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校对)第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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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窮:〖何註〗御,當也。《詩·邶風》:「以我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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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本「稍可」作「深可」,並二十四卷本「勸」下有「生」字。
[43]
「阿」:黄本作「巧」。
[44]
二十四卷本無「而」字。
[45]
「恐」:鑄本作「是」,黄本作「徒」。
[46]
「疫」:二十四卷本作「疫癘」。鑄本無「亦」字。
[47]
「又卒」:青本、鑄本、黄本作「亦卒」。
[48]
「嫗」:鑄本作「媪」。
[49]
「嫗」:手稿本、鑄本、異史本、黄本、青本作「媪」,今據二十四卷本改。(下同)「以斗」:青本、黄本作「一斗」。
[50]
「也」:二十四卷本作「矣」。鑄本無「而」字。
[51]
「必當不惜」:鑄本無。
[52]
「遂」:二十四卷本作「而」。「價」:鑄本、二十四卷本、異史本作「賈」。「價」,古作「賈」。
[53]
鑄本「所言」作「所」,「於是」作「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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槥:〖吕註〗《前漢書·高帝紀》:「令從事死者爲槥歸其家。」註:「槥,小棺也。」
[55]
冢室:〖何註〗大婦也。
[56]
「出」:青本、黄本作「去」。
[57]
二十四卷本「有」上有「適」字。鑄本無「女」字。
[58]
祝髮:〖何註〗祝,斷也。謂削髮也。《穀梁傳·哀公十三年》:「祝髮文身。」
[59]
陶器:〖何註〗瓦器也。
[60]
「視」:二十四卷本作「觀」。「支」:二十四卷本作「給」。
[61]
「輒」:鑄本作「每」。
[62]
鑄本無「制」字,「死」作「盡」。黄本「制」作「禁」。
[63]
揭:〖何註〗音訐,高舉也。
[64]
「警」:諸參校本作「驚」。
[65]
二十四卷本無「者」字。
[66]
鑄本無「庵」字。
[67]
簪纓胄:〖何註〗猶言世家後也。簪纓,貴者冠飾。李白詩:「京國會簪纓。」胄,音宙,系也,嗣也。《左傳·襄十四年》:「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
[68]
乳藥求死:〖何註〗王允語也。〖吕註〗《後漢書·王允傳》:「張讓以事中允,明年遂傳下獄。會赦還。旬日間,復以它罪被捕。諸從事好氣决者共流涕,奉藥而進之。允厲聲曰:『吾爲人臣,獲罪於君,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投杯而起。」
[69]
鑄本無「求」字。
[70]
「至」:黄本作「如」。
[71]
鑄本無「矣」,「已」作「既」。二十四卷本「户」作「門」。
[72]
「意必……復命」三十九字:手稿本原作「曰此前世冤家勾牒至矣。尼啟扉,果公子家奴。驟問所謀,尼紿之曰:消息大好。勸語之,詞意生硬,賴我磨爛三寸舌,始説得石姑姑略一眨眼。告公子勿急,三兩日管有佳夢作也。奴曰:公子言事若無事,教汝自復命」,「語之」右下有「述女志之堅,已説之苦」均塗改。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然」下無「奴」字,「甘」作「笑」。
[73]
翻盆:〖吕註〗杜甫詩:「白帝城下雨翻盆。」註:「言雨勢之暴也。」
[74]
撾户:〖何註〗敲門也。
[75]
「肩」:青本、黄本作「香」。「李」:青本作「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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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本「駭絶」作「艷絶」,並異史本、二十四卷本「舍」作「室」。圖本無「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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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復:〖吕註〗按:起復二字,今人皆以爲禫後即吉。趙昇《朝野類要》云:「已解官持服,而朝廷特再擢用者,名起復。起復即奪情也。以禫後即吉爲起復者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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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本無「先」字。「諸眷」:黄本作「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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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何註〗音:摧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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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何註〗不期而遇也。《詩·鄭風》:「邂逅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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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本、異史本無「之」字。「勸」:二十四卷本作「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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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但本、圖本作「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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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九二三九號青本、但本、圖本作「益」。「挽扶」:黄本作「扶挽」。
[84]
二十四卷本「遂」上有「女」字。「亦」: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自」。
[85]
「笑云」: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作「笑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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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敢當夕:〖何註〗《禮·内則》:「妻不在,妾御莫敢當夕。」註:「當夕,當妻之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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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二十四卷本作「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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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本無「然」字。「妾」:黄本作「子」。
[89]
鑄本無「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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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本無「固」字。「仕」:黄本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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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袴:〖何註〗袴,古作絝。紈,羅綺之屬,膏粱子弟脛衣也。〖吕註〗《漢書·叙傳》:「班伯與王許子弟爲羣,在於綺襦紈袴之間,非其好也。」註:「綺襦紈袴,富貴者之服也。」
[92]
九二三九號青本、但本、圖本「者」下有「費」字。
[93]
「天下」句:〖吕註〗《世説》:「虞仲翔放棄南方,自恨疏節,骨體不媚,犯上獲罪。當長没海隅,生無可與語,死以青蠅爲弔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按:事見《世説新語補》。
[94]
手稿本、鑄本、黄本、異史本、二十四卷本無此評。
羅刹海市
馬驥[1],字龍媒,賈人子,美丰姿;少倜儻,喜歌舞,〔馮評〕此篇兩截做法。○提筆伏下。輒從梨園子弟,以錦帕纏頭,美如好女,因復有「俊人」之號。〔但評〕起數語籠罩全篇。十四歲入郡庠,即知名。父衰老,罷賈而居[2],謂生曰:「數卷書,飢不可煮,寒不可衣。吾兒可仍繼父賈。」馬由是稍稍權子母[3]。〔但評〕世情難知,遭逢莫必,守貞抱義,存乎其人。從人浮海,爲颶風[4]引去[5],數晝夜,至一都會。〔但評〕想入希夷。其人皆奇醜,見馬至,以爲妖,羣嘩而走。〔但評〕氣類迥殊,好惡顛倒,形容盡致,悲憤何極。〔馮評〕顛倒妍媸,變亂黑白,醜正直邪,人情有之,亦以諷世也。馬初見其狀,大懼;迨知國人之駭己也[6],遂反以此欺國人。遇飲食者則奔而往,人驚遯則啜其餘。久之[7],入山村。其間形貌亦有似人者,然襤縷[8]如丐。馬息樹下,村人不敢前,但遥望之;久之,覺馬非噬人者,始稍稍近就之。〔但評〕天下有行踪詭秘,不可對人,一見正人君子,駭而疑之,若能搏噬人者,何以異此?馬笑與語。其言雖異,亦半可解,馬遂自陳所自。村人喜,遍告鄰里:客非能搏噬[9]者。
然奇醜者望望即去[10],終不敢前。〔何評〕可知。其來者,口鼻位置,尚皆與中國同。共羅漿酒奉馬[11],馬問其相駭之故,答曰:「嘗聞祖父言:西去二萬六千里,有中國,其人民形象率詭異[12]。但耳食[13][14]之,今始信。」問其何貧,曰:「我國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但評〕奇想奇談。〔手稿本某甲評〕豈特羅刹國哉!言之慨然。〔何評〕即形貌尚顛倒,何况其他。其美之極者爲上卿,次任民社,下焉者,亦邀貴人寵[15],故得鼎烹以養妻子。〔但評〕不重文而重貌,抱屈者已不知凡幾;乃並所重者而復倒置焉,何怪不肖者之巧飾以求幸進乎?若我輩,初生時,父母皆以爲不祥,往往置棄之[16];其不忍遽棄者,皆爲宗嗣耳。」問:「此名何國[17]?」曰:「大羅刹國[18]。
都城在北去三十里。」馬請導往一觀,於是雞鳴而興,引與俱去。天明始達都。都以黑石爲牆,色如墨;樓閣近百尺,然少瓦,覆以紅石[19];拾其殘塊磨甲上,無異丹砂[20]。時值朝退,朝中有冠蓋出,村人指曰:「此相國也。」視之:雙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簾。又數騎出,曰:「此大夫也。」以次各指其官職[21],率鬡[22]怪異;然位漸卑,醜亦漸殺[23]。〔但評〕耳不聰,目不明,黑牆囿其識,墨樓冥其心,日坐於中,聽夜叉歌,視夜叉舞,與鬡怪異之卿大夫贊襄國是,此其所以爲羅刹也歟?〔手稿本某甲評〕簡而勁。無何,馬歸,街衢人望見之,譟奔跌蹶,如逢怪物;村人百口解説,市人始敢遥立。既歸,國中無大小,咸知村有異人[24]。於是搢紳大夫,争欲一廣見聞[25],遂令村人要馬。然每至一家[26],閽人輒闔户,丈夫女子竊竊自門隟[27]中窺語,〔但評〕宰相、大夫襯東陽三世子;國王襯龍君;嫌後出龍女太突,亦先於此安頓「女子窺語」一句,文心何等細密。終一日,無敢延見者。〔馮評〕昌黎之文當時且有怪之者,亦羅刹國之見也。村人曰:「此間一執戟郎[28][29],曾爲先王出使異國,所閲人多,或不以子爲懼。」造郎門,郎果喜,揖爲上賓。視其貌[30]:如八九十歲人,目睛突出,鬚卷如猬。曰:「僕少奉王命[31],出使最多;獨未嘗至中華。
今一百二十餘歲,又得睹上國人物[32],此不可不上聞於天子。〔馮評〕又漸漸引出一層。然臣卧林下[33],十餘年不踐朝階,早旦爲君一行。」乃具飲饌,修主客禮[34]。酒數行,出女樂十餘人,更番歌舞,貌類如夜叉[35],皆以白錦纏頭,拖朱衣及地。扮唱不知何詞,腔拍恢詭[36]。主人顧而樂之,問:「中國亦有此樂乎?」曰:「有。」主人請擬其聲,遂擊桌爲度一曲[37]。主人喜曰:「異哉!聲如鳳鳴龍嘯,得未曾聞[38]。」〔馮評〕目之於色,不同視也,何以耳之於聲有同聽焉?翼日趨朝,薦諸國王。〔但評〕樂由人心生也。其人奇醜,其腔拍恢詭,可知白錦纏頭,朱衣曳地,亦有此樂云者,料中國未必有此也。聞所聞而薦諸朝,執戟郎應是此邦巨擘。
王忻然下詔。有二三大臣言其怪狀,恐驚聖體,王乃止。郎出告馬[39],深爲扼腕。居久之,與主人飲而醉,把劍起舞,以煤塗面作張飛[40]。主人以爲美,曰:「請客以張飛見宰相。宰相必樂用之[41],〔但評〕大臣不喜真面目,滿朝中皆花面登場矣。噫!厚禄不難致。」馬曰:「嘻!遊戲猶可,何能易面目圖榮顯!」〔手稿本某甲評〕今之易面目圖榮顯者,初亦猶作此想否?〔馮評〕秦谷鷄鳴,韓莊犬吠,中國帶面具傅脂粉求富貴利達者,何所不有,豈尚知有本來面目哉?此人何迂也!〔何評〕駡世。主人固强之[42],馬乃諾。主人設筵,邀當路者飲,令馬繪面以待。未幾客至,呼馬出見客。客訝曰:「異哉!何前媸而今妍也!」遂與共飲[43],甚歡。
馬婆娑歌「弋陽曲」[44],一座無不傾倒。明日,交章薦馬。王喜,召以旌節,既見,問中國治安之道,馬委曲上陳,大蒙嘉嘆,賜宴離宫。酒酣,王曰:「聞卿善雅樂,可使寡人得而聞之乎[45]?」馬即起舞,亦效白錦纏頭,作靡靡之音。王大悦,即日拜下大夫,時與私宴,恩寵殊異。久而官僚百執事,頗覺其面目之假;所至,輒見人耳語,不甚與款洽。馬至是孤立,〔但評〕要露本來面目,自必孤立無徒。憪[46]然不自安,〔但評〕以面目圖榮顯,到底人覺其假,徒自取辱。此語爲不得志之人痛下針砭。遂上疏乞休致,不許;又告休沐[47],乃給三月假。於是乘傳[48]載金寶,復歸山村[49]。〔但評〕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哉!村人膝行以迎。馬以金貲分給舊所與交好者,歡聲雷動,村人曰:「吾儕小人[50]受大夫賜,明日赴海市,〔但評〕渡下無痕。〔馮評〕以上羅刹,以下海市,此作過渡之交。當求珍玩,用報大夫。」問:「海市何地?」曰:「海中市[51],四海鮫人[52],集貨珠寶;四方十二國均來貿易。中多神人遊戲。〔但評〕神人遊戲,自是好世界。一語束上渡下。
雲霞障天,波濤間作。貴人自重,不敢犯險阻,皆以金帛付我輩[53],代購異珍。今其期不遠矣。」問所自知,曰:「每見海上朱鳥來往,七日即市。」馬問行期,欲同遊矚,村人勸使自貴[54],馬曰:「我顧滄海客,何畏風濤!」〔但評〕倘畏風濤,必終埋没。未幾,果有踵門寄貲者,遂與裝貲入船。船容數十人[55],平底高欄。十人摇櫓,激水如箭。凡三日,遥見水雲幌漾之中,樓閣層疊;貿遷之舟,紛集如蟻。少時抵城下,視牆上磚,皆長與人等,敵樓[56]高接雲漢。維舟而入,見市上所陳,奇珍異寶,光明射眼[57],多人世所無。一少年乘駿馬來,市人盡奔避,云是「東洋三世子[58]」。世子過,目生曰:「此非異域人?」即有前馬者來詰鄉籍,生揖道左,具展邦族,世子喜曰:「既蒙辱臨,緣分不淺。」於是授生騎,請與連轡,乃出西城[59]。方至島岸,所騎嘶躍入水。生大駭失聲,則見海水中分,屹如壁立。俄睹宫殿,玳瑁[60]爲梁,魴鱗作瓦;四壁晶明,鑒影炫目。
下馬揖入,仰見龍君在上,世子啟奏:「臣遊市廛,得中華賢士,引見大王。」生前拜舞,龍君乃言:「先生文學士,必能衙官屈、宋[61]。欲煩椽筆[62]賦『海市』,幸無吝珠玉。」生稽首受命。授以水精之硯,龍鬣之毫;紙光似雪,墨氣如蘭。生立成千餘言,〔馮評〕比木元虚之賦,蘇端明之詩何如?獻殿上,龍君擊節曰:「先生雄才,有光水國多矣[63]!」遂集諸龍族,讌集采霞宫。
酒炙數行,龍君執爵而向客曰[64]:「寡人所憐女,未有良匹,願累先生。先生倘有意乎?」生離席愧荷,唯唯而已。龍君顧左右語。無何,宫人數輩[65],扶女郎出。珮環聲動,鼓吹暴作,拜竟睨之,實仙人也。女拜已而去。少時,酒罷,雙鬟挑畫燈[66],導生入副宫。女濃妝坐伺。珊瑚之牀,飾以八寶;帳外流蘇[67],綴明珠如斗大;〔馮評〕服物之盛。
衾褥皆香軟。天方曙,則雛女妖鬟,奔入滿側。〔馮評〕婢僕之盛。生起,趨出朝謝[68],拜爲駙馬都尉[69],以其賦馳傳諸海。諸海龍君,皆專員來賀,争折簡招駙馬飲。生衣綉裳,駕青虬[70],呵殿而出。〔但評〕大丈夫不當如是耶?武士數十騎,皆雕弧[71],荷白棓[72],晃[73]耀填擁[74]。〔馮評〕出入儀衛之盛。
馬上彈筝,車中奏玉,三日間,遍歷諸海。由是「龍媒」[75]之名,譟於四海。〔但評〕平底高欄,櫓激如箭,視颶風引去何若?水雲晃漾中,樓閣高接霄漢,視黑石牆中樓閣何若?世子目之,謂非異域人,授騎連轡,從與俱歸,視以爲妖而噪奔者何若?啟奏引見,視大臣阻詔何若?玉堂給札,文學進身,硯滌水精,毫揮龍鬣,倚馬萬言,觀者擊節,視黑煤塗面白錦纏頭時又何若?東牀坦腹,得配仙人,雛女妖鬟,奔入滿側,視門中女子何若?人争識面,世盡知名,馬上彈筝,車中奏玉,視百僚耳語,不與款洽時又何若?前則所如不合,耳目皆非;此則知己相逢,精采焕發。人在光天化日,事皆悦目快心,大丈夫得志於時,鮮不謂風波險阻,皆彼蒼之所以玉成我者。然而颶風引去,何處非羅刹之鄉?雲霞障天,奚由覓蜃樓之路?觀於朱鳥導來,青鳥唤去,可知我生遇合,天實爲之。不惟花面逢迎,徒取羞而無益;即文章有價,海宇知名,富貴既難認真,妻孥亦難相守。所可得以自信者,惟此忠孝之心已耳。
宫中有玉樹一株,圍可合抱;本瑩澈[76],如白琉璃;中有心,淡黄色;稍細於臂[77],葉類碧玉,厚一錢許,細碎有濃陰。常與女嘯咏其下。花開滿樹,狀類薝蔔[78][79],每一瓣落,鏘然作響。拾視之,如赤瑙雕鏤,光明可愛。〔馮評〕異樹。時有異鳥來鳴:毛金碧色,尾長於身,聲等哀玉,惻人肺腑。〔馮評〕異鳥。生每聞輒念鄉土[80],〔馮評〕一句帶起下文。因謂女曰:「亡出三年,恩慈間阻,每一念及,涕膺汗背。卿能從我歸乎?」女曰:「仙塵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魚水之愛,奪膝下之歡。容徐謀之。」
生聞之,泣不自禁[81],女亦嘆曰:「此勢之不能兩全者也!」明日,生自外歸,龍君曰:「聞都尉有故土之思,詰旦趣裝,可乎[82]?」生謝曰:「逆旅孤臣,過蒙優寵,銜報之誠,結於肺肝。容暫歸省,當圖復聚耳。」入暮,女置酒話别。生訂後會,女曰:「情緣盡矣。」生大悲,女曰:「歸養雙親[83],見君之孝。人生聚散,百年猶旦暮耳,何用作兒女哀泣!此後妾爲君貞,君爲妾義,兩地同心,即伉儷也,何必旦夕相守,乃謂之偕老乎?〔但評〕百年猶旦暮,此見道語也。聚散何常,作兒女哀泣者癡矣。同心即伉儷,貞義之間,豈可以形跡諭哉?若渝[84]此盟,婚姻不吉。〔但評〕人當大得意時,當知榮枯有數,聚散何常,惟有忠君孝親,安貞守義,是自己實在事業,此外皆無足重輕也。此爲大得志之人指其歸宿。倘慮中饋[85]乏人,納婢可耳。更有一事相囑:自奉裳衣,似有佳朕[86],煩君命名。」生曰:「其女耶[87],可名龍宫;男耶,可名福海。」〔但評〕龍宫福海,何處可求?海市蜃樓,隨時皆是。女乞一物爲信。
生在羅刹國所得赤玉蓮花一對[88],出以授女,〔馮評〕帶筆。女曰:「三年後四月八日,君當泛舟南島,還君體胤。」女以魚革爲囊,實以珠寶[89],授生曰:「珍藏之,數世吃著不盡也。」〔馮評〕起下。天微明,王設祖帳[90],饋遺甚豐。生拜别出宫,女乘白羊車,送諸海涘[91]。生上岸下馬,女致聲珍重,回車便去;少頃便遠,海水復合[92],不可復見。生乃歸。自浮海去,咸謂其已死[93];及至家,家人無不詫異。幸翁媪無恙,獨妻已他適[94],乃悟龍女「守義」之言,蓋已先知也。父欲爲生再婚,生不可,納婢焉。謹志三年之期,泛舟島中。
見兩兒坐浮水面[95],拍流嬉笑,不動亦不沉。近引之,兒啞然捉生臂,躍入懷中。其一大啼,似嗔生之不援己者。亦引上之。細審之,一男一女,貌皆婉秀[96]。額上花冠綴玉,則赤蓮在焉。背有錦囊,拆視,得書云:「翁姑計各無恙[97]。忽忽三年,紅塵[98]永隔;盈盈一水[99],青鳥難通[100]。結想爲夢,引領成勞,茫茫藍蔚[101],有恨如何也[102]!〔但評〕茫茫藍蔚,衹是一「情」字,即衹是一「恨」字。
顧念奔月姮娥,且虚桂府[103];投梭織女[104],猶悵銀河[105]。我何人斯,而能永好?興思及此[106],輒復破涕爲笑[107]。别後兩月,竟得孿生[108],今已啁啾懷抱,頗解笑言[109];覓棗抓梨,不母可活。
敬以還君。所貽赤玉蓮花,飾冠作信。膝頭抱兒時,猶妾在左右也。聞君克踐舊盟,意願斯慰[110]。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奩中珍物,不蓄蘭膏;鏡裏新妝,久辭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蕩婦[111][112],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謂非琴瑟哉?〔馮評〕纏綿惻楚,亦復激昂。〔但評〕至理名言。○果是琴瑟,即不御亦依然琴瑟也。非琴非瑟,雖常御之,豈能静好乎?獨計翁姑亦既抱孫,曾未一覿新婦,揆之情理,亦屬缺然。歲後阿姑窀穸,當往臨穴,一盡婦職。過此以往[113],則『龍宫』無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長生,或有往還之路。〔但評〕「龍宫無恙」數語,妙語雙關,深情無限。
伏惟珍重,不盡欲言。」生反復省書攬涕。兩兒抱頸曰:「歸休乎!」生益慟[114],撫之曰:「兒知家在何許?」兒亟啼,嘔啞言歸。生望海水茫茫[115],極天無際,霧鬟人渺,煙波路窮。抱兒返棹,悵然遂歸。生知母壽不永,周身物悉爲預具,墓中植松檟百餘。逾歲,媪果亡。靈轝[116]至殯宫[117],有女子縗絰臨穴。衆方驚顧[118],忽而風激雷轟,繼以急雨,轉瞬間已失所在[119]。松柏新植多枯,至是皆活。福海稍長,輒思其母,忽自投入海,數日始還。龍宫以女子不得往,時掩户泣。一日,晝暝,龍女忽入[120],止之曰:「兒自成家,哭泣何爲?」乃賜八尺珊瑚一樹、龍腦香一帖、明珠百顆[121]、八寶嵌金合一雙,爲作嫁資[122]。生聞之,突入,執手啜泣。俄頃,疾雷破屋,女已無矣[123]。〔馮評〕局微散緩,昔予友讀之曰善。
異史氏曰:「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124]之癖,舉世一轍。『小慚小好,大慚大好[125]』;若公然帶鬚眉以遊都市,其不駭而走者,蓋幾希矣[126]。彼陵陽癡子將抱連城玉,向何處哭也?嗚呼!顯榮富貴,當於蜃樓海市[127]中求之耳!」〔馮評〕末筆忽插入海市作議,似與上不接,古文中有之。
〔手稿本某乙評〕《羅刹海市》最爲第一,逼似唐人小説矣。
〔但評〕花面逢迎,以出身爲遊戲,固自好者所不屑;即遭逢極盛,得志於時,衹忠孝廉節,才是實地,餘皆海市蜃樓耳,不可謂無,不可謂有。何者可指爲真無?何者可指爲真有?知其無而有有之用,知其有而皆無之歸。以其本有,而有所當有;以其終無,而無所當無。乃可以有,可以無;可以無而有,可以有而無。是謂無有,是謂無無;是謂非無有,是謂非無無。
〔何評〕世人以美爲惡,以惡爲美,使無脂韋之骨,即强爲塗抹,終覺面目非真,遂令世界茫茫,幾無處安此一副面孔;正恐蜃樓海市,顯榮富貴,亦終不可得耳。悲夫!
〔方評〕古取人以行,降而以文,末矣;即間有兼貌者,其妍媸自判。至羅刹國,獨愈醜愈貴,則是非顛倒;推之行,亦愈醜愈尊,文亦愈醜愈顯。其寄慨可勝道哉?若馬生負才倜儻,假面便可邀榮;偶露本色,即羣疑衆謗,難容于朝,尤説盡宦海之險。及遊海市,賦成而龍君擊節矣,公主下嫁矣,名嘈四海而亨極一時矣。乃念嚴慈以歸省,下行又見許于水國。自是子女成行,龍女時修婦職。回思攫食山村,何前沉後揚如此哉!嗚呼!此聖人所以有浮海之思歟?
【校記】(底本:手稿本
參校本:異史本、青本、鑄本、黄本、二十四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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