周晶同志積極支持;山東大學中國文學系資料室、山東師範大學圖書館特藏部、山東省圖書館、山東省博物館熱情提供圖書資料;安徽省博物館提供了方舒巖評語。因此,本書的整理和出版才得順利進行。謹於此向他們深表感謝。因個人才識淺陋,雖幸有張友鶴先生所輯「三會本」可供學習參考,本書仍不免較多疏舛,敬祈讀者批評指正。
任篤行
一九九三年五月初稿
一九九八年五月修改
修訂版後記
此書出版問世,至今已經歷八個春秋,此期間對訪書校書工作未敢放鬆,企望有幸見到新的手稿本,以利蒲學研究的新發展。其實所得新的認識綦少,衹不過對已有抄本增多些許認識而已,約略爲:一、康熙本,現存抄本中它是最接近手稿本文字和行文格式的抄本,其中部分篇章可能是現存手稿本的過錄本;二、異史本,文字多接近鑄雪齋本和二十四卷本,很可能是殿春亭抄本的過錄本,是現有抄本中收文最多,並文字最近手稿本的抄本,這次修訂也部分地用作底本;三、鑄雪齋本,抄寫于殿春亭抄本,多見抄家改動,文多平簡,此本中,有少量情節改動後,似乎對佛頭有大不敬之嫌。
本書修訂,主要指對校記的改動。
本書在初版書的整理和出版過程中,曾得到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和山東省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給予的出版資助;于二〇〇一年榮獲第三屆全國古籍整理圖書二等獎。
這次修訂出版,再次得到山東大學著名學者、蒲學家袁世碩先生和山東大學著名教授、作家馬瑞芳先生的大力支持,特此深致謝忱。
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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