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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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安子道并非朝令夕改,而是在另立太子的人选上和竺道融等人发生了冲突,故而犹豫。安子道属意建平王安休诞,尚书令庾朓推荐自家女婿、南阳王安休铄,而竺道融则最喜欢广陵王安休鸿,三人各执一词,始终达不成统一意见,所以太子入宫请罪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安子道念及多年父子之情,又顾虑接替人选不好平衡,到底还是原谅了他。
  竺道融的不安,正来源于此。
  他和太子势成水火,太子若登基,江东佛门将迎来千年不遇之大劫,还需细细思量下一步如何过招,才能把太子推下储君的宝座。至于安排竺无漏等出类拔萃的弟子们迁往荆州,那是留个后手,以防万一。
  竺道融的敕任大典,并没有因为安子道不再废黜太子而取消,相反为了安抚这位黑衣宰相,安子道令在京的王爷、公主、驸马、百官、儒道佛三教的名人以及各国驻金陵使节全部荟聚本无寺,然后赐天下僧主的僧衣、度牒和仪仗,并由内库拨款于本无寺外摆万佛宴,任人取用,备极荣宠。
  除此之外,皇帝另设僧司,不隶属于任何中央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僧司的主官为僧主,也就是竺道融,其下有两名副职为僧都,并吏员若干,分布各州、郡、县,统属明确,结构清晰,想想江东将近百万的僧人,这是何等庞大的力量?
  大典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安子道全程参与,精神饱满,说话举止铿锵有力,比那些年轻的贵族们还要正常,哪里有一丝的病态?
  徐佑因为大毗婆沙的身份也得以参与这难得一见的沙门盛筵,和王公大臣们并列坐在高台上,与安子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会滑落晕死。不过现在的世家子弟大多醉生梦死,耽于享乐,身子骨连弱不禁风都算不上,加上喜欢敷粉,看上去跟徐佑差不都虚弱的样子,倒不是太显眼。
  徐佑谨言慎行,乖乖的躲在角落里,可是能够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是丹阳公主安玉秀,双目脉脉,另外一个却有些面生。
  “那是太子中庶子卫田之!”
  许是看到徐佑打量,旁边一人好心介绍。徐佑扭过头,看他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笑道:“还未请教?”
  “在下王晏!”
  原来是尚了始安公主的驸马都尉王宴,徐佑听过此人。安氏起于微末,说句不好听呢,就是家族底蕴跟不上身份的变化,所以公主多刁蛮善妒,蛮横无理。王晏娶亲时就不太愿意,为父母所迫,勉强尚了始安公主,成亲之后自是诸多不和谐,有次公主生气,竟把王晏脱光了衣服绑到院子里的树上,可怜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王晏差点一命呜呼。后来闹到皇帝那,安子道也觉得理亏,把始安公主好一顿训斥,另给王家人发了赏赐升了官,这才摆平了家务事。
  不过对皇帝来说是摆平了,对王晏来说却是悲惨的开始,不知哪个嘴皮子长在大粪上的货色给他取了个“赏雪驸马”的称号,这件事就再也过不去了,在民间被传为怕老婆的代言人,名声扫地,可怜之极。
  “见过王驸马!”
  听到驸马两个字,王晏的俊脸抽搐了一下,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低声道:“微之郎君可要小心,那卫田之看着斯文,实则心性歹毒,前不久为了占块良田,逼死了人家的家主,还把如花似玉的女儿收入私宅淫
辱,此等獠辈,不能不防!”
  所谓交浅言深,徐佑自认和王晏并无交情,突然说起太子心腹之人的坏话,未免有点奇怪,随口应付了两句,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静坐养神。王晏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可见徐佑兴致缺缺,只好住口。
  大典结束之后,安子道先起驾回宫,太子随后,走前和竺道融言笑如常,城府看起来是有的,百官恭贺之后也一一散去。要说太子安休明身高七尺四寸,大眼方口,美须眉,尤爱弓马,要不是性情乖戾,品行有亏,倒也不必终日惶惶,唯恐被皇帝废黜。
  徐佑和竺道融辞别,刚离开本无寺,遇到了卫田之,他守在路旁,说是奉太子令邀请徐佑过府。徐佑哪里可能拒绝?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清明,这三天竺道融从未离寺,清明找不到机会进来,不动声色的微微颌首,随着卫田之去了东宫。
  在东宫承光殿见到了太子,他已经换了便服,披散着头发,左右抱着美貌宫女,正和众人饮酒作乐,双手时不时的探入薄纱裙里,行止轻佻,当着徐佑的面也毫不遮掩。
  卫田之看着殿内乱糟糟的场面,脸上露出愠色,故意走到大殿正中,高声道:“禀太子,徐佑觐见!”
  他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惊的众人齐齐愣神,瞬间安静了下来。太子懒洋洋的瞟过来一眼,笑道:“你就是徐佑?绰号什么来着?幽夜逸光?”
  徐佑躬身行礼,道:“钱塘徐佑,见过太子!”
  “近前我看看!”
  徐佑趋步上前,低垂着头。
  太子嬉笑道:“抬起头来,怎么扭捏的跟小娘子似的?”
  徐佑听话抬头。
  “咦,这模样挺秀美啊……”太子摸着胡须,眼睛眯了起来,道:“可愿来我东宫做个洗马?”
  入仕就是七品官,算不得羞辱,但太子的表情明显不仅仅想让徐佑为他辅佐文事,个中意趣,自有近臣懂得,立刻有人出来唱和道:“徐佑,你一介寒微,难得太子赏识,升你为东宫洗马,还不速速谢恩?”
  卫田之示意道:“这是太子右卫率詹仲书!詹卫率言之有理,徐郎君还不谢恩?”
  谢你个大头鬼!
  徐佑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不忍卒闻,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恳声道:“蒙太子厚爱,小人原不该推辞,然而自遇刺以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眼见着药石无救,若侍奉东宫,不知何日命入黄泉,恐对太子不吉……”
  话音未落,太子已经满脸嫌弃,道:“既然多病,回去养病就是!”再不提洗马之事了,兴致盎然的去摸宫女的小手,似乎忘了徐佑的存在。
  卫田之走了过去,附耳低语了两声,太子恍然,又看向徐佑,问道:“你夜里在太极殿见过主上?”
  “是!”
  “这段时日,你还是第一个见到主上的宫外之人。”太子沉吟了会,道:“以你看来,主上龙体是否无恙?”
  徐佑认真想了想,道:“主上召见小人不过半个时辰,听说话底气雄浑,看面色红润如常,双目有神,精力充沛,应该无恙!”
  “无恙?”太子身子前倾,目光透着醉意,道:“前些时日京里传闻说主上一病不起,多日未曾视朝,都是谣言了不成?”
  徐佑吓得俯首不安,道:“小人不敢妄言,今日僧主大典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主上龙行虎步,何来的一病不起?”
  太子默然不语,挥了挥手,卫田之引着徐佑施礼后退下。出了承光殿,往宫门走时,突然看到一女子,身着手匡金花细锦衣,腰垂缘红黄纹莼带,风姿婉约,妩媚动人,尤其走起路来,仿佛带有香风阵阵,腰臀的扭动和双腿的开合充满了魔力,以徐佑的心智,也差点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故意露出色授魂消的样子,赔着笑偷偷问道:“敢问使君,这女郎是谁?”
  卫田之心中暗讽,都快死的人了,还惦记着女色,不过这女子绝色倾国,世间男子无人可抵御,也难怪徐佑按捺不住。
  “那是东宫女道,法力高深,太子尊为圣女,切记,绝不可亵渎!”卫田之的心思不在那女子身上,等到了宫门外,道:“当年义兴惨祸,乃阴差阳错,太子也自不安。故召徐郎君前来,辟为洗马,是东宫的善意,想必郎君心中有数。”
  徐佑感激涕零,道:“佑以戴罪之身,却能够安居钱塘,且被大中正评鉴入品,后重归士族,要不是太子首肯,岂能有这般天大的际遇?过往种种,都是徐氏咎由自取,我懂使君的美意,归家之后当日夜为太子祈福……”
  “祈福就不必了!”卫田之凑了过来,低声道:“你也看到了,太子沉迷酒色,并无大志,若主上再召见,请为太子美言几句!”
  徐佑诺诺道:“一定,一定!”
  早有备好的牛车,拉着徐佑直奔长干里,到了门口,冬至等早早候着,扶着他入了宅院。方斯年扑入怀中,紧紧抱住,差点哭出来,道:“我还以为见不到小郎了……”
  方斯年现如今已经长开了身子,随着菩提功的日益精进,容貌愈发的圣洁,让人不敢染指。徐佑抱着她,轻笑道:“我不是回来了吗?可别看低了你家小郎,金陵城里除了寥寥数人,别人想留下我怕也不易!”
  松开双手,目视冬至,冬至心领神会,道:“皇帝召见小郎当夜,就有宦者私通东宫,将一应详情告知。第二日,东宫缇骑四出,奔赴城外,去向不明。第三日,东宫僚属齐聚,密谋终日,是夜,太子和衡阳王自缚入台城,向皇帝负荆请罪。第四日,我们发现了白长绝的踪迹……”
  “白长绝?”徐佑眼神一凝,道:“他躲在何处?”
  徐佑离开之后,太子从醉意朦胧骤然清醒,双目凌冽如雪,哪里还有一点醉意,他斥退宫女,撤去酒案,召众人入密室,等卫田之回来,怒骂道:“徐佑所言属实,那夜父皇突然露面,连我们安在宫里的眼线都吃了一惊。再看今天,整整三个时辰的狗屁大典,连我都几乎撑不下了,父皇却始终未露疲色,这哪里是病重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言,唯有卫田之劝道:“或许圣女神术有误……”
  “卫田之,你再敢背后向太子进我谗言,小心你的舌头!”
  方才徐佑遇到的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烟视媚行,艳独芳妍,顿时满屋皆春!
第三十四章
爱恨交织
  发现白长绝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冬至手下的某个暗桩到一户人家找亲妹子说话,却在院子里看到一个男子,样貌跟上头要找的人有几分相像,问了自家妹子,才知道是刚从外地来金陵不久,说是女郎的亲戚,时间也对得上,当即便留了心。后来经过外围小心侦查,大胆求证,基本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受伤失踪的白长绝。
  “有他的画像?”
  “嗯,白长绝在覆舟山下的院子里露了脸,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想弄个画像出来不难。”冬至从房间的箱子里取出一幅画像,徐佑接过来看了眼,噗嗤笑了出来。也不知冬至从哪找的画师,跟顾允比自然差的远了,画风还是偏主流的印象派,眉目可见,却并不惟妙,不过神韵十足,也难为那个暗桩这都能认得出来。
  “谁家的宅子?”
  “秦淮双艳之一崔元姜。”
  “她?”
  徐佑恍然,凡是能在秦淮河站稳脚跟的名妓,容貌才艺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是背后的依仗!没有后台,任你才色双绝,也只会昙花一现,被无数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只有那些被强大势力撑腰的妓女,才有人力物力财力召集大批的文人来反复不间断的进行包装、炒作、吹捧和抬高身价,自古文人圈和娱乐圈就不分家,原因就在于此。
  崔元姜原来是天师道的人,有这样一个曲中名妓,无论是收买人心,还是搜集情报,都会有无穷的便利。
  徐佑摸摸下巴,以他现在的财力和交际圈子,真要捧个妹子出头再简单不过,日后倒是可以效仿天师道的做法——秦淮河是金陵政治、文化、经济交织融汇而成的生态圈,安插个自己人很有必要。
  “说来也是运气,崔宅除了自家的婢女仆从,向来不许外人进去,我那手下因为有个亲妹是崔元姜的使唤丫头,时不时的会去宅子里走动,算是老熟人,要不然谁能想到白长绝堂堂鹤鸣山大祭酒,竟会躲到崔家去……”
  这是利用了思维惯性,崔元姜是名人,又是妓女,大家都以为白长绝会偷偷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养伤,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光明正大的住在城里,还是人人皆知的名妓家中。
  好胆色!
  徐佑笑道:“说来崔元姜不是应该住在画舫里吗?”
  冬至无语道:“崔元姜又不是那些卖身的妓女,若非有贵人或者合了眼缘,她等闲是不接客的,自然要在城里置办宅院……”
  徐佑拍了下额头,他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崔元姜早脱离了妓女的初级阶段,又不是鱼,喜欢长在水上,若论生活,当然是城里舒服。
  “去给风门偷偷留个话,告诉他们白长绝的藏身处。”徐佑的眼神冷了起来,道:“六天既然蓄意杀白长绝,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最好的机会!”
  当初和风门接触过,冬至知道他们的暗号,把白长绝交给六天的人去狗咬狗,徐佑也可以喘口气。冬至接着汇报安排撤离的路线和应急措施,徐佑仔细听了,没有发现纰漏,如今的冬至行事越发缜密,成长的路上付出了很多代价,但终究还是成长起来了,那都是值得的!
  “东宫有个女子,怎么形容呢?特别……嗯,特别引人注目……”
  冬至笑道:“小郎说的肯定是鱼道真,此女跟随太子身边将近七年,据说可以通幽驱鬼、坐火入水,颇有神术。永安八年,金陵大旱,她登台祈雨,七日而大雨至,因此被太子尊为圣女,供在东宫,言听计从,很是信赖。”
  “她也是天师道的人?”
  “没听过跟天师道有瓜葛,鱼道真的出身来历都很清楚,江州人士,父母早夭,跟随村民长大,后嫁同村男子为妻,二十岁丧夫之后束发修道,自称梦中得神人授《金丹悟道经》,得到始安公主青睐,邀入府内,朝夕为伴。永安八年祈雨之后,始安公主将她引荐给了太子,自此后不太经常露面,但颇受宠信,应该无疑。”
  “始安公主?”
  徐佑眉心微聚,王晏的那些没来由的话又浮上了脑海,仿佛有数条看不见的线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找不到源头。
  这是偶然的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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