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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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嵬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
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
又有诗单道曹沫劫齐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侠客之祖。诗云:
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
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
诸侯闻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义。于是卫、曹二国,皆遣人谢罪请盟。桓公约以伐宋之后,相订为会。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遵王命,不来赴会,请王师下临,同往问罪。周釐王使大夫单蔑,率师会齐伐宋。谍报陈、曹二国引兵从征,愿为前部。桓公使管仲先率一军,前会陈、曹,自引隰朋、王子城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继进,于商丘取齐。时周釐王二年之春也。
却说管仲有爱妾名婧,钟离人,通文有智。桓公好色,每出行,必以姬嫔自随。管仲亦以婧从行。是日,管仲军出南门,约行三十馀里,至峱山,见一野夫,短褐单衣,破笠赤脚,放牛于山下。此人叩牛角而歌。管仲在车上,察其人不凡,使人以酒食劳之。野夫食毕,言欲见相君仲父。使者曰:“相国车已过去矣。”野夫曰:“某有一语,幸传于相君:‘浩浩乎白水。’”使者追及管仲之车,以其语述之。管仲茫然不解所谓,以问妾婧。婧曰:“妾闻古有《白水》之诗云:‘浩浩白水,鯈鯈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殆欲仕也。”管仲即命停车,使人召之。野夫将牛寄于村家,随使者来见管仲,长揖不拜。管仲问其姓名,曰:“卫之野人也,姓宁名戚。慕相君好贤礼士,不惮跋涉至此。无由自达,为村人牧牛耳。”管仲叩其所学,应对如流,叹曰:“豪杰辱于泥途,不遇汲引,何以自显?吾君大军在后,不日当过此。吾当作书,子持以谒吾君,必当重用。”管仲即作书缄就,交付宁戚,彼此各别。宁戚仍牧牛于峱山之下。
齐桓公大军三日后方到。宁戚依前短褐单衣,破笠赤脚,立于路旁,全不畏避。桓公乘舆将近,宁戚遂叩牛角而歌之曰:
康浪之水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闻而异之,命左右拥至车前,问其姓名居处。戚以实对曰:“姓宁名戚。”桓公曰:“汝牧夫,何得讥刺时政?”宁戚曰:“臣小人,安敢讥刺!”桓公曰:“当今天子在上,寡人率诸侯宾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舜日尧天,不过如此。汝谓‘不逢尧、舜’,又曰‘长夜不旦’,非讥刺而何?”宁戚曰:“臣虽村夫,不睹先王之政。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小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明公一举而宋背会,再举而鲁劫盟,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又小人所未解也。小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今君杀兄得国,假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何如也!”桓公大怒曰:“匹夫出言不逊!”喝令斩之。左右缚宁戚去。将行刑,戚颜色不变,了无惧色,仰天叹曰:“桀杀龙逢,纣杀比干,今宁戚与之为三矣!”隰朋奏曰:“此人见势不趋,见威不惕,非寻常牧夫也。君其赦之!”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平,遂命释宁戚之缚,谓戚曰:“寡人聊以试子,子诚佳士。”宁戚因探怀中,出管仲之书。桓公拆而观之。书略云:
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得卫人宁戚。此人非牧竖者流,乃当世有用之才,君宜留以自辅。若弃之使见用于邻国,则悔无及矣!
桓公曰:“子既有仲父之书,何不遂呈寡人?”宁戚曰:“臣闻:‘贤君择人为佐,贤臣亦择主而辅。’君如恶直好谀,以怒色加臣,臣宁死,必不出相国之书矣!”桓公大悦,命以后车载之。
是晚,下寨休军,桓公命举火,索衣冠甚急。寺人貂曰:“君索衣冠,为爵宁戚乎?”桓公曰:“然。”寺人貂曰:“卫去齐不远,何不使人访之?使其人果贤,爵之未晚。”桓公曰:“此人廓达之才,不拘小节,恐其在卫或有细过。访得其过,爵之则不光,弃之则可惜。”即于灯烛之下,拜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同参国政。宁戚改换衣冠,谢恩而出。髯翁有诗云:
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
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
桓公兵至宋界,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在,随后周单子兵亦至。相见已毕,商议攻宋之策。宁戚进曰:“明公奉天子之命,纠合诸侯,以威胜,不如以德胜。依臣愚见,且不必进兵。臣虽不才,请掉三寸之舌,前去说宋公行成。”桓公大悦,传令扎寨于界上,令宁戚入宋。
戚乃乘一小车,与从者数人,直至睢阳,求见宋公。宋公问于戴叔皮曰:“宁戚何人也?”叔皮曰:“臣闻此人乃牧牛村夫,齐侯新拔之于位。必其口才过人,此来乃使其游说也。”宋公曰:“何以待之?”叔皮曰:“主公召入,勿以礼待之,观其动静。若开口一不当,臣请引绅为号,便令武士擒而囚之,则齐侯之计沮矣。”宋公点首,分付武士伺候。宁戚宽衣大带,昂然而入,向宋公长揖。宋公端坐不答。戚乃仰面长叹曰:“危哉乎,宋国也!”宋公骇然曰:“孤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从至?”戚曰:“明公自比与周公孰贤?”宋公曰:“周公圣人也,孤焉敢比之?”戚曰:“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宾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馀,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法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乃妄自矜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宋公愕然,离坐曰:“孤嗣位日浅,未闻君子之训,先生勿罪。”叔皮在旁,见宋公为宁戚所动,连连举其带绅。宋公不顾,乃谓宁戚曰:“先生此来,何以教我?”戚曰:“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无等,篡弑日闻。齐侯不忍天下之乱,恭承王命,以主夏盟。明公列名于会,以定位也。若又背之,犹不定也。今天子赫然震怒,特遣王臣驱率诸侯,以讨于宋。明公既叛王命于前,又抗王讨于后,不待交兵,臣已卜胜负之有在矣。”宋公曰:“先生之见如何?”戚曰:“以臣愚计,勿惜一束之贽,与齐会盟。上不失臣周之礼,下可结盟主之欢。兵甲不动,宋国安于泰山。”宋公曰:“孤一时心计,不终会好。今齐方加兵于我,安肯受吾之贽?”戚曰:“齐侯宽仁大度,不录人过,不念旧恶。如鲁不赴会,一盟于柯,遂举侵田而返之。况明公在会之人,焉有不纳?”宋公曰:“将何为贽?”戚曰:“齐侯以礼睦邻,厚往薄来,即束脯可贽,岂必倾府库之藏哉!”宋公大悦,乃遣使随宁戚至齐军中请成。叔皮满面羞惭而退。
却说宋使见了齐侯,言谢罪请盟之事,献白玉十瑴,黄金千镒。齐桓公曰:“天子有命,寡人安敢自专?必须烦王臣转奏于王方可。”桓公即以所献金玉,转送单子,致宋公取成之意。单子曰:“苟君侯赦宥,有所藉手以复于天王,敢不如命。”桓公乃使宋公修聘于周,然后再订会期。单子辞齐侯而归。齐与陈、曹二君,各回本国。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擒傅瑕厉公复国 杀子颓惠王反正
话说齐桓公归国,管仲奏曰:“东迁以来,莫强于郑。郑灭东虢而都之,前嵩后河,右洛左济,虎牢之险,闻于天下。故在昔庄公恃之,以伐宋兼许,抗拒王师;今又与楚为党。楚,僭国也,地大兵强,吞噬汉阳诸国,与周为敌。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诸侯,非攘楚不可;欲攘楚,必先得郑。”桓公曰:“吾知郑为中国之枢,久欲收之,恨无计耳!”宁戚进曰:“郑公子突为君二载,祭足逐之而立子忽,高渠弥弑忽而立子亹,我先君杀子亹,祭足又立子仪。祭足以臣逐君,子仪以弟篡兄,犯分逆伦,皆当声讨。今子突在栎,日谋袭郑。况祭足已死,郑国无人,主公命一将往栎,送突入郑,则突必怀主公之德,北面而朝齐矣。”桓公然之,遂命宾须无引兵车二百乘,屯于栎城二十里之外。宾须无预遣人致齐侯之意。
郑厉公突先闻祭足死信,密差心腹到郑国打听消息。忽闻齐侯遣兵送己归国,心中大喜,出城远接,大排宴会。二人叙话间,郑国差人已转回,说:“祭仲已死,如今叔詹为上大夫。”宾须无曰:“叔詹何人?”郑伯突曰:“治国之良,非将才也。”差人又禀:“郑城有一奇事:南门之内,有一蛇长八尺,青头黄尾;门外又有一蛇,长丈馀,红头绿尾,斗于门阙之中,三日三夜不分胜负。国人观者如市,莫敢近之。后十七日,内蛇被外蛇咬死,外蛇竟奔入城,至太庙之中,忽然不见。”须无欠身贺郑伯曰:“君位定矣。”郑伯突曰:“何以知之?”须无曰:“郑国外蛇,即君也,长丈馀,君居长也。内蛇,子仪也,长八尺,弟也。十七日郑内蛇被伤,外蛇入城者,君出亡以甲申之夏,今当辛丑之夏,恰十有七年矣。内蛇伤死,此子仪失位之兆,外蛇入于太庙,君主宗祀之征也。我主方申大义于天下,将纳君于正位,蛇斗适当其时,殆天意乎!”郑伯突曰:“诚如将军之言,没世不敢负德!”
宾须无乃与郑伯定计,夜袭大陵。傅瑕率兵出战,两下交锋。不虞宾须无绕出背后,先打破大陵,插了齐国旗号。傅瑕知力不敌,只得下车投降。郑伯突衔傅瑕十七年相拒之恨,咬牙切齿,叱左右斩讫报来。傅瑕大呼曰:“君不欲入郑耶?何为杀我?”郑伯突唤转问之。傅瑕曰:“君若赦臣一命,臣愿枭子仪之首。”郑伯突曰:“汝有何策,能杀子仪?不过以甘言哄寡人,欲脱身归郑耳!”瑕曰:“当今郑政皆叔詹所掌,臣与叔詹至厚。君能赦我,我潜入郑国,与詹谋之,子仪之首必献于座下。”郑伯突大骂:“老贼奸诈,焉敢诳吾!吾今放汝入城,汝将与叔詹起兵拒我矣。”宾须无曰:“瑕之妻孥,见在大陵,可囚于栎城为质。”傅瑕叩头求曰:“如臣失信,诛臣妻子。”且指天日为誓。郑伯突乃从之。
傅瑕至郑,夜见叔詹。詹见瑕,大惊,曰:“汝守大陵,何以至此?”瑕曰:“齐侯欲正郑位,命大将宾须无统领大军,送公子突归国。大陵已失,瑕连夜逃命至此。齐兵旦晚当至,事在危急。子能斩子仪之首,开城迎之,富贵可保,亦免生灵涂炭,转祸为福,在此一时。不然,悔无及矣!”詹闻言嘿然,良久曰:“吾向日原主迎立故君之议,为祭仲所阻。今祭仲已故,是天助故君。违天必有咎。但不知计将安出?”瑕曰:“可通信栎城,令速进兵。子出城伪为拒敌,子仪必临城观战,吾觑便图之。子引故君入城,大事定矣。”叔詹从其谋,密使人致书于突。傅瑕然后参见子仪,诉以齐兵助突,大陵失陷之事。子仪大惊曰:“孤当以重赂求救于楚。待楚兵到日,内外夹攻,齐兵可退。”叔詹故缓其事,过二日尚未发使往。谍报:“栎军已至城下。”叔詹曰:“臣当引兵出战,君同傅瑕登城固守。”子仪信以为然。
却说郑伯突引兵先到,叔詹略战数合,宾须无引齐兵大进,叔詹回车便走。傅瑕从城上大叫曰:“郑师败矣!”子仪素无胆勇,便欲下城。瑕从后刺之,子仪死于城上。叔詹叫开城门,郑伯同宾须无一同入城。傅瑕先往清宫,遇子仪二子,俱杀之。迎突复位。国人素附厉公,欢声振地。厉公厚贿宾须无,约以冬十月亲至齐庭乞盟。须无辞归。
厉公复位数日,人心大定,乃谓傅瑕曰:“汝守大陵十有七年,力拒寡人,可谓忠于旧君矣。今贪生畏死,复为寡人而弑旧君,汝心不可测也!寡人当为子仪报仇。”喝令力士押出,斩于市曹。其妻孥姑赦弗诛。髯翁有诗叹云:
郑突奸雄世所无,借人成事又行诛。
傅瑕不爱须臾活,赢得忠名万古呼。
原繁当先赞立子仪,恐其得罪,称疾告老。厉公使人责之,乃自缢而死。厉公复治逐君之罪,杀公子阏。强避于叔詹之家,叔詹为之求生,乃免死,刖其足。公父定叔出奔卫国,后三年,厉公召而复之,曰:“不可使共叔无后也。”祭足已死勿论。叔詹仍为正卿。堵叔、师叔并为大夫,郑人谓之“三良”。
再说齐桓公知郑伯突已复国,卫、曹二国去冬亦曾请盟,欲大合诸侯,刑牲定约。管仲曰:“君新举霸事,必以简便为政。”桓公曰:“简便如何?”管仲曰:“陈、蔡、邾自北杏之后,事齐不贰。曹伯虽未会,已同伐宋之举。此四国,不必再烦奔走。惟宋、卫未尝与会,且当一见。俟诸国齐心,方举盟约可也。”言未毕,忽传报:“周王再遣单蔑报宋之聘,已至卫国。”管仲曰:“宋可成矣。卫居道路之中,君当亲至卫地为会,以亲诸侯。”桓公乃约宋、卫、郑三国,会于鄄地。连单子、齐侯,共是五位,不用歃血,揖让而散。诸侯大悦。齐侯知人心悦从,乃大合宋、鲁、陈、卫、郑、许诸国于幽地,歃血为盟,始定盟主之号。此周釐王三年之冬也。
却说楚文王熊赀自得息妫,立为夫人,宠幸无比。三年之内,生下二子:长曰熊囏,次曰熊恽。息妫虽在楚宫三载,从不与楚王说话。楚王怪之。一日,问其不言之故。息妫垂泪不答。楚王固请言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不能守节而死,又何面目向人言语乎?”言讫,泪下不止。胡曾先生有诗云:
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风一面花。
感旧不言常掩泪,只应翻恨有荣华。
楚王曰:“此皆蔡献舞之故,孤当为夫人报此仇也。夫人勿忧。”乃兴兵伐蔡,入其郛。蔡侯献舞肉袒伏罪,尽出其库藏宝玉以赂楚,楚师方退。
适郑伯突遣使告复国于楚,楚王曰:“突复位二年,乃始告孤,慢孤甚矣。”复兴兵伐郑。郑伯谢罪请成,楚王许之。周釐王四年,郑伯突畏楚,不敢朝齐。齐桓公使人让之。郑伯使上卿叔詹如齐,谓桓公曰:“敝邑困于楚兵,早夜城守,未获息肩,是以未修岁事。君若能以威加楚,寡君敢不朝夕立于齐廷乎?”桓公恶其不逊,囚詹于军府。詹视隙逃回郑国。自是郑背齐事楚,不在话下。
再说周釐王在位五年崩。子阆立,是为惠王。惠王之二年,楚文王熊赀淫暴无政,喜于用兵。先年曾与巴君同伐申国,而惊扰巴师。巴君怒,遂袭那处,克之。守将阎敖游涌水而遁。楚王杀阎敖。阎氏之族怨王。至是,约巴人伐楚,愿为内应。巴兵伐楚,楚王亲将迎之,大战于津。不提防阎族数百人,假作楚军,混入阵中,竟来跟寻楚王。楚军大乱。巴兵乘之,遂大败楚。楚王面颊中箭而奔。巴君不敢追,遂收兵回国。阎氏之族从之,遂为巴人。
楚王回至方城,夜叩城门,鬻拳在门内问曰:“君得胜乎?”楚王曰:“败矣!”鬻拳曰:“自先王以来,楚兵战无不胜。巴,小国也,王自将而见败,宁不为人笑乎?今黄不朝楚,若伐黄而胜,犹可自解。”遂闭门不纳。楚王愤然谓军士曰:“此行再不胜,寡人不归矣!”乃移兵伐黄。王亲鼓,士卒死战,败黄师于踖陵。是夜,宿于营中,梦息侯怒气勃勃而前曰:“孤何罪而见杀?又占吾疆土,淫吾妻室,吾已请于上帝矣!”乃以手批楚王之颊。楚王大叫一声,醒来箭疮迸裂,血流不止。急传令回军,至于湫地,夜半而薨。鬻拳迎丧归葬。长子熊囏嗣立。鬻拳曰:“吾犯王二次,纵王不加诛,吾敢偷生乎?吾将从王于地下!”乃谓家人曰:“我死,必葬我绖皇,使子孙知我守门也。”遂自刭而死。熊囏怜之,使其子孙世为大阍。先儒左氏称鬻拳为爱君,史官有诗驳之曰:
谏主如何敢用兵?闭门不纳亦堪惊。
若将此事称忠爱,乱贼纷纷尽借名。
郑厉公闻楚文王凶信,大喜曰:“吾无忧矣!”叔詹进曰:“臣闻:‘依人者危,臣人者辱。’今立国于齐、楚之间,不辱即危,非长计也。先君桓、武及庄,三世为王朝卿士,是以冠冕列国,征服诸侯。今新王嗣统,闻虢、晋二国朝王,王为之飨醴命宥,又赐玉五瑴,马三匹。君不若朝贡于周,若赖王之宠,以修先世卿士之业,虽有大国,不足畏也。”厉公曰:“善。”乃遣大夫师叔如周请朝。师叔回报:“周室大乱。”厉公问:“乱形如何?”对曰:“昔周庄王嬖妾姚姬,谓之王姚,生子颓,庄王爱之,使大夫国为之师傅。子颓性好牛,尝养牛数百,亲自喂养,饲以五谷,被以文绣,谓之‘文兽’。凡有出入,仆从皆乘牛而行,践踏无忌。又阴结大夫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往来甚密。釐王之世,未尝禁止。今新王即位,子颓恃在叔行,骄横益甚。新王恶之,乃裁抑其党,夺子禽、祝跪、詹父之田。新王又因筑苑囿于宫侧,国有圃,边伯有室,皆近王宫,王俱取之,以广其囿。又膳夫石速进膳不精,王怒,革其禄,石速亦憾王。故五大夫同石速作乱,奉子颓为君,以攻王。赖周公忌父同召伯廖等死力拒敌,众人不能取胜,乃出奔于苏。先周武王时,苏忿生为王司寇有功,谓之苏公,授以南阳之田为采地。忿生死,其子孙为狄所制,乃叛王而事狄,又不缴还采地于周。桓王八年,乃以苏子之田,畀我先君庄公,易我近周之田。于是苏子与周嫌隙益深。卫侯朔恶周之立黔牟,亦有夙怨。苏子因奉子颓奔卫,同卫侯帅师伐王城。周公忌父战败,同召伯廖等奉王出奔于鄢。五大夫等尊子颓为王,人心不服。君若兴兵纳王,此万世之功也。”厉公曰:“善。虽然,子颓懦弱,所恃者卫、燕之众耳,五大夫无能为也。寡人再使人以理谕之,若悔祸反正,免动干戈,岂不美哉?”
一面使人如鄢迎王,暂幸栎邑。因厉公向居栎十七年,宫室齐整故也。一面使人致书于王子颓。书曰:
突闻以臣犯君,谓之不忠;以弟奸兄,谓之不顺。不忠不顺,天殃及之!王子误听奸臣之计,放逐其君,若能悔祸之延,奉迎天子,束身归罪,不失富贵。不然,退处一隅,比于藩服,犹可谢天下之口。惟王子速图之!
子颓得书,犹豫未决。五大夫曰:“骑虎者,势不能复下。岂有尊居万乘,而复退居臣位者?此郑伯欺人之语,不可听之。”颓遂逐出郑使。郑厉公乃朝王于栎,遂奉王袭入成周,取传国宝器,复还栎城。时惠王三年也。
是冬,郑厉公遣人约会西虢公,同起义兵纳王。虢公许之。惠王四年之春,郑、虢二君会兵于弭。夏四月,同伐王城。郑厉公亲率兵攻南门,虢公率兵攻北门。国忙叩宫门,来见子颓。子颓因饲牛未毕,不即相见。国曰:“事急矣!”乃假传子颓之命,使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登陴守御。周人不顺子颓,闻王至,欢声如雷,争开城门迎接。国方草国书,谋遣人往卫求救。书未写就,闻钟鼓之声,人报:“旧王已入城坐朝矣!”国自刎而死。祝跪、子禽死于乱军之中。边伯、詹父被周人绑缚献功。子颓出奔西门,使石速押文牛为前队,牛体肥行迟,悉为追兵所获,与边伯、詹父一同斩首。髯翁有诗叹子颓之愚云:
挟宠横行意未休,私交乘衅起奸谋。
一年南面成何事,只合关门去饲牛。
又一诗说齐桓公既称盟主,合倡义纳王,不应让之郑、虢也。诗云:
天子蒙尘九庙羞,纷纷郑虢效忠谋。
如何仲父无遗策,却让当时第一筹?
惠王复位,赏郑虎牢以东之地,及后之鞶鉴,赏西虢公以酒泉之邑,及酒爵数器。二君谢恩而归。郑厉公于路得疾,归国而薨。群臣奉世子捷即位,是为文公。
周惠王五年,陈宣公疑公子御寇谋叛,杀之。公子完,字敬仲,乃厉公之子,与御寇相善,惧诛奔齐。齐桓公拜为王正。一日,桓公就敬仲家饮酒甚乐,天色已晚,索烛尽欢。敬仲辞曰:“臣止卜昼,未卜夜,不敢继以烛也。”桓公曰:“敬仲有礼哉!”赞叹而去。桓公以敬仲为贤,使食采于田,是为田氏之祖。是年,鲁庄公为图婚之事,会齐大夫高傒于防地。
却说鲁夫人文姜自齐襄公变后,日夜哀痛想忆,遂得嗽疾。内侍进莒医察脉。文姜久旷之后,欲心难制,遂留莒医饮食,与之私通。后莒医回国,文姜托言就医,两次如莒,馆于莒医之家。莒医复荐人以自代。文姜老而愈淫,然终以不及襄公为恨。周惠王四年秋七月,文姜病愈剧,遂薨于鲁之别寝。临终,谓庄公曰:“齐女今长成十八岁矣。汝当速娶,以正六宫之位。万勿拘终丧之制,使我九泉之下,悬念不了。”又曰:“齐方图伯,汝谨事之,勿替世好。”言讫而逝。庄公丧葬如常礼。遵依遗命,其年便欲议婚。大夫曹刿曰:“大丧在殡,未可骤也。请俟三年丧毕行之。”庄公曰:“吾母命我矣。乘凶则骤,终丧则迟,酌其中可也。”遂以期年之后,与高傒申订前约,请自如齐,行纳币之礼。齐桓公亦以鲁丧未终,请缓其期。直至惠王七年,其议始定,以秋为吉。时庄公在位二十四年,年已三十有七岁矣。意欲取悦齐女,凡事极其奢侈。又念父桓公薨于齐国,今复娶齐女,心终不安,乃重建桓宫,丹其楹,刻其桷,欲以媚亡者之灵。大夫御孙切谏,不听。是夏,庄公如齐亲迎。至秋八月,姜氏至鲁,立为夫人,是为哀姜。大夫宗妇,行见小君之礼,一概用币。御孙私叹曰:“男贽大者玉帛,小者禽鸟,以章物采。女贽不过榛栗枣脩,以告虔也。今男女同贽,是无别也。男女之别,国之大节,而由夫人乱之,其不终乎?”自姜氏归鲁后,齐、鲁之好愈固矣。齐桓公复同鲁庄公合兵伐徐、伐戎,徐、戎俱臣服于齐。郑文公见齐势愈大,恐其侵伐,遂遣使请盟。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晋献公违卜立骊姬 楚成王平乱相子文
周惠王十年,徐、戎俱已臣服于齐。郑文公见齐势愈大,恐其侵伐,遣使请盟。乃复合宋、鲁、陈、郑四国之君,同盟于幽,诸国莫不归心于齐。齐桓公归国,大设宴以劳群臣。酒至半酣,鲍叔牙执卮至桓公之前,满斟为寿。桓公曰:“乐哉,今日之饮!”鲍叔牙曰:“臣闻:‘明主贤臣,虽乐不忘其忧。’臣愿君毋忘出奔,管仲毋忘槛囚,宁戚毋忘饭牛车下之日。”桓公遽起离席,再拜曰:“寡人与诸大夫皆能毋忘,此齐国社稷无穷之福也!”是日,极欢而散。
忽一日,报:“周王遣召伯廖来到。”桓公迎接入馆。召伯廖宣惠王之命,赐齐侯为方伯,修太公之职,得专征伐。因言:“卫朔援立子颓,助逆犯顺,朕怀之十年,迄今天讨未彰,烦伯舅为朕图之。”惠王十一年,齐桓公亲率车徒伐卫。时卫惠公朔先薨,子赤立,已三年矣,是为懿公。懿公不问来由,率兵接战,大败而归。桓公乃直抵城下,宣扬王命,数其罪状。懿公曰:“然则先君之过,与寡人无与也。”乃使其长子开方,辇金帛五车,纳于齐军,求其讲和免罪。桓公曰:“先王之制,罪不及子孙。苟遵王命,寡人何多求于卫耶?”公子开方见齐国强盛,愿仕于齐。齐侯曰:“子乃卫侯长子,论次序当为国储。奈何舍南面之尊,而北面于寡人乎?”开方对曰:“明公乃天下之贤侯,倘得执鞭侍左右,荣幸已甚,岂不胜于为君?”桓公以开方为爱己,拜为大夫,宠之与竖貂、易牙等。齐人谓之“三贵”。开方复言卫侯少女之美,卫惠公先曾以女媵齐,此其妹也。桓公遣使纳币,求之为妾。卫懿公不敢辞却,即送卫姬至齐。齐侯纳之。因以长卫姬、少卫姬别之,姊妹俱有宠。髯翁有诗云:
卫侯罪案重如山,奉命如何取赂还?
漫说尊王申大义,到来功利在心间。
话分两头。却说晋国姬姓,侯爵,自周成王时,剪桐叶为珪,封其弟叔虞于此。传九世,至穆侯。穆侯生二子:长曰仇,次曰成师。穆侯薨,子仇立,是为文侯。文侯薨,子昭侯立。畏其叔父桓叔之强,乃割曲沃以封之,谓之曲沃伯;改晋号曰翼,谓之二晋。昭侯立七年,大夫潘父弑之,而纳曲沃伯。翼人不受,杀潘父而立昭侯之弟平,是为孝侯。孝侯之八年,桓叔薨,子立,是为曲沃庄伯。孝侯立十五年,庄伯伐翼,孝侯逆战大败,为庄伯所杀。翼人立其弟郄,是为鄂侯。鄂侯立二年,率兵伐曲沃,战败,出奔随国。子先嗣位,是为哀侯。哀侯之二年,庄伯薨,子称代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九年,武公率其将韩万、梁弘伐翼,哀侯逆战被杀,周桓王命卿士虢公林父立其弟,是为小子侯。小子侯立四年,武公复诱而杀之,遂并其国,定都于绛,仍号曰晋。悉取晋库藏宝器,辇入于周,献于釐王。釐王贪其赂,遂命称代以一军为晋侯。称代凡立三十九年,薨,子佹诸立,是为晋献公。献公忌桓、庄之族,虑其为患。大夫士献计散其党,因诱而尽杀之。献公嘉其功,命为大司空。因使大城绛邑,规模极其壮丽,比于大国之都。
先献公为世子时,娶贾姬为妃,久而无子。又娶犬戎主之侄女曰狐姬,生子曰重耳;小戎允姓之女,生子曰夷吾。当武公晚年,求妾于齐,齐桓公以宗女归之,是为齐姜。时武公已老,不能御女。齐姜年少而美,献公悦而烝之,与生一子,私寄养于申氏,因名申生。献公即位之年,贾姬已薨,遂立齐姜为夫人。时重耳已二十一岁矣,夷吾年亦长于申生。因申生是夫人之子,论嫡庶不论长幼,乃立申生为世子。以大夫杜原款为太傅,大夫里克为少傅,相与辅导世子。齐姜又生一女而卒。献公便纳贾姬之娣曰贾君,亦无子。因以齐姜所生之女,使贾君育之。献公十五年,兴兵伐骊戎。骊戎男请和,纳其二女于献公,长曰骊姬,次曰少姬。那骊姬生得貌比息妫,妖同妲己,智计千条,诡诈百出。在献公前,小忠小信,贡媚取怜。又时常参与政事,十言九中。所以献公宠爱无二,一饮一食,必与之俱。逾年,骊姬生一子,名曰奚齐。又逾年,少姬亦生一子,名曰卓子。献公既心惑骊姬,又喜其有子,遂忘齐姜一段恩情,欲立骊姬为夫人。使太卜郭偃以龟卜之。郭偃献兆,其繇曰:
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有臭!
献公曰:“何谓也?”郭偃曰:“渝者,变也。意所专尚,心亦变乱,故曰‘专之渝’。攘,夺也。羭,美也。心变则美恶倒置,故曰‘攘公之羭’。草之香者曰薰,臭者曰莸。香不胜臭,秽气久而未消,故曰‘十年尚有臭’也。”献公一心溺爱骊姬,不信其言,更命史苏筮之。得《观卦》之六二,爻词曰:“窥观利女贞。”献公曰:“居内观外,女子之正。吉孰大焉?”卜偃曰:“开辟以来,先有象,后有数。龟,象也;筮,数也。从筮不如从龟。”史苏曰:“礼无二嫡,诸侯不再娶,所为观也。继称夫人,何以为正?不正,何利之有?以《易》言之,亦未见吉。”献公曰:“若卜筮有定,尽鬼谋矣。”竟不听史苏、卜偃之言,择日告庙,立骊姬为夫人,少姬封为次妃。
史苏私谓大夫里克曰:“晋国将亡,奈何?”里克大惊,问曰:“亡晋者何人?”史苏曰:“其骊戎乎?”里克不解其说。史苏曰:“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女妹喜归之。桀宠妹喜,遂以亡夏。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女妲己归之。纣宠妲己,遂以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女褒姒归之。幽王宠褒姒,西周遂亡。今晋伐骊戎而获其女,又加宠焉,不亡得乎?”适太卜郭偃亦至,里克述史苏之言。郭偃曰:“晋乱而已,亡则未也。昔唐叔之封,卜曰:‘尹正诸夏,再造王国。’晋业方大,何亡之患?”里克曰:“若乱当在何时?”郭偃曰:“善恶之报,不出十年。十者,盈数也。”里克识其言于简。
再说献公爱骊姬,欲立其子奚齐为嗣。一日,与骊姬言之。骊姬心中甚欲,只因申生已立做世子,无故更变,恐群臣不服,必然谏沮。又且重耳、夷吾与申生相与友爱,三公子俱在左右,若说而不行,反被提防,岂不误事?乃跪而对曰:“太子之立,诸侯莫不闻,且贤而无罪,君必以妾母子之故,欲行废立,妾宁自杀!”献公以为真心,遂置不言。
献公有嬖幸大夫二人,曰梁五、东关五,并与献公察听外事,挟宠弄权,晋人谓之“二五”。又有优人名施者,少年美姿,伶俐多智,能言快语,献公尤嬖之,出入宫禁,不知防范。骊姬遂与施私通,情好甚密。因告以心腹之事,谋离间三公子,徐为夺嗣之计。优施为之画策:“必须以封疆为名,使三公子远远出镇,然后可居中行事。然此事又必须外臣开口,方见忠谋。今‘二五’用事,夫人诚以金币结之,俾彼相与进言,则主公无不听矣。”骊姬乃出金帛付优施,使分送“二五”。优施先见梁五曰:“君夫人愿交欢于大夫,使施致不腆之敬。”梁五大惊曰:“君夫人何须于我?必有嘱也。子不言,吾必不受!”优施乃尽以骊姬之谋告之。梁五曰:“必有东关为助,乃可。”施曰:“夫人亦有馈,如大夫也。”于是同诣东关五之门,三人做一处商议停当。
次日,梁五进言于献公曰:“曲沃始封之地,先君宗庙之所在也。蒲与屈,地近戎、狄,边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无人以主之。宗邑无主,则民无畏威之心;边疆无主,则戎、狄有窥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君居中制驭,此磐石之安矣。”献公曰:“世子出外可乎?”东关五曰:“太子,君之贰也。曲沃,国之贰也。非太子其谁居之?”献公曰:“曲沃则然矣。蒲、屈乃荒野之地,如何可守?”东关五又曰:“不城则为荒野,城之即为都邑。”二人又齐声赞美曰:“一朝而增二都,内可屏蔽封内,而外可开拓疆宇,晋自此益大矣。”献公信其言,使世子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从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边疆。狐毛从重耳于蒲,吕饴甥从夷吾于屈。又使赵夙为太子城曲沃,比旧邑加高广,谓之新城。使士监筑蒲、屈二城。士聚薪筑土,草草完事。或言恐不坚固。士笑曰:“数年之后,此为仇敌,何以固为?”因赋诗曰:
狐裘尨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狐裘”,贵者之服;“尨茸”,乱貌。言贵者之多,喻嫡庶长幼无分别也。士预知骊姬必有夺嫡之谋,故为此语。申生与二公子俱远居晋鄙,惟奚齐、卓子在君左右。骊姬益献媚取宠,以蛊献公之心。髯翁有诗云:
女色从来是祸根,骊姬宠爱献公昏。
空劳畚筑疆场远,不道干戈伏禁门。
时献公新作二军,自将上军,使世子申生将下军,率领大夫赵夙、毕万,攻耿、霍、魏三国,灭之。以耿赐赵夙、魏赐毕万为采邑。太子功益高,骊姬忌之益甚,而谋愈深且毒矣。此事阁过一边。
却说楚熊囏、熊恽兄弟,虽同是文夫人所生,熊恽才智胜于其兄,为文夫人所爱,国人亦推服之。熊囏既嗣位,心忌其弟,每欲因事诛之,以绝后患。左右多有为熊恽周旋者,是以因循不决。熊囏怠于政事,专好游猎,在位三年,无所施设。熊恽嫌隙已成,私畜死士,乘其兄出猎,袭而杀之,以病薨告于文夫人。文夫人虽则心疑,不欲明白其事,遂使诸大夫拥立熊恽为君,是为成王。以熊囏未尝治国,不成为君,号为“堵敖”,不以王礼葬之。任其叔王子善为令尹,即子元也。子元自其兄文王之死,便有篡立之意。兼慕其嫂息妫天下绝色,欲与私通。况熊囏、熊恽二子年齿俱幼,自恃尊行,全不在眼。只畏大夫斗伯比正直无私,且多才智,故此不敢纵肆。至是,周惠王十一年,斗伯比病卒,子元意无忌惮,遂于王宫之旁大筑馆舍,每日歌舞奏乐,欲以蛊惑文夫人之意。文夫人闻之,问侍人曰:“宫外乐舞之声何来?”侍人曰:“此令尹之新馆也。”文夫人曰:“先君舞矛以习武事,以征诸侯,是以朝贡不绝于庭。今楚兵不至中国者十年矣。令尹不图雪耻而乐舞于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侍人述其言于子元。子元曰:“妇人尚不忘中原,我反忘之?不伐郑,非丈夫也!”遂发兵车六百乘,自为中军,斗御疆、斗梧建大旆为前队,王孙游、王孙嘉为后队,浩浩荡荡,杀奔郑国而来。
郑文公闻楚师大至,急召百官商议。堵叔曰:“楚兵众盛,未可敌也,不如请成。”师叔曰:“吾新与齐盟,齐必来救,且宜坚壁以待之。”世子华年少方刚,请背城一战。叔詹曰:“三人之言,吾取师叔。然以臣愚见,楚兵不久自退。”郑文公曰:“令尹自将,安肯退乎?”叔詹曰:“自楚加兵人国,未有用六百乘者。公子元操必胜之心,欲以媚息夫人耳!夫求胜者,亦必畏败。楚兵若来,臣自有计退之。”正商议间,谍报:“楚师斩桔柣关而进,已破外郭,入纯门,将及逵市。”堵叔曰:“楚兵逼矣,如行成不可,且奔桐丘以避之。”叔詹曰:“无惧也!”乃使甲士埋伏于城内,大开城门,街市百姓来往如常,并无惧色。斗御疆等前队先到,见如此模样,城上绝无动静,心下疑惑,谓斗梧曰:“郑闲暇如此,必有诡计,哄吾入城。不可轻进,且待令尹来议之。”遂离城五里扎住营寨。须臾,子元大兵已到。斗御疆等禀知城中如此。子元亲自登高阜处以望郑城,忽见旌旗整肃,甲士林立,看了一回,叹曰:“郑有‘三良’在,其谋叵测!万一失利,何面目见文夫人乎?更探听虚实,方可攻城也。”次日,后队王孙游遣人来报说:“谍探得齐侯同宋、鲁二国诸侯,亲率大军,前来救郑。斗将军等不敢前进,特候军令,准备迎敌。”子元大惊,谓诸将曰:“诸侯若截吾去路,吾腹背受敌,必致损折。吾侵郑及于逵市,可谓全胜矣。”乃暗传号令,人衔枚,马摘铃,是夜拔寨都起。犹恐郑兵追赶,命勿撤军幕,仍建大旗,以疑郑人。大军潜出郑界,乃始鸣钟击鼓,唱凯歌而还。先遣报文夫人曰:“令尹全胜而回矣!”夫人谢曰:“令尹若能歼敌成功,宜宣示国人,以彰明罚;告诸太庙,以慰先王之灵。未亡人何与焉?”子元大惭。楚王熊恽闻子元不战而还,自是有不悦之意。
却说郑叔詹亲督军士巡城,彻夜不睡。至晓,望见楚幕,指曰:“此空营也,楚师遁矣!”众犹未信,问:“何以知之?”叔詹曰:“幕乃大将所居,鸣钲设儆,军声震动。今见群鸟栖噪于上,故知其为空幕也。吾度诸侯救兵必至,楚先闻信,是以遁耳。”未几,谍报:“诸侯救兵果到,未及郑境,闻楚师已去,各散回本国去了。”众始服叔詹之智。郑遣使致谢齐侯救援之劳。自此感服齐国,不敢怀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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